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假斑魚干
- 問帝吾誰
- 神奇老鬼
- 8002字
- 2022-03-02 19:44:54
盤斗星門在這片土地上屹立的歲月可比魁要長久得多,鷹王收服時也允了他們最大的自由,只需在每年春秋兩季為魁行祭天禮,雖編在禮部,行事卻完全不受禮部管轄,甚至帝王都尊稱其門主一聲“星主”。
星門坐落望都北山腳下,遠離喧囂的王宮,共有迎王殿、南苑、北苑與占星臺四處,南苑是門眾修習居住之所,北苑是眾長老清修之地,更南邊的迎王殿是鷹王下令修葺,專門接待王公貴族的富麗大殿。這里的人喜歡養鳥,養的盡是些畫眉、鸚鵡和烏鴉,這些學人語的東西到這里也不吵鬧,只是歪著腦袋左看右看,倘若仔細看去,它們漆黑的眸子中都充滿混沌,毫無神采。
南北兩苑之間的則是星門圣地,十六個三丈高的宣禮臺與四個十丈高喚星臺,將星主專屬的占星臺圍在中間,若有人不顧身份擅闖,則會以叛門處置。
北苑再往北是一條悠長的青石小路,順著青石路向前,過橋,路的盡頭顯出一處高閣,便是星門歷任正副主居住的憾星閣,閣高三丈有余,蒼綠飛檐,黛色石壁,門窗的縫隙里都嵌了細碎的夜明珠,仿佛一雙雙眼睛。本來圍著憾星閣有一條河,岸邊種了一排柳樹,但現任星主上任后命人砍了,在原本樹樁上做了幾個矮桌,又重新把長著青苔的石板路翻修平整,原本的木橋也拆了個干凈,造了一座幾乎能跑馬車的白石橋。
不知是這地方本身就陰森,還是居住在這里的人陰氣太重,過了白石橋就再也感受不到一絲暖意,光也昏暗不少,二位門主在屋里養了一群綠眼烏鴉,星門門眾每次面見二位門主都如臨大敵,星主在主座皮笑肉不笑,副主在次座面如冰霜,眾人都是躊躇而來飛奔而去,每一次都覺得頭頂烏云要籠罩三日,只有個啞仆每日巳時來掃灑一遭。
禮部的文書送到星門幽深府邸后,盤斗星門之主,國師“透心靈龍”禾旭橈評了一句:“我去做什么,跳大神嗎?”,轉手就扔給了副主流戈。
星門副主瞟了一眼,又丟回給禾旭橈。
“國禮自然應當星主出面,我去算什么樣子。”
“我不去,烏泱泱一堆人擠在那,像蒼蠅開會。”禾旭橈提筆在墨跡未干的宣紙上輕輕落下最后一濃,只見畫上筆墨深淺暈染,一窈窕女子懷抱琵琶,身著羽衣向月而奔,身下是滾滾江水,有一巨蛟翻涌其中,“師兄犯懶的話,就點個掌令去。”
“那更不像樣,堂堂大魁的國禮竟讓個掌令去執禮,罷了,還是我去吧。”流戈皺眉一嗤,權當小孩任性胡鬧,教訓道:“師尊選你做這星主,結果你倒是吃喝玩樂樣樣精通,把門中事物都丟予我,長老們都不知該評我僭越還是評你不求上進。”
“能者多勞嘛,像我這種游手好閑的小娃,就不給自己臉上貼金了,不如待在憾星閣里畫畫寫字。”禾旭橈滿不在乎的開口道:“誰在背后倚老賣老亂嚼舌根,就都跟著師父下黃泉,侍奉他老人家好了。”
流戈皺眉,“休得胡鬧,對先輩放尊重些。”
“怕什么,上次清了些長三只眼的,不如這次就把長兩條舌的也清出去。”禾旭橈捏著下巴沉吟片刻,在空白處題詩一句,隨后將毛筆隨意一拋,任憑濃墨染上袖口,低笑著問身后的人:“流戈師兄,勞您賞眼,看我這丹青的功夫可有長進?”
