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靈“咔”的一聲將手機鎖屏了，目視前方，隨手指著一個地方就往前走。

“哎哎哎，那個人很眼熟啊，是誰啊……”

沈霧輕笑一聲跟上她，但剛走了幾步，寧靈突然猛地轉過身，差點撞進他懷里。

寧靈一臉驚魂甫定地看著他。

“還真是熟人！”寧靈指了指身后說，“左邊那家涼茶鋪?！?

沈霧往左邊望了過去，那家涼茶鋪很小，夾在兩個花店中間，外面擺了兩三張木桌子，中間那張桌子坐著兩個男人，一高一矮。

兩個都是熟面孔。

寧靈小聲說，“背對著我們的那個高個子就是老郭，他沒看到我們吧？”

“沒有?！鄙蜢F收回目光。

寧靈拉著沈霧走到旁邊的路牌后面，然后偷偷摸摸地拿出手機，擴大拍了一張照片，轉手就發到了群里。

照片下面的配文是，震驚！老郭深夜私會神秘男子！

學校老師的八卦對學生有絕對的吸引力，群里的人一下全炸出來了。

周景宇：我去！老郭你都敢拍！

高謹：老郭這破脾氣喝涼茶已經沒有用了，得用泡的。

唐唐：你對“深夜”二字，是不是有什么誤解？

唐唐：另一個男人是誰??？怎么周圍有這么多花？

溫念念：這是花卉市場，你跟沈霧在那干嘛？

高謹：你跟沈霧在那干嘛？

唐唐：你跟沈霧在那干嘛？

周景宇：寧靈！快回家吃飯！

……

群里的聊天一下就跑偏了，寧靈退了群聊，私聊了溫念念發了一張表情包，一張拿著刀的小胖鴨子，上面寫著，殺掉你。

溫念念的手機震動了一聲，她掃碼上了公交車才點開來看，一邊樂一邊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

天幕徹底暗了下來，公車行馳在公路上，路過霓虹高樓和人群，窗外的晚風有些涼，溫念念剛準備關上窗，視線就注意到不遠處的少年宮。

公交車緩慢地在少年宮的站牌處停下。

夜晚的少年宮燈火通明，門口的階梯兩旁各亮著兩盞路燈，路燈下集聚了不少人，身上全穿著校服，排著隊跟一個一米多高的人形立牌合影，在他們身后就是那條紅艷艷的橫幅——熱烈慶祝學生祁爻榮獲省數學競賽一等獎。

少年宮為了打廣告是真舍得啊，還給做了人形立牌。

溫念念下了公交車，站在少年宮門前看了很久，她與人群只隔著幾層臺階，但她沒有再往前就這么遠遠地站著，等人都走光了，她才步行回家。

推開家門的剎那，一道男聲傳了過來。

“嗯？回來了？”

溫念念“嗯”了一聲，換了鞋，走去廚房拿了一瓶冰水，擰開灌了一口才在客廳的沙發坐下，她的目光移到對面，很快又轉開了。

方才的人形立牌，此刻正坐在她對面，還開口說話了。

“溫姨臨時有事不回家了，我就在外面吃了，你吃了沒有？”

手上的冰水沾了一手，溫念念正找紙巾擦手，聞言一頓。

溫雯上周說今天回家，還說要給他們做飯，她為此還讓家里的阿姨今晚不用過來……看來是多此一舉了。

客廳里的吊燈沒有開，只有周邊一圈的小筒燈亮著，這是溫念念最喜歡的亮度，她總覺得吊燈太亮了，讓什么都無處遁形。

她縮進沙發里，后知后覺想起要回應祁爻，“吃了。”

祁爻盤腿坐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盲擰魔方，目光輕掃過去，一針見血，“……她沒跟你說？”

溫念念難得在他面前露出泄氣的表情，“……沒有?！?

說來可笑，她媽媽回不回家，她竟然不知道。

祁爻的食指按在魔方上，他身上十四中的校服還沒換下，半邊褲腳卷了起來，他扯下褲腳，將手中的魔方拋給溫念念。

溫念念手忙腳亂地接住了。

“蛋炒飯行不行？”祁爻問。

他記得中午還有剩飯。

溫念念看著他，沒反應過來。

祁爻勾嘴笑了笑，懶懶散散的，一點都不像十四中人人望塵莫及的學神。

“不行也沒辦法，我只會這一個?！?

