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靈也沒想到自己今天一遇就遇到兩個熟人。

神秘男子不虧是開學習機構的，口才好，邏輯性又強，三言兩語就能讓你產生一種，不學習枉為人的緊迫感。

唐唐在一旁聽得一愣一愣的，已經在考慮到底是要上補習班還是找補課老師，甚至是要買幾份獨家的沖刺卷子回去做。

若是平時的寧靈，此刻也應該如此，但她今天的半個心思都在沈霧身上，心不在焉地聽了幾句后，只說回去跟周燕再商量一下——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鎮定和穩重。

連周燕都夸她長大了，遇事會跟她商量溝通。

周燕盤腿坐在地毯上一邊敷面膜，一邊看著眼前平板里播放的電視劇，嘴里的聲音含糊不清。

“你自己怎么想啊？”

寧靈坐在她身邊，嚼著薯片說，“如果去上補習班的話，路程有點遠，那就只能周末過去，沒有補課老師來的方便。但是找補課老師的話，我感覺能對癥下藥的老師很少，一般他們都是搬出他們獨有的那一套，然后讓我往套里學，之前你也看到了，成效不大……而且多貴啊。”

周燕聽到最后一句，手指壓著眼角的面膜笑了笑，“長大了啊，還知道省錢了。”

“那當然了，上回江阿姨不是還打電話說想找你一塊開蛋糕店嗎，你現在正是需要錢的時候呢。”

“你聽見啦？”周燕有些驚訝，過會兒又猶豫著問，“你覺得這事能成？”

寧靈拿了一塊薯片塞進嘴里，一臉堅定，“當然了！你少年時的夢想不就是開蛋糕店嗎，聽說還去學習了一段時間呢。”

而且江阿姨也不是別人，她可是老媽最好的朋友！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對她也很好，隔三差五還給她買小禮物。

周燕這下是真得吃驚了，她從沒跟寧靈說過自己想開蛋糕店的事。

“你聽誰說的？”

“我爸啊！”寧靈歪倒身子靠在周燕身上，握拳沖她做了個加油的動作，“我和老爸永遠無條件相信你！支持你！”

周燕眼眶一熱，匆匆轉過頭去看電視劇，“開店也沒那么容易，萬一搞砸了怎么辦？萬一賺不到錢怎么辦？總之有很多萬一，而且店里忙起來顧不上你怎么辦？你還小，很多大人的事你不懂，我都一把年紀了，也沒什么夢想不夢想的，我們一家人好好在一塊比什么都重要……”

“話不能這么說，周燕同志……”寧靈坐起身，頓了頓轉頭一臉嚴肅地將她平板上的電視劇暫停了，“這男人嘰里呱啦的說什么呢，我這說正事呢，讓我先說。”

周燕樂得不行，“什么這男人，這是金嘆，最近可火的韓劇了。”

“我管他金嘆銀嘆。”

寧靈拿紙巾擦了擦手上的薯片碎，一臉認真地看著周燕，“周燕同志，我現在鄭重其事的跟你說，我17歲了，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所以你不用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我身上，我的學習很重要，你想做的事情也很重要。”

“我知道你們大人總有自己的顧慮，自己的想法，可能我不懂，但是如果你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不希望我是你的阻力。我們的班主任吉祥說了，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所以你屬于你自己，你不要只顧著我和爸爸。你總是說，希望我順心順意，開心健康……”

寧靈頓了頓，莫名鼻尖一酸，“可是媽媽，我每年的生日愿望也都是希望你和爸爸，永遠順心順意，開心健康。”

周燕愛她，她知道，但是她不想周燕的生活除了她和爸爸再無其他。

周燕不應該每天都只在等她上下學，寧靈希望她有自己的事情，就像她想考第一一樣，她希望周燕的愿望也能得以實現。

周燕一愣，她第一次以大人的眼光來看待寧靈。

她覺得很奇妙，捧在手心里這么小的一個寶寶，這么快就要長大成人，甚至一臉認真地與她面對面商討她的事情。

人越長大，膽子就會越小。

她總覺得，只有十七八歲的少年人，才會鮮活燦爛，無所畏懼。

寧靈吸了吸鼻子，義正言辭地說，“周燕同志！”

周燕扯下面膜，同樣認真地回望她。

“在！”

