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和Daisy都來自C國東南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名曰天臺。一千多年前中原大戰之時,北宋皇室貴胄舉家南遷在這里落腳生根。其中一位叫謝靈運的人從荒涼干冷的北方來到這個溫暖碧綠的南國,寫下了這樣一首流傳百世的名篇:
遡溪終水涉,登嶺始山行。野曠沙岸凈,天高秋月明。
天臺的山層巒疊嶂,楠安江在茫茫山脈中蜿蜒流淌,江岸奇峰林立,巉巖交錯,怪石嶙峋,在五顏六色的花草和郁郁蔥蔥的樹木和楠竹的下面是堅硬的石頭。自古以來天臺人分為三類,中原貴胄的遺民,依靠家族的朝中官爵修蓋豪宅樓宇,這里成了他們的避暑游樂之地;第二類是商人,經營木材,茶葉,南竹生意;第三類是手藝匠人。崎嶇山地不適合糧食作物生長,于是產生出木匠,竹匠,茶葉匠,還有石匠。遇到C國戰爭與饑荒的年代,這里的手藝品無處可銷,生計無門,便只好背離家鄉,告別山區,另尋出路。天臺位于C國的東南,東臨東海,于是很多人或下南洋,或遠徙歐美謀求生路。
讓天臺享譽C國的還有天臺的貝安女子:出名的俏麗,聰慧,勤勞。天臺出美女有史為證:C國歷史上的美人妲己和西施都出生在天臺貝安的浣溪。
Daisy的原名叫婉施,溫婉的婉,西施的施,出生地叫蘿坡坳,離浣溪只有幾里地。蘿坡坳背后是蘿坡峰,高九百多米,連接楠安江邊連綿不斷的天臺山群峰。自上古以來先民就在這里采石,東邊的大部分山體已經掏空,留下好幾百公里的地下石坑和隧道。蘿坡峰氣勢雄偉,靠江的一面是懸崖峭壁,山里的每一處石坑洞穴都隱藏著秘密和傳說。
婉施的家隱秘在茂密的樹叢和竹林里,房子是石板壘起來的,石板是從蘿坡坳的后山挖來的。春天里,蘿坡坳的山前山后開滿了杜鵑花和梔子花,紅的,紫的,黃色的,漫山遍野。在婉施的記憶中,她的母親是世上最美麗的。年輕的母親走路時飄動苗條秀氣的身影,嘴里哼著歡快的曲調,她的衣服總是變化著顏色,瑰麗好看。家里總是散發著母親采摘回來的香氣四溢的花朵,茉莉花,野桂花,顏色鮮艷欲滴的各色杜鵑。母親每天白天出工,采集,晚上繡花,小婉施過年過節總是能穿上母親自己縫制的最新最美的衣服。
婉施的父親是遠近有名的石雕匠,在她的記憶里,父親每天從早到晚就是坐在石凳前敲打石頭。蘿坡坳村的前前后后石雕匠很多,先輩說,蘿坡坳的石雕是遠古流傳下來的手藝,受過“神”的指點,所以,蘿坡坳的石雕匠和石雕產品聞名遐邇。這個“神”就是她父親視若珍寶的一尊鐵褐色石頭雕像,供放在石屋前廳正面墻上的一個小靈堂里。這個石雕像跟天臺人家里的媽祖石雕像都不一樣,更像是遠古人類,父親說這是天臺石雕人的神,父親的父親和他的祖輩流傳下來的。后來Daisy知道這個石雕神像底下原本還鑲嵌有一塊褐色石塊,父親把它做成一個吊墜,母親每天戴著他。父親說,石雕匠人若遇到難事,就祭奠石頭神像,從上天找到答案。
與這個褐色石雕神像相反的是屋前屋后的白色石頭雕像,大理石的,漢白玉的,火巖的。但婉施發現屋里屋外擺放的石像幾乎只有一個女子的形象:女學生,女民兵,甚至莊嚴肅穆的觀音菩薩似乎都只有一個面孔,那就是她的母親。父親的石雕像被賣進了C國的首都,出口到外國,但他的模特自始至終沒有別人,只有他漂亮的妻子,婉施的母親。
但就在婉施七八歲的時候,有一天城里來了幾個警員,不知什么原因把父親帶走了。又過了幾天,父親回來了,城里來了個神神秘秘的人,然后母親跟著他走了,從那以后就沒有再見到過她。母親走時,婉施和母親哭得撕心裂肺。臨別時母親留給她一個卡普查蝴蝶繡花結,上面繡的是大葉杜鵑,但只有一半。
婉施不明白母親為什么會離開她和父親?學校的高年級同學譏諷她說,“你母親是個妖精”,“你父親戴綠帽子了.......”小婉施不理解這意味著什么,只知道母親跟別的男人走了。所以每當她看到沉悶的父親時,心里忘了自己沒有媽,卻為父親失去最親愛的人心痛。
后來上了初中,婉施又聽到了一些她父親母親的故事:她的母親老家在天臺東南的貝安,貝安是出美女的地方。那一年C國遭遇饑荒,多地不是洪水就是干旱,蝗蟲災害肆虐。那年的一天,當一對母女從貝安輾轉來到蘿坡坳時母親已經奄奄一息,一位熱心的年輕石雕匠留下了母女。但上天沒有眷顧這個母親,沒幾天便撒手人寰,留下十多歲的女兒,名叫般惹。這個女兒后來成了石雕匠的妻子,也就是婉施的母親。生下婉施時她母親正好十八歲。
