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終于要離開了,相處多日,水云升早已與其成為莫逆之交。只有一事,練刀除外。這等傷感情的事情,一提連朋友都做不得。
臨行前一日,二人對飲良久,沈浪左右打量水云升,搖頭道:“好馬配好鞍,好郎配好衣。云升哪,你也是學(xué)了我絕世刀法的人,總不能整日帶把柴刀招搖吧。如此一來,豈不是辱了我的門面。”
水云升紅著臉,口舌不清的說道:“古人說的好,粗繒大布又何妨,腹有詩書氣自華,沈兄著相了。
自古名刀,皆因人而聞名,哪有人隨刀名揚天下的道理。待我刀術(shù)大成,縱然手中柴刀鈍澀,亦是天下名器。”
“話雖如此,只不過若是有把好刀在身,也能多些殺力。以你現(xiàn)在的修為,全然不賴外物,恐怕在話本里也是活不過三章的人物。”沈浪伸出三個手指,用力在水云升面前晃了晃。
水云升剛想反駁,忽然心頭一動。那日在谷中,死去的書生三人曾言,奇刃峰有刀氣,難不成真有寶物。只是谷中邪門的很,那些人死狀如此慘烈,讓自己再不想涉足。
“沈兄,倒也不是沒有寶刀,只是彼處十分兇險,內(nèi)有魔物盤踞,以我這修為,恐怕刀沒取成,反有性命之憂。”水云升試探的看著沈浪。
沈浪一拍大腿,“那就去取啊,有我在此,什么魔物鬼物的,都得退避三舍。來,看我寶物。”
伸手在懷中掏了半天,取出一把三寸高的銅鐘,“此鐘乃是我在一處秘境所得,專辟邪魔,持鐘在手,萬邪辟易。”
接過銅鐘,看著這綠銹斑斑、破爛不堪的銅鐘,水云升不禁有些犯疑,“這真的成嗎,看起來也沒有什么神異之處啊。”
“放心,放心,鐘不可貌相,死在這座鐘下的妖魔,沒有上萬,也有幾千,大膽去吧,少年。”沈浪不耐煩的甩甩手,對水云升的質(zhì)疑有些不滿。
水云升將信將疑的將鐘揣入懷中,還待再言,沈浪卻已沉沉睡去。
次日午時,水云升頭上裹了塊紅布,身上掛了一圈桃枝,又帶了滿滿一壺酒,向著奇刃峰而去。
再次走入谷中,瞇眼打量了一番四周枯敗景色,水云升灌了一大口酒,大步向谷中走去。
上次的洞口仍在,探頭向里面打量。山洞中一片漆黑,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黑霧在洞口縈繞。思索片刻,看了看身后動靜,點燃火把伏身向里走去。
山洞洞壁十分光滑,應(yīng)是人為開辟,只是洞口不知何故被堵上。正行走間,忽然腳下踩著了什么東西。伸手從地上撿了起來,借著火光一看,水云升嚇的趕緊扔在一旁。
這是一個業(yè)已干枯的人頭,黑色的面皮緊緊裹著骨頭,散發(fā)著淡淡綠光。一張嘴張的老大,顯然死的極為痛苦。地上還有一具人身骨殖,原本應(yīng)與人頭連在一起,卻被水云升一腳踩斷。
水云升將沈浪所贈銅鐘抓在手中,心中稍稍安定。再往前走了一段路程,地上的尸骨越來越多,有人有獸,皆是一層黑皮包裹,血肉憑空消失。
忽然,一種被人窺探的感覺涌上心頭,水云升停住腳步,閉上眼睛,凝神傾聽四周動靜,可那種感覺又很快消失。
深吸了一口氣,水云升加速前行。不一會兒,就到了洞底。
