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心有不甘
- 浪客斷夜行
- 喜歡讀故事的人
- 4925字
- 2024-07-06 20:04:21
風蕭蕭,落葉散,裴意站在門前望著院中的古樹出神,古樹真的老了,月光下的古樹透露出滄桑的氣息,但不悲不喜,不驚不怒,十分恬靜,方寸之間,韻合天地,守神自用,不做身外爭,似乎也悠然自舒。可在裴意的眼中這樣的生活顯得有些消沉,江湖多舛,人非草木,身為當朝官宦,豈能偏安一隅,尸位素餐,不思索進取之道,不慮養民之政,不行為民之事?他長舒一口氣,也正因為他有如此執著的精神,這才讓他敢接手肩挑長運的局面。
天色漸暗,裴意捋了捋胡須,自言自語道:“不知今夜平安否?”
這時,唐龍走了進來,啟稟道:“大人,我們的人都安排妥當了。”
裴意道:“這樣的安排可以擋住多少江湖殺客的進攻?”
唐龍毫無底氣道:“能......能擋下不少......”
唐龍當然知道他們這些官差的手上功夫,與尋常民夫較量自然無輸,倘若來得都是一群江湖高手他們哪有抵抗的本事?他身為府寺官差,職責使然,身不由己也沒辦法。
裴意聽出他的不堅定,還有猶豫的情緒,問道:“你心中還是有些擔心?”
唐龍道:“有些......,不過,江湖奇怪的很,有時候怕死反而死得更快,向著死亡走去反而活得更好。”
裴意笑道:“如此說來,你是寧可相信這是個奇妙的江湖,也不相信自己?”
唐龍尷尬地笑了笑,言道:“有些......”
裴意道:“你知不知道我們的性命其實本就不屬于我們?”
唐龍道:“大人說得,卑職知道,皇恩浩蕩,我們的命屬于皇上。”
裴意道:“我們的命是屬于腳下這片土地。”
唐龍聽候不由得訝然一驚,他道:“大人,為官之人難道不是上報國君,下安黎庶?”
裴意道:“為官之人應該是讓這片土地更肥沃。”
唐龍心中一想,瞬間豁然開朗,他道:“大人一語驚醒夢中人,我這才茅塞頓開。”
裴意道:“那你現在可還擔心?”
唐龍堅決地搖了搖頭道:“不擔心。”
裴意道:“可還不相信自己?”
唐龍道:“有一份力便多一份力。”
裴意道:“很好啊,長運有你們在何愁將來不太平?只是今夜要苦了你們。”
唐龍道:“大人尚且不惜己,我們若還言苦豈非辜負長運百姓?”
裴意會心地點了點頭,言道:“你們盯好,如果真有老鼠,務必將老鼠放進籠子里。”
唐龍道:“卑職明白。”
藏匿在暗處的金鑲玉靜靜地看著他們,木馬道:“他們今夜這是要做什麼事?”
憨牛道:“看這架勢好像在防備什麼似的。我想應該是最近死的人太多了,他們心里害怕再有人闖府寺,故做此安排。”
木馬道:“有點兒道理,你說會不會與白天被判死刑的那個人有關系,所以防備有人來劫獄?”
憨牛道:“這就沒處猜去了,說實話,真有人來劫獄他們還真不一定能攔得住。”
木馬道:“有人敢在府寺劫獄也用不著他們出手。”
憨牛道:“這倒是,這不是還有我們金鑲玉。”
裴意獨自一人在屋子里聽著動靜,沒過多時隨他而來的官員也趕來陪他,眾人雖是文官,手中卻都握著一柄差刀,這氣氛好似逢大戰一般。他們同裴意打過招呼,裴意不語,只是點頭示意他們尋個地方坐下。火燭燃盡了一支又一支,屋子內仍無人講話,周圍是一片寂靜,屋外也沒有傳來任何刀劍的碰撞聲。
裴意心想道:“都這會兒工夫了莫非沒有人來?”
