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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英雄班長

寧宥為了一掃家中的晦氣,將飯桌搬到種滿花草的朝南客廳陽臺上。才大清早,陽光已經(jīng)灑落到飯桌,亮堂透明,令心情也敞亮起來。寧宥滿意地看著正長身體的兒子勇猛地吃早餐。兒子面前盤子里的食物足有她的三倍。

郝聿懷大概一夜下來餓了,狼吞虎咽地干下去一多半,才有空得意地開腔:“媽媽,我們年級有個骷髏兄弟會……”

“效法耶魯?shù)镊俭t兄弟會?”

“媽媽,我必須提醒你,偶爾裝一下無知是一種美德。”郝聿懷有些小惱怒,“但是我們年級骷髏會與耶魯?shù)牟煌N覀兡昙夨俭t會的參加條件是男生,起碼是三種高級別興趣小組的成員,其中之一必須是體育。因此,會員人數(shù)只有……”郝聿懷隆重推出扇子似的兩只手掌,“但影響力極大。”

“喲,他們要是不吸收你進去,簡直暴殄天物。”

“這個我們暫且不提,那是個秘密組織。今天骷髏會將集體行動,找?;@球隊B隊的兩名男生談判?!?

“十個對兩個,如果用武力,有些勝之不武,有損骷髏會高貴精英的形象?!?

“對啊,對啊。但我們會用最恰當(dāng)?shù)姆绞秸故緦嵙Γ鏌o聊八卦人士從此閉嘴?!?

寧宥無視兒子話里出現(xiàn)的漏洞,心里早已清楚她兒子必定是骷髏會成員,今天必定是一幫小兄弟替他討回公道,同時警告其他同學(xué)不得再提郝聿懷的家事。寧宥心中暗喟時勢逼兒子早熟,卻并不阻止,讓兒子自己處理他的事去,這是他成長的必經(jīng)之路。

“聽上去還蠻好玩的。只要不違法,手段不卑鄙、下流、無恥,很多看似必定劍拔弩張的對立,都似乎可以做得幽默。幽默真是一種至高境界?!?

“對啊,對啊,聰明人應(yīng)該拿出聰明人的法子,不能同流合污,耶!”

郝聿懷覺得自己的高明想法正好符合媽媽所言的境界,立刻扔下筷子與媽媽擊掌。小孩子手掌已經(jīng)肥厚有力,一掌擊得寧宥倒吸冷氣。郝聿懷好意提示媽媽,應(yīng)該鍛煉了。寧宥當(dāng)然斷然拒絕。

上班路上,寧宥忍不住去想兒子在那個什么會里究竟是什么身份。她總在擔(dān)心郝青林犯事后,會影響郝聿懷在學(xué)校的正常學(xué)習(xí)生活,尤其擔(dān)心有人因此欺負郝聿懷。如今看來,似乎她的擔(dān)心有些多余,兒子身邊有一幫小伙伴,有伙伴的人不會被孤立,不會受欺負,心理不會走偏門。說起來她和郝青林都不是合群的人,郝青林有知識分子家庭出來的清高,而她則是不得已。她不得不與同學(xué)保持距離,以免被打探家里的秘密,久而久之,她的性格也就形成了,人們都說她清淡。但她羨慕朋友眾多的生活。因此,她總是有意識地鼓勵兒子與小朋友們的交往,不惜強迫自己也融入吵吵鬧鬧的環(huán)境,與家長們交往。郝聿懷的性格倒是真的很合群了,從幼兒園到小學(xué),都是男孩群里的老大。如果不是郝青林外遇時闖過著名的禍,說不定還能弄個班長什么的,只是這性格怎么看怎么熟悉……

一中有個傳統(tǒng),有“一二·九”歌詠會,這種活動對初高中一年級的班干部是個考驗,班干部的組織能力在這種活動中顯露無遺。

曹老師卻并不怎么重視,他覺得那些唱唱跳跳的玩意兒都是歪門邪道,成績才是王道。因此,他只是課間將簡宏成叫出去簡單交代幾句:“十二月九日的歌詠會你準備一下,務(wù)必注意不要讓排練侵占正常學(xué)習(xí)時間,也務(wù)必注意不要在場上亂套。”

簡宏成的回答也很簡單:“平日的功課都很緊,大家星期天又必須回家拿錢、拿吃的,不可能留下排練,不侵占學(xué)習(xí)時間幾乎不可能。要不先從曹老師做起,物理課減二十分鐘的作業(yè)量,其他課的老師我逐一過去商議。”

曹老師硬是愣了一下。他從教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在布置任務(wù)時被反提條件。他竟是想了會兒,才拿出課本指著道:“今天布置的這兩題不做了吧?!?

