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從來不曾養過狗。

她在仙山上的師兄師姐們，不少人都養了寵物。有的是有些道行的山精水怪，稱為靈寵；有的則是些尋常的小鳥小獸。

白凜偽裝得很好，在仙山弟子們的眼里，它雖生得與眾不同，卻是個徹頭徹尾的凡物。也正是因此，仙山上無論男女，都對他很是喜愛。荼靡的師姐們，下山去自在居里的時候甚至并非為了跟沈戢聊天談心，而是為了去買好吃的，幫荼靡喂狗。

因為荼靡這狗，雖然生得漂亮，卻著實冷傲得很，輕易不理人。

只有喂它好吃的，它才會愿意把頭轉過來，正經將人看一眼。

這已經不是狗眼看人低能形容。然而荼靡的師兄師姐們仍然趨之若鶩，每日來看它。

那些養有寵物的師兄師姐，還慫恿荼靡帶著白凜，加入他們的愛寵會。尤其是養了狗的，每日早晚駕著祥云牽黃擎蒼，威風凜凜地來到荼靡的小屋面前，叫她帶上白凜一起去遛狗。

荼靡毫無興趣，就算她有興趣，白凜也不屑一顧。

但為了把戲做足，她還是拖著白凜去了兩回。

奇怪的是，每當這種時候，弟子們養的那些寵物們，無論多鬧多跳多么恃寵而驕，都會無一例外地變得乖順起來。在白凜面前恭恭敬敬，給他舔毛，在他面前翻出肚皮。

“連獸物都開始看臉了。”一位師兄感慨道，“真乃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對于荼靡而言，最讓她煩惱的，自然是白凜的住宿。

無人的時候，他就喜歡變成人形，并且還不愛待在外面，只喜歡待在荼靡的屋子里。

而無論是變成人還是變成狗，它都喜歡占著荼靡的床。

這張床，是荼靡的驕傲。

她花了許多心思，萬里迢迢跑到陸上去挑選上好的褥子和絲綿，把床鋪得又厚又軟，躺在上面，什么的煩惱似乎都會煙消云散，夜夜安寢。

對于荼靡這小屋，白凜很是嫌棄。

“你的營造之術就學成這樣？”第一天來到的時候，他四下里瞥了瞥，皺起眉頭，“這般狹小，伸手就到頭，就不能造大些？”

荼靡不以為然:“看不上便下山去，或者回天庭，要多大有多大。”

白凜不為所動。

當夜，他變成狗睡在了小榻上。

但第二日，荼靡上了晚課回來，發現白凜已經變成人形，躺在了她的床上。

荼靡瞪起眼睛:“你怎可占我的床？”

白凜正翻著她從玉闕里借來的天書秘笈，看了看她，一臉理所當然：“你這屋子這般小，除了那張榻，便只有這床可坐，我不坐床坐何處？”

“自是坐榻上。”荼靡惱道，“床是主人才能坐的地方，你一個客人，怎可坐到床上去？”

“可這床上也有阿嬈的味道，想必素日里她來到之時，也是坐在這里。”白凜理直氣壯，“她能坐，我為何不能坐？”

“那怎么會一樣。”荼靡道，“你是男的，阿嬈是女的。”

白凜聽得這話，放下書，冷冷：“故而女子就能坐在主人的床上，男子便不可，這是何道理？”

荼靡：“……”

她看著白凜，想從他臉上找出開玩笑的神色，但她找不出來。

他看著她，目光澄明，就跟素日里一樣。他說話就算刻薄，就算可惡，卻都是直來直去，絲毫不掩飾。

“當然不可以。”她說，“你不曾聽說過男女授受不親，食不連器坐不連席？”

“不曾。”白凜道。

“這便是凡間的規矩。”荼靡道，“你既到了凡間，亦當遵守。”

“你們凡間總是弄出這許多奇怪的規矩來，還非要說是神仙定下的。”白凜鄙夷道，“再說了，你遵守過么？你連天條都不放在眼里，卻要跟我說凡間的規矩。”

荼靡：“……”

她一時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聽南海仙翁說，白凜在天庭里，是北極星君輔佐教導長大的。

也不知道這位星君都教了他些什么，竟這等毫無廉恥。荼靡心想。

她自然不打算讓步，但那小榻也確實小了些，白凜變成人之后就無處落腳。為了好好送走這尊瘟神，她只得將這小屋擴建。

這擴建之事，也頗是麻煩。

仙山之上雖然允許弟子們隨心所欲打造居所，可那建筑的材料卻并非憑空而來，須得向充任仙山管事的土地方良索要。

方良是個俊秀的年輕土地，一向精明。

“你要擴建小屋？”他訝然，“為何？”

“做個狗舍。”荼靡道。

方良這兩日也從仙山的弟子們那里聽得了關于荼靡養狗的傳聞，露出了然之色。

“你不是從來不喜歡這些貓貓狗狗，只喜歡玩你那白玉芰么？”他頗是好奇，“怎突然心血來潮，也沾了這些俗事來？”

荼靡干笑一聲：“上次出門遇到的，覺得有緣，便帶了回來。”

“原來如此。”方良頷首，“聽聞是一只頗為威風的大狗，皮毛極美，何時牽來讓我也看看？”

荼靡自然不敢。

方良在仙山上的地位僅次于南海仙翁，讓他見到白凜，四舍五入便是讓仙翁也見到了。

“都是師兄師姐們過譽，尋常小獸罷了。”荼靡岔開話頭，討好道，“我那狗體型大，煩仙長多給些，免得它連個走動的地方也沒有。”

方良看她一眼，道：“仙山弟子，自當勤儉克己，知物料珍貴。搭個狗窩，夠用就是了，切不可攀比。”

荼靡連聲稱是。

話雖這么說，方良到底素日里跟荼靡關系不錯，即刻給了她的不少木料。

只是這些木料雖然不少，但到底是按做狗窩給的，再滿打滿算，荼靡也只夠施法挨著自己的房間再造擴建出小半邊來。

因此，造到最后，連門也沒有。

她想來想去，只得下山跟曹福討了一副竹簾來，掛在中間。沈戢和阿嬈則發起善心，給她捐了一張床和被褥枕頭。

而白凜這禍首看著新造的地方，仍是一臉鄙夷。

荼靡見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床上，面色一變：“你休想。”

白凜也不多言，自顧地走到那房里，躺在他的新床上，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