裴意站起身來,在屋子里來回踱步,他看起來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身上壓著千斤的擔子,這個擔子挑著的是許多人的性命。他不知道是否會有人前來劫獄,如果沒有人劫獄那麼就不會有人受傷,可是這又不是他想看到的結果,所以他到希望有人來劫獄,如此譚錢的事情便可塵埃落定,縱使除不盡惡黨,卻也除他們一首腦。
夜在睡夢中飛然而過,可清醒著等待的滋味卻是一頓漫長的煎熬。當黎明來臨時,屋內所有的人齊松了口氣,這就意味著無事發生,一切平安。只待天光大亮,裴意對眾人言道:“你們下去休息休息。”
裴意說完便快步走出屋子,他要前往監牢去看看,正好唐龍向他這里走來,唐龍道:“大人,一夜平安。”
裴意猶豫了一會兒,想了想道:“莫非這不是條大魚?”他道:“去監牢看看。”
裴意來到監牢看到躺在草席上蓋著棉被的譚錢。
裴意道:“譚先生,睡得可好?”
譚錢站起身來道:“牢中潮濕陰冷,寒氣逼人,睡得一點兒都不好。”
裴意道:“可惜,今日就是你的問斬之日,你現在對本官還有什麼可以交代的?”
譚錢道:“大人,小民真是冤枉啊,蒙受這不白之冤看來只好下去對閻王爺訴說了。”
裴意冷哼道:“譚先生,本官勸你老實交代,同謀者都是有誰?”
譚錢唉聲嘆氣道:“要斬就斬麼,還讓我供些子虛烏有的人出來有什麼意思?”
譚錢在戴緲生手下做事,江湖上什麼風浪沒有經歷過,對于裴意的口中的斬首他尚且還能穩得住心神。
裴意道:“執迷不悟本官也難救你。”
譚錢沉默不語。
裴意吩咐唐龍道:“好好給譚先生送上一頓斷頭飯。”
唐龍道:“是,大人。”
譚錢不管裴意怎麼說就是兩耳不聞牢外事,其實他對自己近來的盤算也并不十分篤定,他心中暗想道:“不知坊主何時來救我,自從我被關進大佬來,怎麼一絲消息都沒有?”
裴意走出大牢,吸一口清新的冷氣吐出,好似要將憋在胸腔內的那股牢氣連帶著吐出去,在牢中帶了這麼久,天上還是沒有太陽,抬眼望天,天空高遠卻顯得是那樣寂寥,問斬譚錢一事他要親自操辦,他真的就如此相信他的判斷?難道他就沒想過他的判斷可能是錯的?在他眼里身在這個位置他必須要追求正確的判斷,他絕不能容忍自己犯錯,因為他是監法正司,所以他對自己的判斷十分相信。
不久,唐龍端著飯碗來到監牢,言道:“你要知道,因為你的所作所為,讓我們現在能吃上一頓這麼好的飯菜都成了奢望,這是特意為你準備的,趁熱吃了,別浪費。”
譚錢道:“你們現在碗里吃的米也有我貢獻的,你們難道就不怕吃了會噎著?”
唐龍道:“本來,我們是要感激譚先生出手相助之義,可是,從我們知道你就是向長運售賣毒肥的奸商后,我們就覺得你這是應該的,喏,這里還有壇小酒,吃飽喝足過后準備上路,裴大人親自監斬。”
譚錢道:“你們大人是在誣陷我。”
唐龍道:“如果你不想讓他誣陷你,你就說實話不行嗎?”
