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質(zhì)問
- 野人擄走我之后,談了八次戀愛
- 刻日
- 3653字
- 2025-08-06 21:03:18
石室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力蓼低沉沙啞的聲音還在冰冷的石壁上回蕩,每一個字都像是裹著血銹的鐵鉤,從程朗心口剜過。
那個充滿血腥與背叛的王位故事輪廓,已經(jīng)足夠駭人聽聞。
程朗臉上的淚痕未干,巨大的震驚卻壓過了悲慟,他死死盯著力蓼那雙深幽的眼睛,仿佛想從中辨別出真相與謊言交織的紋路。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力蓼再次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種追憶遙遠(yuǎn)往事的疲憊,也像是在解釋某種宿命的必然:
“王座之下,盡是白骨,但王……他亦是奇里克血脈的遺孤,這片大地上……最不可思議的存在。”力蓼的目光沒有焦點,仿佛穿透了石壁,回到了北方那片被冰雪覆蓋的森林,“這就是為何,我那日會出現(xiàn)在奇里克。”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描繪出一幅殘酷的景象:
“奇里克的寒冬,對原住民而言,是躲入庇護(hù)花蕾的沉眠之期,花蕾如繭,能保他們安然度過冰封,但那一年……突如其來的寒流來得太快、太猛,如同惡神的吐息,瞬間凍結(jié)了森林。”
“來不及了……”力蓼的聲音里罕見地流露出一絲渺小的悲憫,“許多奇里克人尚未完全進(jìn)入花蕾,就被凍僵在路上,化作了森林里沉默的冰雕,更有甚者,成了饑腸轆轆的猛獸腹中食,那是大地的哀鳴。”
他頓了頓,仿佛在給程朗消化這人間慘劇的時間,然后才繼續(xù)道:“絕望之中……只有兩個人,選擇了向死求生,他們……跳下了絕壁懸崖。”說到這里,力蓼的聲音變得極其緩慢,帶著一種近乎肅穆的莊重,“傳說……就在墜落深淵的瞬間,在生死交界的剎那,為了延續(xù)血脈的本能超越了一切恐懼,墜落之中……以生命最后的精血與本能……奇里克人特有的藤蔓互相纏繞、交合……完成了古老血脈的受孕儀式。”
程朗屏住了呼吸,難以置信。
“命運……或者說是他們那最后的掙扎……終究留下了火種,他們的身體被崖底的厚厚的枯葉與泥土掩埋,如同種子回歸大地。”力蓼抬起眼,再次看向程朗,“不久之后……在那片浸透了亡者生命力的土壤深處,一個新的生命誕生了,一個……完全由奇里克人的血肉與自然力量孕育的男嬰。”
“一個路過的皮櫚剌城婦人,或許是心有所感,或許是上天的指引,在崖底的狼藉中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啼哭的嬰兒。”力蓼的語氣稍稍柔和了些,“她帶走了他,當(dāng)作了自己的孩子撫養(yǎng)。”
“時間流逝,棄嬰漸漸長大,他的聰慧與能力,遠(yuǎn)超常人。”力蓼的聲音里充滿了復(fù)雜,既是敬畏也是敘述者的篤定,“他仿佛天生就懂得這片土地的規(guī)則,看透了皮櫚剌城的危機(jī)與潛力,是他……在惡獸環(huán)伺、城墻將傾的危急關(guān)頭,指出了唯一的生存之道——抗擊!并非他先知先覺,而是……一種本能,一種刻在血脈里的、對這片山林萬物的深刻理解。他指導(dǎo)眾人如何設(shè)伏,如何協(xié)作,如何利用地形……一步步,從絕望的廢墟里,他帶領(lǐng)著殘存的人們,擊退了惡獸,重建了家園,贏得了所有人的心……最終,被眾人心悅誠服地?fù)泶鳛橥酢!?