只見那畫中女子身側赫然題了一句:紫微尚可列星,泥蟠何能稱龍。
紫微便是帝星,也是歷任帝王的主星,單這一句“尚可”就足夠大逆不道,更不用論后面還跟了句明諷。
流戈聞言,從鋪滿地的星圖中抬起頭,遙遙的看了,又繼續埋頭苦思,幾不可聞的評道:“畫尚可入眼,但題詞文采不足,仍需再練。”
禾旭橈用扇柄抵著額,微微搖頭,頗為無奈,“師兄還是這樣不留情面,咄咄逼人,不愧這燃心火鳳之名,也不知頁將軍平日是怎樣鎮住你的。”
“我看你是閑的發慌,師尊留你的書都讀完了?”流戈睨他,“我又不是白蛇他也不是法海,為何要鎮住我。”
“喲?”
流戈不理他的戲弄,將星圖歸攏收好,給自己倒了杯茶潤嗓,又轉回畫上,“你對魁兼竹有意見也無用,只要他能讓天下安定,這些混賬話私下過過嘴癮就罷了,不可四處宣揚,小心惹禍上身。”
待墨干了,禾旭橈紙扇一揮,這十個字竟泛起波紋,漸漸融入紙張之中,再看不出一絲痕跡,轉身對著流戈嘖嘖奇道:“師兄怎么也開始給自己建文字獄了?小皇帝對你意見不小,師兄倒是處處忍讓。”
“他是皇帝。”
禾旭橈完全沒有閉嘴的意思:“師兄不也覺得,魁兼竹適合當個王爺,做個重臣,就是不適合當皇帝?小皇帝私下說頁將軍好色,說你虎豹一族不臣,你就當真沒有一絲怨懟?”
怨?流戈自然怨,做事問心無愧,憑什么被皇帝疑來疑去?頁武戌稱贊淵后一句國色天香,竟讓皇帝覺得是貪圖淵后美色,而他流戈不過是出自虎豹殘部,就被疑有復辟之心,皇帝雖不挑明,但私底下與幾位重臣說的可不少。
流戈垂下眼簾,握緊手中瓷杯,“但龍氣選了誰,誰便是王,我怨有什么用?若他再疑,也只能是我與武戌遁走,總不能將私利置于大魁之前。”
說的倒真是夠大公無私,禾旭橈挑眉,抓了把谷子去逗烏鴉,徐徐誘他:“師兄仔細想想,你尊的是萬年一遇的金龍帝,還是黃毛小兒魁兼竹?沒了魁兼竹,還有下一個金龍帝,天下也不是只有這一個人能承龍氣。”
“行了。”流戈皺眉,“若他昏庸,自有天來罰他,輪不到我們干涉。”
“天罰?就像師兄的先祖一樣是嗎?天雷,洪水?天究竟是在罰昏君,還是在罰低頭當狗的眾人?”禾旭橈輕撫烏鴉頭上的翎毛,嗤笑,“天算個什么東西,開心了賞塊糖不開心了來一巴掌?”
流戈一驚,斥道:“旭橈慎言!莫忘了星門門規,不可干涉朝堂之事,更不可左右龍氣傳承!”
看他惱,禾旭橈不再激他,慢慢喂完了鳥,踱到流戈身前站定,從懷里掏出個天青色令牌放在桌上,開門見山道:“因為師兄是師兄,我才在這費口舌,不過別忘了入星門者皆聽星主令,星主凌于其他任何條條框框之上,難道師兄是覺得我不適合坐在星主的位子上?”
“我從未如此想過!”流戈有些咬牙切齒的與禾旭橈對視,“皇帝是你想換就能換的嗎?帝位更替又要有多少動亂,你都想過嗎!”
禾旭橈奇道:“我又不是傻子。”
“是貪狼。”流戈忽的明白,“你見過貪狼,你想助貪狼奪位!”