譚錢道:“實話可以說,但謊話說不出口。”
唐龍道:“有骨氣,我敬你是條漢子,我不為難你,這頓飯吃好喝好。”
譚錢瞥了眼唐龍,在他已往的生命中從沒有與唐龍這樣的人打過交道,他反而覺得唐龍在說風涼話,有些惺惺作態。譚錢冷笑道:“我吃與不吃就不勞你惦記著了,我們這些無權無勢之人不值得你來敬,也當不起你來敬。”
唐龍將飯碗擱下,向牢外走去,他尋思道:“這就要被斬頭了,人還能如此鎮定,了不起,不過裴大人斷的這個案子說實話是挺讓人......難以琢磨的......這位譚先生怎麼看都不像壞人,給長運捐糧是在做好事,怎麼一夜之間就成殺害顏古富和販賣毒肥的人了,真是想不明白吶......”
唐龍找到谷渙笠希望谷渙笠可以為他釋疑,唐龍道:“谷先生,我有一個問題不是很明白,特來向先生請教。”
谷渙笠道:“唐差領只管講來。”
唐龍道:“谷先生,這位捐糧的譚先生真的是販賣毒肥的奸商嗎?為何裴大人如此篤定?”
谷渙笠皺著眉頭道:“裴大人斷案的依據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他似乎又不想給我們說。”
唐龍道:“原來谷先生也琢磨不透。”
谷渙笠道:“既然是大人親自斷的案子,那他定會為此案負責的,何況他連顏古富的冤屈都要洗刷,可見做事還是很慎重的。”
唐龍點點頭。
午時,不慌不忙地邁著步伐走來,城內的問斬臺早已搭好,就搭在府寺府寺門前向南百米的十字路口處,圍觀的百姓里三層外三層跑出來看熱鬧。
譚錢被推上問斬臺,裴意來到他身邊道:“事情總有轉機,只要你老實交代本官定會量刑處罰。”
譚錢道:“無話可說。”
唐龍聽著他們說話不作聲,心中卻想道:“這麼硬的骨頭可惜了......”
譚錢跪在問斬臺上,谷渙笠宣讀著譚錢的罪狀,百姓們這才明白譚錢竟然就是販賣毒肥的人,對他紛紛指責開來。譚錢充耳不聞環顧四周他發現了眼熟的人,木法香也看見了譚錢在看他,他輕輕地沖譚錢點了點頭,幅度不大,譚錢卻看在了眼里,心里懸著的石頭落地,人也更加鎮定起來,心頭一陣狂喜,眼睛里也散發著炙熱的光芒,這是心中所愿化為現實才擁有的得志之色。
譚錢罪狀述說清楚,裴意看看天時,丟下令牌,喝道:“斬......”
譚錢期盼著木法香趕緊出手救他出牢籠,可是木法香遲遲沒有動手,譚錢那炙熱的眼神繼續去炙烤他,堅定地示意木法香可以動手了。木法香只是微微點點頭,然而,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手指尖夾著一枚鋼針。
劊子手接到令牌,一切準備就緒,來到譚錢身邊,收手緊握懷中的斬首刀刀柄,將刀高高舉起。天高闊遠,黯日無光,愁人涌聚,更添悲廖。刀帶著一股天地肅殺之氣,死亡的氣息瘋狂涌下壓在活人身上,叫人緊張不安。
譚錢眼睛瞪得如銅鈴,目不轉睛地看著木法香,其中夾雜著一絲絲疑惑。木法香再次向他微微點了點頭。隨即,在人群中輕咳了一聲。接著從四周涌上了幾位蒙面人,他們朝著劊子手沖去,局勢開始陷入混亂,臺下百姓四散逃離,此時譚錢心中更是大喜。
裴意見此情形心中喜道:“該來的總算來了。”他喝道:“不可放過他們,殺。”
官差們紛紛拔刀向他們沖了過去。這些江湖中人,必然身懷武藝才做得出這劫法場之事,官差與他們交手絲毫討不到便宜吃。
臺下金鑲玉自是不能置身事外,只見十手蒙面,長劍出鞘殺向那幫人,劍起劍落,橫尸伏地。
木法香躲在遠處暗中觀察著,心中想道:“只有一位,其他人還不打算露面?”