然后不等溫念念回話，他就起身往廚房走去。

祁爻做的蛋炒飯，色香味一個都不占，僅僅是能吃的程度。

溫念念蹲在桌子前面安安靜靜地吃飯，祁爻眼睛盯著電視，手指飛快轉著方才的魔方，反反復復將魔方復原、打亂、復原……

空曠的屋子里只有電視發出的聲音。

“美國航天局發布C—2013A1彗星，也就是賽丁泉彗星，可能會在2014年10月份左右撞擊火星，若撞擊可達10億兆噸級爆炸……”

“這顆彗星是澳大利亞資深彗星獵手羅伯特·麥克諾特在2013年1月3日發現的，已存在100多萬年，可能來自遙遠的奧爾特星云……”

溫念念正低頭將蛋炒飯里的一塊碎蛋殼挑出來，祁爻的聲音就飄了過來。

“溫念念。”

溫念念抬頭看他。

祁爻眼睛盯著電視，問，“要不要打個賭？”

“賭什么？”

“賭這個彗星2014年10月份會不會撞擊火星。”祁爻轉頭饒有興趣地看著她，“賭不賭？”

電視里正在播放星際圖片，遙遠神秘的宇宙，變幻多彩的星云，跟眼前這個語出驚人的男生一樣難以捉摸。

溫念念將視線從電視上收回，小口吃著飯，含糊著問，“賭注是什么？”

“隨你提，”祁爻想了想說，“之前你不是跟溫姨說，想去看極光？你贏了我陪你去，不然我那個星際樂高你要是喜歡……”

“好，”溫念念的心跳快了一些，壓著她的胸口甚至有些悶疼，她咬著勺子抬頭盯著祁爻，生怕他反悔，“就賭第一個，我賭它不會撞上?！?

賽丁泉彗星確實極有可能撞擊火星，但那是今年4月份之前的消息了，最新的消息是美國航天局重新修正了賽丁泉的軌道，更大一部分概率指向它只會在火星表面掠過。

溫念念知道自己勝之不武，可是那又怎樣呢，她從沒有贏過祁爻，她就想贏一次，她想讓所有人的目光投射過來時先落在她身上，她想當第一個被夸獎的人，而不是“你也很好”，她想媽媽第一個聯系的人……會是自己。

祁爻看了她一會兒，語氣突然軟了下來，“溫念念，你哭什么。”

溫念念一愣，驚慌失措地擦了擦臉，繼而低頭一言不發地吃飯，她因為羞恥而漲紅臉，甚至沒敢再抬頭看祁爻一眼。

良久。

突然有一只手壓在她的頭頂上蹭了蹭，溫念念手上動作一停，心跳突然增快，模糊的視線里多了一個剛復原好的五階魔方。

“蛋炒飯再好吃也不能哭啊?！?

祁爻的聲音就落在她頭頂，他松開手輕聲說，“我又不是以后都不給你做了。”

凌晨一點。

溫念念在床上輾轉反側，瞪著眼睛看天花板上的星星吊燈，腦袋里好像什么都沒想，又好像塞滿了東西。

她起身打開了書桌上的臺燈，輕聲拉開椅子，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個小盒子，盒子里面裝滿了各種顏色的細長條折紙。

她想了想從里面抽出了一張亮綠色的折紙，然后拿了筆筒里的黑色墨筆在折紙上寫了寫，再將它折成星星，放進眼前的玻璃瓶里。

她趴在桌子上盯著它看，食指指腹觸碰到冰涼的瓶身，一下一下地畫著圈。

祁爻會考什么樣的大學呢？

以他的成績應該會去首都吧？

如果她再努力一點，或許也可以……

溫念念猛地一頓，像是被自己的想法嚇住了，但心里又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隱秘期待，它們像破土而出的鮮嫩藤蔓，螺旋往上攀爬，一點一點的纏住了她。

讓她覺得欣喜又心生卑微。

大圓形的玻璃瓶里是各種顏色的星星，已經裝滿一大半，在暖黃色的燈光下，像是真的會發光一樣。

臨睡前她接到溫雯打來的電話，即便深夜對方也依舊忙得焦頭爛額，語氣匆匆，連道歉也顯得倉促又漏洞百出，最后以“下周媽媽一定回去看你”而結束。

溫念念什么都沒來得及說，電話又掛斷了，可她應該滿足的，若不是祁爻，或許她連這通電話都沒有。

小時候父母剛離異，媽媽就開始因為工作很晚回家，她曾問過她，為什么總是這么忙。

媽媽說，因為她需要給她更好的生活。

可是什么是更好的生活，她不懂。

……或許她媽媽也不懂。

周末一大早，寧靈就被周燕打發出門了。

周燕跟那家機構老板約好了見面時間，但偏偏臨時被好友約見而無法赴約，所以這件事便落在了寧靈頭上。

溫念念早上去了市圖書館，所以寧靈只找了唐唐一塊過去。

恒行培訓機構離寧靈家有些遠，公交車彎彎繞繞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才到，寧靈問過前臺才被帶到一個看起來像是待客室的地方。

唐唐困得不行，一個勁地打哈欠，“早上八點，阿姨干嘛約這么早啊……”

“我媽就這樣，做事風風火火，這要不是昨晚機構沒開門，她大半夜都能趕過來?！?