禾旭橈不置可否笑笑,“其實師兄也想換皇帝,只是還沒擰過那股勁兒來,不過日子還長,想通了就去與葉將軍通個訊兒,他一個人族總歸沒有通天眼,可別不小心折了。”
一陣寒風吹過,幾只麻雀嘰嘰喳喳的飛離了晃動的枯枝,只見鎏金般的光束毫不留情的切開云層,驚擾了屋頂沉睡的積雪。
儷郡郊野,青水湖畔。
儷郡位于望都北方,望京多日嚴寒,這里卻仍是一派翠綠,其因一是靠近極北的炙炎之地,二是青木與赤炎兩道靈山的地脈在此匯聚,土地也就得到了滋潤,更有一灣靈氣充沛的月牙湖“青水”。
“儷”字是虎王為其甥女取得封號,儷郡正是她的封地,動亂中被焚了宮殿,儷郡主逃入青木山,自此不知所蹤,這塊地也就漸漸被荒廢,如今只有幾個小村落還聚集在湖邊。
稱病許久的刑部尚書巫佟賦踩在寂靜的沙地上,哼著小曲,慢悠悠的走在岸邊,手里拿著剛從集市買來的糕點,有一口沒一口的啃著,還時不時的從地上撿起一塊碎石,嗖的一下往湖中心扔去,石頭激起幾個蹦跳的水花,再撲通一聲沉入昏暗的水底。
巫佟賦出身南靈巫族,為祭司一脈部屬,號“玄水踏歌”,少年時家園毀于隕星降世,幸得任青傲所救,之后便一直為其所用,魁徵天換親信的時候撿了個刑部尚書當,但刑部實際管事的還是丞相,此番奉丞相密令出來,正是要借此處充沛的靈氣,做些見不得光活計。
說借是好聽的,搶才算用詞準確。
“蒼青群巒,雅碧靜水,詩詞雅樂,好地好地。”巫佟賦嚼著最后一塊綠豆糕感慨:“老狐貍讓我來這荒郊野嶺也不多給點俸祿……對了,我出來多久了,再不回去刑部尚書就要“病”死了。”
身后跟著的人語調平緩,面無表情的一個詞一個詞往外蹦:“二十,七天。”
巫佟賦似乎被糕噎了一下,轉過去仔細查看了一番他的喉嚨,無奈道:“嘖……還是尸體,僵得很。”
青面人毫無反應,連個眼都不帶眨,斗笠下的臉隱隱泛著青白,與碧色湖水相差無幾。
“罷了罷了,還能回話,就用這個吧。”巫佟賦抬頭環顧四周,自言自語道:“如此青山秀水,用做這檔子事,暴殄天物。”
巫佟賦用清涼的湖水凈了手,對著湖中心遙遙一禮,命那青臉人站在湖邊,抽出隨身木劍,腳踏五行手捏八卦,口誦咒術:“耀耀皇天,愿掩其光,渺渺后土,望遮其蒼,七星忘北,八卦無一,祈生惡死,抽魂子身……”木劍向周圍虛點幾下,一抹紅光從他身體里飛出,直沖入青面人腦仁,“……紫微不得此身,寡宿不得此形,黑白不得鬼訊,破軍昭愿,身承吾之命,忘卻汝前塵。”隨著光華大盛,咒文也越誦越快,一道天雷劈下,“頌!”
隨著這聲“頌”,青面人豁的張大嘴巴,僵硬的手指緊緊扣住自己的腦袋,野獸一般嚎叫著,紅光幾番沖撞,巫佟賦馭著木劍僵持半晌,終于等到它抗力減弱,劍尖刺入青面人的眉間:“汝名銷雨,賜魂!”
一聲嘶吼過后,青面人平靜下來,巫佟賦喘著粗氣,又問了這東西一樣的問題:“我出來多久了?”
青面人這次的聲音流暢的幾乎與生人無異,“二十七日,巫尚書不若即刻回京,還能趕上好戲看。”
好戲,好戲。
“尸王!不枉我分出一縷魂魄,終于做出了尸王!”巫佟賦愣了半刻,隨即大笑著指向遠處,那里聚集了被天雷驚出屋子的村民,“我的乖銷雨,看!那是你的眷屬!你的部族!”
