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商隊一行人天色未亮便離開了客棧。

送走了客人，客棧一下又冷清了不少，江九歌如往常一般，獨自前往了山字營的軍坪里。

在大紀官府的軍籍冊中并無這支軍隊的記載，一則黃沙關實在太過偏遠，少有軍士愿意前往。

二則紀國黃沙關并沒有記載在紀國的地圖上，久而久之紀國官方早已將其忘記，所以黃沙關實際上并無駐軍。

只是紀國法令中有明確記載，凡邊關不論大小，皆駐軍。

大紀王都不知此事，不代表黃沙關所屬的赤南府不知曉，所以在府衙的支持下，這才有了山字營。

從建立之初算起，山字營至今已有百年余矣，雖說算不得紀國正規軍，軍中甲士亦是出身不同行伍之中，但山字營軍紀卻是嚴明，軍風剛正。

畢竟這支軍隊可是當年的府首大人親自請得一位法家大賢親手建立起來。

紀國經過法家多年變法，紀國國內的大貴族權勢早已不如當年，但依舊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對于那些掌控在大貴族手里的私軍來說，山字營直接受到官府的掌控，只是府衙亦有府軍，所以在軍餉上，山字營幾乎只能拿到紀國正規軍隊的一半。

僅僅數百人的山字營也因以上種種，軍中年輕的血液極少，幾乎加入山字營大多是一些無牽無掛，孤身一人的中年漢子。

邊境之地本就疾苦，更何況黃沙關這種荒無人煙之地，但凡心頭有些志向的，誰家兒郎愿來此從軍？

不過雖說軍餉少了許些，但山字營的兵甲鐵戈卻是府衙直接從府軍里劃下，在裝備精良這一點上，山字營絲毫不遜于紀國正規軍。

踏著整齊的步伐，數百名甲士列成一條長龍在營頭洪亮的口號下圍繞著軍坪進行著晨跑。

此刻的黃沙關氣溫依舊微寒，夜間留下寒氣在朝陽還未升起之時暫未完全散去，甲士們的衣物上的汗水都是隱約有凝結的跡象。

吸納天地元氣，煉己身之體膚，這便是甲士們晨練的目的。

武道一途，一分為二，其一為煉氣，二為煉力。

只是那煉氣一途對于常人來說有些可望而不可及，只因煉氣一途的要求實在是太過于苛刻，所以煉力一途便成為大部分人的首選。

煉力一途，不過鍛骨鑄肌四字，鍛骨可練就一身不壞之軀，鑄肌則可練得一身龍虎之力。

如今煉力一途，以佛門，農家，中州各國軍士，以及那北原王庭戎，厥代表。

特別是在中州各國的軍伍之中，煉力的境界幾乎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一名軍伍之士在軍中的地位。

不過煉力一途雖是比之煉氣一途入門要易，但修煉的過程卻是更難一籌。

煉氣一途，方有巧可尋。

若得一感悟，冥想于天地之間，亦或是得遇得大機緣，甚至于高人灌頂，皆可在境界上邁一大步。

但煉力一途，除了能用藥物淬煉自身以外，只能依靠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的修煉，并且必須持之以恒，不可半途而廢。

若是想要一步登天，幾乎是癡人說夢。

當然，武道一途中既然有煉氣與煉力，兩者相存，自然避免不了紛爭，不過在關于兩者誰跟占上風這個問題上，卻是一直沒有定論。

但不可否認的，倘若在兩者境界相差不大的情況下，單論招式威力殺性以及巧妙程度的問題上，煉氣一途稍占上風。

但若是論持久性以及生存防御力的問題上，煉力一途的優勢更是明顯。

不過這也只是一個普遍共識，不可一概而論，畢竟千年來，這片大陸上可沒少出現過不可以常理而論的曠世奇才。

當第一抹晨光照耀在山字營的大營中時，眾甲士停止了晨練，半個時辰不停的奔跑皆是令得甲士們皆是疲倦不堪。

江九歌自是與甲士們一同訓練，此時的他在晨練過后亦是大汗淋漓，一屁股坐在地面上，全身都隱隱作痛。

對于一個身體還未發育完全的少年來說，每天做著與成年男子同樣的訓練，若非毅力巨大，常人是不可能堅持下來的。

江九歌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胳膊，感受到體內力量隨著劇烈呼吸，開始在全身的骨肌間涌動，天地間的元氣也不斷涌入身體，體內的雜質隨著汗液與呼出的氣息從體內排除。

雖在經歷過晨練后全身酸痛，但的確對于體魄有了極大的提升。

經過幾年跟著山字營甲士一同訓練，江九歌亦是早已踏入了煉力一途的大門，鍛骨之境已至銅骨，鑄肌已有十牛之力，這邊是煉力武道之人常稱的筑基。

但要到達下一境界，玉相，需要鐵骨，一鼎之力。

可是要從筑基邁入玉相談何容易，且不說鐵骨，就是那一鼎之力便同于百牛之力，從十牛至百牛，談何容易？

在如今的山字營中，也就營頭顧凌云和那前幾年從南方游歷至此的宋遠歌達此境界，至于其余人，皆是此生無望。

“江九歌！楊開！”

營頭顧凌云抬頭看了一眼掛在山頭的初陽，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叫喊著二人姓名道。

江九歌雖然不屬于山字營的甲士，但從小便跟著山字營的甲士們一同訓練，不能說是日久生情，但這么多年過來了，山字營著些年紀幾乎可以算作江九歌父輩的大叔們也都將江九歌視作山字營的一員。

