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夢書看著艾項舟欲言又止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甩開他的手,佟夢書大步流星走向樓梯口,似乎是想到了項米的話,回頭冷談地說了句:“米米晚上要來吃飯,你給她準備條魚。”
“好。”艾項舟張張嘴,想問問佟夢書剛剛為什么要哭。
可是看著她凌厲的模樣,艾項舟竟然問不出來了。認識這么多年了,艾項舟發現,自己好像完全不了解佟夢書。
學生佟夢書,醫生佟夢書,女兒佟夢書,妻子佟夢書……每一個角色下的佟夢書,竟然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
佟夢書上了樓,二樓有兩間書房,一間是艾項舟辦公用的,一間是佟夢書讀書用的。
兩個人從不互相串門,也不互相干擾。
佟夢書坐在書房的飄窗上,翻著一本醫書。醫書翻得已經有些舊了,書頁已經卷邊,縱使佟夢書愛惜不已,仍然帶了歲月的痕跡。
書里有一張照片,同樣被摩挲得有點舊。
主角是二十三歲的佟夢書,身著學士服,頭戴學士帽。
佟夢書讀了五年的醫科,終于完成了本科的學業,順利畢業。那一天,佟夢書邀請了自己的父母來參加畢業典禮。畢業典禮對于每位學生來說,是一個階段的結束,也是一個階段的開始。
這一張照片是佟夢書最喜歡的一張,柔和的陽光灑下,照在她的身上。佟夢書溫柔地笑著,眼神堅定,一手拿著畢業證書,一手拿著南城大學附屬醫院的入職通知書。
如果不是這背景,一切都完美了。
同一天,同一時間,出現在那里的,還有作為優秀校友參加招聘分享會的艾項舟,以及他的白月光鄧林兮。
所以照片的背景里,恰好是這一對佳偶。
艾項舟笑得很迷人,只可惜,他看著的那個人不是自己。
佟夢書不止一次欺騙自己,艾項舟肯定是不好意思,所以只能偷偷看著自己。
可如今自己都覺得諷刺不已。
像是下定了決心,佟夢書坐到書桌前,翻出筆筒里的馬克筆,在照片上那兩個人的位置上寫了個“書”字。遮掉了鄧林兮的臉,也遮掉了艾項舟的臉。
寫好之后,佟夢書又有一絲后悔,這張照片獨此一張,已經沒有底版了。
哎……佟夢書煩躁不已,把筆和照片摔在桌在上,靠在椅背上。
傳說,一個人的細胞全部換一遍差不多需要七年。
今時今刻,佟夢書突然覺得,七年前的自己有點像個小丑,孤單地唱著獨角戲,卻誤以為自己站在了舞臺的中央。
離就離,誰怕誰。
既然這個男人都不想好好過日子了,為什么還非要挽留?
似是下定了決心,佟夢書起身站在二樓的臺階上喊道:“艾項舟,你上來一下。”
正坐在客廳里發呆的艾項舟,聽見佟夢書喊他,不禁抬起頭。
“拿上你的身份證,還有咱們的戶口本,去民政局。”說完,佟夢書挺了挺胸脯,似乎想給自己增加點氣勢,“快點,別耽誤時間。”
“我……離婚協議還沒有寫好呢。”艾項舟承認,看見有情緒的佟夢書,他竟然覺得有點有趣。
“你是不是有個大病!!!”佟夢書脫口而出,這下是真生氣了,艾項舟的這頓操作,讓她暴躁不已,“我找精神科劉主任給你看看吧!!!”
昨晚一切的負面情緒,仿佛都找到了突破口。
佟夢書昨晚值得小夜班,本來十二點多就打算下班了。
臨走得時候,十五床的孩子卻突然嘔血,送進了搶救室。這個孩子一直是佟夢書親自跟著的,年紀不大,情況卻不好。大半夜緊急招來了相關科室的主任醫前來會診,佟夢書在一邊乖乖地聽著。
她自知自己的能力有限,在一旁認真地聽著,光手術方案就研究了近兩個小時。
直到她收到了艾項舟助理的信息:佟醫生,艾總晚上喝多了。他不讓我陪著他,您能不能回家看看?
