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良回頭去看,一個大孩子站在他身后。
這人矮吟良半個頭,一張娃娃臉像涉世不深的青嫩少年,脖子上掛著一副草織成的項鏈。他渾身上下破破爛爛的,吟良順著他的褲管往下看,瞧見一雙光腳。
這人的腳上沒穿鞋子,他的腳像青蛙一樣生著碧綠色的蹼。
從哪鉆出來的一個腳上長蹼的小孩?另外,怎么會有這么大的眼睛。吟良深吸口氣,強作鎮定,問:
“你是......人類嗎?”
少年伸出手,指著酒柜,碩大的眼睛像泉眼一樣汩汩地冒著稚氣。吟良看出來他要酒,主動摸出一瓶剩下的薇草酒遞給他。幸好,這人手粗糙了點,可總算沒有生奇怪的蹼了。
“我叫子蛙。我是個妖怪。”名叫子蛙的妖怪灌了一口酒,臉色像日出的朝霞一樣紅起來。
吟良沉默地盯著他,等他繼續說。
子蛙把酒還給吟良,他說:“謝謝您的酒。嗆勁兒不夠,可味道不壞。說正事,您的身份不是這兒的長官,這我沒說錯吧。”
“你怎么知道的?等等,你想怎么樣?”
子蛙說:“我的目的涉及內部機密,暫時無可奉告。先澄清,我本人對您的偽裝毫無異議。雖然騙人這等事我個人不抱好感,但您沒騙到我,那便不算騙。話說,關門您不介意?我要說的話非同小可,泄露給無關人等的話,恐怕要出大亂子。”
吟良由著他把關反鎖,又看著他蹦到辦公室上坐下,兩只碩大的腳掌來回晃蕩。
“妖怪大革命的事,您可聽說了?”子蛙問。
“聽過,澤國妖怪暴動。”吟良說。
“容我糾正您的措辭,是妖怪大革命。我們的事業是正義的,砸碎鐐銬的奴隸起義。您認可妖怪與人類平等這條理念嗎?”
吟良說:“我不了解妖怪是一種什么樣的生物。乞靈郡沒有出現過妖怪。要說平等還是分個高下,我認為都無關緊要,反抗欺壓與霸凌,無論平等與否,都是正義的。”
“了不起的見解!您是個具備高級素養的開明人。既然您有這樣的認識,我找您就沒錯了。”
“可我只是個礦工家的兒子,穿這身制服只是為了救我必須救的人。如你所說,這是個偽裝,實際上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失效。”
“這一點您無需擔心,我不需要您的偽裝,我需要的是您的認知。思想是最強大的武器,這里的底層人需要的是思想,而不是從天而降的救世主。”
吟良不置可否,他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一只素昧平生的妖怪的話。
“這么說也許丟失了謙遜的美德,但我要告訴您的是,我是個修靈者,具備您無法想象的實力。就如同您這棟大樓的守衛,一個個都被我悄無聲息地抹去了。他們無法想象面對什么樣的敵人。”
吟良默然。這個妖怪不同于熏池那樣的,這是個強大的妖怪。想到熏池,吟良說:
“妖怪都有這種本事嗎?我認識一個妖精叫熏池,她自稱是妖精,但和普通人沒什么區別。而且她腳上沒有蹼。”
“并非所有妖精都有這玩意。”子蛙低頭看自己的腳背,看得出他很中意自己的蹼。“下水之后極為自在,濕漉漉滑溜溜,就像冬天最干燥的時候把脫皮的手伸進蒸騰溫暖的水汽里,渾身都跟著舒適得不得了。向您致歉。忘了您的問題。您問我妖怪都有這種本事嗎?答案是否定的。有普通的妖怪,有修靈者妖怪。”
“修靈者妖怪?”
子蛙跳到地上,他彈跳力驚人,落地幾乎沒有聲音。
他繼續說:“修靈者嘛,是我們妖怪的叫法,有的地方叫巫覡師,有的地方叫降神者,海外的人管這個叫魔法師。不管怎么稱呼,都是一群善用術法的天生通靈者。我跟您,都是其中之一。”
“我也是?”吟良問。
“沒錯,您的偽裝來自您那未成熟的原生靈,這我沒猜錯吧。原生靈覺醒的人,都是潛在的修靈者。”
“我夢見一個少年,他幫我做的這個偽裝。他管這叫‘客串’。話說回來,為什么你能看穿?”
“原生靈尚未成熟,您大致依賴他做過不少的事情,導致他的胃口越來越大。他眼下無心幫您施展偽裝了,他想要您的全部身心,所以才露出諸多破綻。煩請您觀察自己的身體,細微處已經回歸您的本初了。”
吟良順著子蛙的目光,伸出自己的手掌端詳。手指尖的顏色與指腹已然不同,這位“抽煙隊”隊長的身體無疑曬得要黑一些,與吟良原本白皙的手指頭形成明顯的差別。吟良把目光從手指的褪色處抽走,喃喃地說:“有個巫醫告訴我,我的夢是疾病。他說治療我,結果被夢殺死了。”
吟良對妖怪少年說:“你現在說我的夢是原生靈,我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有意思。”子蛙停在窗戶邊,說:“說是‘疾病’也不算錯。修靈者嘛,我們的覺醒,都是從原生靈開始,或者說‘生病’開始。”
“請你務必詳細說說。”吟良第一次聽到針對他的夢,這種詳實的解釋。
“簡單說,不管是人類還是妖怪,還是別的什么種族。都存在極低比例的人群,在某個時刻,發覺自己具備不同尋常的地方。完全因人而異,各有各的不同。譬如我吧,有一天忽然開始幻聽,吃飯走路的時候有人喊我的名字,回過頭看卻半個影子都沒有。以為自己得了腦袋方面的病,去下水道醫生那里治療。醫生對我說,腦袋結實又正常,興許是原生靈覺醒了,去隔壁找靈路醫生看看。果不其然,靈路醫生給我吃了白藥片,殺掉了原生靈,自此不再受其煩擾,神清氣爽。”
“殺了原生靈?巫醫要殺他沒有成功。”
“口誤。請您見諒。原生靈是殺不掉的,只能抑制。普通方法對付他,頗具危險。巫世界的白藥效果極好,一顆服用,終生不見,與殺掉無異。”
“為什么非得殺死他?”
“原生靈的覺醒只代表你是天生有靈者,運氣好的話可以通開半靈路去修習術法,變成實力強悍的修靈者。但原生靈這玩意,本身諸多壞處,總要吞噬靈能,更像是一種慢性疾病。再者說,非修靈者沒有靈能,容易被饑餓的原生靈吞噬掉。像您這樣的情況,原生靈一旦成熟,不出兩個月,您就要被他占據識海,變成瘋子啦。”
“有這種事。我以為他是我朋友。”吟良喃喃道。
“無需擔憂,您盡早去尋一名靈路醫生。他們那兒賣白藥丸,吞下去就藥到病除了。”
“可我們這里沒有什么靈路醫生,我們這全是普通人。”
“我們澤國有,我們那還有妖怪開的山門,教您成為一名修靈者。您這兒修靈者被皇帝壟斷,非法的修靈者只有被原生靈吃掉這一個結果。真可憐,這也是君主暴政的欺壓。”
“我想帶我的家人一起離開,你有辦法帶我們去澤國嗎?”
子蛙露出微笑,說:“很簡單,起義,推翻暴政,還這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