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升一大早起來,做好了早飯,放在了飯廳之中。不一會兒,一個圓臉的青年打著哈欠走了進來,看到水云升愣了一下,“你就是新來的學徒?”
水云升點點頭,“我叫水云升,不知這位師兄如何稱呼?”
昨夜洪來因為家中有事,提前離開了鋪子。因著多日旅途勞累,水云升洗漱過也早早入睡,倒是半夜聽到有人返回隔壁,只不過因為天色已晚,便沒有起來打招呼。
青年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我就說為何今晨的飯如此香,原來是來了新人。我叫宋星,是你的三師兄,前些日子和二師兄去了一趟城里的李家,幫著其準備出嫁的女兒打了一套家具。昨天才堪堪完工,李家請著喝了一些酒,所以回來晚了,倒是錯過了給小師弟接風洗塵。”
這宋星看起來非常健談,不用水云升多問,如竹筒倒豆子般交待了個一清二楚。
“對了,還得請師父過來吃飯,若是先動了筷子,不知要打我多少鞭子。”宋星一拍腦袋,沖向后院門,大力拍打起來,“師父,快起來吃飯,莫要耽擱了生意。”
很快,院門被打開,趙吉越趿拉著鞋走了出來,罵道:“叫魂呢,我又沒死,喊那么大聲干嘛。”
宋星被罵卻毫不在意,扶著趙吉越的胳膊,“師父啊,你看你說的,我不是怕師父年紀大了睡的沉,聽不到嘛。快些,這新來的師弟做飯還真不錯,比大師兄做的好多了。”
趙吉越一瞪眼,“誰說他是你師弟了,只是學徒而已。”
宋星幾乎是拖著趙吉越前行,“行行行,師父說什么就是什么,只是請走快些,再晚飯就要涼了,別說,就小師弟這做飯手藝,我就覺著師父你沒看走眼。”
趙吉越無奈,自己說的話這個徒弟看來是完全沒聽入耳中。
水云升擺好碗筷,從屋外又進來一個人,面色陰沉,眼睛亮如寒匕。此人進屋,與趙吉越打了聲招呼,便自顧自坐了下來,低頭吃飯,看都沒看水云升。
宋星大口喝著粥,沖著那人嚷嚷起來,“二師兄,水師弟新來乍到,不如我們今天給他接個風,洗個塵。”
原來此人就是蔣立真,水云升好奇的多看了一眼。
蔣立真卻理都不理宋星,大口喝完后,靜待趙吉越放下飯碗,方開口道:“師父,隔壁陰陽鋪的棺材可還要打,給的錢少了些,不僅賺不了多少錢,遇上板材有瑕,還要折進本錢。”
趙吉越看著桌上的碗筷,“打,還要用好料。”
宋星哀嘆道:“師父,打棺材又累講究又多,只能白天動工,實在不是什么好生意,不如推了算了。”
趙吉越面色冷厲,“少啰嗦,吃過飯就干。”說完起身向后院走去,走了兩步回頭道:“水云升去前面鋪子看著,客人少就進來幫著拉鋸。”
還沒等水云升答應,趙吉越就返回后院,留下三人大眼瞪小眼。
水云升只得去前面鋪子看著,其實這里反而清閑,畢竟木器行不像賣綢緞、吃食的鋪子,客流多些,一上午也接待不了幾個。
中途跑回鋪子后的木場中,想看能幫著什么忙。只見蔣立真和宋星二人正一站一坐,扯著一丈長的鋸子,自己全然插不下手,被宋星趕回了前面鋪子。
站在鋪子口,水云升探頭探腦打量著街上的景致。在趙記木器行兩側,還有兩家鋪子,一家門口擺放著花圈和紙人,顯然就是蔣立真所說的陰陽鋪子。
另外一家則是一家兵器鋪子,匾額上寫有“百兵坊”三個字,聽宋星說是趙國鄰國北戎人所開。北戎國擅長鑄造兵器,同樣的器物,北戎所造就比趙國自己的貴上兩三成。
水云升作為習武之人,自然對這兵器鋪子多看了幾眼。鋪子里擺滿了琳瑯滿目的各式兵器,刀槍劍戟、弓矛盾鞭分門別類擺放。
鋪子掌柜是個白發老者,兩個伙計都是膀大腰圓,身著皮衣,滿臉橫肉,一看就著實不像個好人。店里來人也不招呼,只是一努嘴讓客人自便。