寧靈喝了一口桌上的茶，苦的腦子一下就清醒了，這個機構老板大概是真的忙，寧靈好幾杯苦茶下肚，他也還沒過來。

“我不行了，我去下廁所?！?

這家機構難得細心地在頂上做了指示牌，寧靈按照指示牌一路拐彎到一條長廊，長廊一側是一大片透明玻璃，看起來像是個辦公室，里面坐了不少人，不是在打電話就是在低頭敲電腦。

寧靈剛收回視線，下一秒又猛地將頭轉了回去。

靠近門邊的辦公桌旁站著一個男生，正跟眼前一位有些年紀的阿姨說話，那張冷面閻王的臉，除了沈霧還有誰！

他怎么在這？他也來找補課老師？還是上補習班？但無論哪一種都不像是沈霧的作風啊……

寧靈心里一驚，一個荒唐的念頭破土而出——那張134不會是真的吧??？

她心下實在好奇，匆匆去對面上完廁所便窩在角落里，等沈霧離開后才一把抓住方才那位跟沈霧說話的阿姨。

“哦，你說沈霧啊，他在這邊兼職?！?

“兼職？兼什么職??？”寧靈一臉茫然。

對方有些警惕地望向她，“你是誰?。扛蜢F認識？那怎么不直接去問他？”

寧靈咬著嘴唇干巴巴地笑，過會兒腦內靈光一現，一臉沉重地握住了阿姨的手。

“阿姨不瞞你說，他是我遠方表哥，最近跟我舅媽吵架了，一氣之下就……唉，我舅媽最近一直在找他，生怕他灰心喪氣，一時不慎誤入歧途，我今天正好碰見了，又怕打草驚蛇，只好找你問問情況?！?

一般“不瞞你說”的潛在意思就是“我瞞著你說”。

但寧靈誤打誤撞猜中了沈霧沒跟機構說他正在上學的事，加上阿姨明顯是個良善心軟的人，雖然寧靈的說辭疑點頗多，但她還是深受動容，將沈霧在機構里的工作內容說了七七八八。

寧靈一路聽下來，總算有些明白。

沈霧大概是負責出一些內部補習班測試的卷子，也有負責機構從其余高校購買回來的試卷，一般是盡可能多的寫出解題思路和解題方法，供機構參考使用，其中就有江州第一高中，十四中的卷子。

阿姨最后還語重心長地說，“我說他怎么大學一畢業就急著在這邊兼職賺錢，原來是跟家里吵架了。你讓你舅媽他們放心啊，沈霧這孩子除了不怎么愛說話，其他方面非常優秀，工作能力強，聰慧又負責。這孩子也真是的，怎么跟家里賭氣呢，我改天一定說說他……”

寧靈一臉茫然，這怎么還大學畢業了？

不過，想來機構也不可能要個高中生，估計是沈霧找人弄了個假的畢業證。

“別！姨姨姨！”這一說還得了，不就露餡了嗎，寧靈忙說，“我哥這個人自尊心極強，這事你千萬別說，也別告訴別人！”

寧靈想了想，覺得這警示還不夠，連忙補了一句，“當初他可就‘咔擦’過?！?

寧靈在手腕上比劃了一下。

阿姨果真被嚇住了，邊走邊搖頭，“看不出小霧這孩子性格這么烈……”

寧靈見狀才放下心，繞回了待客室里。

寧靈推開門時便看見背對著她的男人，穿著格子襯衫，豎著大背頭，但背影看起來挺年輕的，寧靈一邊道歉一邊在唐唐身邊坐下，唐唐沖她瘋狂地眨了眨眼，寧靈莫名其妙的順著她的暗示，看向前方。

“……”

寧靈與對方四目相對，眼睛頓時睜大了。

對方沖她溫柔和煦地笑了笑，“你好，我是蘇自行。你就是寧靈吧？你媽媽跟我提起過你。”

“……你好?！?

老郭深夜私會的神秘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