簡宏成領(lǐng)命,回去教室直接找到陳昕兒,兩位班干部先坐下開個小會:“書記啊,我在你的履歷上看到你有組織文藝表演的經(jīng)歷,你也有舞蹈功底,再說,你清楚一中歌詠會的套路。這樣吧,演出由你組織,你做總導(dǎo)演。我做總后勤,拒絕各課老師加作業(yè),抓人入伙,借場地,借衣服,借化妝什么的,都我來。你看你有沒有困難?”

“好,就這么分工。讓我想想做什么節(jié)目。”陳昕兒說得胸有成竹。這活兒果然是她拿手的。

“行!”簡宏成立刻起身跳上他的凳子,拍手示意教室里的同學(xué)安靜下來,“同學(xué)們,安靜。我們即將面臨高中段的第一次歌詠會,十二月九日,時間很緊。但我們不怕,為什么呢?曹老師說過,我們?nèi)嗤瑢W(xué)是他精挑細選來的,我們特殊,我們班一定有辦法。我們不僅有辦法,而且必定能鬧個開門紅,讓全校從此記住我們班。這是我們班第一次集體活動。為了我們的開門紅,誰都不能袖手旁觀。今天一天,大家可以毛遂自薦,也可以互相舉薦,亮出你們的特長,到陳昕兒處登記。能歌善舞的、會吹拉彈唱的、漂亮英俊的,都是特長,一個都不能漏網(wǎng)。明天各位特長尖子討論,拿出節(jié)目設(shè)計,后天開始正式排練。曹老師為支持我們第一次集體活動,開恩免除我們兩道作業(yè)題,我等會兒寫到黑板上。其他老師的支持,我會陸續(xù)爭取到。但老師們的支持是外因,我們更要靠自己的努力。同學(xué)們,有沒有信心?”

簡宏成的演講如疾風(fēng)暴雨,打得課間休息的同學(xué)措手不及,都還在發(fā)呆呢,沒人吱聲。但他寢室的其他七位男生竟一致舉手,齊刷刷地大喊一聲“有信心”,顯得很是突兀。陳昕兒正站在田景野邊上,見田景野賣力大喊,一臉馬屁精樣兒,不得不忍住笑。

但簡宏成一點兒不覺得尷尬,順勢道:“有信心就好。接下來我們需要的是實干。你們留心,誰都無法避免被我點名。”說到這兒,簡宏成一直堅定的目光朝寧宥的方向打了個彎兒,“尤其是漂亮英俊能給我們班撐門面的,更要有心理準備。”

田景野竊笑:“沒我事兒咯?!?

簡宏成笑道:“你跟我一樣眼小聚光,但做勤雜工,逃不了?!?

大家的眼睛一起聚焦到簡宏成的眉眼上,這下一起哄堂大笑起來。

第一次班集體活動,簡宏成組織得很辛苦。答應(yīng)參加演出的人幾乎個個是他做思想工作磨出來的。但他來到寧宥面前,還沒開腔,一向少言寡語的寧宥立刻自報家門:“我唱歌嚴重跑調(diào),不會任何一種樂器,普通話不準,跳舞跟不上節(jié)拍?!?

“毫無疑問,你有一個亮點有目共睹,你是全班最……”簡宏成不禁一頓,憋了會兒,才道,“最beautiful(漂亮)的女生。你必須上臺?!?

簡宏成一言既出,眾皆嘩然。男生起哄狂贊,于是,簡宏成獲得了支持,微笑著向四周致意。但女生不以為然,寧宥最美?這個削肩平胸單薄的女生最美?這兒有陳昕兒鎮(zhèn)著呢,還輪不到寧宥??纱蠹乙豢吹綄庡稘M臉通紅,頓足而走,對簡宏成的話置若罔聞,便又不忍挑剔她了。這不,人家有自知之明呢,還行。

簡宏成當(dāng)眾吃了個閉門羹,他自己倒是無所謂,反而陳昕兒周到地替他開解:“班長,你抓來的上臺人選已經(jīng)很多了,我們都奢侈到可以設(shè)定A角、B角了,不如我們藏著撒手锏,來年歌詠會再用。”

“對,不要一招使盡,聽總導(dǎo)演的。”

陳昕兒不禁臉一紅,不知怎的,應(yīng)答不上來。

而簡宏成滿不在乎地走掉了。

簡宏成為排練找到一間開闊的一樓空教室,他率領(lǐng)田景野等上不了臺面的同學(xué)將教室打掃得干干凈凈,水泥地都似乎能當(dāng)鏡子。而陳昕兒排演的絕不是單純的小組唱,她精心設(shè)計,讓伴奏的同學(xué)個個在優(yōu)美的伴舞之下亮出絕活,形式很是新穎。但女孩們的倩影招來了校外小流氓的圍觀起哄。

