一行人走在回軍營的路上，韓信向剛才那位瘦高個什長問道：“還沒請教你叫什么名字呢……”

“回稟都尉，在下姓陳名慶，家住淮陰城西老陳莊，早年以漁獵為生，后來郡里征兵就報名從軍了。”瘦高個什長回應(yīng)道。

“剛才聽你說在淮陰駐軍待過，能說說你對那支部隊的看法嗎？”韓信問道。

“兵驕將怠，已無戰(zhàn)心。但畢竟是正規(guī)軍，訓(xùn)練和裝備水平相較于縣兵還是高出許多。”陳慶回答。

一旁的老伍長聽后一臉不屑道：“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真打起來，咱們也不是孬種！”

眾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回到了三樹里軍營，門口的哨兵正斜倚著兵營寨門打瞌睡，韓信苦笑著搖了搖頭與大伙兒步入營中。

“韓都尉，那我等就先回營了。”老伍長與一眾士卒離去。

韓信身邊只剩下陳慶的十人隊和不知該自行離去還是等候吩咐的少年士卒吳衣。

“陳慶，以后你這一隊人就作為護(hù)衛(wèi)隊跟著我吧。”韓信說道，心想著對方如果不答應(yīng)，自己可就真成光桿司令了。

“愿聽從大人差遣。”陳慶抱拳道。

韓信內(nèi)心一頓狂喜，但表情還是很鎮(zhèn)定。

“還有你。”韓信微笑著看向一旁唯唯諾諾的吳衣。

“是，大人！”吳衣趕忙立正答應(yīng)道。

就這樣，開局一窮二白的韓信，終于擁有了一支多達(dá)十一人的武裝……

眾人穿過前營通道，來到中軍帳，里面空無一人，但是桌案、書簡、令旗等陳設(shè)倒是樣樣齊全。

“這里以前有人辦理公務(wù)嗎？”韓信向陳慶詢問道。

“縣尉大人偶爾會來。”陳慶回應(yīng)。

“哦，來組織大家訓(xùn)練嗎？”韓信拿起一面令旗把玩道。

“沒有，縣尉大人每次來這邊只是召集百夫長們商議事情，之后便匆匆離去。”

“那百夫長們呢？他們總該帶領(lǐng)大家進(jìn)行日常訓(xùn)練吧？”韓信好奇道。

陳慶嘆了口氣：“大人有所不知，咱們這里幾乎不曾正經(jīng)訓(xùn)練過，若不是今日縣尉要來，那些個百夫長們恐怕還不知睡在城中哪個溫柔鄉(xiāng)里……”

軍官都如此，也難怪營中士卒個個散漫……

韓信走出軍帳向四處張望，各營已經(jīng)升起炊煙開始做飯，士卒們擇菜的擇菜、添柴的添柴，還有些士卒甚至在相互追逐打鬧，整個營區(qū)竟無一隊負(fù)責(zé)巡邏警戒的隊伍，讓他感覺這里不像是軍營，倒像是個流民棚戶區(qū)。

“走，咱們?nèi)ジ麄兇顐€伙。”韓信帶著眾人一起來到最近的營地。

一股野菜湯的香味撲鼻而來，“嗯！真香啊！”韓信對正在燉湯的士兵說道。

“大人，給您盛碗嘗嘗？”士兵說著準(zhǔn)備拿碗。

“好好，那就麻煩你了。”韓信笑著說道。

韓信接過士兵遞過來的野菜湯，里面有好幾種撕碎的野菜，喝起來味道略帶一絲苦澀。

“開飯了！開飯了！”伙頭吆喝士兵們過來吃飯。

每人一塊粗糧饃一碗野菜湯，坐在地上就吃了起來。

“怎么不見屯長們？”韓信環(huán)顧在場眾人，基本都是士卒，或者伍長、什長，屯長及以上的軍官一個都沒有。

“嘿！他們那些人啊，不是上城里吃飯就是回家吃去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韓信循聲望去，原來是在梨園見過面的老伍長。

