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靈前腳剛走，老太太后腳就從里間醒了過來。

沈霧從二樓剛搬了一堆書下來，低頭就看見老太太試圖抱起前臺的一摞書，他臉隨即一沉。

“外婆，我都說過幾次了，不用你搬書。”沈霧接過她手里的書，轉頭按著書架上的分類，一本一本放進書架里。

吳音拿著蒲扇，坐在前臺的藤椅上嗔怪道：“又沒多重！小題大做。”

沈霧放完最后一本書，將桌面上所有的賬單收攏放進抽屜里，無奈地看著她，“先前摔倒住院你忘了？不是嚷著醫院的飯菜不好吃嗎，那你還不長記性。”

吳音一樂，“哎！我的乖孫哎！就那一回，都前兩年的事了，你怎么總叨叨個沒完啊！這可不像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帥哥該念叨的啊，小心沒有小姑娘喜歡你。”

吳音沖他皺起鼻子，一臉嫌棄地拿蒲扇敲了敲他的腿。

沈霧拿她沒辦法，又怕說多了惹她生氣，拿了桌上的粉色保溫杯說去給她倒水，不料吳音突然伸長手將他攔住了。

她聲音軟下來，“小七啊。”

沈霧一頓，當即蹲了下來。

吳音想伸手去摸他的腦袋，但手抬高了都還差一點，沈霧見狀忙將腦袋往她手上湊過去。

“我們小七都長這么高了，”吳音摸了摸他的頭，溫熱枯瘦的手掌順著往下，貼在他臉上蹭了蹭，一臉感慨，“我乖孫長得真俊，就比你外公差一點。”

沈霧笑了笑，“外公以前也這么說……這么跟媽媽說，說她就比你差一點。”

外公和外婆伉儷情深，一輩子都沒怎么吵過，外公生前喜歡看書，后來開了這家書店跟外婆一塊窩在這塊小地方。

再后來，這個小地方也有了他的一席之地。

沈霧現在回想起來，他童年的假期里一大半的時間都耗在了這里。

外公因病去世，家里人最擔心的便是外婆，但沒想到她比任何人都堅強。

他還記得出殯那天，所有人都捧著白色菊花，只有她拿了一朵玫瑰，她說，外公生前送了她那么多次玫瑰花，這是她第一次送他，所以挑了花店里最好看的一朵。

吳音目光一晃，像是在回憶什么，過了會兒才笑著說，“那可不，你外婆我年輕的時候可多人追了！要不是看你外公心誠，我還不跟他呢，你外公這人就長的帥了點，會寫一手好字，腦子一般，學習成績也不太行……”

她一頓，猛地回過神，拿蒲扇拍了拍沈霧的腦袋，“差點被你繞過去！怎么回事啊！今天你林姨跟我說，你逃課去找她家二小子，還總受傷，有沒有這回事？”

沈霧見繞不過去，只好點了頭。

“打架了是不是？我都聞見你身上的味了，別以為你讓人家小姑娘替你瞞著，我就不知道啊，還砸出血……我也就是看她可愛，我才沒拆穿她。”

沈霧莫名覺得有些好笑，這點老太太還真冤枉寧靈了，“那你還要人家的微信？”

“那不然能怎么辦？我又不能跟你去學校，只好讓她幫我看著點了，況且人家小女孩長得多討喜啊！我還不能跟她交個朋友了？”

吳音頓了一會兒，自個兒又皺起眉唉聲嘆氣，“我記得你初中那會兒成績特別好啊，還拿過好多獎來著，怎么這一上高中就不喜歡學習了，是不是因為來外婆這里之后跟不上啊……”

當初老頭子剛走不久，沈霧便提出要來江州陪她，吳音雖然知道他一片孝心，但不太同意，其實沈霧的父母也是不同意的，只是那會兒正趕上小兒子沈瑞出生，他們的重心多少就偏了一些，幾次勸說無果后，也就答應了下來。

想想也有好些年了……

吳音心里越發不是滋味，連帶著磨蹭沈霧手背的手勁都有些大。

“不是，”沈霧忙打斷，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是我自己的問題。”

“你這腦子可沒問題，你就是自己不愛學了。”吳音的聲音聽著有些低落，“小七，外婆就想你好好的，好好上學，好好交朋友，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我不用你這么快長大，你明白嗎？”