陳昕兒本來想著能避則避,錯開時間讓小流氓等不到人,可外面的小流氓有耐心,似乎隨時隨地都等著捉弄屋里的女孩。陳昕兒又想出辦法,找來報紙,將玻璃窗糊上。寧宥也被陳昕兒叫來一起幫忙。可等她們正好完工,一顆大石頭飛來,砸碎玻璃窗,落在屋中央。外面是小流氓們尖厲的怪叫。

陳昕兒反應(yīng)迅速,跳過去將電燈拉掉,頓時一室黑暗。女生們緊緊抱在一起,恐懼地盯著窗口的破洞,那兒有慘白月光透入,也有小流氓們的蠢蠢欲動。安靜一會兒后,更多石頭飛了進來。

唯有寧宥是個不合群的,她沒與大家抱成一團,只是一個人縮在門后的墻角,惶恐地盯著破窗想了會兒,一個人鼓起勇氣,悄悄鉆出門去,狂奔去自家班里。

寧宥氣喘吁吁、臉色煞白地出現(xiàn)在上晚自習(xí)的簡宏成面前,即使壓抑住心中的害怕,她的吐字依然結(jié)結(jié)巴巴:“你快去救陳昕兒她們。校外流氓攻擊她們,好幾個,快!”

“說具體點兒,坐下說?!?

“來不及了,小流氓,校外,窗外,扔石頭……”

簡宏成終于看見寧宥使勁想縮進袖子里的顫抖的雙手,一張臉一下子嚴肅起來。他扭頭對全班大聲道:“怎么辦?男生都抄起凳子,跟我來。我們?nèi)硕鄤荼?,英雄救美去。田景野,你留下,照顧寧宥?!?

寧宥發(fā)著抖反駁:“田景野去通知陳昕兒她們,最好。”

“也行,你一個人待著?!焙喓瓿刹粺o擔(dān)憂地看了一下面無人色的寧宥,但時間不等人,他只能扔下寧宥,一邊一個個地抓起還在猶豫能不能打架,打架是不是觸犯校規(guī)的規(guī)矩同學(xué),一邊有條不紊地吩咐,不許走大門去校外,誰誰先從廁所窗口跳出去接應(yīng),誰誰去排練教室外圍偵察小流氓的分布情況,誰誰臨時監(jiān)督大家不得聲張,悄悄埋伏,云云。他像一陣龍卷風(fēng),卷得膽小的同學(xué)也興奮起來,扶扶鼻梁上的眼鏡,倒提凳子腳沖出去。

那一仗,在簡宏成的指揮下,打得常年在一中門口騷擾女生、搶學(xué)生錢的小流氓從此絕跡。

被田景野悄悄疏散回教室的“陳昕兒們”,與一直顫抖著等在教室里的寧宥,大家一起看到一幫平日里瘦瘦弱弱的文弱書生豪邁地吼著“日落西山紅霞飛,戰(zhàn)士打靶把營歸”,浩浩蕩蕩地凱旋。

陳昕兒帶頭鼓起掌來,女生們熱烈的掌聲很快響徹教室,寧宥更是激動得哭了。她因害怕而忍了那么久的淚水終于涌了出來。

不需要歌詠會,全班同學(xué)從此緊緊凝聚在一起。男生們產(chǎn)生了前所未有的自豪感和責(zé)任感。

但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第二天才早自習(xí)呢,全校各班的喇叭響了,一個男老師嚴厲地命令:“高一(3)班全體班干部立刻到教務(wù)處來?!?

眾人都知道壞事了。簡宏成沉吟了會兒,起身按住另一位剛要起身的班干部,道:“我是班長,我一個人去教務(wù)處,你們都坐著不許動。”

陳昕兒自打進入一中,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大事??伤缓喓瓿傻逆?zhèn)定激勵,也起身大膽道:“我也去,我必須去解釋昨天的危險。”

簡宏成卻忽然調(diào)皮地道:“俗話說,男主外,女主內(nèi),早自習(xí)的秩序需要你維護。我走了?!?