“唉，也就是大人您會來跟咱們一起喝這苦菜湯了。”老伍長端著碗走過來坐到了韓信身邊。

“這些野菜我看著像是大伙兒自己挖來的，縣府難道沒有給營里撥付糧餉嗎？”韓信喝了一口湯說道。

“糧餉？我想大概是有的吧，只是可惜到不了咱們這兒啊！”老伍長仰脖喝完湯后咂了咂嘴說道。

正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自營外傳來……

“全營人等聽令，現(xiàn)有一伙兒反賊出沒在淮陰西北村落，縣尉大人已率精銳出城進(jìn)剿，爾等速速帶上武器隨我一同前往增援！”幾個百夫長騎著馬帶著兵沖進(jìn)營來吆喝道，身后一眾屯長們紛紛跑去各營集合隊伍。

一名百夫長騎馬來到韓信身邊，也不下馬，說道：“縣尉大人說了，請都尉大人留守營中，不必隨軍出征。”說完便打馬回頭向營門口而去。

韓信心知自己只是個名義上的都尉，受此輕慢也不生氣，對身旁的陳慶說道：“走吧，咱們也去準(zhǔn)備準(zhǔn)備，等他們一走，咱們就跟在后面，也好學(xué)學(xué)縣尉大人是怎么打仗的……”

……

淮陰西北郊外，韓信等人喬裝成農(nóng)夫模樣，一路尾隨縣兵隊伍行進(jìn)著。

走了約摸一個多時辰，隊伍前方突然出現(xiàn)一道直沖天際的黑色煙柱，想來應(yīng)是大火燃燒所引起的濃煙。

一名被派出傳訊的士兵騎馬趕回，向為首的百夫長報告前方情況后，緊接著是眾軍官各自帶領(lǐng)數(shù)十或上百士卒分別向不同方向奔去。

韓信等人為了不被發(fā)現(xiàn)，不再繼續(xù)前行，而是爬上了一座視野較好的土丘，居高臨下觀察著遠(yuǎn)處的情況和縣兵們的動靜。

只見遠(yuǎn)處正在熊熊燃燒著的不是野草或樹林，而是村莊！整個村莊幾乎都已化作一片火海！

此刻村莊外圍的士兵們還在向一些沒被引燃的房屋投擲火把，從旗幟和士兵服裝顏色款式來看，這些都是正規(guī)秦軍，而不是所謂的反賊農(nóng)民軍。

而接到命令趕來的縣兵們則分為多股人馬把守住了村莊外圍通往四面八方的要道，完全切斷了村莊與外界的聯(lián)系。

“嗚嗚嗚……”

“嗯？大家仔細(xì)聽，這附近是不是有人在哭？”韓信豎起耳朵向四處觀望。

“大人，聲音好像是從那邊的樹叢里傳來！”少年士卒吳衣說著用手指向土丘旁的一片小樹林。

“走，我們過去看看。”韓信帶著眾人走下土丘往小樹林慢慢圍攏過去。

只見在一處低矮的灌木叢中，一個頭發(fā)花白、腿腳受了傷的老頭正蜷縮在里面嗚嗚哭泣。

“老人家，您這是怎么啦？”韓信走上前一臉和善地詢問道。

老人突聞人聲原本大驚失色，但見韓信等人都是農(nóng)夫打扮，又稍微長吁一口氣。

“老人家，別怕，我們不會傷害您。”韓信和陳慶一起跨過灌木叢將老人從里面攙出來，扶到了一塊平整的石頭上坐下，并幫老人包扎好腿上的傷口。

“唉！真是造孽啊！”老人捶著胸口搖頭長嘆一口氣，“這些畜生，平日里搜刮百姓不算，如今竟然……竟然把屠刀也伸向了老百姓……”

“什么！您是說那村里的全是……”韓信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著老人。

“不然還能是啥？反賊嗎？我現(xiàn)在倒真希望反賊們能快點來幫我們報仇雪恨！”老人紅著眼睛恨恨地說道。

“這樣的事，以往有過嗎？”韓信轉(zhuǎn)過身將陳慶拉到一邊小聲問道。

“還不曾有過，但近來常有小股反賊流竄至周遭襲擾，莫不是弄錯了……”陳慶皺起眉頭思忖道。

“走吧，我們先給老人家找地方安頓下來再說，”韓信重新回到老人身邊，握著對方還在發(fā)抖的手說道：“您還有可以投奔的家人嗎？我們送您過去。”

“我女婿家在吳集鄉(xiāng)，往南走半個時辰便到……”此刻老人頹坐在石頭上，眼神逐漸黯淡，面對親人的無辜慘死，似乎已經(jīng)不在乎自己今后是否還有著落。