沈霧沒應聲，只是握住了她放在腿上的手。

吳音突然就不說話了，只抽出手覆在沈霧手背上，她慢慢搖起蒲扇，小范圍揚起一陣微風，微風盡數落在沈霧身上，蹭著她輕拍沈霧手背的左手，一下又一下。

書店里安安靜靜，日光漫了一地，只有立體空調發出輕微的聲響。

良久。

沈霧說，“開空調了，再扇該著涼了。”

溫情的氣氛立馬騰空一消。

吳音見裝不下去，停了搖蒲扇的手，笑罵一聲，“真討厭啊你！”

沈霧勾了勾嘴，一眼識破她的小心思，“這次怎么換招了？”

“電視上學的，”吳音問，“好用嗎？以后不逃課了吧？”

沈霧點了頭。

“也不做危險的事情了？”吳音意有所指。

沈霧這回停頓的時間有些長，他正思考著吳音是不是知道他在拳館兼職的事，吳音就著急地催促他回應。

沈霧只好又點了點頭。

吳音這才笑了，下一秒毫不留情地拍開他的手，心滿意足地晃著椅子。

“快去給我倒水，渴死了都！”

唐唐提著兩杯西瓜汁姍姍來遲。

“我都睡一覺了，你才回來。”寧靈將吸管插進塑料杯里，猛吸一口，頓時舒服的喟嘆一聲。

書店到學校的這段路除了店鋪，壓根就沒多少陰涼地，寧靈走了兩步路就開始懷念在書店里蹭空調的短暫時光了。

唐唐聞言笑著討饒，“我那不是怕尷尬嗎，我跟沈霧又不熟，正好碰上隔壁班同學就多聊了幾句。嘿嘿朋友不就是，有福同享，有難分頭跑嘛。”

“那我跑沒跑！”

“你那不是答應了人家老太太了嘛，中國好同桌。”唐唐沖她擠眉弄眼。

唐唐一提起這事，寧靈就覺得頭疼。

關鍵老人家只想知道，沈霧每天在不在學校而已，要求越簡單，反倒越不好拒絕。

沈霧的名字，寧靈是聽過的，但是大多數都是在傳聞里，學校的公告欄倒也看過幾次，但都是遲到、早退之類的小問題，而傳聞可就刺激多了。

傳聞脾氣很不好，有一回打架還將人揍進了醫院。

傳聞考試交白卷，氣得老郭血壓一下飆升到170。

傳聞長得很好看……

哦，這點不算傳聞，她今天親眼所見，確實好看，就是冷颼颼的，不愛搭理人。

她們說著話轉眼便走到校門口。

寧靈松開嘴里咬著的吸管，沖值班老師笑了笑，對方回她一張親切和藹的笑臉。

唐唐嘖嘖稱奇，挽住她的手腕，膩膩歪歪地倒在她身上，“哎哎哎，就你這張甜妹的臉，你就該沖監考老師笑一笑，老師心里一美，答案都告訴你！”

“走開，”寧靈笑罵一聲，拿手肘頂了頂她的肚子，“我們老師可沒你膚淺。”

“那是，不然你以為初中那會兒，我為什么硬要跟你做同桌，還不是因為你長得好看！”唐唐一臉流氓樣地伸手掐了掐她的臉。

“再掐打你了啊，我臉都被你掐大了。”寧靈拍開她的手，繞過噴泉，往左邊的教學樓走去，隨手指了指右邊教學樓的某個窗，“看那啊，理科大樓，念念就在那呢，你上次還跟念念說，是因為她的顏值折服了你，你才過來跟我們做同桌。”

初中是三人一桌，每年分班一次，但命運奇妙，三年里她們都在一個班，這一坐便是三年，要不是上學期溫念念選了理科，說不定她們還能在一個班。

“不沖突，你倆的美麗不是同一掛的，她是清冷美人，你是甜美可人，”唐唐笑嘻嘻地拉下她的手，整個人懶在寧靈身上，也不嫌熱，“哎，要不說這人與群分呢，我們這群人之所以聚在一起，是因為什么！是因為我們都愛學習嗎！不！是因為我們都是美女！”

寧靈：“……”

上課之前，寧靈去了一趟辦公室找吉祥。

吉祥不在，她便將沈霧的數學卷子塞進角落里，剛想走又被另一個班的老師喊住，讓她幫忙搬東西。

等忙完回教室上課鈴已經響了，語文老師倚靠在講臺上，正慢悠悠地喝著保溫杯里的茶。

“今天的默寫就……”

