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留痕,雁過拔毛。這邊沈浪仍在與女子掰扯,水云升已經(jīng)低頭在地上細細踅摸起來。
撿起那面讓自己欲生欲死的鏡子,此鏡質(zhì)如金石,背面有神人持锏造型,上有“五雷號令”的古篆字樣,抬手系在腰間。此物若是給修行雷法的得去,倒是一大助力。
長袍骷髏身下還有一個蒲團,不知用什么材質(zhì)編成,歷經(jīng)多年不爛,摸上去仍溫潤如玉。
在女子尸骸旁邊,還發(fā)現(xiàn)了十個形如海貝的白玉,靈意盎然,雖然不知有何用途,但能在此地出現(xiàn),定然也不是俗物。
水云升將頭上裹著的紅布解下,將鋼锏、金簪和其他東西放在一起,就連骷髏身上的盔甲都不放過,隨手一裹,竟然是準備連鍋端走。
既然沈浪能制的住那女子,多拿些又如何。
女子鄙夷的看了一眼水云升,對沈浪說道:“原來兩位所尋不是一件東西啊,是不是還要刮地三尺,將這里整個搬空。”
饒是沈浪,也被水云升的厚顏所震驚,拿手一捂臉,“真是丟人丟到家了,我不認識這個人,姑娘想揍他盡管上手,我決不阻攔。我沈浪苦修臉皮這么些年,還真是比不上此人。”
女子冷哼一聲,憤憤道:“一丘之貉,說不得他如此行徑就是受你指使。”
沈浪無奈道:“姑娘真真是錯怪小生了,這小白頭心狠手黑,今日全是其起意為之。”
見女子不再搭理,轉頭看向水云升,一臉怒其不爭的樣子,“真是取櫝棄珠,蠢蠢蠢。那個小子,往墓門后走走,對對,跳兩下,下去看看。”
女鬼大驚,就要化風而去,阻止水云升的動作。沈浪打了個哈欠,隨手凌空劃了個圈,女鬼就被禁錮于其中,無法動彈。面色焦急之下,憤怒的瞪視沈浪,恨不能將其生吞活剝。
沈浪一臉羞澀,“姐姐,且莫如此看著小弟,小弟尚未娶親。雖然仍是單身,但感情這種事情,還是要慢慢來。”
水云升一聲不吭,按著沈浪指點,搜尋半晌,終于發(fā)現(xiàn)一處地面顏色與周邊不大一樣,輕輕一敲,空洞有聲。拿著柴刀和鐵锏,又挖又敲,終于將地面打通,一股清新之氣撲面而來,里面竟然有一條密道。
拍拍臉,水云升對沈浪豎了一個大拇指,“沈兄慧眼,此行所獲,按先前商議,你六我四。”說著低頭走入密道,只剩下一臉懵的沈浪和滿臉上寫著果然如此的女子。
這女子心思當真奇巧,尋常盜墓賊進入墓中,收羅一番后也就會離開,誰曾想到就在入口處還別有乾坤。
順著密道下去,七轉八繞,來到一處石屋。石屋建于一處山洞之中,通向旁邊崖壁。走到洞口,站于崖壁之上,遠處維云茫茫,綠草如茵,一片開闊,讓人心曠不已,真是一個絕好住處。
石屋中有房屋兩間,前庭后臥。前庭中立有兩排石壁,壁上有畫。
沈浪拉著女鬼走了下來,四處打量,“不錯不錯,奇門通幽,倒是別有一番景致,姑娘有心了。”
女鬼憤憤道:“少惺惺作態(tài),今日是我的劫數(shù),藝不如人,落入你手中,殺剮隨便。”
沈浪嬉笑道:“若是遇到了他人,這劫是劫,遇到了我,這劫卻是緣。姐姐,你終日幽居此地,一點點消磨本元,難免是個香消玉隕的結局。今日遇到我與兄弟,說不得是再生之機。”不待女子說話,對水云升說道,“愣在那里做甚,還不快些尋刀。”
水云升正在打量壁畫,只得轉身四處踅摸起來。沈浪則走到壁畫前,細細打量。
左側壁畫前,當先是一行娟秀字體,刻著幾行不成韻的文字,“故人心尚爾,故心人不見。那堪長夢見,不作有情思。”
字后第一幅畫,一個女子和一個男子牽手佇立,寥寥幾筆,卻頗有神韻。唯一讓人驚奇的是,女子背后長有一尾,輕繞在男子臂膀之上。
后面壁畫則是兩人輕偎低傍,走過千山萬水。最后一幅卻是男子遠去,數(shù)人正向女子襲來,女子倉皇而走。
畫面故事老套,無非是女子與男子相識,估計剛開始也是男歡女愛,但男子或屈服于壓力,或厭倦了這段戀情,反而對女子痛下殺手。
右邊壁畫刻畫的則是異域風景,人形生物或奔跑于大地,或翱翔于天際,或游弋于水中。其中有一幅比較奇特,蒼穹之上,一群高大神人立于云端,地上之人匍匐在地,似是苦苦祈求。
水云升走到后面臥室,里面陳設十分簡單,一床一桌而已。桌上放有一具銅鏡,兩本冊子,一把人頭龍身環(huán)形玉佩。床前放有一雙男子木屐,上面布滿了灰塵。輕輕一碰,木屐化作一堆灰塵,隨風散去。
