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黑暗中的靈魂,沒有光,只能向前,走的越遠,沉的越深——老狽
村口的柳樹不知道屹立了多少個年頭,只記得青年的歲月里,總是看到有人被綁在那里,無情的被刺刀刺死,死去的人血順著樹干的凹槽,一點點向下流淌,最后全都淌進泥土消失不見。
也不知道它被子彈打中了多少回,被刀刺傷了多少回,被炮火點著了多少回,但它依舊活著,活的是那樣茂盛。
艱苦動蕩的時期,人命如草芥的年代,我有幸同這棵樹一起頑強得,活了下來。
戰爭結束以后,村里的人幾乎都死完了,只有這課大柳樹還陪著我。每次靠著這棵樹坐下,我總能感覺到永恒的生命力,這次也不例外,沒有它我撐不到現在。
之前我身體還有些力氣時,常杵著拐杖無助的在村里游蕩時,希望有人愿意幫我,可這樣的渴望注定是無勞。
唯有這顆大柳樹,永遠在默默地等著我去看它,我們就像兩個多年的好友一樣,總能理解對方的心思,于是我總會去他那里,一坐就是整整一天。
想起每次去看柳樹的路上,大人們見了我只會避開,孩子們見了我也會哭著跑開,對此我只感到莫大悲哀與仇恨。
“都要死了,不幫忙就算了,還咒罵我,惡心我,刁難我……”
這一切的到來,都要從大概半個月前說起,那時我的身上,開始到處潰爛,爛開的地方不停得往外冒著膿水。
無論我想了怎樣的辦法,哪怕是用家里的床單,緊緊的裹住自己,直到喘不上氣來。那些可惡的膿水依舊是,干了又流,流了又干,后來散發出來巨大的惡臭,讓我根本沒有辦法,用厚實的衣服遮掩。
按照村里人的說法就是,“老不死的早就該躺在床上死了,卻還是吊著口氣,成天在村里來回晃悠得嚇唬人,簡直是穢氣!”
但我不是這樣想的,我這么做是有原因的!那個我心里一直在重復的聲音,總是說著:“去大柳樹那里吧……去大柳樹那里吧……你朋友會給你安慰,你的生命將在那里獲得新生!”
于是在最后一天早上,我那上了陪伴我七年的拐杖,拖著最后一口氣爬到了這里,爬到了大柳樹的腳下,無力的靠著它。
背靠著的大柳樹,果然如同那個聲音一樣,給予了我莫大的安慰。
我再一次感覺到了大樹里生命的脈搏,是那樣強有力得跳動著,是那樣不知疲倦得不停得,跳動著。
我又一次暫時忘卻了,即將到來的黑暗。只是也有一次感覺到溫度的變涼,我跟往常一樣,緩慢得抬頭看向太陽,讓臉上的溫度告訴我我,陽光依舊明媚,生命依舊殘喘。
至于剛才的感覺,不過是我經常出現的無數錯覺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罷了。
我無力的抬起裹滿布料的手,揉了揉本該明亮眼睛,床單上滲透的液體,打濕了我的眼睛。
從三天前開始,這雙一直很爭氣的眼睛,也像我的身體一樣,默默的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布。
“來大柳樹這里吧……來大柳樹這里吧……你將在那里獲得新生!”
不知道這是第幾次感受到那個聲音了,它總是從胸口里的心臟傳到大腦,干擾著我的思緒。
我不免疑惑的摸了摸身后的大柳樹,發出細若游絲的聲音:“我不就在這里嗎?我還能去哪呢?老伙計。”
那個聲音重復著,大柳樹絲毫不理會我我的疑問,對于老伙計的木頭腦袋總是反應不過來,我已經習慣了。
“啊!啊!啊!”