她轉頭看見寧靈，頓時一笑，往身后的黑板抬了抬下頜，“來的早不如來得巧啊，那就你了。”

寧靈嘴角一抽，“……好的。”

這神明的報復，是部連續劇？

寧靈徑直走到講臺上，趁著拿粉筆的機會快速和唐唐對視了一眼。

語文老師“呸呸”兩聲，將嘴邊的茶葉碎拿紙巾裹著，這才漫不經心道：“你們底下也別閑著，昨天讓大家回去背的《蜀道難》啊，別又說我沒說過……第一句，以手撫膺坐長嘆的上一句……哎哎哎差不多行了，書合上了啊！語文書統一放桌子左手邊。”

寧靈皺起眉，心里一陣打鼓，她昨晚把背書這事給忘了。

她小心翼翼地轉頭去看唐唐。

底下一陣翻本子的聲音，間歇伴隨著幾句哀嚎，唐唐還沒翻到《蜀道難》那一頁就見語文老師走了下來，她匆匆合上書放在課桌上，內心剛覺得絕望，余光就瞄見同桌下筆如有神。

唐唐的同桌是個很內向、乖巧的女生，跟唐唐咋咋呼呼的性格截然相反，長得很小，聲音也很小，開學那會兒自我介紹的聲音宛若蚊蚋，連唐唐都沒聽清她的名字。

唐唐將視線落在她課桌右上角的作業本上，蘇亭亭。

當初的座位表是吉祥定下的，但前后桌的關系和同桌關系差不離，她這幾天光顧著跟寧靈玩了，沒怎么跟新同桌說過話。

唐唐吸了口氣，覺得有些難以啟齒，但一想到寧靈正著急等她給答案，只好咬牙湊近“咳”了一聲。

“那個，你……”

蘇亭亭看了她一眼，將手邊的本子推了過來，正好是能夠讓她瞄見的位置。

唐唐沖她豎起大拇指，“仗義！”

蘇亭亭靦腆地笑了笑，唐唐掃了一眼她的本子，都顧不上自己寫，立馬無聲的給寧靈念答案。

語文老師仿佛就喜歡考驗大家倒背如流的功力，接下來的五句默寫，全是填上一句。語文老師盯得緊，寧靈沒法總去看唐唐，后面實在跟不上，索性直接撂筆放棄了，然后就被罰抄三遍《蜀道難》。

語文老師翻了翻課本，突然說，“對了，你同桌怎么還沒來？”

寧靈坐回座位，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哦，他身體還沒好，張老師讓他先在家里休息。”

語文老師不太滿意地皺起眉，但也沒再說什么，翻著課本，背過身去板書。

后桌的桌子突然輕輕撞在寧靈背上。

寧靈手里夾著一支筆，手臂伸長落在課桌上，見老師沒轉身才將身子往后仰了仰。

她盯著老師，問，“干嘛？”

唐唐小聲說，“上課前鯨魚過來找你，你不在，他讓我轉告你今晚別吃飽，說是河邊開了一家新店，帶我們去嘗鮮！”

“就這？他不會給我發信息？”

“他手機沒電關機了，唉！你去不去呀？”

“不去了，今晚好多卷子要做啊，而且我還得背書抄書。”

寧靈看了看語文老師的背影，轉頭壓低聲，“剛還好有你，不然老方肯定罰得更嚴。”

語文老師姓方，也就三十多歲的年紀，但為人特別老干部。

唐唐指了指旁邊，“不是我，是我同桌。”

寧靈一愣，沖蘇亭亭笑了笑，“謝謝啊，改天請你喝汽水。”

蘇亭亭臉“蹭”的一下就紅了，連連擺手，“不、不用，不用謝的。”

寧靈心想，這小姑娘也太害羞了。

語文老師背對著他們，突然慢悠悠道：“不要以為我看不見啊，上課不要閑聊，你說一分鐘，他說一分鐘，全班42人，那就是42分鐘！我還上不上課了！”

老方，你這數學不太行啊。

寧靈與唐唐對視一眼。

唐唐聳聳肩剛要說話，眼前的人突然“唰”的一下就不見了！緊接著便是“砰”的一聲巨響。

眾人嚇了一跳，語文老師的粉筆直接按斷在黑板上，拖出一段刺耳的聲響。

唐唐最先反應過來，一臉震驚地趴在桌上往下看，“你怎么躺地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