尸王銷雨也轉身,應道:“遵命,我的主人。”
丞相府,付玉堂。
一人身著紫衣愜在躺椅中,長長的衣擺拖了滿地,身邊一樽烏木方案,案上一局棋,一冊書,一盞茶,一盤糕點,再仔細看去,棋盤上統共落了不到十子,教棋的書翻了兩頁,倒扣在案上,倒是糕點和茶去了不少。
三個舞女溫聲細語圍繞左右,殷勤的端茶送水,這人左手撫著舞女的腰,右手掂起一顆白棋,在手指中轉了兩下,正欲給閑置已久的棋盤添上新的變數時,卻覺溫暖的內室忽的涌起一陣涼風。
只見魁旻白在凜冽的寒風中搖著扇子,大搖大擺的長驅直入,狂風裹挾灰塵打著旋涌了進來。
魁旻白笑意盈盈,朝紫衣人虛晃的拱了拱手,“國相‘傲渺蒼穹’任青傲,今日又不在朝堂,我想大概是尋得了什么好吃的東西,特來拜會。”
“青水魚糕,取儷郡青水湖鮮魚,以冰封之,使人快馬加鞭送入望都,碾磨成粉混入糯米,上籠蒸熟,清香不膩入口即化,犼王請。”任青傲半頜著眼,揮退了三個舞女,指向旁邊空著的寬椅,“悅霜怎么沒和你一起來討食。”
“悅霜和悅風在鹿苑賞雪,嫌我不解風情。”魁旻白掂著魚糕,細細的品嘗,“青傲屢次無視早朝在這里吃糕飲茶,你不該叫傲渺蒼穹,合該叫饕餮蒼穹才是。”
任青傲挑了挑眉,嘖了一聲,“又沒什么大事,我不早起趕場奏折還是會送過來煩我,況且旻白屢次在朝堂上補覺,你不該叫犼吻九鋒,改叫犼吻床帳也不是不可。”
“嗯……床帳這兩字不行,要換。”魁旻白摸著下巴,好似仔細思考了一會,“眠王二字你看怎樣。”
梁上一只金絲雀喳喳叫著,似乎在嘲笑互諷的二人,任青傲睨它一眼,丟了個棋子把它趕出房間,“那眠王今日怎么又不睡了,還去上了朝,是誰幾年前和我說,上一次朝減一年壽來著?”最后一塊魚糕被任青傲眼疾手快搶了去,三兩下吞進肚子,意猶未盡的舔舔唇,嘆氣,“白兄身為攝政,整日睡覺可不行,幫我多批些奏折啊,不然到時候大權旁落了都不知道。”
“青傲想讓我減壽,不安好心。”魁旻白動手給自己添了杯茶,搖晃著杯子,透著光細細的看,“西狼貢品,皇室豢養的血犀生取其角,經巧匠打磨成杯,其薄如蟬翼色如凝血,據說茶泡久了,這杯中的血絲會滲入水中,竟然給你截下這么多只。”
任青傲擺擺手,“哪有這么玄乎,也就好看而已,一磕便碎,我截這么多也沒見你管,宮中饕餮倒名副其實。”
魁旻白慢慢的喝著茶,似乎有犀血真的滲了出來,品一品滿口腥甜,“說起來,上次嘗到血味還是五年之前,真是記憶猶新的不爽。”
向前五年,也就是魁徵天仙去那一年,誰都沒發現一絲端倪,他們英明的王依然事事躬親,還把魁兼竹丟去軍營中參習,唯一與往常不同的,便是一年都露不了幾面的魁旻白,居然好幾個月都安安分分的待在望都,甚至與徵天王形影不離,陪著上朝批奏折閱兵,一樣不落。
眾臣都以為徵天王終于想起這個能幫他排憂解難的兄弟,卻不知魁徵天已經病了許久,已是油盡燈枯,是魁旻白用妖力幫他硬撐,這才勉強看起來行動如常,最后魁旻白看著實在是入不敷出,想了個歪點子,用自己的妖丹幫他固命,結果不但人沒救回來,還搞的自己烙下病根,魁徵天最后趁清醒下了道遺詔給魁旻白,僅有當時守在病榻前的幾人知曉。
其實誰都明白,龍氣纏身不是病,沒得治,但魁旻白惱就惱在這點,正巧西狼又來挑釁,被正在氣頭上的魁旻白帶兵殺了個片甲不留,這下可好,不計后果的給人續了三個多月的妖力,又接連勞頓,回來便臥床不起,休息了許久才見好。
這些軼事未入史書,連魁兼竹都認為他父皇是御駕親征時遇刺,王叔幾個月足不出戶是心懷感傷,魁旻白懶得解釋,也就隨他去。
至于知道內情的幾個人,都三緘其口的不在魁旻白面前提起先王,畢竟誰都沒有戳好友痛處的愛好,誰知最先開口的竟是魁旻白自己。
“你……”任青傲一愣,猛地坐起來,“……還好嗎?”
魁旻白臉上到看不出什么異常,“挺好,養了幾年,什么病都該養好了。”
這怎么聽都不是在回答,任青傲換了個直接點的問法:“星主占出的貪狼是真的?不是胡謅來考小皇帝理事的?貪狼該不會是……”
“你猜。”魁旻白冷哼一聲,嗤道:“我當時還和徵天說不能三歲看大五歲看老,結果他的好大兒就給我來了這么一出!書都學到狗肚子里去了,也不知他是怎么從整篇的帝王心術里,學了個剛正不阿出來,非黑即白這種蠢話到底是誰教他的?問他怎么處理貪狼,這都答了些什么?不命樞機院查朝中動向,不命龍衛加強戒備,私下也不命暗衛長執,連冉尚書的問題都聽不懂,整天和淵家女兒嘀嘀咕咕,老覺得有人要害他,皇帝做的和個賊一樣,怎么就沒一點像他爹他娘?”