借著火把的余光,水云升看到兩扇石門,其中一扇已被推開一條縫。石門上雕有一幅圖案,一個女子半身在外,斜倚門扉,獨自向外遠(yuǎn)眺,就像是居家的新婦,翹首等待心上人歸來。
石門上的女子雕像有一人多高,栩栩如生,似笑非笑。水云升無論走到哪里,那雕像都如活人般死死盯著,如此瘆人的場景,縱然水云升遠(yuǎn)比常人膽大,也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上前擺上些饅頭果蔬,水云升作揖嘟囔了幾句,畢竟生人相訪還要帶些禮物,更何況鬼魅之輩。猶豫一下,還是用力推開了石門。
吱吱呀呀的響聲過后,石門后呈現(xiàn)出一間巨大的石室。石室中鑲嵌了熒石,洞內(nèi)綠油油一片。一團(tuán)團(tuán)黑霧在石室中緩緩流淌,如同黑紗般擋住了洞內(nèi)的擺設(shè)。
定了定神,水云升將銅鐘抓在手中,試探著向里邁了一步。
剛走了幾步,覺著有什么東西落在了臉上。伸手扯下,用指一捻,似乎是毛發(fā)之類。湊近一看,水云升發(fā)現(xiàn)是一縷長長的頭發(fā)。
水云升自信方才所經(jīng)過的地方,并沒有人獸有如此長的毛發(fā)。
“咯咯。”一陣女子的輕笑聲,如同索命的魔音響起。風(fēng)緊,扯呼。水云升緩緩?fù)撕螅烦錾碜樱宦暡豢裕纛^向外奔去。
身上的頭發(fā)越來越多,水云升邊跑邊將其扯下,可這些頭發(fā)綿綿不絕,憑空生出,越積越多,就連地上也覆蓋了一層。
用柴刀砍著攔路的頭發(fā),摸索著向外沖去。跑了半天,周遭依然是一片黑暗。依著進(jìn)來的經(jīng)驗,此時應(yīng)早已跑出山洞,難不成遇上了老人口中的鬼打墻。
水云升趕緊將腰帶解開,圍繞著周身尿了一圈。寨子里的老人曾說過,童子尿是純陽之物,可以驅(qū)邪避祟。
地上的發(fā)絲滯了一滯,不再咄咄逼人。見此情形,水云升只恨今日沒有多飲幾杯水,真是尿到用時方嫌少。
很快,頭發(fā)再度蠕動起來,從各個方向纏繞而來。水云升的雙腳被緊緊束縛,拖回到洞中。
黑霧中出現(xiàn)了一個長發(fā)女子,纖弱身子,臉色蒼白,正坐在凳上手持玉梳,默默對鏡打理著頭發(fā)。
水云升身子一僵,路上聽到的女子笑聲難不成就是這位所為。
“姑娘,今日貿(mào)然打擾,實是沒有惡意,還請松開束縛。”水云升眼睛盯著那些游動的黑霧,生怕鉆入自己口鼻之中。
女子并不回答,仍是自顧自打理著頭發(fā),身形如同水中倒影一般,有些模糊不清。
石室中的氣氛有些沉悶,水云升悄悄掏出沈浪給的銅鐘,護(hù)在身前。看到銅鐘,女子神情微動,面露嫌惡,地上的黑霧翻滾起來,向著水云升圍攏過來。
雙腿被捆綁,水云升無處可逃,只得按照沈浪所說,用力拍了一下銅鐘。
一聲脆響,身旁的黑霧紛紛退縮而去,就連腿上的發(fā)絲也窸窸窣窣抽離開來,消失不見。女子身形蕩漾開來,如秋葉落于水面,泛起一絲漣漪。
女子臉色驟變,頭發(fā)無風(fēng)自動,十指伸出長長的指甲,嘴角兩根獠牙森然,緩緩站了起來。長袖一甩,石室中的黑霧盡皆散去。
直到此時水云升方才看清,除了那女鬼,石室中還有三具尸骸。
