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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輪爭論

5月12日星期三,下午2點30分,眾人在羅斯福總統橢圓形的書房里展開會晤。這里位于“藍廳”上方,是一處舒適的世外桃源。墻壁被航海繪畫和版畫裝點,一張熊皮覆蓋在地板上。總統坐在沒有扶手的輪椅上,迎接丘吉爾和另外10個參加會晤的人,他們其中大部分都是聯合參謀長委員會成員。巨大的辦公桌放在遠離窗戶的地方,上面擺著一盞藍色的臺燈、四只布藝玩具驢、一摞書、一個墨水瓶、一個藥瓶、一只外形酷似舵盤的臺鐘,以及一尊在鋼鐵收集運動中幸免于難的第一夫人半身銅像。

5個月前,美國戰略家們在離開卡薩布蘭卡時就確信,他們被英國人挫敗了,后者顯然準備得更加充分,并已下定決心,繼續執行以進攻北非為開端的地中海戰略。為避免重蹈覆轍,美國人在“三叉戟”會議前便以意見書的形式向英方提出了問題,就各種戰爭政策起草了30多份研究報告,并將代表團的規模擴大了一倍。在尋求“一個偉大的計劃,以直抵歐洲中心地帶”的過程中,美國的策劃者們仔細考量了從伊比利亞半島和法國南部至意大利、希臘及土耳其等地各個可以突破歐洲大陸門戶的地點。可即便如此,大家卻更青睞于跨越英吉利海峽這條最直接的路徑。

總統的智囊團正面臨著許多人眼中的美國戰略霸權最大障礙,即羅斯福本身。他顯然很愿意被丘吉爾的甜言蜜語所動搖。“從倫敦來的那個人……總有辦法對付我們的總統,我敢說,參謀人員擬訂的計劃一定會被否決,”陸軍部長亨利·史汀生在5月10日的日記中寫道,“我對此深感擔憂。”3天前,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與羅斯福在白宮進行了協商,強硬地要求總統保證,會對英國人施壓,要求他們同意執行跨越海峽進攻歐洲的計劃。

在闡述完觀點后,美軍參謀長聯席會議的一份備忘錄再次表達了“對進攻意大利腹地的反感”,同時提醒總統,英國人“是咬文嚼字和回避承諾的老手”。羅斯福在備忘錄的空白處潦草地寫下四個字作為回復,而丘吉爾也在“瑪麗王后”號上的備忘錄中寫下過同樣的一句話:“誰都不傻。”

在這種緊張的氛圍中,“從倫敦來的那個人”開口說話了。北非戰役已獲得勝利,進攻西西里島的“愛斯基摩人行動”即將展開。“接下來該做什么?”丘吉爾問道。盟軍擁有“獲得勝利的實力和聲望”,定會“攫取我們勝利的果實”。拿著手中的打印稿,他說出了自己的觀點:第一,蘇聯人正苦苦抵御著185個德國師;第二,盟軍目前沒有作戰行動;第三,奪取意大利的時機已經成熟。

1942年11月,英國首相曾在一份發給羅斯福的電報中使用了“軟腹部”這個詞,認為由軸心國控制的歐洲大陸南翼其實相當脆弱。同一周內,丘吉爾在私下里告訴他的軍事顧問們:“我們希望他們同意,在‘愛斯基摩人行動’中優先考慮攻擊‘腹部’。”此刻,他仍堅持這一點:“我們是要進攻意大利本土,還是發動空襲打垮它?德國人會保衛意大利嗎?”丘吉爾自問自答,“指揮大軍進攻意大利”勢在必行,而不是在奪取西西里島后就將其閑置。如果希特勒調集部隊支援他的法西斯盟友貝尼托·墨索里尼,蘇軍的壓力自然而然就減輕了。首相并不認為一個被擊敗的意大利會成為盟國的經濟負擔,甚至不承認“占領意大利是必要的”。

這就是英國針對地中海地區的戰略概要。然而,丘吉爾的觀點雖然很生動,但實在缺乏說服力。羅斯福對此立即做出了回復:“攻占西西里島后,我們該去哪里?”