“你……”任青傲猜到他的話中話,欲言又止,斟酌了一會才開口:“雖然我也不喜歡魁兼竹,但他也不至于說是昏庸,況且我對魁的執念沒徵天那么深,我更不想的是……阿清和玉和幫徵天分擔龍氣也是掏空了身子,先是他們三個,這下又加上你和悅霜,當時說要去登磐虬山的七個人,到最后不會只剩我一個了吧?”
魁旻白喝光了茶,垂眼把玩犀角杯,“還有悅風呢,魁旻安那個廢物總不會當上王,悅風當個篆安王妃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別提這檔子綠人,我說正事呢。”任青傲不悅的皺眉,劈手把杯子奪了扔在桌上,“從小就是徵天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怎么從來就沒見你反駁過他一次?你又不是沒見過龍氣纏身的痛苦,這次讓你獻命你也給?”
被搶了玩物,魁旻白攏著手裝愜意,“有啊,我不是在他快咽氣的時候還和他吵了一架嗎?”
那可真是了不得的光景,任青傲現在想起來還隱隱胃痛,“你管那叫吵架?那簡直是你在自殘!”
“我可沒那種癖好。”魁旻白往后一靠很是愜意的樣子,“我那時真的被他氣到了,說什么都不肯接我的妖丹,真要說自殘那也是他,怎么就不肯活?”
顧左右而言他,歪理一套一套的,任青傲站到他面前,一臉怒容,“把妖丹渡給另一個人你還有理了?這和你現在有區別嗎?你怎么就不肯活,啊?”
龍氣不過是金杯鴆毒,真要篡得那必然是活不久的,那箱急著勸,魁旻白倒是不慌不忙給倒了杯茶,“我是要登極圣,又不是要去尋死。”
“在我眼里你這就是在尋死。”這什么驢唇不對馬嘴的回答,任青傲簡直要氣結,“那悅霜呢,你舍得拉悅霜和你一起去死?你能為徵天王死,就不能為悅霜活?”
“他們倆不一樣,不能這么比。”魁旻白說這話的時候有一瞬的遲疑,“我和她說過了,不會讓龍氣傷到她。”
任青傲面色鐵青,“……想的倒挺好,就該讓悅霜揍你一頓。”
見他敗下陣來,魁旻白換上一副笑瞇瞇的表情,“青傲不多勸幾句了?說不定多說幾句我就不聽徵天的,就有機會陪你爬那虛無縹緲的磐虬山了。”
“勸不動,你們兩兄弟都是一根筋,到最后就剩我一個孤苦伶仃老狐貍。”
魁旻白探過身去拍拍他的肩膀,“既然勸不動,那我就下攝政王令了?巫尚書裝病這么久看他玩的挺開心,不如就再幫我干點活?雖然小皇帝沒什么威信,但也沒什么積怨,總不能莫名其妙的提著把劍給他砍了,我也不像徵天那樣會周全,蒼雷之主這老人留著都是禍患,不如暗地里鏟掉,還有……”
“……”
任青傲聽他說完長長一串,轉身拂袖而去。
“薄羽,送客!”
一名身披白紗的妖冶女子應聲現身福禮,“主上是在擔心公子,公子勿怪,我送公子出府吧。”
“無妨,他氣是應該的。”魁旻白示意不必在意,話鋒一轉道:“小鳥你最近怎樣,這任青內主做的可習慣?青傲家大業大,不好打理吧。”
被稱作小鳥的這女子正是如今任青家的內主,大羽鵬族“一尺薄羽”醉香階,其幼時與胞妹被人拐到黑市,魁旻白偶然遇見,看她們長相喜人便買了下來,后來實在架不住兩個小東西哭哭啼啼,一甩手送給好友任青傲,沒想到還發展出些不尋常的關系,魁旻白每每想起來,都長嘆一句“好白菜都讓狐貍拱了”。
被魁旻白這么戲弄,醉香階臉一紅,“公子凈會讓人惱,我一會可不在主上面前為公子說好話了!”