正中一具尸骸身著緙絲長袍,上繡日月云霞,手持拂塵。左側(cè)是一個穿著甲胄的高大骷髏,雙手持锏直直立著。
右側(cè)應(yīng)是一名女子,骨質(zhì)晶瑩,身材嬌小,頭上猶有發(fā)髻,穿了一件深綠色織錦的長裙,正跪坐于地。
女子手指一指三具骷髏,穿著甲胄的高大骷髏忽然動了起來,持锏僵硬的向水云升走來。
“小賊,找......”女子剛要開口叱罵,忽然面色一怔。
不待對方說完,只見水云升如箭一般直奔那具骷髏而去,乘其不備,重重一拳擊在其身上。能先發(fā)制人,自當(dāng)先出手,什么江湖道義、謙謙君子可不是水云升的風(fēng)格。
“咚”的一聲巨響,震的水云升耳朵發(fā)疼。這一年,水云升練拳不輟,加上一文拳拳法加持,不說拳力多高,等閑的外境武夫被貿(mào)然擊中,也是要吃大虧。
“咦?”水云升有些驚訝,這骷髏身上的甲胄另有古怪,一拳擊中,甲胄上紅色漣漪亮起,竟將水云升的拳力分散開來,反彈了回去,水云升重重倒在塵埃中。
女子冷笑,“小賊狡猾至極,竟然耍偷襲這種手段,只不過聰明反被聰明誤,反誤了卿卿性命。”
水云升揉了揉有些發(fā)麻的胳膊,準(zhǔn)備再次前沖。
那高大骷髏邁開大步,從沉眠中徹底復(fù)蘇,轉(zhuǎn)眼已到近前,對著水云升舉锏橫掃,破空之聲獵獵。
水云升低頭躲避,不敢再硬碰硬,只得繞著骷髏尋找戰(zhàn)機(jī)。
這骷髏勁道十足,即使只剩下一具枯骨,舞起锏來仍是有章有法,顯然身前也是一名高手。但畢竟只是一具死物,縱然有女子在操控,動作仍有些僵硬。
瞅準(zhǔn)時機(jī),水云升低身伸腿橫掃,腳上的鐵鞋重重撞在了骷髏膝蓋上。咔嚓一聲,骷髏的雙腿斷裂,轟然倒在地上。
眼見攻擊有效,水云升高高躍起,一肘重重砸向骷髏的脖子,這也是甲胄難以防護(hù)之處,骷髏頭骨碌碌滾在地上,再也無法起身。
水云升撿起鋼锏,看向女鬼。
女鬼有些詫異,不過顯然并不驚慌,很快身穿緙絲長袍的骷髏旁邊,一面古樸銅鏡亮起,射出一道雷電,直接沖水云升而來。
躲閃不及之下,水云升被雷電迎面劈中,頓時身體一陣麻木,頭發(fā)直立,嘴冒黑煙,渾身不停抽搐。
再看手中銅鐘,已經(jīng)被擊的四分五裂。一看此行倚仗被毀,水云升第一次有些驚慌起來。
女子咬牙切齒道:“這五雷鏡多年未得溫養(yǎng),威能竟然弱小到如此程度。若是當(dāng)年,一道雷法就可以劈死一個內(nèi)境高手。不過,多劈幾下也就是了,看你能撐到何時。”
水云升剛想起身,第二道雷電就接踵而至,身體猛得一彈倒在地上。
五雷鏡閃爍著欲發(fā)出第三道雷電,卻忽然黯淡了下去,原來是威能已耗盡。
得虧前面引雷時受過天雷轟擊,五雷鏡中雷電并未將水云升劈死,饒是如此,也是十分狼狽,身體已經(jīng)焦黑一片,猶如黑炭一般,躺在地上無法動彈。
女鬼可不想錯過此機(jī),一指跪在地上的女子骷髏。那骷髏緩緩起身,從發(fā)髻上取下一支金簪,迎風(fēng)一晃,化為一把金劍,劍尖指向水云升,一步步走了過來。
看著那金光爍然的劍尖,水云升心頭懊悔,自己還是托大了些,沒想到對方還有如此手段,趕緊開口道:“今日之事純屬誤會,有話好說,姑娘且慢動手。”眼下的法子,只有先穩(wěn)住對方再說。