佟夢書看了一下時間,揉了揉酸澀的肩膀。
“小佟啊,你先回去吧,我看你熬了這么長時間了。”說話的是她的老師,兒科的“一把刀”,金莉麗。
佟夢書想了想,雖然她想在這里守著這個孩子,可是老公也很重要。與其在這里等結果,不如回去先睡一下。
“好的,金老師。那我明天早晨再過來,給您帶早餐。”佟夢書能來兒科,也是金莉麗大力推薦的。到了兒科以后,她也一直跟著金莉麗,師徒倆關系極好。
金莉麗揮了揮手,放走了佟夢書。
她回到家,已經兩點多了。
果然,滿身酒氣的艾項舟在床上躺著,連衣服都沒脫,正呼呼地睡著。
結婚這么多年,艾項舟把自己灌醉的機會少之又少,連創業初期都不太有過,更別提現在事業已經穩定。
佟夢書不知道他為什么把自己喝成這樣,走過來把他搖醒,“阿舟,你起來脫了衣服再睡。”
艾項舟迷迷糊糊的,不知道醒過來沒有,反正是開始脫衣服。一邊脫,一邊嘴里還念叨:“夢夢,我想喝水。”
奈何佟夢書沒有聽見。
因為看著他清醒了一點的樣子,佟夢書轉身下樓給他泡蜂蜜水去了。
等水燒開,蜂蜜水泡好,佟夢書再返回樓上的時候,這個男人已經脫了個精光,鉆進被子里,繼續呼呼大睡起來。
似乎不忍心再叫醒他,佟夢書把水放在床頭柜上。
把臟衣服扔進衛生間的衣籃里,佟夢書洗了把臉。想著第二天一早還要去醫院,合衣躺下,睡了一覺。
興許是心中有事,佟夢書睡得不踏實,再睜開眼,也不過三點半而已。
看著身邊的人睡得很熟,佟夢書索性起了身。給他換了杯蜂蜜水,驅車又來到醫院。
等她跑到辦公室的時候,卻看見金莉麗已經下了手術,坐在辦公室里發呆。
聽見腳步聲,金莉麗抬起頭,似乎沒有想到佟夢書這么快就回來了,看著她沒說話。
佟夢書看著她的表情,心中一緊。像是一下子沒入了大海,窒息感撲面而來。
“走了?”佟夢書難以置信地問道。
“走了。”
這是她們之間的暗號,有些悲傷的話,本就不需要說得很直白。
“并發癥太多,你知道的。這孩子熬了這么久,也算是給你爭氣了。如今走了,也算是解脫。”金莉麗安慰道。
佟夢書不是不懂,不是沒有見過生死,只是這個孩子被佟夢書放在了心上,她是佟夢書成為兒科醫生后,自己完全接手的第一個病人。對于那個孩子來說,每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賜。
原本她還和這個孩子約定,下個月給他過生日。
師徒兩個人坐在辦公室,相顧無言。只有辦公室里的表盤“滴答滴答”地響著,安靜得有點可怕。
“我去買早餐。”
“你坐下。”金莉麗看了看表,“這才幾點,哪里有賣早餐的。”
“金老師,我……我先去衛生間,然后再去買早餐……”佟夢書嗓音沙啞,吶吶地說道。
金莉麗看著她這一晚上來來回回的,也心疼不已,“你躺在這里先睡會兒,起來再去。”
老師的話,佟夢書向來都認真執行,她真就躺在了辦公室的沙發上,臉沖里,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溫熱的淚珠從眼角滑落,即使雙眼緊閉,仍舊不能制止它流出來。
佟夢書睡得并不踏實,夢中她仿佛像一葉扁舟,在大海中漂流,時而上,時而下。
辦公室里并不冷,可佟夢書還是感到微微顫抖。下身一陣濡濕,她突然察覺到,應該是自己的好朋友來了。
起身坐到座位上,老師已經出去了。
桌子上有一張紙條:小佟,你睡醒了就回家吧,不用管我了哈。
金莉麗很少跟她客氣,這么說就是真不用她幫忙了。
拿著小翅膀到了衛生間,佟夢書看著自己充滿血絲的眼睛,用清水洗了把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