在“愛斯基摩人行動”結束前,約有25個盟軍師(每個師的兵力約為1.5萬人)集結在地中海地區,而且,“這些部隊必須保持部署狀態”。但羅斯福“始終不敢將龐大的軍隊留在意大利”,認為這樣分散兵力可能會“削弱盟國的實力,并使德國人有機可乘”。最好是在英國集結一支強大的主力部隊,對德國本土發起致命一擊,“應該確定下來,在1944年春季展開這項行動。”說罷,總統微笑著,漫不經心地晃了晃頭,這個動作被一位崇拜者稱為“他持煙嘴的姿勢”。

僵局持續至第二天早上,聯合參謀長們(其中包括6名美國和英國陸軍、海軍及空軍高級軍官)在聯邦儲備大廈繼續展開會晤,羅斯福和丘吉爾沒有出席。

聯邦儲備大廈是一座外形簡約的直線型建筑,柱廊正對著憲法大道,空氣中彌漫著玫瑰花和新修剪過的青草的香味。在供聯邦儲備委員會使用的房間里,美國代表團展示了一份題為“全球戰爭戰略”的備忘錄。備忘錄共提出了11條決議,其中第3點最為一針見血:“美國各參謀長均認為,為盡早結束對德戰爭,跨越海峽進攻歐洲是必要的。”

一位身材高大、面色嚴峻、長著一頭已經開始變灰的沙色頭發的人正在闡述美方觀點,他就是美國陸軍參謀長喬治·C.馬歇爾將軍。盡管很擔心總統會被英國人的花言巧語所動搖,但對于這個問題,他很有主見。馬歇爾做事向來有條不紊,深信“沒有誰能在下午3點過后仍然堅持最初的想法”。他藐視正統,鄙夷馬屁精,也討厭電話。在丘吉爾看來,他是“他們所有人當中最偉大的羅馬人”。一名英國將軍這樣描述他:“雖然高貴,但有些孤傲,不被戰爭所影響,無法收買……我從未見過他以任何方式表露過自己的情感。”

實際上,馬歇爾的脾氣很剛烈,他要求下屬在戰爭期間“不說空話、廢話,用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做事”。他的問話總是特色鮮明,還會用那雙冰藍色眼睛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對方,總是令其屬下的中將和中尉們害怕:“你確定你已經仔細思考過這個問題了嗎?”除了騎馬,園藝是他唯一的消遣方式。據他妻子說,“他引以為豪的”依然是弗吉尼亞家門外的肥料堆。

馬歇爾說,進攻意大利“會使地中海地區出現真空地帶”,令跨越海峽發起進攻的部隊和物資被分流。西西里島戰役后的行動“應僅限于空中打擊”,否則會冒在地中海地區“長期作戰”的風險,這是“美國所無法接受的”。

陸軍部將30份研究報告中的數據搬了出來:如果打垮意大利,則需要動用盟國寶貴的航運資源來養活意大利的百姓。德國將收回目前每年為意大利提供的1 200萬噸煤和支援車輛。總體來說,“軟腹部”缺乏足夠的港口來支持龐大的盟軍部隊攻入歐洲中部。另外,美國戰略規劃者們還仔細考慮過英國人被“附加事件”“在次要問題上吹毛求疵”和“無利可圖”影響的可能性。美國人懷疑,英國人之所以對地中海如此癡迷,很可能是因為熱衷于傳統帝國的利益,或者是害怕付出可怕的傷亡代價,不愿再次冒險,重蹈上一代人的覆轍。

馬歇爾補充道:“就結束這一場戰爭而言,針對地中海的行動太過投機。”

大英帝國總參謀長艾倫·布魯克子爵聚精會神地傾聽著,棱角分明的面孔上沒有任何表情。他曾這樣評價馬歇爾:“一個大個子,一個了不起的紳士,值得信賴,但他的思維能力卻沒能打動我。”