女鬼目睹此狀,身形一陣晃動,卻長嘆一聲,慢慢恢復了平靜。
拿起其中一個冊子,也不知是什么材質(zhì),竟然沒有腐朽。打開以后,卻是趙國文字,記述了女子與情人的過往。
原來女子單名一個字“絳”,乃異域牧族人,遇到被族人擒住的人族男子張景舒,遂一見鐘情,舍棄一切護送男子出逃。
不想回到趙國,時日一長,情意終是難勝人心,二人勞燕分飛。男人是趙國豪門,擔心自身被異族所俘的經(jīng)歷泄露出來,于是痛下殺手。
女子被人一路追殺,逃出后本元已經(jīng)受損嚴重,拼著全力殺了最后追殺三人,就是墓室中三具骷髏。最終一縷芳魂,終是囿于荒山石室。
細細看來,最讓水云升詫異的是其中講述了異域一種本命神通,卻是要萃取生靈的本元。這種修煉之法,修行迅速,破境極快。但終是有些傷天和,易遭神譴。
女子的種族自稱“牧族”,乃牧萬靈之意,據(jù)說是神人后裔。外族卻往往稱其為夷族,夷諧音遺,取神靈遺民之意。
這叫絳的女子自打跟隨男子,就立誓不再戮害人族,試圖轉修人族修煉之法。但轉練功法談何容易,修行自然緩慢,甚至還有倒退,這也是她被人打傷、死于此地的根本所在。
為掩人耳目,女子驅使誤入石洞之人,在自己棲居石室上造了一個墓室,將追殺三人放于其中,以蒙騙入墓之人。
另一本冊子,則是一本名為安魂訣的法門。此訣是女子族中秘法,可養(yǎng)魂壯魂。想來是女子預感即將身死,為防止魂飛魄散,才臨時憑記憶寫了出來。借這安魂訣,女子才保住了一絲殘魂。
水云升搖搖頭,情之一事,心如草青,若是時日長了,草木枯萎,自然是由情轉怨。石室中寥寥幾物,幾乎無物可取。至于女子所用之物,諒水云升臉皮再厚,也拉不下臉取走。
轉了一圈,忽然看見墻角似乎有光閃爍了一下,心生感應,走近一看卻是放了一把刀,長約三尺,刀鞘為暗青色皮質(zhì),上面鏤有金紋,刀柄形如獸尾。
嗆啷一聲,水云升將刀拔出,不由心中失望。刀為橫刃,已經(jīng)銹跡斑斑,布滿紅色斑點,連家中使用的柴刀看起來都比它鋒利。
拿手指在刀刃上輕輕滑過,刀刃發(fā)出陣陣顫鳴,一股莫名哀傷之情涌上心頭。
刀乃陣前飲血物,奈何塵掩墓冢間。
難不成此處刀氣由它而發(fā),水云升面色凝重,略一思索,將刀挎在腰間,轉身走出臥室。
沈浪走了過來,目光凝重,“選定了?人選刀,刀亦擇人,選的不妥,反會噬主。”
水云升點點頭,“定了,此刀如我,冷落塵埃,終有一日,當脫穎而出,氣沖斗牛。”
“好,有志氣。君不負刀,刀終將不負人。”沈浪擊掌而笑。
石室之中,名為絳的女鬼一直不曾開口,此時見到水云升將刀取走,方幽幽嘆道,“此刀名為昆鳴,是我在此山所得。初見時便是此等模樣,刀旁還有石碑,上有昆鳴二字。
也曾費盡心機打磨,只是始終未能有些許變化,如今更是與我埋沒于此。近些年來,昆鳴刀時有悲鳴,刀氣溢出,有時甚至連我也不能近前。
今日能被你取走,也算是冥冥天意。良禽擇木而棲,霜刃擇主而侍,說不得此刀在你手中能再復鋒芒。”
水云升拍了拍刀鞘,向絳拱手道,“多謝姑娘成全。”
沈浪隨手翻了翻桌上的冊子,忿然作色,“這張景舒枉為七尺男兒,薄幸如此,可恨,可殺。”
絳冷笑道:“何必賊罵盜,尨吠犬,你與他也是一路貨色。”
沈浪一臉無奈,“姑娘初次與我相識,怎能有如此成見。我沈浪平生唯有兩事自夸,不負女子,不負兄弟。相處的日子長了,姑娘自會刮目相看。”
轉頭看了看,發(fā)現(xiàn)水云升還在好奇的看著二人,手一指前庭,“出去耍,小屁孩,不要妨礙大人談事。”
水云升鄙夷的看了沈浪一眼,走到前庭,只留二人在臥室之中。
過了一會,沈浪與女子走了出來,二人再不復方才劍拔弩張的模樣,竟是相談甚歡。
“我與絳姐姐已經(jīng)談好了,帶她去尋一處可以容身修煉之處,此地嘛,就留于你了。”沈浪得意的瞟了一眼水云升,頗有男主人在外當家作主的味道。
從身上取下一個小巧葫蘆,跑到絳身前,滿臉堆笑道:“姐姐,小子身上沒有魂晶之類可容納神魂的物事,只好請姐姐在葫蘆中暫且委屈一下。”
絳沉吟片刻,“你真愿送我到容身之處,沒有其他企圖?”