那時的C國又是一個特別的年代。據說他的石雕匠的父親不知為何犯下了嚴重的罪行,被關進拘留所。是當地一位通天的人物,遠近聞名的人稱老 A的人救了父親和母親。鄰居說,論輩分,這老A 還是婉施的遠房表舅。老A神通廣大,早年下南洋,后來又去了歐羅巴,并在哪里打下一片天地。是老A出面,經過激烈的爭吵和談判,她的母親走了,她的父親沒有進監獄,而且還得到了雕刻不完的訂單。
除了自己的父親,婉施最親近的人就是張家平原哥。不知道從那天開始,平原哥就到他們家幫助父親干活,跟父親學石雕,休息時給婉施講故事,時不時帶給她沒有邊角的圖書看。她母親離開那天,平原對婉施說,他住到他們家來了,從此平原和婉施像親兄妹一樣一起生活。
有一天傍晚,平原帶著婉施在楠安江邊的的山頭上撿蘑菇,看著江上小蓬船駛過,一家老小在船上前前后后忙碌,撒網的,晾衣服的,廚房里冒出一縷炊煙,婉施好奇的問平原:
“平原哥,你為什么到我們家來學石雕?你自己的家呢?你有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嗎?”
平原身邊籃子里裝滿了他和婉施采集的蘑菇和野菜,他正注視著西邊晚霞的紅暈與江水輝映,幾只鸕鶿從江上的小蓬船上飛過,心里叨念著《滕王閣序》里的“秋水與長天一色,落霞與孤鶩齊飛”的詩句,婉施這一句話把他給驚醒了。看著一臉天真的婉施,平原脫口而出說道:
“我喜歡石雕,你父親陳師傅石雕手藝最好,當然還因為喜歡你這個小妹妹!”
聽到平原的話,婉施一個嫣笑,往平原身上靠了一下,“我不知道平原哥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反正我現在除了父親就只有你這個哥哥,你不能離開我!”
其實平原說完話,心里卻一陣心酸。他是一個意志堅強的人,不是不去想自己的家,只是覺得他的家沒有什么值得他留戀。他的父母親都是十多年前從北方一個小城市響應號召來到天臺的青年,在天臺生活,勞動幾年,相愛了,生下了他和弟弟。父母親本來也是出生在讀書人家庭,所以平原從小就讀了很多別人家孩子讀不到的書。本來他們一家可以在風景秀麗的天臺扎根,用他們的才智幫助天臺人過上更好的生活。沒有想到,后來他的父親母親都參加了高考,一個考上BJ,一個考上浦江市。為了能上學,實現他們那一代人的夢想,他們毅然決然拋下了他和弟弟,回到城市完成他們的大學生夢。
平原還記得幾年前的一天那個辛酸的一幕:父母親告訴他,為了前途,他們已經把剛出生不久的弟弟送給天臺一位當地干部收養,同時要安排平原回到北方他母親的老家,由姥姥撫養。但平原在天臺出生,在天臺長大,喜歡這里的山山水水,還有與他一起爬蘿坡峰,鉆山洞,下楠安江抓魚的小伙伴們。他決意要留在天臺,于是告別了父母親來到陳師傅家學藝,發誓做一輩子的石雕匠。
就這樣過了三年,婉施上中學了,變成出落落的大姑娘,皮膚白皙,身材俏麗,一雙眼睛有點內陷,看人一眼顯得溫情脈脈。特別的是她的金黃色的頭發,使她在當地女孩中鶴立雞群。婉施與平原哥也越來越親近,初戀的火花在她少女的心靈里慢慢點燃。
有一天,平原告訴婉施,他最近終于打聽到了她母親現在生活在哪里,但是告訴她,那是一個離他們很遠很遠的地方。
婉施一聽有了母親的消息,心里喜滋滋的,但她又疑惑的問道:
“很遠很遠是多遠啊?”
平原哥說,“要飄洋過海。”
“飄洋過海也要去找我的母親。”小婉施有點悲傷但是很堅定的說道。
平原告訴婉施說,他決定離開村子,到遠方去闖蕩一下世界,也好幫婉施找到媽媽,但是他會很快回來的。于是,平原哥走了,婉施傷心的哭了。
一個月后婉施收到了平原哥的信,說他已經在那個遙遠的地方安定下來,還寄來了她最喜歡吃的巧克力,漂亮的明信片。
婉施就這樣天復一天,月復一月靠著平原哥的信和明信片與沉默無言的父親生活著。直到有一天放學回家,婉施發現父親無聲無息的倒在小石磴邊上,手里捏著小鐵錘和矬子,臉上身上撒滿了石頭碎末,面前的那尊天使小雕像只露出半邊手臂。
父親離開人世,婉施傷心欲絕,感覺這個世界如此絕情,將她的最后一個親人帶走。從此,小婉施每天盼望著平原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