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撒在迷宮里,像霜一樣冷。
篝火邊的少年在賣力搓砂子,他把砂子搓成長條形,然后交給另一個人。
那人就把成型的沙條丟進篝火里?;鹕嘈崃诵嵘皸l,確認是可燃物,接著興高采烈地吃進去,竄出更盛的火焰。
一直到篝火熊熊,兩個人繞著火堆手舞足蹈。
這個游戲結束后,其中一個說:
“我死啦?!?
沒有面目的少年說:“死的不是你?!?
那人說:“可我看到我的腦袋搬家了,骨碌碌地滾了挺遠。你快看看我脖頸,還連著嗎?”
少年說:“完好無損?!?
“這么說,我沒有死咯?”
“你以抽象體棲居在抽象化的世界里,留給現實世界的是一個暗喻。許多人都看不懂暗喻,或者曲解暗喻的含義。暗喻迷惑了很多人?!?
“我了解啦,新能力??痛堑谝粋€,暗喻是第二個,不分伯仲。我怎么回去呢?”
少年不答話了,他把手伸進篝火里,像揉面團一樣揉搓火焰。他的雙手反復拍打,上下捯飭,一小團火焰被他越搓越細,越揉越小。
“給你的?!?
少年遞給那人他的手工品,一顆橢圓形的火焰團子。
醒來后,吟良發現自己汗涔涔地躺在木筏上。木筏子做工粗糙,用的是乞靈郡最常見的鯽魚木,這種木頭以小刺像魚一樣多聞名,許多人都不愛用。
吟良爬起來,摸摸脖子,光滑完整。
他四顧周遭,這里是一片小樹林,月光被繁茂的樹枝篩碎了抖下來,像魚鱗一樣落在地面。
自己怎么會躺在這里,這又是什么地方。
有腳步聲踩著枯枝過來了,那人急匆匆的,掰開灌木鉆進林子里,對著吟良說:
“你真的沒死啊!”
吟良看清了來人,張了張嘴想說話,發現自己的嗓子像冒煙的樹樁一樣干巴巴的講不出話來。
“哎喲,你活過來啦??旌瓤谒?,地府神沒給你水喝呀。真摳門?!?
吟良接過水壺,一口灌下去,嗆得他又都噴了出來。
“這是.....酒?!?
“這是酒呀。礦工大起義,好多酒莊被掀翻了,我順了好多瓶,本來想帶走的。便宜你啦?!?
“我媽,我弟他們呢?”
“走啦,去澤國啦。他們不肯走,非要等你的。我按照你的吩咐,報時鳥十點你不出現,就讓船走。我就連哄帶騙把他們弄走啦?!?
“謝謝你,熏池。”吟良說。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別這么客氣?!毖卣f:“我去找你,有人說你被抓了。我等了幾天,他們砍了好多人的頭啊。最后他們說要處決你,我都不敢去看了。”
“那你怎么找著我的?”
“我在你家找到的。我去你家偷干糧,那兒都被封了,我想著里邊肯定沒人,我就從屋頂爬進去了。結果看到你完整整地躺在床上,簡直把我嚇破膽啦。我以為死人回家了呢,可你胸脯還在一上一下地動呀。不管怎么樣,我把你背走啦。你好重哦,以后別吃那么多啦?!?
吟良說:“謝謝你。”
熏池說:“你看你又說。哎喲。來來,先吃點干糧,我們今晚就跑路啦。”
吟良問:“今晚跑,有船嗎?”
熏池踩了踩木筏子,說:“噥,不是在這嘛。”
吟良雖說在島上長大,但由于海禁的緣故,游泳尚且會,劃船就一竅不通了。
他們倆趁著軍戎部巡查換防的空檔,找了個小海灣下水。先是推著筏子踩水走,后來趴著筏子游,到了深水里爬到筏子上。接著就干瞪眼了。
只有個木筏子,沒有船槳。
熏池懊惱地說:“真小氣呀,把船放在外邊,槳給收起來了,哪有這樣缺德的人。”
吟良問她木筏從哪兒弄來的。
她說:“借的。有戶人家把船放外邊,我就借走了?!?
吟良說:“你跟人家說了嗎?說了的話,要是對方肯借,那一定會把槳給你?!?
熏池說:“我偷偷借的。早知道我就跟他們說一聲了,我主要是怕他們不借?!?
兩人干瞪眼,只能百無聊賴地吃干糧喝酒。
喝得微醺了以后,吟良讓熏池睡了,自己守夜。
遼闊的海面上,只剩下孤零零的一輪圓月。風時有時無地奔跑而來,再遠去不見。木筏在大海里隨波逐流,像沙漠里的一粒沙子。
第二天,熏池醒了,換吟良睡覺。
吟良在熏池的抱怨里睡得很淺,做了很多夢,都與迷宮無關。
等他醒來,熏池對他說:
“霍吟良,我們太幼稚啦,我們太蠢啦。我們死也是笨死的。這么個破木筏子能漂到哪兒去呀,我們連海圖都沒有。說不定風把我刮到碎冰海去了,你知道碎冰海嗎?那兒再往西,就是人間的盡頭啦。”
吟良想不出回答的話,乞靈郡從他出生到長大,都是牢籠一般封閉的世界。他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些什么國家,有些什么海洋。人間的盡頭是什么,妖怪具體是什么生物,他都不知道。
吟良岔開話題,跟熏池聊起妖怪的事。他告訴她子蛙的事,他說修靈者讓他大開眼界,子蛙教了他很多,子蛙被禁偃的人殺了。
“他是個好妖怪,我見過他。你叫人把我們接出來之后,我溜出去偷看了你們的集會。他的眼睛很漂亮,太可惜了。砂國人真是壞透了?!?
吟良又說自己也是修靈者,去了澤國就有機會學習術法,子蛙的仇一定要報。熏池說說不定我也是呢,我也要去學術法。
到了晚上,熏池不愿意聊別的了。她抱怨干糧不夠,酒也快喝光了。
吟良一邊安慰妖精少女,一邊承認事先欠考慮的地方太多。吃喝拉撒,光顧著吃喝了。
三天之后,干糧半點不剩,酒一滴也沒有了。
萬幸的是這幾天風平浪靜,吟良想,就這樣的小木筏,隨便來個大點兒的風浪就要翻船。也許等不到渴死或者餓死了,吟良看到天邊烏云密布。
一場風暴似乎在醞釀中,熏池也看到了,她說:
“完蛋了,完蛋了。我們說遺言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