楊開，年歲三十六，來自大紀以東的正榮府，筑基，擁有三十牛之力，在山字營中算不得高手，并且右手因與人爭斗受過傷，幾乎只能使得二十牛之力。

“今日的晨斗便選定你二人。”

“注意，點到為止！”

顧凌云將木刀扔給了二人。

“是。”江九歌與楊開皆是抱拳回道。

晨斗，是紀國軍營里一個十分普遍的傳統，在注重實戰經驗的紀國，更加強調實戰對于磨練軍隊血性和戰斗力的重要性，可是戰爭在如今紀國與烽火平息已有五十余年，為此，紀國軍方便想出了晨斗這個辦法。

當紀國甲士們晨練過后，便可選出二人進行比試，這樣，一來不必需要花費太多時間，對戰的兩人亦能夠在比試中收獲不少。

二來剩余將士觀摩二人的比試，也可從中汲取經驗。

二人對立而站，持刀行禮。

江九歌雙腿發力，借助著爆炸性的力量向后一蹬，右手緊握木刀，借助著身體的慣性向著楊開沖去，氣勢如虹，意欲先發制人。

楊開身體下沉，眼睛仔細的盯著江九歌的身影，手中的木刀提至腰間，隨時準備將木刀擋于身前，接下江九歌來勢洶洶的一招。

奔至楊開身前，江九歌一躍而起，跳至半空，而后木刀一揮，破空而下，卷席著些許刀風，發動著全身的力量凝聚于這一劈之上。

左手持于刀背，右手緊握刀柄，將木刀橫于頭頂，楊開憑借著多年的經驗，在一瞬間便將這個動作一氣呵成。

刀刀相撞，只聽得一聲沉悶的響聲，兩人的木刀上皆是木屑四濺，出現了幾道微不可見的裂紋。

不過這木刀可并不脆弱，其材質可是用得那沙漠之中的百年枯木，鋒利程度自是比不上軍營中的鋼刀，堅硬程度卻是絲毫不遜色。

這一劈雖是被楊開擋了下來，可楊開亦是不好受，畢竟這一刀可凝聚了江九歌全身的力量，此刻的楊開只感到雙臂發麻。

江九歌借助著反力穩穩落于地面，自是不會放過如此好的進攻機會，幾乎在落地的同時，再次提刀向著楊開殺去。

知道如若再不主動出擊，在氣勢上便會被完全壓制的楊開毫不猶豫的提刀亦是向著江九歌對沖而去。

軍營之中，并無繁雜招式，皆是最為普通的劈，揮，砍，擋等。

就是這些在世人看來最為簡單的招式，在軍營之中的甲士卻是要經過千百次的錘煉。

只因在沙場上，這些最簡單粗暴的招式就是最具殺傷力的招式，也是甲士們保命的根本。

江九歌與楊開沖撞在一起，一招一式，皆是力氣的爆發對撞，砰砰砰的聲音隨著木刀交鋒震蕩在軍坪間。

楊開在交手之間，一絲驚訝涌上心頭，江九歌在使用力氣與自己對撞時，竟是絲毫不落下風，兩人之間隱隱約約已經有了些許勢均力敵之勢。

兩兩交手了五十個來回，依舊還是沒有分出勝負，兩人借助著巨大的刀力，皆是向后退去。

“小九歌，進步不小啊。”看著站在自己對面的少年，楊開夸贊道。

“開叔過獎了。”江九歌咧嘴一笑，但全身依舊緊繃，不敢有絲毫松懈。

“你若是能接下我這招，開叔便認輸。”

說完，楊開五指發力，緊緊握住了刀柄，全身的力量都開始被調動起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提刀過頭頂，楊開手中的刀如一座大山般緩緩的向著江九歌劈去。

此為——開山式！

江九歌與眾人皆是知曉此招。

在紀國，只要是甲士皆是練過開山式，開山式精髓在于劈砍的速度與力量，講究的是一擊潰敵，習得此式對于劈砍大有益處。

不過開山式也因講究一擊潰敵，威力巨大，因此招施展而出要消耗巨大體力，若是沒有擊敗對方，自己反而會因此處于虛弱的絕對劣勢，所以在實戰中，幾乎沒有人會使用開山式。

面對著楊開的全力一擊，江九歌別無他法，只能全力以赴。

當兩刀相遇時，江九歌手中的木刀終究是支撐不住，伴隨著一聲脆響，木刀斷成了兩半！

楊開亦是及時收刀，沒有傷害到江九歌。

晨斗，楊開勝。

“小九歌，承讓了。”楊開微微一笑，走過去拍了拍江九歌的肩膀。

“還是開叔厲害，果然姜還是老的辣。”江九歌打趣道。

楊開聽后爽朗一聲大笑，放下手中的木刀，兩人隨即回到了隊列之中。

雖然江九歌敗了，卻是讓在場的所有人感到嘆服。

畢竟，江九歌只是一個少年，竟然能與年近四十的楊開斗的不分上下。

難怪連那一向惜字如金的宋遠歌見得江九歌都是道得骨骼驚奇四字。

江九歌倒也沒有因為敗給楊開而喪氣，畢竟這么多年來在晨斗上他就沒有勝過，情緒上并無太大波動，不過心中還是有一絲遺憾，畢竟這可是最為接近勝利的一次。

晨斗結束，眾人散去，留得江九歌一人躺在軍坪上。

山字營面對少年面前的大漠風沙，就像海浪中的一塊礁石，雖然渺小，但卻巍然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