寧靈頓了頓，笑著說，“去做你喜歡的事情吧！”

周景宇問她，什么才是有用的人，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長大到現在，所接收到的所有信息都是讓她忠于自己。

所以她按照自己的喜好選了文科，因為討厭練大提琴，所以選擇了安靜的圍棋，因為貪玩，所以失去了別人沒日沒夜學習的時間。

或許后悔，或許不會，誰知道呢，她才十七歲，她考慮不了未來。

她只在當下。

周燕心里即欣慰又難過，笑著沖她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媽媽會認真考慮的，但是……”

“嗯？”

周燕說，“你班主任不是姓張嗎？”

“……”

她剛說吉祥了？

寧靈轉過身，繼續吃薯片，心虛道：“……啊，這個不重要。”

“那說個重要的，”周燕問，“找補課老師的事情，你決定的怎么樣？這個跟我那件事不沖突，可以考慮。”

“補啊，但是不用請老師。”

寧靈“咔擦”一聲咬碎了嘴邊的薯片，得意洋洋地笑，“我有人選了。”

國慶前的最后一個星期，所有人都陷入了緊張備考階段，課間出去的人減少了，班里多了很多埋頭做題的人。

一場夜雨之后，江州的夏天終于宣告結束，秋意漸漸彌漫整座城市，學校里大部分學生都換下短袖，披上了外套。

實中的冬季校服有兩種，一種是紅色的，一種是去年剛出的新校服，藍色帶白色袖邊。后者跟十四中的校服很像。

唐唐笑稱，只要校服穿得跟十四中一樣，腦子就能轉得跟他們一樣快。

臨近考試的時候，所有人都有這種莫名其妙，但又很能安人心神的想法或舉動。

比如今天到教室門的步伐正好是整數，比如投向垃圾桶里的紙團正好投進了，比如剩下的筆芯數量正好是偶數。

再比如，此刻正坐在座位上求神拜佛的馬小跳。

唐唐剛想伸手碰一碰他桌上的筆，馬小跳就一臉緊張地拍開了她的手。

“別亂動，這每一根筆擺放的位置都是有講究的！”馬小跳低下頭，認真地調整數學書旁邊的筆。

寧靈將手上的手指餅往唐唐眼前遞了遞，等唐唐抽了餅干，她又將袋子移到馬小跳眼前。

她好奇地問，“那這得保持多久啊？”

“就一上午，中午12點之后就可以移動了，”馬小跳也沒跟她客氣，伸手往餅干袋里拿了兩根。

“這么神乎其神，有什么依據嗎？你之前成功過？”

“初次實驗。”馬小跳頓了頓，大概是想挽回點顏面，振振有詞地說，“學習都不見得有依據呢，你看數學題，你不寫‘解’扣一分，你寫了‘解’不得分。”

“話雖如此，但是，”唐唐搖了搖頭，說，“班長啊，我們還是要相信科學。”

“對啊，”寧靈將餅干袋往他眼前一遞，“還不如吃飽一點，多做點題呢。”

“道理我都明白，”馬小跳伸手推開她的零食，一臉認真，“但是謝了，周公解夢說我今天的幸運數字是2，所以我只能吃兩根。”

寧靈：“……”

唐唐：“……”

雖然馬小跳的行為神神秘秘，奇奇怪怪，但是她們莫名就被觸動了，特別是在一教室人埋頭苦讀，走來走去互相請教問題，探討解法的氛圍里。

今天高二級不用做課間操，所以第二節課間休息的時間長一些。

唐唐靠著走廊的欄桿問寧靈，“要不要找個菩薩拜拜？不都說心誠則靈嘛，就讓月考多來幾道我們會的題就行，特別是數學，吉祥都放話了，一會所有人都及格了，就我們不及格怎么辦？”

“你數學還是沒問題的，我問題才大呢，”寧靈想了想，目光往自己的座位一掃，“沈霧去哪了？”

“你同桌，你問我？”唐唐轉頭看過去，一驚，“哎，我同桌又哪去了？”

蘇亭亭的學習成績不錯，唐唐正想找她取取經來著。

她們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找同桌！”