布魯克59歲,經歷過一戰,腦子很夠用,以至于總是想解雇那些“無法跟上他思維的蠢貨”。他長著一副圓肩膀,一頭黑發總是涂著發蠟,有時候很暴躁,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易怒”,甚至還經常和首相發生矛盾。“我拍著桌子把臉湊過去,你猜他會怎么做?”首相說道,“他會把桌子拍得更響,一雙憤怒的眼睛幾乎噴出火苗。”布魯克計算過,他平均每個月都要跟丘吉爾干一仗,每干一仗就會“減壽一年”。他在寫給一位朋友的信中補充道:“吃過晚飯,和他工作到凌晨1點,這種開夜車簡直要了我的命。”

布魯克是家中第九個孩子,也是最小的一個。他出生、成長于法國,會說一口流利的法語,也因此被冠以一個令他為之恐懼一生的綽號——“青蛙”。他的父親是一位盎格魯-愛爾蘭準男爵,早年移居國外。布魯克的愛好為鳥類和野生動物攝影,在這方面他算是先驅。馬歇爾鐘情于自己的肥料堆,而布魯克最愛去薩克維爾街的索瑟蘭書店,他會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津津有味地閱讀有關鳥類學的圖畫書籍。在“瑪麗王后”號上,他丟開《海洋鳥類》,用他愛爾蘭海岸線般蜿蜒的筆跡在日記本上寫道:“發動一場戰爭,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制訂計劃,并確保這些計劃得以執行,爭執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然而,他卻與馬歇爾發生了爭執,盡管兩人都沒有提高嗓門。美國代表團戰略備忘錄中的11條決議全部被英國人駁回:“目前,我們的主要任務是消滅意大利,如果能做到這一點,就是向擊敗德國邁出了很大的一步。”

布魯克不斷強調著這個觀點。目前,仍有35個德國師駐扎在法國和低地國家,國內還有10個師充當預備隊。進攻意大利能夠改變這些部隊的部署狀態,在盟軍最終發起跨海進攻之前,削弱德軍的防御力量。然而,這場跨海進攻很可能要到1945年或1946年才能展開。如果意大利崩潰,德軍就不得不接替占領巴爾干的43個意大利師,以及另外駐扎在法國南部的7個師。沒有意大利這個盟友,德軍就不大可能會選擇在意大利北部波河河谷以南的地區作戰。一名英國參謀在備忘錄中寫道:“如果意大利崩潰,我們派入意大利本土的全部力量絕對不會超過9個師。”

紅色皮質文件夾中的一摞研究報告進一步為英方的觀點提供了依據:“地中海是如此誘人,如果意大利崩潰,德國人就無法繼續控制意大利和巴爾干地區,他們會將一切力量集中在防御上,我們完全可以借此機會打垮軸心國,并于1944年結束對德戰爭。”

布魯克提醒他的美國同僚,除非在奪取西西里島后將戰事延伸至意大利,“否則不可能繼續進攻法國”。實際上,“如果在‘愛斯基摩人行動’結束后中止地中海戰事,將會延長這場戰爭”。

會談結束時,房間內一片沉默。雙方互相猜疑,觀點大相徑庭。美方一名規劃者對他的談判對手說:“你們的人并不想跨越海峽。”脾氣暴躁的美國海軍作戰部部長、海軍上將歐內斯特·J.金向其他美軍參謀長提出建議:“我們應該把力量集中在太平洋。”

討論陷入僵局,馬歇爾提議暫時休會。伴隨著一陣挪動椅子的聲響,與會者們紛紛離席,緩步來到隔壁的公共衛生大廈。地圖室內已經安排好了午餐,爭執暫時讓位于閑聊和餐具間友好的碰撞聲。當晚,布魯克在他的日記中寫道:“我郁悶至極。”

與5個月前的卡薩布蘭卡不同,華盛頓缺乏平靜。會議沒完沒了,通常一天就要開三次甚至更多,會議結束后還不得不應承沒完沒了的社交義務,要連續四個晚上出席不同的正式場合。盡管大家都盛裝到場,但首都的相關人員畢竟沒見過什么世面,招待這些聲望卓著的大人物時,既渴望取悅于他們,又為此緊張不已。