臨近中午,洪來匆匆趕了回來,身上背著個包袱,看到水云升有些歉意的笑笑,就直接去了后院,很快院中響起了越吉越的叫罵聲,許久方才平息。
就這樣,水云升在趙記鋪子呆了下來。除了看鋪子,水云升還要幫著打下手。
由于平日里習武,腕力十足,無論是操鋸,打眼,刨板都下手極穩。趙吉越看了幾次,雖然嘴上沒說,但還是允許水云升打一些小的木器。
白日里忙碌,水云升只得晚上打拳練氣,日子過的倒也波瀾不驚。只是趙吉越居住的后院,一次也沒有進去過。
有時候晚上起夜,水云升能看見后院依舊亮著燈,不知道趙吉越在里面干么,有心想偷偷看一下,可想到胡林交待的“四不”,就生生忍住了內心的好奇。
這一日,水云升正在前面鋪子里看店,兩個身穿短襟的漢子走入店門,水云升趕緊迎了上去,“兩位客官,是要買現成的木器,還是要訂做。”
那二人冷冷看了一眼水云升,伸手一撥,彼直向鋪子后走去。
水云升一愣,這二人看來是來者不善啊,要找事,趕緊上前阻攔。其中一個漢子回頭寒聲道:“小子,別找死。”
水云升笑著道:“兩位若是找人,我自可以通報。若是找死,這里可沒有叫死的人。”
漢子冷笑道,“看來是真想找死。”隨手從袖子中掏出一個三寸長的木頭小人,放在水云升面前,袖中的另一只手不斷翻動,看來是在掐訣。
“定。”漢子大喊一聲,把木頭小人往地上一放。水云升笑容一僵,渾身莫名的感覺到一種無形的禁錮,氣血不暢,神魂迷離,站在地上一絲也動彈不得。
水云升第一次碰到這樣的邪門法術,心中倒沒有多少害怕,反而有些興奮。
漢子見法術生效,冷笑道:“原來是個什么都不懂的雛,今天就拿你先開刀,會會這趙老板的厲害。”
伸手掏出一把匕首,大喊道,“趙家先生,我車家兄弟二人今天前來拜訪,若是不敢出來,我就讓這個小白頭嘗嘗三刀六洞的厲害。”說著,將木頭小人從地上拿起,匕首抵在了木頭人的胸前。
很快,趙吉越陰沉著臉走了出來,身后還跟著洪來和宋星。看到二人后,趙吉越眼睛瞇了起來,“兩位,不知鄙行有何得罪之處,要施此陰毒之術。”
其中一名漢子呵呵一笑,“趙吉越,我兄弟二人在炎關城謀些營生,卻被你派人破了。俗話說的好,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如此大仇,怎能不算一下。”
趙吉越冷冷看著二人,“原來在吳家放置巫蠱小人的就是你二人啊,使用如此陰毒手段,也不怕折了陽壽。怎的,既然可以起術,就不能被人破了。”
手持匕首的漢子輕輕掂著手中利刃,威脅道:“既然趙老板如此不通情理,那我們兄弟就領教一下趙老板本事。先拿你這個小伙計祭個旗。”
“你敢。”趙吉越看著對方將匕首頂在木頭小人的胸口,面色鐵青。
這巫蠱小人可以說就是水云升的化身,對其的任何傷害都可作用于本體。雙手掐訣,步罡踏斗,準備與這二人斗法,只是能不能救下水云升,只能看天意了。
漢子獰笑著將刀插入木頭小人的身體,既然對方不識相,那就先把這小伙計滅了,給對方個下馬威。
“咦。”漢子發現這刀子入手有些晦澀,也沒聽到那小子的慘叫聲。剛轉頭想看個究竟,就只見一個拳頭直沖自己面門而來,頓時眼冒金星,手中的刀和木頭小人落于地上。
還未反應過來,腹部又遭了重重一擊,漢子凌空飛起,直接飛到了鋪子后的木場中,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現場一片寂靜,眾人瞠目結舌的看著那個瘦小的身影。水云升抹了一把鼻子上的血,直視另一個尚不知所措的漢子。方才自己確實被定在了原地,情急之下,暗運九重斬心法,驅動氣血往復。
嘗試了幾次后,竟然發現僵硬的身體能夠稍稍活動。心中大喜,加速運轉心法,不斷催動之下,身體漸漸恢復了掌控。只不過由于氣血運行猛了些,以至口鼻處溢出了血。