陳昕兒哭笑不得,全班的氣氛也一下子松弛了,可還是沉重,大家一起默默地看著簡宏成昂首闊步地開門出去。此刻,身材中等的班長在大家眼里顯得非常高大。

此后,誰都無心看書,也沒誰敢去走廊瞭望??傊?,裝在黑板頂部的喇叭倒是不再響起。

大家都覺得經(jīng)過那種打群架之類的大事,簡宏成一定倒霉,關(guān)在教務(wù)處別想回來了??上抡n鈴響時,教室門開,簡宏成毫發(fā)無損地出現(xiàn)在門口。

“當(dāng)然沒事。”他只簡單給大家四個字,便有點兒小得意地回到自己的座位,舉重若輕。

全班人的目光都跟著簡宏成移動,陳昕兒也不例外。從小到大,陳昕兒心中崇拜過無數(shù)英雄,可從今天開始,她的英雄只有一個——簡宏成。

唯有寧宥心里說不出什么感覺,她茫然地將眼睛移向了窗外。因為簡宏成是簡家人,簡家人越勇武,她越危險啊。

那次簡宏成率領(lǐng)全班男生打群架明顯成為一條分割線,自此,簡宏成在班里說一不二,大家對他的稱呼自覺都改成“班長”。曹老師樂得忘記主持班長改選,簡宏成順理成章做了三年班長。既然班長不改選,團支書自然也三年不變。男主外,女主內(nèi),成了固定的模式。

寧宥微笑著走進大樓,是這幾天難得的好心情。熟悉的人不禁奇怪地看著她,唯有另一位副總工程師何總上來問:“這么高興?”

“有嗎?最近我焦頭爛額得很?!彼纯锤浇鼪]人,站住了,“何總,正要找你說件事。7月全系統(tǒng)會安排工控專家去美國進修,聽說還可以攜帶家屬,我們集團的名額給我好不好?我想順便帶兒子看看學(xué)校?!?

何總淡笑道:“寧總找錯人了,這事該宋總決定?!?

“我可沒找錯,宋總肯定需要傾聽一下總工的意見。何總,屆時不是你還能是誰呢?我竭力擁護,而且得提前拍好何總的馬屁?!?

“哎喲,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聽說寧總才是第一人選。這年頭不是說升官靠‘無知少女’嗎?你一下占仨……”

“全占了我也不是那料,我完全沒心思加入對總工這個職位的競爭。何總,怎么樣?七月的進修,就一句話嘛。我反正押寶押你這兒了。我最近是真煎熬死了,你看我家里出那事,我擔(dān)心兒子應(yīng)付不來,影響他心理健康,一心想給他換個環(huán)境,這事全拜托你了。”

“呵呵,寧總又客氣了。寧總,宋總那兒,拜托你多多美言?!?

“必須的!我把今年頭等大事都拜托到何總身上了,還能不盡力?”

兩人這才會心一笑,一起坐電梯上樓。寧宥曉得,背后打她黑棍的敵人少了一個。她既然不爭,就得清清楚楚告訴對方??蛇@世道要命的是人跟人缺乏最基本的信任,你越是說不爭,人家越是反著聽,唯有將利益綁在一條船上,對方才能放心。

但寧宥不會吊死在一棵樹上。此后她尋找各種時機,下班路上、回家之后再約出來喝茶,幾乎同樣的對話,她將另外兩個競爭對手也化敵為友了。事情一樁接著一樁,她忙碌得跟打怪白熱化似的,沒個休息的時候。

晚上回到家,她不禁站在院子里抬頭尋找自家的窗口。小區(qū)里已是萬家燈火,而她家的卻是全黑,意味著沒有一口熱湯、沒有一張笑臉等著她,反而需要她去撐起全家的光亮。寧宥抱著單薄的自己發(fā)了好一會兒呆,嘆口氣想上樓去,才想起兒子還在他奶奶家呢,還得趕緊去接回來。寧宥只得拖起疲倦的身子往外走。她想到早年媽媽一天幾乎十六個小時開出租車,家務(wù)事都落在她小小的肩上。從小到大,她似乎一直在超負荷地承擔(dān)、承擔(dān)、承擔(dān),沒個終止。這是不是所謂的勞碌命呢?

寧恕上班時接到阿才哥的電話,約晚上一起吃飯。因此,他一下班就趕緊趕去倉庫區(qū),取這兩天的監(jiān)控錄像。來的次數(shù)多了,他越來越熟門熟路。

寧恕買通的那個師傅一看見寧恕來,就主動遞來香煙,并送上換下的存儲卡。兩人握手寒暄了好一會兒,才一起離開。

可等寧恕走后,一個年輕男子從一條弄堂里轉(zhuǎn)出來,站在寧恕剛剛站的地方左看、右看、抬頭看,沒看出什么,便拍了幾張照,走了。

寧恕不知,他趕著去阿才哥的飯局。

阿才哥看見寧恕很客氣,緊緊握著手道:“你總算來了?!?

寧恕忙看一眼手表:“我還早到呢?!?

“我心急。來,先喝茶。寧總,新力集團張立新張總這兩天可能正式問我借第一筆錢。我還是第一次做這么大筆的,最怕觸犯到什么法律條規(guī)的,結(jié)果錢收不回來,你得給我把關(guān)?!?