于是，韓信等人輪流攙扶著老人一路南下趕到吳集鄉(xiāng)，將他送到了女兒女婿手里，眾人在離開鄉(xiāng)里時能夠清楚聽到老人和女兒那悲痛不絕的哭嚎聲……

……

縣兵們被允許撤離回到三樹里軍營已經(jīng)是一周之后，一個個灰頭土臉、失魂落魄而回，沒人相信村里那些無頭尸首都是反賊，因為有人親眼看到其中有些身軀明顯是婦女、甚至是孩童，但如今全都已被燒作焦炭，再無人可以分辨……

自打那天之后，整個三樹里軍營便像死一般的沉寂，沒人再吹牛說笑、追逐打鬧，每個士卒都如行尸走肉般活著，不再對未來抱有任何希望。

唯有那些當(dāng)官的仍舊天天夜不歸營，流連于城中的溫柔之鄉(xiāng)……

“稟報大人，營門口來了一群百姓說要見您。”少年士卒吳衣跑進(jìn)中軍帳向韓信報告。

“一群百姓？”正在依靠腦中記憶撰寫兵書的韓信放下手里的竹簡，“我知道了，大家隨我一道出去看看吧。”韓信起身走出軍帳，陳慶等人跟隨在左右。

還沒等韓信走到營門口，一個熟悉的聲音就傳到耳邊：“啥？你問我是誰？我是你們老大的兄弟，趕緊讓我們進(jìn)去，別一會兒動起手來，濺你一身血！”趙虎正扯著站崗的士卒叫嚷。

“我當(dāng)是哪里來的潑皮無賴，原來是你這只‘肥頭大老虎’。”韓信笑著朝趙虎喊道。

“韓信兄弟，你可讓我一頓好找啊！”趙虎見來人正是韓信，趕緊放開守門士卒，繞過營門口的拒馬柵，跑進(jìn)來一把抱住韓信。

被對方巨大的臂力抱得直翻白眼的韓信忙喊：“好了好了，你先快把胳膊松開……”

只見趙虎松開韓信后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道：“我過去那樣欺辱你，你卻能在我病危之時不計前嫌求人搭救于我，這樣以德報怨的高尚品格，我趙虎佩服！今天來尋你，一是要為過去的所作所為向你誠懇道歉，二是從今以后，無論你韓信要走哪條路，我趙虎都誓死追隨你左右，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說完就沖著韓信梆梆磕頭。

韓信趕忙將趙虎扶起：“我原本也想與你相斗，只是后來見你被惡吏們傷成那樣，我又于心不忍，你我都是飽受欺壓的窮苦百姓，同困囹圄之中本該團(tuán)結(jié)相助，我又豈能對你見死不救？”

“是是是……”趙虎眼眶泛紅哽咽道。

趙虎轉(zhuǎn)身朝營門口的一眾青年招呼道：“兄弟們快來，這就是我一路上跟你們說過的救命恩人韓信，從今天起，他就是咱們所有人的大哥！”

“大哥！”眾青年紛紛向韓信抱拳喊道。

原來這些青年都是趙虎的小弟。

“我一打聽到你在這兒，就馬上帶著兄弟們來了，今后無論是上刀山還是下火海，大伙兒都跟定你了，大哥！”趙虎抱拳單膝跪地說道，眾青年見狀也紛紛向韓信單膝跪地。

“好！眼下正是用人之際，弟兄們不畏艱險肯投身行伍追隨于我，韓信感激不盡，”韓信向眾人抱拳道，“走，眾人快隨我到帳中敘談。”韓信拉上趙虎領(lǐng)著眾人一起往中軍大帳走去。

“你這腿……”看著趙虎走路仍然有些瘸，韓信關(guān)心道。

“不礙事的，傷口已經(jīng)愈合，只是醫(yī)師說還得養(yǎng)些時日才能完全康復(fù)。”趙虎說著還故意一路小跑了起來。

眾人來到中軍帳一一落座，趙虎興許是從城里一路走來渴了，抱起桌上盛滿水的陶罐咕咚咚喝了起來，直喝到肚皮滾圓才將見了底的陶罐放到一邊，擦了擦嘴說道：“大哥，你聽說了嗎?吳集鄉(xiāng)那片有人起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