烏鴉凄慘高昂的叫聲,突然從我的頭頂響起,抬眼仔細看去,隔著眼前那層厚厚的白布。模糊糊之間,我看清了。
樹冠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停滿了黑壓壓的,一大片烏鴉。
烏鴉移動不動的,站在那里。我想把他從我老伙計的頭上趕,但我真的站不起來了,就這樣我們相互注視著,相互咒罵著,不在乎對方是否能聽懂或聽見。
這樣直到太陽偏西,原本屬于我的死亡,終于在嘈雜的鳥叫與內心不斷出現的幻聽中,向我襲來。
“除了有些冷,好像并沒有什么感覺。”我如是這般的思考著,死亡到來。他并不像是我之前以為的那樣,痛苦難忍。
感覺就像是年輕時的我,從地里勞作了一天,晚上回到家疲憊得睡去一樣。
在作為人的意識的最后一剎那,我又一次聽到了那個聲音,他這次是興奮的,對我說道。
“快來吧!快來吧!我們和大柳樹在等著你!”
接著我感覺就像陷入流沙的石頭,背部緩慢的要往樹里陷去,但明冥之中我又想等一等,等一個幾乎不可能回來的天使。
于是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用雙手撐住了倒下的身體,隨后死亡的黑暗就擁抱了我……
老人死了,悄無聲息的死在了大柳樹下面。
直到第二天清晨,才被趕回家看望父母的劉盈兩人發現。
“哎呀!秀珍姐你看,村口那顆大柳樹下面,好像是有個人躺在里了!”
“怎么了,劉瑩?你慢點跑,我跟不上!”
等到兩人靠近,劉盈通過那根熟悉的,放在在老人腿上的拐杖,認出了這個人,就是村里的魏老頭。
“哎呀!是魏老頭!”
“啊?誰呀?”
“秀珍姐,你忘了,我跟你說過的!我們村子里唯一從戰爭中活到現在的魏老頭呀!”
“他呀……”
“不行,不能讓他在這里睡覺,會感冒的。而且你看他臉上還纏著臉上纏著繃帶,肯定是還受傷了。”
“等等,劉盈……”
聽聞,劉盈停下要彎身去拍醒魏老頭的動作,她也注意到了不對勁。
魏老頭的氣味實在是太難聞了,那是大面積傷口化膿的味道。
“魏老頭他……”
“劉盈,這個魏老頭好像已經死了……”
“死了?不應該呀!我走的時候,他還好好的呀!”
“唉。看他的樣子,好像是死于惡性皮膚病。咱們還是先不要動彈了,會被傳染的。”
“那、那我去村里找老人來幫忙!”說著,劉瑩就快步往村里跑去。
“劉盈!等等我!我跟你一塊兒去!”
或許是劉盈就是他要等的那個人,因為在劉盈走去BJ之前,整個村子只有她愿意來陪老頭說說話。
或許是想要最后看一眼,這個村里唯一善良有出息的小姑娘,魏老頭的尸體直到等她們們走了之后,才徹底軟了下來,以一種難以理解的方式,慢慢的陷入了大柳樹的樹干里。
借著黎明前的昏暗,安靜隱秘在樹葉中的烏鴉群目,目睹完魏老頭最后的歸宿后,以一種詭異的同步感同時起飛,圍著大柳樹幾個旋繞之后,突然消失。
那些因煽動翅膀而飄落的羽毛,也在空中慢慢消失,等落到地面以后,就什么都沒剩下。
反倒是不遠處的村子里,突然想起了一聲鴉鳴。如果此時有個人有望遠鏡站在大柳樹底下,向村里望去,他會發現。
每一戶村民的屋頂都立著一只烏鴉,每一個牲畜和家禽的背上都站著一只烏鴉。
除了……劉盈她們家。
等天亮以后,劉盈帶著人跑出來幫魏老頭收尸的時候。所有人包括劉瑩,都好像看不見這些矗立著的烏鴉。
從魏老頭死亡尸體丟失的那一天起,村里人發現所有的牲畜和家禽全部一夜之間死了
就在人們不知所措,最后只能懷疑是是在畜生間流傳的時候,村里的井水也干了,并且開始死人了!