力蓼敘述完畢,石室內(nèi)只剩下兩人沉重的呼吸聲。
這個故事充滿了神性、苦難與傳奇,幾乎描繪了一個天選之子誕生與成長的神話。
程朗臉上的震驚慢慢沉淀下來,他并未立刻反駁這個故事的壯麗。
他銳利的眼睛如同鷹隼般盯住力蓼,帶著審視與不容置疑的探究:
“力蓼,”程朗的聲音異常冷靜,甚至帶著一絲冰冷的質(zhì)疑,“你所說的這一切……那婦人抱起嬰兒,他長大后指點江山,被奉為王……這些驚心動魄的往事,是你親眼所見嗎?”
這直白的問題像一盆冷水潑下。
力蓼沉默了片刻,剛才講述故事時那沉重的、仿佛承載著真相的姿態(tài)微微一滯。他避開了程朗銳利的目光,眼神飄忽了一下,最終落在石室地面上冰冷的陰影里。
他的聲音低了八度,帶著一種微妙的回避和一種對久遠(yuǎn)傳說的無可奈何:
“不……”力蓼緩緩搖頭,聲音干澀,“那是我爺爺……在篝火旁,講給我的故事。”
當(dāng)“爺爺?shù)墓适隆边@幾個字從力蓼口中說出來時,石室里緊繃的氣氛出現(xiàn)了一絲極細(xì)微、卻又極其巨大的裂痕。
程朗剛才因為王的血腥奪位故事而產(chǎn)生的震動和恐懼,瞬間被一種更強(qiáng)烈的、混合著荒謬與洞悉的清醒感所取代。
程朗的嘴角牽起一抹極其復(fù)雜的弧度,那笑容里沒有半點溫度,只有近乎殘忍的諷刺和一種“果然如此”的了然。
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如同兩把燒得通紅的錐子,幾乎要將力蓼釘死在石壁上。
幾息的沉默,比剛才故事的回響還要沉重。
終于,程朗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像淬了寒冰的匕首,精準(zhǔn)地刺向力蓼故事里那個最不可逾越的時間鴻溝:
“‘故事’?”程朗刻意在尾音上拖長了一點,帶著濃重的譏誚,“很好聽的故事,力蓼,你講了一個英雄誕生,蒙難顯圣,拯救萬民,順理成章黃袍加身……一個完美的圖騰。”
他身體微微前傾,壓迫感驟然增強(qiáng),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重量砸下來:
“那么請你告訴我,力蓼大人,按照這‘故事’的時間——”
程朗的聲音陡然拔高,近乎咆哮地質(zhì)問道:
“一個剛剛被皮櫚剌婦人抱回家的襁褓嬰兒!一個還在吃奶、連路都不會走的嬰孩!是如何在僅僅十五年后,就能洞悉皮櫚剌城的存亡之道,甚至‘指揮’、‘領(lǐng)導(dǎo)’一群絕望的大人抗擊猛獸,最終‘被擁戴為王’的?!十五年!十五年他能長成一個能揮劍的少年已是奇事!他哪來的見識?哪來的威望?!力統(tǒng)領(lǐng),你爺爺?shù)墓适吕铮莻€嬰兒是落地就能說話寫兵書的神仙嗎?!他懷抱著就能‘看出’皮櫚剌的利弊優(yōu)勢了?”