寧恕笑道:“阿才哥客氣,我當(dāng)然是知無不言的。不過,現(xiàn)在只想到一條,利息如果超銀行的四倍,萬一新力想賴賬,可以打官司否定合同,你會很被動?!?

阿才哥一拍手道:“我最擔(dān)心的就是這個。來,請坐,請坐,我們邊吃邊談。我是大老粗,可我現(xiàn)在不想拿刀子、棍子上門討債,我不是流氓。我要怎么做才能不留把柄?我這兒已經(jīng)有三個方案,你替我看看?!?

寧恕轉(zhuǎn)身時,背對著阿才哥的馬仔們,對阿才哥使了個眼色。阿才哥雖然渾身上下都是粗線條,一只腦袋卻靈光得如搽滿潤滑油的萬向節(jié)一樣,立刻哦的一聲,示意其他人都退下,屋里只留他和寧恕。

寧恕等門關(guān)上,才笑道:“阿才哥,你的方案先擱一擱,讓我先說,省得我膽小,看了你的方案就不敢再張嘴??晌覍嵲谑窍矚g我這幾天想出來的主意,一定得向阿才哥獻寶才行啊?!?

“這么客氣,再謙虛我要找地洞鉆了,你才是大秀才啊。請坐,請坐?!?

寧恕卻不急著坐,即使屋里才兩個人,他還是附耳輕輕說出他設(shè)計的方案。阿才哥聽得又驚又喜,都忘了需要裝一下斯文,一拍大腿,左一句粗話,又一句粗話,表示大大地贊同。

寧恕說完,直起身看著阿才哥笑。阿才哥卻還在直著眼睛回味,回味了好一會兒,才握拳道:“我×,還真一點不犯法,而且……”見寧恕將手指豎在嘴唇上,他連忙剎住車,輕輕笑道,“好手筆,大手筆,一環(huán)扣著一環(huán)啊。果然是有文化的,厲害,厲害。”

寧恕微笑道:“這種方案能想出來的很多,但如何走鋼絲一樣把握時機處理好每一步的落點,并扎實地落到實處,讓對方逃不脫,估計這世上沒幾個人能做到。阿才哥是我見識過的唯一一個能做到的。”

“寧總,我怎么謝你?我不傻,你這套方案是照著我的性格想的,你沒少費心血。你必須對我提個要求,讓我回報你,否則我夜里都睡不好,不能欠兄弟的情過夜啊。”阿才哥抓著寧恕的手不放。

“讓我想想,可不能便宜了阿才哥?!?

兩人一齊大笑。阿才哥這才放包廂外的人進來吃飯。

那天,張立新幾乎是才放下簡宏成的電話,便立刻讓保姆領(lǐng)兩條狗回去簡敏敏的別墅。簡敏敏第一時間獲得消息時還在去賓館的車上。她不禁看一眼手表,估計距離簡宏成打那個電話威脅張立新才不到半個小時。如此迅速,可見張立新心中之懼怕。簡敏敏不得不在心中重新評估與家中老二的關(guān)系??蠟榱怂齼蓷l狗拿出對張立新幾乎是一刀致命的對策,是不是她的血淚經(jīng)歷起了作用?

為了試探,簡敏敏決定暫時不走了,留下來好好算計了一晚上,第二天問簡宏成要去香港的專車,再讓簡宏成替她訂香港的房間三天。簡宏成居然一五一十地照做,尤其是香港的房間訂在文華東方,而且簡宏成全額替她支付了房費。簡敏敏又想相信簡宏成的誠意,又擔(dān)心這是簡宏成設(shè)下的圈套,心里更加糾結(jié),連出去逛街購物都沒興趣,在屋里貓足三天就回家了。

兩條狗與她久別重逢,親熱得纏住她不放。簡敏敏也是將包一扔,坐在地上與狗又親又抱,檢查它們?nèi)碛袩o受傷。

保姆等了會兒,見人和狗都稍微平靜了點兒,才小心地道:“張總讓我等您一回家就通知他,如果您允許,他要來拜訪?!?

簡敏敏兩條眉毛頓時豎了起來。對比前兒在家中遭埋伏,今天張立新連直接上門都不敢,還要她允許一下才來拜訪,前倨后恭,無非因了簡宏成的那個電話。事實已經(jīng)擺在她面前,即使她再不信任簡宏成,此刻也只能吧嗒一下倒向簡宏成的那一邊。起碼,簡宏成能保護她不受張立新的傷害。

簡敏敏讓保姆打電話恩準張立新上門,她自己則接通簡宏成的電話:“老二啊,張立新求見我,你說他想對我怎么樣???會不會綁架我逼你交出對他不利的證據(jù)???你快派個人過來保護我。”

簡宏成卻道:“你的事,剛剛我問媽了。對不起,我以前對你不了解。”

“這不廢話嗎?這種不要臉的事我還能騙你?你說吧,張立新來了我該怎么辦?”