每一個死去的人,都像是魏老頭當初一樣,只不過時間來的更快,那些人渾身潰爛流膿,然后在三天的痛苦中死去。
死亡的陰影直接籠罩了整個村莊,有人開始準備往外逃離。當他們走到村口的大柳樹下時才發現村子的前面,不知什么時候變成了一座萬丈深淵。
所有人都瘋了,沒有一個人能逃得出去,除了王秀珍和劉盈他們一家,只有她們可以去村子外面田間打水、找吃的。
于是瘋了一樣的村民,先是憤怒的沖進了劉盈的家,從他們家搶走了所有的吃的和水。然后這些所有搶過劉瑩他們家吃的和水的人,全部都立馬感染上了皮膚潰爛。
于是就有人帶頭準備把這個所謂的瘟疫消除,他們舉著鐵鍬和木棍,拿著菜刀和砍刀再一次沖進了,這個無辜者所在的房子。
可就是在大家拿著武器沖進去的一瞬間,前面幾個跑的快的突然就栽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抽搐起來。
見到這一幕的村民,再也不敢上前,只能茍延殘喘的在村子里活命。
發生了兩次這樣可怕的事情,劉盈的父親和母親當即決定就要搬離這個座瘟疫流行的村子。
可惜當他們真的要離開的時候,他們同樣在村口見到了那片詭異至極的懸崖。
被逼無奈的他們只好再次返回大門殘破的家,之后短短的兩個月時間。村里的其他人就只剩下了十幾個,唯一沒有出現死亡的就只剩下了劉盈她們。
活下來的這十幾個人都和劉瑩的爸媽有血緣關系,雖然依舊是身上不停的流膿,但在劉瑩他們家的接濟下,勉強的活了下來。
在這期間,劉瑩試過自己一個人跑出去,打電話找人求助。但同樣的,她也沒能出去。只是與別人不同的是,每當他走到村口的大柳樹下,就會有成片的烏鴉站在他的腳前,擋住她的去路。
在恐懼的本能下,劉盈沒有踩著烏鴉從村里出去,可能正是劉盈這個善良且幼稚的性子,相比較比她成熟的已經有點瘋癲的王秀珍,更加能承受這份死亡的壓力。
“秀珍姐,我還是把紅薯放在你門口的地上了。”劉盈像這三個月來的,每天中午一樣。敲了敲王秀珍所在的房間,那里面依舊是沒有任何聲音。
“你餓了,就自己打開門出來吃啊”劉盈擔心的又沖里面喊了一句,才一步三回頭的,回到了爸媽所在的堂屋。
“劉盈啊,你那個朋友今天好點了嗎?”說話的是劉瑩的母親。
“還是老樣子,不說話、不動。都怪我……”劉盈的眼角泛起淚花,搖搖頭說道。
“乖女兒,不難受了嗷。這也不能怪你呀,我們誰都不知道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真要說起來,還是魏老……”
“鳳!”一直黑著臉沒說話的劉盈父親,猜到了劉盈母親接下來要說什么,趕緊打斷了她。
被打斷以后的劉盈母親一臉驚恐的捂住了自己的嘴,那是一個不該被提起的稱呼。
魏老頭這個稱呼,從那天起就是這個村子里,最可怕的存在,只要村里其他人一議論他,就會立馬在當天感染,無一例外。
劉盈父親心里十分清楚,雖然剛開始的時候,劉盈也平安無事的在家里議論過那個人,但他在知道,村里的其他人連議論都不能議論的時候。
他給家里人下了一個死家規,那就是,無論到底會不會出事,我們都不要冒這個險。
“好了,劉瑩。你哥他們快來了,你去吧今天的食物和水給他們吧。”說完,劉盈的父親沉悶的站了起來,朝著里屋的臥室走去。
“媽……媽也回去了。”
看著低著頭站在那里的女兒,鳳的心里就如同刀攪一般難受。
可能是為了安慰女兒,也可能是為了安慰自己,鳳在進屋之前說道。“乖女兒你知道的,那些人之前沖進來過,我、我害怕他們。”
“嗯,媽,你和爸去休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