在一場華盛頓國民隊的棒球賽上,兩位陸軍元帥在包廂現身,球迷們爆發出熱烈的掌聲。中場休息時,平·克勞斯貝與凱特·史密斯引吭高歌,游客們則試圖弄清什么是本壘,什么是本壘打。在一場晚宴上,每位來賓在入席前都要將手伸進一頂禮帽中(共兩頂,男士和女士分別使用不同的禮帽),摸出一張小紙條,上面寫有歷史上一位著名情人的名字。

餐桌的座次便根據不同情人的結合排定:海倫與帕里斯,克婁巴特拉與安東尼,克洛伊與達佛涅斯,海洛薇茲與阿伯拉德……在白宮舉行的私人放映會同樣很“親熱”:影片是一部關于美國陸軍通信兵的新片——《不列顛之戰》。英勇的皇家空軍飛行員爬入駕駛艙,“噴火”式戰斗機與梅塞施密特纏斗,受到重創的戰機拖著螺旋狀的黑煙傾斜下墜。丘吉爾出神地盯著銀幕,淚水從他胖乎乎的面頰上滾落,被放映機閃爍的燈光照得亮晶晶的。只有華盛頓的氣候顯得不太好客,炎熱迫使一些萎靡的英國人采取了絕望的舉措:經濟學家約翰·梅納德·凱恩斯夫婦住在喬治敦區的一座房子里,他的妻子被發現渾身赤裸地睡在一臺“西屋”牌電冰箱敞開的門前。

為躲避“公務華盛頓”和“社交華盛頓”,馬歇爾安排了兩架運輸機,帶著各參謀長們飛往弗吉尼亞東南部度周末。飛機在蘭利機場著陸后,眾人又擠入8輛早已在外等候的軍用公務車,駛上17號公路,開始了約克鎮戰場之旅。在一陣哄笑聲中,英國人聲稱不記得1781年“是哪個家伙在那里敗得那么慘”。隨后他們又去了已經被精心復原了的前殖民地首府威廉斯堡。

相比起華盛頓的“緊張”,威廉斯堡則“滿懷興奮”:草坪、樹籬和金銀花都已被精心修剪;在威廉斯堡旅店,一直被封箱存放的亞麻布和瓷器終于重見天日;銀器被反復拋光,木匠專門制作了一張可供13人用餐的餐桌;為了能照亮山茱萸,泛光燈的亮度被重新調整;在政府嚴格限制氟利昂的情況下,旅店還搞到了里士滿南部僅有的兩桶制冷劑,裝上了令人愉快的空調。

曾資助威廉斯堡修復工作的小約翰·D.洛克菲勒在得知這次探訪活動后,專門派人監督晚餐的準備工作。在他獲悉劣質奶油可能會被用于制作冰激凌后,立即命人從位于紐約波坎蒂科山的自家莊園送來一大罐新鮮奶油,以及精心挑選的水果和奶酪,他位于曼哈頓的私人俱樂部還準備了新鮮的馬里蘭甲魚。在賓州火車站,管家苦不堪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奶油、水果、奶酪、甲魚和雪利酒塞入了列車包廂上鋪,4小時后,他將在里士滿擠下火車,坐上豪華汽車,帶著這些慷慨的禮物趕往威廉斯堡。

5月15日星期六,下午5點前不久,參謀長們的車隊離開皇后街,駛上格洛斯特公爵街,在舊國會大廈門前停下,一名身穿殖民地時期制服的黑人門童迎接他們。贊賞過打磨一新的木制器具和年輕的喬治·華盛頓肖像后,他們來到羅利酒店的達芙妮餐廳,品嘗手指三明治和肉桂吐司,佐以茶水和蘇打威士忌。隨后,參謀長們回到旅店,大廳雙壁爐內的火焰噼啪作響(簡直是在白白浪費辛苦弄來的氟利昂),冰鎮薄荷酒裝在當地銀匠手工打制的酒杯中被端了上來。