沈浪一臉肅容,“姐姐想哪里去了,我沈浪對女子,歷來真心實意。你若留在此地,遲早會化為虛無,還不如找處陰氣重的地方,一點點修煉起來,說不得還能化虛為實,到時候,再找那負心人好好算賬。”
絳長嘆一聲:“只能如此了,姑且信你吧。”轉頭掃視一眼石室,長嘆一聲,“物是人非事事休,五十年了,幽居此地,走了走了。”身形化為黑煙,鉆入葫蘆之中。
二人出了山洞,水云升細心的把洞口堵好。既然此地以后歸自己所有,自然不想讓他人發(fā)現(xiàn)了去。
沈浪看著水云升如巢燕銜泥般一點點將洞口修補好,開口道,“誰讓我與你有緣,今日再送你一大造化,看著了沒。”
說著將載有安魂訣的冊子遞給水云升,“我與姐姐商量好了,此經(jīng)你可以修行。這安魂訣雖然來自異域,但對于神魂確有好處。只不過,在當今世上,修魂乃禁忌之術,看完了牢牢記在心里,不可隨意示人。”
水云升取過冊子,仔細看了三遍,將其中文字牢牢記在心里。
眼見水云升已經(jīng)記了下來,沈浪將冊子取回,用力一揉,冊子化為灰燼飄散。
沈浪將昆鳴刀取過,“這把刀,有些門道,平日里好好溫養(yǎng),說不得......。算了,再助你一次。此刀在你手中,無異于幼兒持金過鬧市,反而易招來災禍。我用些法子,將其刀氣隱匿,省的有人覬覦。”
說著,目露精光,雙指從刀面上劃過,“成了,配上這刀的模樣,這下子更像一把銹刀了。”
水云升接過,上下翻看,“此刀在我手中,難免會埋沒。倒不如放在你手中,更能一展鋒刃。”
沈浪一拍水云升的頭,輕蔑的說道,“在我手中,何物不是刀,哪還用得著這些手段。今日我就要離去,臨走前贈君一語。無論練刀練拳,并無捷徑,除了苦練勤練,往往需在生死之間求突破。
習武之人,往往比其他修行艱難的原因就是,武之一道,只有在搏殺之中方有精進。我知道你心思縝密,等閑不會犯險,但既然入了武道,當放下心關,奮勇向前,求那一線突破機緣。”
沈浪甚少有如此嚴肅的時候,水云升心知其好意,深深施了一禮,“沈兄慢走,浮云一別,此去經(jīng)年,待到重逢日,當與兄一舉累百觴”。
這些日子,沈浪扭著自己憊懶性子,教了自己不少,臨行之時,又有贈刀之誼。如此良友,得一足矣。
沈浪反被水云升搞的有些不好意思,拿手指輕輕戳了水云升胸口一下,“贈你一道刀氣,遇有難以抵擋之人,也有個保命的手段。”
水云升胸口一熱,似有一只銀魚在脈絡中穿梭,笑瞇瞇道:“為何不多留幾道,好多些念想。”
“滾,小子,走了,后會有期,江湖再會。”說完,沈浪轉身而去。
水云升剛要挽留,沈浪朝后擺擺手,吟歌而去。
已是月上中天,月光流淌開來,山野中回蕩著沈浪略顯慵懶的聲音:“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須花下眠。花前花后日復日......”
看著沈浪背影,水云升笑著拱拱手,今日一別,來日再見時,說不得已共飲于山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