“公平地說,你和張立新一起拿走的廠子是你們應(yīng)得的。我以后放棄追討,讓老三也不再煩你們。等張立新來,你自己跟他談交易吧,他現(xiàn)在手頭緊,這個月銀行貸款的利息沒錢還,到處找錢,可他手頭能抵押的資產(chǎn)已經(jīng)全抵押出去了,找銀行借款幾乎是不可能。在他眼里,你可是塊肥肉,你自己當(dāng)心。”

“等等,你什么意思?我聽不懂?!?

“呵呵,就是說,我放過他,也放過你。但你們共同擁有一塊能賣錢的老廠地皮,張立新正缺錢,一準打這塊老廠地皮的主意,你要當(dāng)心你們兩個為那塊地皮自相殘殺。你要是殺不過他,盡管找我?guī)兔??!?

簡敏敏道:“找你,有什么前提條件?你也趕緊給我說明白。我不信你能無條件幫我?!?

簡宏成道:“也不算是前提條件,只是一個建議。我還是建議你去老媽家里給爸爸上炷香,也原諒他了吧。上一輩人的觀念與我們不一樣,可真要說賣女兒倒還不至于。再說你也因此可以在心里放下,以后可以輕松一點兒做人,對你更好。”

“我搞不懂你?!焙喢裘魧⑹謾C扔了,不再理神神道道的老二。如此好心,絕非簡家人的風(fēng)格,因此,神神道道背后必然藏著什么陰謀。但簡敏敏現(xiàn)在沒空去深想,她得休整一下,嚴陣以待張立新的上門。有老廠地皮吊在眼前,這一個個的都還能有善心?

簡敏敏坐在單人沙發(fā)上,背對著大門,可只要稍微側(cè)一下臉,便可看見窗外人來車往。簡敏敏看著窗外繁花似錦的春色,卻是心煩意亂。張立新要來了,可她心中沒把握。即使兩條狗貼在她身邊拱衛(wèi),她依然心中沒底。

終于等到張立新從遠處步行過來,襯著嬌嫩的春花與鮮亮的新葉,簡敏敏看著驚道:“老張這么老了?你看他的肥肚皮像半只碭山梨,以前背脊很挺,現(xiàn)在也垮下來了,走路那叫有走相嗎?嘖嘖,要不是披著張老貴的皮撐起點兒精神氣,晚上可以去廣場找退休老太跳交誼舞了。”

保姆吊起脖子也往外看:“張總一直這樣啊?!?

“沒,前幾天還沒,怎么看著忽然老那么多?”

保姆搖頭撇嘴:“才不,前幾天張總還感冒著,眼皮虛腫得像只核桃,今天看上去恢復(fù)了,還比前兩天精神呢。”

“怎么會?”簡敏敏疑惑地看著走近的張立新,怎么看,怎么覺得張立新身上的精氣神仿佛已經(jīng)走了下坡路,整個人暮氣沉沉的,似乎……很容易打擊,“也是,五十多,快六十了?!?

“已經(jīng)保養(yǎng)得算好了?!北D凡磺粨系貓猿职l(fā)表自己的反對,同時忍不住看一眼女主人顯得比同齡人蒼老的臉,但這個她可不敢說出來。

簡敏敏這回沒答,鷹隼似的盯著張立新消失在窗邊,而后門鈴聲響起。她這才坐端正了,拿起一本雜志悠閑地翻看。

張立新此來,雖然身體比前幾天強,可全沒了前幾天的氣勢。他進來后,直接坐到一側(cè)的長沙發(fā)上,有些焦躁地道:“你想怎么樣?”

“誰想怎么樣誰?”簡敏敏連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你們姐弟想怎么對付我?”

即使簡敏敏雙手拉住,兩只狗還是看著張立新很是躁動。簡敏敏沒搭理張立新,而是揚聲對保姆道:“你把狗狗牽走吧,今天用不著它們鎮(zhèn)場子了。”

張立新臉色難看,卻只能隱忍不發(fā)。

簡敏敏一直拿余光瞄著張立新,見此,心中竊喜,更是氣壯山河起來:“老三是局外人,別把他扯進來。我和老二嘛……嘿嘿?!?