黑衣人被十手一氣解決后,轉身而去。這讓裴意有些出乎意料,竟怔在了原地,他想不明白這突然冒出來的人怎麼會幫著他們出手?
譚錢身邊還有官差押著他,他根本無處可逃,當他見到來救他的人都成了一具一具尸體后,對死亡的恐懼更甚了,心頭有些焦躁起來,天地之間的寒意涼不平心中這份焦躁,他人不安起來,心中的滿腔怨怒仿佛在撕扯著他,明明生路就在眼前了,怎麼突然之間又消失了,疑惑如兇洪倒傾,他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企圖掙扎,他不想死,也不能死,他對未來的人生充滿著期待,怎麼能死在這里?他身體里似乎鉆進了一頭猛獸,他要反抗,反抗強壓在自己身上的一切,誰給他的強壓?裴意,戴緲生,他的眼神由方才的炙熱變得狠厲兇殘起來,但是他還是咬緊牙關沒有透露出一個字。
四五名官差控制他的手腳將他按下,他的腦袋被擱在不知道送走了多少死刑犯而由血染紅的木墩上。
譚錢喊道:“救我......救我......”
無人回應,裴意道:“救你者已死,莫再有癡心妄想。”大喝一聲道:“斬......”
譚錢道:“不......”
可僅僅說完一個字,他再也說不出第二個字,他瞬間感覺一陣絞痛襲遍全身,方才苦苦掙扎的他瞬間痛苦不已,可是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整個人都因這股絞痛而皺縮成一團,他的心也逐漸涼了起來,此生為人竟也心存遺憾?木法香搶在譚錢發瘋前躲在暗處出了手。
劊子手重拾斬首刀,刀落,鮮血向前方噴涌而出,生命在此終結。
裴意心頭并沒有因此而豁達,反而一團疑云壓在了心上,譚錢最后說的那兩句話一直縈繞在耳變,讓他胸口有股郁氣不能發出。
木法香默默地轉身離去,下手無悔,身后之事,身后之人再與他無關,他的人,他的心早已被鑄成了一柄刀,唯有藏在心底的深淵處對未曾尋到的武功的執著。
木法香見到戴緲生,戴緲生笑著迎接他,言道:“法香回來了。”
木法香道:“事情已經了無遺憾,坊主算無遺策。”
戴緲生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笑道:“世間若只有戴緲生而無木法香,那就好比只有弓而無矢。這份功勞法香最重。他們可現身了?”
木法香道:“我只看到一人。”
戴緲生道:“跟他們過招千萬要小心,馬虎不得。”
木法香道:“坊主接下來有何打算?”
戴緲生道:“還是現在這個樣子,喝喝茶,捐捐糧,法香,你就好好養傷。江湖事太累人了,這人一老心就用不上力。”
木法香道:“繁雜之事由我們代勞即可。”
戴緲生道:“現在沒有繁雜事了,有的都是數不盡的好時節,你現在身體還未痊愈,正好趁這個冬天好好調養調養。對了,老柳是不是該回來了?”
木法香道:“按道理講應該是要回來了。”
戴緲生道:“到時,勞煩法香給他送個信,讓他只管捐糧之事,莫要打聽咱們的蹤跡,這些日子我們就不見面了。”
木法香道:“明白。”
問斬臺有官差在清掃,唐龍身上也掛了彩,可當他看到地上躺著的官差時,真想抱頭痛哭一場,可是又哭不出,骨鯁在喉。
裴意對谷渙笠吩咐道:“將已故的官差好好安葬,給他們的家人撥些銀子過去,還有糧食也送些。”
谷渙笠蒼白的臉還沒有紅潤,方才的驚嚇不小,他道:“是,大人。”
金鑲玉又聚在一塊兒,河清道:“我總覺得被斬之人有些奇怪。他在臺上的時候一直在注視著一個地方,那里除了人就是人,我感覺里面有他的人。”
十手道:“這都不是我們關心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