寧靈跑了幾個樓梯，連沈霧的半節衣角都沒見著，實在無奈只好在六人群里發了條信息。

寧靈：誰看到沈霧了？

周景宇最快回復。

周景宇：你倆坐一塊，你擱這發尋人啟事呢？

高謹：估計是找地方睡覺了。

溫念念：還有十幾分鐘他就回到你身邊了，不著急。

高謹：不著急。

周景宇：寧靈！你要是還有良心，你就來理（8）找我！

話題又跑偏了，寧靈正想鎖屏，沈霧的信息就跳了出來，他在倉庫。

倉庫里開著燈，沈霧依舊坐在上次的位置上，他低頭按著手機，聽完寧靈好長一段自我剖析之后，終于抬起了頭。

寧靈在機構碰見過他，這點確實是沈霧沒想到的，畢竟當初為了瞞著外婆做兼職，他特地選了一個遠一些的機構，而且他也很少過去，要不是對方堅持周末見一面，他大概率也只會在網上跟對方交流。

寧靈大概也是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會這么堅定地過來找他，讓他幫她補習，像是早就想好了要拿這件事告訴外婆，來威脅他。

沈霧問，“如果我不答應呢？”

倉庫里暖黃色燈光漫了一室，寧靈來時還想著如果沈霧不答應幫她補課，她就以將這件事告訴老太太為由作要挾，畢竟沒有哪個做家長的會同意孩子在高中階段，一邊上學一邊兼職。

但是現在看沈霧一臉氣定神閑的模樣，她心里突然就沒底了。

沈霧應該不吃威脅這一套。

寧靈想了想，在他身前蹲了下來，然后一把掏出了懷里的可樂。

“求你了。”

“……”

沈霧低頭清咳了一聲，偏過了頭。

寧靈擰開了可樂的蓋子，一臉討好地遞給沈霧，“你也知道快月考了，我如果考不好，我媽多傷心啊……我媽媽從小就特別關注我的學習情況，雖然她嘴上說無所謂，但是我知道每一次開家長會，她心里肯定也覺得抬不起頭。你既然這么厲害，數學都能考134，你肯定有能力幫我的，你就幫我一回好不好？”

沈霧轉過頭看著她。

這是松口的預兆！

寧靈心里頓時一喜，趁熱打鐵說，“我知道你不喜歡我，覺得我麻煩，我倆一開始遇見的時機也不太好……”

沈霧嘆了口氣，“我沒有不喜歡你。”

寧靈停都不停，立馬改口，“我知道你喜歡我……”

“那倒也不至于。”

沈霧怕她越說越離譜，索性自己搶過了話頭，“我兼職的事，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寧靈連忙搖搖頭。

沈霧說，“不能告訴別人，可以做到？”

寧靈點頭如搗蒜，舉著可樂沒放，甚至乖乖往前遞了。

沈霧接過她手里的可樂喝了一口，“怎么補，什么時候補，都聽我的？”

“都聽你的！”

寧靈頓了頓，實在好奇，沒忍住問，“為什么明明你學習這么好，之前還交白卷啊？”

她想了想又說，“如果你是因為不喜歡做卷子，那也說不過去啊，你在機構里可要做很多卷子呢。”

沈霧沖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攤開了。

寧靈看了看他的手心，苦著臉，“封口費啊？”

沈霧被氣笑了，“蓋子。”

寧靈連忙將可樂蓋子給了他，沈霧低頭擰瓶蓋。

他明明有很多理由可以說，而且寧靈也很好糊弄過去，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不太想對她撒謊。

十七八歲的少年人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該懂得的一些潛在暗語也是能懂的，比如別人對你撒謊，就是不想告訴你實話，那你就應該識時務不要再問。

這是人情世故，也是社交法則。

他今天要面對的是別人，對方即便察覺到他沒有實話實說，估計也只會順著裝作沒察覺，不會拆臺，但他總覺得寧靈要是知道自己對她撒了謊，肯定當下就會氣急敗壞地質問他。

很奇怪，他就是會這樣覺得。

可能是因為她跟周景宇一樣，是一個不用怎么花時間就能看得一清二楚的人。

而且寧靈的眼睛里有一種很珍貴的東西，那是從小被愛澆灌，自由成長的人才會擁有的眼神，這讓她看向別人時總透露出一股子信任。

信任是個很容易破碎的東西，他不希望它碎，至少不能是他砸的。

沈霧看著她，低聲說，“因為我需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