晚餐定在8點15分,除了洛克菲勒菜單上的菜式之外,還有蟹肉冷盤、弗吉尼亞火腿、松脆餅干以及一瓶1929年的海德西克獨家珍藏干香檳。人們一致認為草莓冰激凌美味絕倫。喝罷咖啡和白蘭地,馬歇爾帶著客人們“午夜游覽”殖民地時期的總督府。數百支蠟燭將各個房間和整座花園照得燈火通明。第一海務大臣、海軍上將達德利·龐德爵士在樹籬迷宮中迷了路,只得大聲呼救,大家卻都不敢去救他,因為這只會讓自己也迷路,引得眾人孩子似的開懷大笑。

星期日早上,在露臺上吃罷早餐,有人來到草坪上玩槌球,有人穿著借來的泳褲去游泳。布魯克一邊盤算著要不要花1 500英鎊買一套45卷的《古爾德鳥類大全》,一邊帶著望遠鏡外出搜索貓鵲和毛發啄木鳥。在前往機場返回華盛頓之前,這些高級將領們列隊走進布魯頓教區教堂,在接待員的陪同下,參觀了華盛頓將軍曾坐過的座位。教堂里擠滿了教友,兩條過道被堵塞,長椅上坐滿了人,折疊椅也被搬出來。達德利·龐德被檢查出腦瘤,只剩下幾個月的時間,始料未及的他被邀請朗讀《圣經》。他走上誦經臺,翻到《馬太福音》第6章,大聲讀道:

你們細想野地里的百合花,怎樣生長;它們既不勞苦,也不紡線。

最后,龐德以強有力的聲音結束了朗讀:

所以不要為明天憂慮,因為明天自有明天的煩惱;一天的難處一天擔當就夠了。

就在參謀長們南下時,羅斯福和丘吉爾卻選擇北上,隨行的還有埃莉諾·羅斯福和哈里·霍普金斯。一支摩托車護衛隊負責肅清道路,車隊駛上馬薩諸塞大道,隨即斜向駛離首都,沿威斯康星大道向位于馬里蘭州中部、凱托克廷山中的總統度假勝地而去。那里被稱為“香格里拉”,后來更名為“戴維營”。羅斯福看見一塊“巴巴拉·費里徹糖果”的廣告牌,便吟誦了約翰·格林利夫·惠蒂爾敘事詩中的幾句。這首詩描述的是內戰期間一位傳奇女英雄(詩歌名為《巴巴拉·費里徹》,與其歌頌的女英雄同名。——譯者注),她在自家窗戶里揮舞著星條旗,毫不在乎列隊經過的叛軍。

1943年5月中旬,“三叉戟”會議期間,富蘭克林·D.羅斯福總統與溫斯頓·S.丘吉爾首相在馬里蘭州凱托克廷山中的總統度假地香格里拉。(富蘭克林·D.羅斯福總統圖書館)

她說:“如果你們決意開槍的話,

就射向我這顆斑白的頭顱,

但別損傷你們的國旗。”

令總統驚訝的是,丘吉爾隨后“背誦了整首詩”,整整60行:

她將身體遠遠傾出窗臺,以極大的毅力把旗搖擺。

很快,羅斯福和霍普金斯跟上首相的節奏,朗誦著副句:

如果你們決意開槍的話……

一連三天,他們都在香格里拉寧靜的林間空地休憩,在小木屋中午睡,在小溪邊釣鱒魚,談論80年前南部邦聯部隊穿越這些山丘,趕往葛底斯堡時的情景。羅斯福的女兒安娜也隨父親來到這里。5月14日,她寫信告訴自己的丈夫,丘吉爾“在整個晚餐過程中一直在剔牙,還抽了好多鼻煙,導致他不斷打噴嚏,每打一下都震得房屋發顫……不過我發現,那只鼻煙壺曾是納爾遜勛爵的物品,真讓我好生羨慕”。羅斯福經常坐在窗戶旁欣賞他心愛的郵票收藏。更多的坦克和飛機,更多的這個和那個……當丘吉爾的請求變得過于急切時,羅斯福會拿起一張郵票湊至光線下,低聲打斷他的話:“這張紐芬蘭的郵票很漂亮吧?”在其他場合,為了幫總統從“溫斯頓時刻”中解圍,一名助手會請羅斯福去接聽并不存在的電話。