看那漢子嘰嘰歪歪,竟然想對自己下毒手,暗恨之下,出拳用了十分氣力。要知道,現在水云升的一拳可是連山中的猛獸都吃不住的,這結結實實打在漢子身上,當場將其打的不省人事。
另一名漢子怪叫一聲,取出一個墨斗,連連彈了幾下墨線,一道道墨跡落在水云升頭上身上。水云升頓時感覺到頭痛欲裂,神魂上被纏裹一層密網,死死勒住。
趙吉越悶哼一聲,雙手一指水云升,那些墨線如遇水一般化了開來,涂了水云升黑漆漆一臉,神魂的束縛被解除。
水云升一步上前,一個掃堂腿將漢子掃倒在地,騎上去左右開弓,對著漢子的臉就是一頓暴擊。今天出門沒看黃歷,莫名其妙禍從天降,被這兩人又下術又施法的,真是晦氣至極。
趙吉越高聲道:“行了,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水云升悻悻然站起,轉身時裝作不小心絆了一跤,結結實實踩了漢子的襠下一腳。漢子如同公雞一般尖著嗓子嚎叫兩聲,疼的暈死過去。
目睹這一切,宋星一縮脖子,夾緊了雙腿,離著水云升遠了些。
趙吉越無奈的看了水云升一眼,沒想到這個學徒報復心如此重,下手也太那個了些。咳嗽一聲,“洪來、宋星,把這二人帶到后院,云升把鋪門關上,今日歇業。”
洪來、宋星答應一聲,把倒在地上的兩個漢子背到后院。水云升將鋪門一關,剛想跟上去看個究竟,卻被趙吉越攆了出來。
水云升悶悶回到房間,坐在炕上檢查自身,除了些許內傷,倒無大礙。只是感覺神魂被那墨線所擠壓,縮小了些。這些日子夜夜修煉安魂訣,神魂壯大不少,經歷今日這一遭,反而凝實了些。
摩挲著下巴,水云升暗暗思索,莫非這神魂如同生鐵一般,要時時捶打去除雜質才能更加堅實。想到朱不展曾說過,修為高深之人,神魂凝實化為人形,可離體游歷世間。看來還得想個法子,把這神魂好好淬煉一番。
門外傳來腳步聲,吱呀一聲,洪來推門入屋,看著水云升神情有些復雜,但很快面帶笑意,“小師弟,沒想你還有這等本事,倒是讓為兄刮目相看。”
水云升赧然,“洪師兄說笑了,我只是會些拳腳,只是沒想這兩人手段這么詭異,要不是趙掌柜及時出手,恐怕就要遭了殃。不過,師兄,這兩人的術法如此奇怪,可有什么說法?”
洪來欲言又止,最后還是說道:“師弟,你可聽說過缺星人?”
水云升搖搖頭示意不知。
洪來坐了下來,“世間干木匠這一行當的千千萬萬,其中有一脈就叫缺星人。缺星人明面上同普通木匠沒什么兩樣,一樣的賺些苦力錢。
但是,缺星人同巫師一樣,秘密修習祖師爺傳下來的一些法術。這些法術代代口口相傳,包括魘勝符咒之類,既可幫人祛除災禍,也可害人性命。
今天來的這兩人,其實也是缺星人,偷偷在城中一大戶人家施了些手段,想訛點錢財。那家人求到師父頭上,才讓我去破了這二人法術,所以才有了今天打上門的事情。”
水云升恍然,原來是這么回事,剛想追問那二人下落,院中響起了趙吉越的聲音:“洪來多嘴,干活去。”
洪來臉色一苦,沖著水云升使了個眼色,低頭走了出去,卻不提那二人的下落。
到了晚飯時分,蔣立真回到店里,五人聚在一起用餐。宋星憋不住,將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蔣立真聽完,臉色一拉,“年紀輕輕,下才這么狠,教訓一下也就是了,險些廢了別人人事。如此大仇,對方背地里使些陰損手段,我們這鋪子還開不開了。”
場中一下子安靜下來,水云升輕笑,把碗一放,“那意思就是撅起屁股讓人家打唄,打完了再把臉湊上去,免得讓人惦記著。”
蔣立真一拍桌子,剛要發作,趙吉越臉一沉,“想窩里斗,就滾出木器行。”眾人聞聽,都不再多言語,一場晚飯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