張立新抱頭悶聲不響了會兒,也沒抬頭,道:“不管你們怎么對付我,我跟你通報一下公司的情況。這個月的銀行貸款利息我拿不出錢還,明天是最后期限,如果明天還不出,以后問哪家銀行貸款都沒戲了。沒貸款的話,公司只有眼看著倒閉。情況就這樣了。等公司一倒,你我一起完蛋?!?

“嘿,這不是老二剛在電話里告訴我的嗎?你公司該抓抓內(nèi)奸了,老二怎么什么都知道???你還真別跟我哭窮,貸款利息還不出?你把手頭房子賣掉,夠你還幾個月。再不行,借個過橋貸,雖然利息高?!?

“我名下的房子都抵押了,只有你名下的房子還沒動。但公司如果破產(chǎn),你也是股東,你也逃不了。而且我們還是夫妻,我欠債,你有連帶責(zé)任。”

“你想逼我拿出錢來支援你呢,還是逼我答應(yīng)你賣掉老廠那塊地皮?老二說你肯定得來打我財產(chǎn)的主意,果然又被他料中。但我不這么想。我的意見是,你要是管不下去了,你退出,我們的股份換一換,你拿40%,我拿60%,公司以后我來管。公司名字也得換一下,什么新力、舊力的,以后就叫敏敏集團。而且這事也由不得你,你不退出就坐牢,通過報關(guān)公司行賄海關(guān)和偷逃增值稅什么的,還有其他老二沒跟你說的,都夠你坐牢。你坐牢,公司反正只能我來管了,明擺著的,你沒選擇。你只能選擇退得主動點兒,還是退得難看點兒。選吧,我沒別的意見了?!?

說完這些,簡敏敏有前所未有的揚眉吐氣感:嗬,不怕你走,不怕你不管,你就是把全部親信都拉走,一個都不給我留,這么大一個廠我也接得住。如今,老二給我撐腰呢!

張立新又是悶了會兒,抬起頭,嚴厲地道:“你別逼我,把我逼得走投無路,大家都沒好處。我先把老廠那塊地賣了,讓你們誰都沾不到手。”

簡敏敏覺得張立新那叫外強中干,她毫不示弱地拍著沙發(fā)護手道:“你賣啊,你有膽賣啊。你只要有個風(fēng)吹草動,我立馬背材料去公檢法司報到。我說到做到。”

“明白了,你們姐弟聯(lián)手了?!睆埩⑿乱慌姆鍪郑蠛?,“沒那么容易!逼急了,兩敗俱傷,走著瞧。”

“你不用威脅,老娘不怕。老娘也有的是錢買你的胳膊腿。給你一個星期,收拾收拾打包滾,哪兒來哪兒去,別賴著簡家地盤不滾。赤佬!”

張立新騰地站起來,身子一陣子搖晃,氣得滿臉通紅。

簡敏敏篤定地穩(wěn)坐,手指還輕輕敲著沙發(fā)護手,輕蔑地看著張立新:“有招嗎?有招你使出來啊。”

張立新渾身發(fā)抖,顫抖的手指指了簡敏敏半天,卻說不出一句話。他狠狠地哼了一聲,走了。走到門口,吸了一口花香似乎還魂,他轉(zhuǎn)身道:“小心你簡家再次把你賣了。這回,你老皮老臉,賣不出好價錢了?!?

這句話一刀戳中簡敏敏,她狠狠地將手中杯子砸了過去。張立新自然是避開了。簡敏敏看著張立新走,她招保姆過來,異??隙ǖ氐溃骸拔铱吹脹]錯,老張果然是老了,你看,人啊,老不老,全在一身精氣。老張嘛,漏氣了?!?

保姆這一回點頭表示肯定,還補充一句:“太太渾身都是精神?!?

簡敏敏笑道:“以后叫簡總,哈哈?!彼裉祀m然是從香港長途飛機回來,可一點兒都不累,牽起兩條狗出去溜達。她還得好好想想,威脅張立新的事得如何落實,能不能不靠老二,或者少靠老二,以便她獨吞。

陳昕兒早上剛送小地瓜上學(xué)回來,手機響了,里面?zhèn)鱽砗軔偠穆曇簦骸霸缟虾?,陳太。這么早方便說話嗎?”

陳昕兒愣了好久,這聲音她很熟悉,是簡宏成的助理??善饺绽镞@聲音一向?qū)λ鹿k,今天何以春風(fēng)拂面?而且,稱呼也改了,由“陳女士”改為“陳太”。陳昕兒一時回答得結(jié)結(jié)巴巴:“啊,你請……請便,你一定有急事。”

“謝謝陳太。是這樣的,有兩位律師已經(jīng)在飛機上,他們將在加拿大時間——現(xiàn)在是夏令時吧——下午兩點左右到府上與您見面,商談簽訂婚前協(xié)議。我已經(jīng)將航班信息等資料發(fā)到您的郵箱,怕您沒留意,特意再知會您一下。您不需要接機。屆時不知您有沒有空。如果沒空,我會立刻設(shè)法聯(lián)絡(luò)兩位律師,另外安排時間?!?

