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池頭一回抱怨鬧市區的缺點，山門大門口擠滿了人，伸長脖子的父母不知道要看自己孩子背影多久。小販挨個攔路推銷開靈寶典，聲稱看了寶典必過覺靈測驗。有一個黑道老大哥要進山門修靈，一群扎著愚蠢短辮的小混混聚集在山門口，大擺長隊搖旗吶喊。

諾山的確是一座山。規矩不知是誰定的，總之，澤國的修靈者必須進山門開靈修術，而山門必須在山里，再小的山也行，甚至小土坡也未嘗不可。諾山就是這樣一座小土丘，不比北望角郡的高樓高多少，爬不了一會就能登頂。

山腳下排著好幾支隊伍，送學的親朋好友被擋在隔離帶外。隊伍延伸到山門里面，就像鉆進洞窟的幾條長蟲。

好在隊伍推進極快，大門口的檢查員給他們發了表格，填寫了一堆例行信息，就能放行。

每個人都要先驗靈，這是一項古老的測驗，即修靈者的基本資格，是否具備半靈路。這些概念吟良一竅不通，飲嘯告訴他暫且不需要明白，只管去測了。有靈自然進，沒靈就卷鋪蓋回家。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天賦所選，沒什么好多想的。

換做是巫術革命以前，沒有半靈路就得徹底斷絕修靈的想法，那玩意兒就跟人出生的時候，是男是女一個道理，定死了的。

不過，如今的世界大不一樣了。男的可以變女的，自然沒有半靈路的人也能生生造成一條半靈路。只是這些逆天的靈改之術，耗資巨大，普通人無需多想。

“我們是普通人，有沒有靈就看測驗了。”飲嘯說。

吟良自覺沒有問題。妖怪少年曾經告訴他，有原生靈的人就有修靈的資格，按道理，自己九成九是具備這半靈路的。

到了測驗室門口，飲嘯撩開門簾，先進去了。吟良忽然緊張得胸口直跳，熏池跟他說話也幾乎沒聽。

一只手戳了戳他的背，吟良回頭，是張熟悉的臉。

滿臉胡茬，眼神鋒利，是那個捆了他們的船主。

“砂國的小子，你逃到這來啦？”

吟良回過神，瞟了眼旁邊逡巡的工作人員，說：“你做什么。”

船主笑嘻嘻地說：“你還欠我兩頓肉呢，你們倆的肉，哈哈哈。”

熏池說：“你少騙人，落戈人不吃人肉，你騙我們玩的。”

船主說：“不還肉也行，你們倆搭了我的船，把船錢給我結一下。”

熏池說：“現在我們沒錢，以后有錢了再說。”

船主眼睛一閃，說：“正好我們都來驗靈來了，那打個賭怎么樣，你們有靈，船錢就免了，你們沒靈，你們給我當奴工，跟我跑船去。”

吟良說：“再加個賭注，賭你有沒有靈。”

熏池一聽樂不可支，急忙插嘴道：“對對對，也賭你，賭五張大澤比！”

船主搖頭，說：“你們兩個窮光蛋，沒錢跟我賭錢，你們輸了拿什么付賬？”

他又說：“我來這是湊熱鬧玩的，有沒有靈沒屁用，我受不了修靈那種苦差。落戈國沒人給驗靈，只有澤國遍地是這玩意，我倒要看看，這東西怎么玩。”

這時，飲嘯從門簾里鉆出來，一眼看到船主，瞬間臉色大變。

船主瞧見了他，說：“原來是這樣。你們三個合謀逃跑，把我當猴耍了。看我待會出去，不叫人把你們皮剝了！”

飲嘯冷冷地說：“我不會跟你回去了。”

船主加大音量，說：“你是老子地里的農奴，上了船就是船奴，你不知道你爹是怎么被打死的嗎？敢逃的統統抓回去，繩子捆牢實了，吊三天三夜，用鞭子蘸海水抽，抽到渾身上下沒一塊好皮。再用火燒眉毛，燒頭發，燒到全身一根毛不剩，皮都燒焦，一塊一塊撕下來。敢逃的農奴都是這個下場，外邊都是老子的人，他們在外邊等著我呢，待會出去了，你們一個也別想跑！”

飲嘯仿佛沒聽到他的話，把手里的測驗紙抖開，上面赫然印著個藍章。

“我已經是諾山的學生了，四條半靈路，不是你的什么農奴了。”

船主氣急敗壞，想去搶那張紙，一只手擋在他前面，對他說：

“你一直喧嘩，請你先出去。”

那人穿著工作制服，船主瞧見他胸口的澤國國徽和諾山山徽，悻悻地縮回手。走之前，船主回過頭，用旁邊人聽不懂的落戈話說了段什么，飲嘯置之不理，只催吟良進去測驗。

吟良走進屋子，看到一只白得像雪人的大狗蹲在地上，旁邊坐著一老一少兩個人，屋子正中央擺著一張凳子。

那白狗又不像狗，頭頂生著一支角，眼皮耷拉缺乏精神，耳朵像蒲扇有氣無力地蓋在兩邊，鼻子上長著又密又長的胡須。

年輕的工作人員接過表格和測驗費10張小澤比，確認名字和各項信息，收納規整，再對年老那位點點頭。

年老的說：“霍吟良，坐到凳子上閉住眼，不要抵抗，把你的精神打開，白澤獸不咬人的，千萬別亂動。”

吟良坐定閉眼，他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有黏稠濕潤的觸感，從手背蔓延開來，就像水流一樣躥到腦海，再禁錮住了全身。吟良發覺自己動不了了。

吟良想著不要抵抗，不要抵抗，他的精神才像從山頂慢吞吞飄落一樣，緩緩沉下。

黑色迷宮的殘影在一片影影綽綽的黑暗里冒出來，少年也時隱時現，吟良感到頭有些疼。

潮濕觸感卻仿佛退潮似的，消失得無影無蹤。

“好的，結束啦，測驗結果——”

年老的工作人員停頓了一下，就像從前郡公所大會郡長停頓，等待掌聲一樣。吟良睜開眼，聽到聲音繼續說：

“五條半靈路。”

年輕工作人員一臉吃驚，嘖嘖了半天，說：“老師，這是今天第一個五路，不得了，昨天一個都沒有。”

年老者說：“換做以前，五路是要開好酒慶祝的，現在沒那么大排場了，也還是值得高興的。”

他對吟良說：

“祝賀你，你愿意入學的話，就是我們諾山精英組的學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