“原來小鳥會給我說好話哦,怎么不見你直接說給我聽。”魁旻白看她細細軟軟的黑發,忍不住上手摸了兩把,“你在青傲面前能干得很,怎么到我這就一副小孩模樣。”
醉香階拍開魁旻白的手,咬著唇小聲道:“我今年二十多,不是小孩了。”
“二十多當然是小孩啊。”魁旻白順勢去捏她臉,“小鳥二十多就做上任青內主,前途不可估量啊。”
“公子!”
煩死了!
逍遙王府,雷韻閣。
從任青傲那回來之后,魁旻白就拎著壺小酒一個人去了王府后花園,這幾日下了雪,亭上積了厚厚一層,青石小路旁的竹林掛綴著銀霜,光禿禿的柳枝掛滿了冰碴,孱弱的細條不堪重負向下低垂,幾乎和湖面凍在了一起。
四下一片慘白,只余一抹玄青在林中穿梭。
魁旻白執一雙蒼白的對劍,左手負與背后,右手將劍刺入一根粗竹,手握劍柄反身一登,竹身包裹的薄冰應聲碎裂,簌簌的落下,竹下之人劍花舞的滴水不漏,把躲過秋風的柳葉挑在空中,片成了細細的葉絲,被劍氣擾的紛亂,干枯的葉絲竟如同銀針般刺入周圍的竹桿中,使得更多的碎冰被驚擾,撲簌落下。
鷹王禪位時與大將軍規昀尊分別將佩劍贈與魁旻白、魁徵天二人,魁徵天得了規昀尊的“玄煌”,玄煌長兩尺三寸,通體玄色鎏金,出劍時有異獸怒吼之聲,故名“怒劍玄煌”,魁旻白手中的“靈語”則承自鷹王,靈語雙劍潔白細長沾血悲鳴,又名“悲劍靈語”。
與這對兵器同時到手的還有一個故事,雖然鷹王再三保證其中絕無半點虛假,但太過怪誕詭奇,始終讓人半信半疑。
這劍舞的興致盎然,忽覺不遠處黃光一閃,一張畫滿咒文的符紙夾雜著冰寒之氣,直沖面門而來,魁旻白劍勢猛收,向后一翻,雙劍交叉抵住符紙,這符紙于利刃做著較量竟絲毫不破,魁旻白略一思索,撤劍飛速回閃,只見符紙不及收力,轟的一聲撞進了身后的雪地里,濺了他滿身。
“唉,夫人這是要謀害我啊。”魁旻白甩甩頭發,裝模作樣的嘆氣,“夫人和悅風去了趟鹿苑遇見了什么開心事,激動地忍不住偷襲親夫了。”
麟悅霜從林子后面慢慢的走過來,頗有些好笑的看魁旻白一身的積雪,“悅風拉我爬樹結果摔了下來,不巧正壓在我身上,在雪里滾了個遍。”
“嗯嗯,頗有麟家二位小姐的作風。”魁旻白雙劍入鞘,拍了拍身周,感到滿手的濕潤,索性把披風撤了去,扔到亭中的石桌上,“然后呢?”
一幅畫卷也被扔過去,麟悅霜走入亭中,霸占了唯一的躺椅,“我來尋你,侍者說你去找任大饕餮,我又跑去丞相府,結果看見被你氣的七竅生煙的青傲,張口就是一頓問,連糕都沒吃到一塊。”
“嗯……怪我怪我。”魁旻白摸了摸鼻子,“……這又是什么畫?”
麟悅霜睨他一眼,“國師大作,說什么‘傾盡整日心血,本欲親自贈與犼王’,正巧遇上了我,就順帶捎來了……不對你又轉移話題,還我糕來。”
“這整日心血有一刻鐘嗎?”魁旻白目不斜視忽略掉那句糕,上前將封繩解開,二指微彈,卷面范波,筆墨浮現在眼前,“這一刻鐘還有大半都用在題字上,我讓他去主持國禮也不去,成天在這裝神弄鬼。”
“他本職就是裝神弄鬼。”麟悅霜把桌上的披風水汽朝里層層疊疊的包成團,舒服的抱在懷里,向后一仰陷在柔軟的白毛中,和魁旻白打著啞謎,“天還冷呢,這雪都沒化,他也沒別的事可做。”
東風將至,水將傾天,昔日靈曲,明日不復。
預言說的玄乎又可怖,可不復的究竟是誰,沒人說的明白,每個人都自私,打著自己的小算盤,想要盆滿缽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