“專程只為簽婚前協(xié)議?”陳昕兒想到簡宏成答應(yīng)結(jié)婚的那些話,不禁苦笑。

但助理不知,溫和地解釋道:“是的。陳太請別對婚前協(xié)議這種新形式產(chǎn)生心理疙瘩,婚前協(xié)議在目前有資產(chǎn)的高層人士中相當(dāng)普及,已經(jīng)成為一種既定程序,有合法的協(xié)議才有對雙方的保護?!?

“謝謝,我會等在家里。也謝謝你今天的和顏悅色,這不是反話,呵呵。”

“如果我以往有什么不周,還請陳太海涵?!?

“好說,你們奉命行事而已?!标愱績簰炝穗娫?,一時心里感慨萬千。原來簡宏成不是信口胡說,而是真的要給她一個身份。雖然簡宏成已經(jīng)說定隨即離婚,給她的身份只是前妻,可不知就里的局外人對她立刻態(tài)度大變樣,那種恭敬、討好、周全……誰不喜歡?

原來結(jié)婚獲得正式身份的感覺是這樣,不再妾身未分明的感覺真敞亮,是打開一扇門,走進另一個世界,一個明亮光彩的世界。一窺門徑的陳昕兒不禁心潮起伏,一時都沒心思去想那婚前協(xié)議有什么條款,她只是發(fā)呆,而想象卻天馬行空地馳騁了。

不知不覺中,陳昕兒捏緊了拳頭,像宣誓一樣在胸前默默地有力地舞動。

而打完電話的助理則是收起笑容,輕蔑地冷笑。這是一種靠自己掙得社會角色的職業(yè)女性對靠婚姻掙得社會角色的家庭婦女的蔑視。她正準備收拾收拾回家,卻收到通報,有一個人自稱是簡宏成的姐夫,要求見簡總。姐夫?助理跟了簡宏成多年,自前幾天第一次驚聞老大還有個姐姐之后,今天再得見姐夫。老大最近又是親戚來朝,又是打算結(jié)婚,反常得厲害啊。

助理明顯聽出簡老大對于姐夫上門拜訪的吃驚,她將那個面相老得都可以當(dāng)老大老爹的人領(lǐng)進老大辦公室,只一照面,她就感覺出兩人關(guān)系的不正常。助理立刻乖巧地退走閉門。

簡宏成看見張立新,完全沒有站起來的意思,也不打算招呼,只是靠在椅背上冷漠地看著張立新。

張立新當(dāng)然知道不可能在簡宏成這兒獲得什么好待遇。他進門看了一遍周遭,自己找沙發(fā)坐下,坐的正是前兒簡敏敏坐的那個位置,離門最近,坐姿也相同??梢妰扇穗m然分居多年,卻依然有夫妻相。坐下后,張立新也不客氣寒暄什么的,直接道:“既然你是簡敏敏的后臺,我們不如直接對話。你打算把我發(fā)落到什么程度你才滿意:離婚,失去撫養(yǎng)權(quán),凈身出戶,無償退出股份,離開新力集團,還是坐牢?你掂量掂量你手中拿的證據(jù),給個痛快的?!?

簡宏成聽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估計簡敏敏一定做了什么手腳,害得張立新當(dāng)天就趕過來面見他這個所謂的后臺。簡宏成怎么看張立新怎么不舒服。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已經(jīng)授權(quán)大姐全權(quán)處理,不便再插手。”

“大姐?你不再直呼她的名字?”

“對?!?

“打虎親兄弟?。俊?

“對?!?

于是張立新也沉默。兩個人都不看彼此。簡宏成揣摩著簡敏敏做了什么,抬著下巴眼睛朝天。張立新心事重重地垂著頭,眼睛朝地。過了好一會兒,張立新起身,扔下一句“可惜好好的廠子”,便走了。

簡宏成看著張立新的背影不語。等張立新走遠了,他收拾收拾下班,見助理還沒下班,就走過去道:“你下班自己開車還是打車?”

“自己開車了呢。要送簡總一段嗎?”

“哈哈,路盲又得麻煩你。以后我姐夫再來的話,你直接攔截掉他。他曾經(jīng)作為我姐姐的打手,對我做了……嗯,他是打手,我大姐才是主兇。你先回吧,我想想這事情怎么處理,拎不清得很。”

助理一笑,告辭。簡宏成站在原地皺著眉頭團團轉(zhuǎn)。不,他需要找個朋友說出來,他快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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