除了共同背負著拯救世界的責任之外,羅斯福和丘吉爾還擁有許多共同點,比如說他們對保密、欺詐和軍事史都有著相當的熱情。一名下屬寫道,羅斯福總統“熱衷于軍事方面的事件,喜歡親自處理,全權掌握”。而丘吉爾則將自己幻想為他著名的祖先馬爾巴羅堡公爵轉世——那位于1704年在布萊尼姆戰勝了法軍的大人物。盡管反對丘吉爾針對意大利的戰略,但羅斯福也有“實施戰略牽制的傾向”,對地中海地區懷有一種幾乎與丘吉爾同樣可怕的迷戀。他們不會忘記,也不會試圖忘記這場戰爭帶來的痛苦。(馬歇爾經常給羅斯福送去色彩鮮艷的圖表,上面詳細統計了最新的戰爭傷亡數據,“因此,我對這一點非常清楚”。)總統越來越欽佩且喜愛丘吉爾,他曾問道:“他就像一個出色的民主黨人,對吧?”

可是,丘吉爾卻無法更進一步接近羅斯福。快樂、迷人的總統,內心卻密不透光,神秘莫測。一位助手這樣描述他:“他的內心深處密林叢生。”亨利·史汀生說,試圖追隨他的思維過程,“就像在一間空房間里繞圈,追逐一道移動的光線”。他很少發號施令,卻明確表示“希望有事情可做”。他以忽略問題的方式來解決問題,沒有哪個政治家能比他更出色。羅斯福將無為而治提升至一種藝術的境界,拒絕了軍事智囊團提出的20多條建議,只遵循自己的本能,在1942年11月做出了進攻北非的決定。一名英國觀察家認為他“頭腦并不清醒”,而美軍參謀長們只能表示贊同。埃莉諾曾說過:“總統從不‘考慮’,他只負責決定。”

羅斯福將自己的政治理念歸納為兩個名詞:民主黨人和基督徒。他還在1941年1月的國情咨文中提出了“四大自由”,即言論自由、宗教信仰自由、免于匱乏的自由和免于恐懼的自由。幾個月前,他已開始構想戰后的世界,而之所以刻意與丘吉爾保持一定的距離,恐怕是因為他的愿景中并不包括光復殖民帝國。當然,他曾發自肺腑地告訴英國首相:“能與你同處一個時代,我很開心。”但他也曾對兒子埃利奧特說過:“英國正在衰退。”

美國的地位正在上升,羅斯福有理由希望他的同胞們能夠共同創造一個更加美好的世界。一份秘密的民意調查報告顯示,超過3/4的受訪者認為美國應在戰后的世界扮演更為重要的角色,并“制訂計劃,幫助其他國家復蘇”。半數以上的人同意美國應該“積極加入某種國際組織,該組織的法院和警察力量應強大到足以執行其決定的地步”。同樣令人振奮的是,總統發現,70%的人認可他在戰時的領導,如果戰爭繼續下去,2/3的人希望他能在1944年連任。

如果說英國在衰退,那么,羅斯福本人也是如此,而且毫無疑問,他知道這一點。那些曾在卡薩布蘭卡戰略會議上見過他的人,都因他虛弱不堪的狀態而倍感驚慌,漂亮的紐芬蘭郵票也沒能讓他徹底恢復。“他具備某種特質,能立即對人產生吸引力,并令他們感到悲傷。”一名英國外交官在日記中寫道,“偉大的身軀,杰出的頭腦,莊嚴的體格,他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或椅子上,從一個房間被抬到另一個房間。”除了抱怨周期性鼻竇炎外,羅斯福很少談及他的健康問題——這只是另一個秘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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