咆哮在狹窄的石室里轟然回蕩,震得墻壁上的微塵都簌簌落下。
程朗的質(zhì)問如同雷霆萬鈞,徹底撕碎了那籠罩在故事之上的神圣光環(huán),將其最荒誕不經(jīng)、無法自圓其說的硬傷赤裸裸地暴露出來。
力蓼的臉色在程朗的咆哮聲中瞬間變得極為難看。
那是一種被猛然戳穿長久以來心照不宣的謊言或者說是自欺欺人時的震驚與狼狽,他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眼神第一次真正地出現(xiàn)了劇烈的動搖和慌亂。
程朗的質(zhì)問太犀利了!十五年的時間跨度,對于一個普通嬰孩成長為足以領(lǐng)導(dǎo)一群成年人進(jìn)行生死存亡戰(zhàn)斗的領(lǐng)袖而言,幾乎是完全不可能的!這不是天賦異稟就能解釋的,這是邏輯的絕對硬傷。
力蓼張了張嘴,似乎想辯解什么,但喉結(jié)滾動了幾下,卻沒能發(fā)出任何聲音。他自己顯然也從未如此清晰地質(zhì)疑過這個從小聽到大的“傳奇”,或者說,潛意識里自動回避了這個巨大的矛盾。
此刻被程朗用如此直白、如此具有毀滅性的方式吼出來,那個看似無懈可擊的神圣故事,瞬間布滿了無法修復(fù)的裂痕,露出了內(nèi)部那個虛假的、或者說至少是被嚴(yán)重篡改過的內(nèi)核。
石室內(nèi)的空氣徹底凝固了。
程朗喘息著,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燃燒著憤怒和嘲弄的火焰。
力蓼則僵在原地,面色灰敗,剛才講述故事時的沉重篤信蕩然無存,只剩下被殘酷現(xiàn)實擊穿的茫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他發(fā)現(xiàn)自己長久以來信仰的那個“起源”,竟然如此脆弱不堪,輕而易舉就被一句關(guān)于時間的質(zhì)問擊得粉碎。
力蓼握緊的雙拳微微顫抖著,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掌心的肉里。
他干裂的嘴唇哆嗦了兩下,再次張開,聲音粗嘎得厲害,像是砂紙刮過鐵皮:
“我……我知道這聽起來……”他試圖尋找一個詞,但最終放棄了辯解,那質(zhì)問像鐵錨一樣沉在他心頭,幾乎壓垮了他作為忠誠護(hù)衛(wèi)的信念根基。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里此刻布滿了掙扎的血絲,眼神里再無半分剛才講述故事時的篤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逼至絕境、試圖抓住最后一絲信仰的瘋狂和執(zhí)拗。
“但他是王!”力蓼幾乎是嘶吼出聲,聲音撕裂了寂靜,震得人耳膜發(fā)疼,更像是在說服自己,“他拯救了皮櫚剌!他建立了秩序!驅(qū)逐了惡獸!讓千百人得以生存!這些都是鐵打的事實!是他的智慧和力量!這份功業(yè),這份強(qiáng)大,難道是一個虛假故事能支撐起來的嗎?!”他的聲音因激動而尖利,“就算那故事有些……有些時間上的……波折!也不能否定他今日無上的榮光和他的才能!”
程朗冷眼看著他近乎崩潰的咆哮,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更深了,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洞察力:
“我從未否認(rèn)他的‘功業(yè)’。”程朗的聲音異常平靜,卻像淬毒的薄刃,輕易切開了力蓼嘶吼背后的脆弱,“我也看到了他的強(qiáng)大,他的血腥手腕,他的……累累白骨堆起的王座。”他刻意停頓了一下,那“白骨王座”四個字咬得極重。
“只是……”程朗微微向前傾身,聲音壓低,帶著無與倫比的壓迫感,“一個在權(quán)力之路上踏著至親骨血、踩著無盡背叛登頂?shù)哪腥恕阏娴哪艽_定……”
他的語速慢了下來,每一個字都像重錘:
“那個‘爺爺?shù)墓适隆筒皇撬约骸木幙棾鰜恚靡苑埏梺砺贰穷w血腥內(nèi)核的神化外衣嗎?用來讓你們這些忠誠的護(hù)衛(wèi),將他的一切暴行都理解為‘宿命’,理解為‘奇里克神子的使命’?!”
他銳利的目光死死鎖住力蓼劇震的瞳孔:
“或許,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崖底誕生、受天眷顧的神子。或許……他的出身比你想象的要平凡得多,只是后來,他需要一個足夠傳奇的源頭,來匹配他血腥獲取的一切!這‘故事’,不就是他的另一副冠冕嗎?力蓼,你,還有你爺爺,難道不是他……粉飾王座的工具?”
“住口!”
力蓼再也無法忍受程朗那淬毒的言語。
程朗的最后一句,如同燒紅的鋼針刺入了他意識最深處從未敢觸碰的區(qū)域。
他猛地爆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身體像繃緊的弓弦般彈起,肌肉賁張,青筋畢露!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噴射出駭人的兇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撲過來將程朗撕碎!
石室內(nèi)的空氣瞬間被濃得化不開的殺意充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