女鬼不為所動,冷笑道:“自作孽,不可活,就留下來與我做個侍童吧。”
水云升只得大叫,“沈浪,狗娘養(yǎng)的,再不出來,我可真要死在此處了。”
隨著話音落下,沈浪晃悠著從暗處出現(xiàn),“這位姑娘,劍下留人。小可來遲,且聽一言,再動手不遲。”隨著話音,一道刀光閃過,女子骷髏斷為兩截,金劍嗆啷落地,重新化為金簪。
女子戒備的向后退了一步,眼前這個人給自己的感覺頗為危險,不得小覷。
沈浪蹲在水云升身前,從刀柄戳了戳,“嗯,還沒熟透。只不過你怎么知道我會來。”
水云升咳嗽了兩下,吐出兩口黑煙,痛苦道:“昨日你百般暗示,就差點要拎著我過來了。以你這樣的境界,豈會看不出此處有刀氣,咳咳。”
喝了一口酒潤喉,水云升接著道,“所以,今日你必來。算我沒看走眼,你沈浪果然來了。只不過,你這法器不怎么中用,一道雷便將其毀壞。”
沈浪撓撓頭,“小子還算聰明,法器壞了就壞了唄,我這里還多的很。”說著,沈浪又從身上掏出兩個銅鐘,與毀壞的那個一模一樣。
水云升看著銅鐘,一臉憤懣,“不是說從秘境所得,殺了幾千妖魔嗎,怎么還有如此多。”
沈浪毫不難為情,“對啊,我鑄個幾千幾萬個,殺千把個小妖魔不是很正常嗎。”
“滾。”水云升實在按捺不住,爆了粗口。
眼見水云升無恙,沈浪起身走到女子面前,吐口唾沫抹了抹發(fā)髻,深施一禮道:“這位姐姐,如此國姿天香的底子,為何不好好梳妝一番,豈不是暴殄天物,不知要傷了多少癡情男兒的心肝。
姐姐莫急,等小弟買些玉蚨齋的胭脂粉黛,替姐姐好好打扮一番,定能比肩花月,愧殺魚雁。”
女鬼大怒,“哪里來的登徒子,竟敢如此放肆,找死。”一股黑煙從其嘴中噴出,直奔沈浪而去。
“阿嚏”,沈浪打了個噴嚏,那股黑煙頓時吹散,順手往后一拍,將蠢蠢欲動、欲偷襲自己的長袍骷髏一掌拍碎。
女子一驚,心知遇上了高人,只得收了恐怖面容,化為一個面容精致的女子,冷冷道,“閣下意欲何為,私闖他人宅邸,難不成還有理了。”
沈浪搖搖手指,“非也非也,我等豈是竊玉偷香之輩。這位姐姐,我二人是專程為搭救姐姐而來。想來姐姐也發(fā)現(xiàn)了,自己維持形體越來越艱難了,再過些時日,魂元耗盡,恐怕就要真正消散于天地之間。
今日我到此,一則久仰姐姐絕世容顏,不忍如此美人魂飛魄散,特地前來相助。二則呢,就是幫那躺在地上的小毛賊尋一件東西。”
“你覺著我會信你的話?”女子柳眉倒豎。
沈浪還想解釋,水云升大聲道:“這位姑娘,以我們的修為又怎會欺騙于你。你也看出來了,眼前這個好色漢子雖然相貌平平,但修為卻是沒話說,滅掉你輕而易舉。之所以忍著性子好言相勸,實在不想激起干戈。”
沈浪在旁連連點頭,沖著水云升偷偷豎起大拇指。
女子咬咬牙,“姓沈的,我不知你的安的什么心思,是不是這小子拿了東西,你就會放過我。”
沈浪拍拍胸脯,“那是自然,我沈浪這輩子沒什么好的,就是對女人言而守信,姐姐敬請放心。”
女子默然,無奈之下只能認(rèn)可了沈浪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