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整體印象
雅各布幫著拉洛克把行李提到巴士車站,然后走到主樓附近,打算在外面找個地方坐坐。離開會還有十分鐘。
他找到一個可以俯瞰港口的小院子,里面綠樹成蔭,擺著幾張野餐桌。他選了一張桌子坐下,把腳擱在凳子上。瓷磚的冰涼觸感和海面吹來的微風穿透衣襟,驅散了皮膚上的灼痛和汗水。
雅各布靜靜地坐了一會兒,逐一放松肩膀和腰上的肌肉,緩 解駕車帶來的疲勞。他凝視著海面上的一艘小帆船,那船扯著三角帆,船身漆成比海更深的碧綠色。漸漸地,一種催眠狀態降臨到他身上。
漂啊漂。一件件事情浮現在腦海里,他逐一審視,又逐一驅散。他凝神在自己的一塊塊肌肉上,想抵抗躁動的情感和不安。慢慢地,他的四肢變得麻木和陌生起來。
大腿一直有點癢,但他把手放在膝上不動,直到手本能地伸了過去。海水的咸味令人愉悅,但也擾人心神。他不再去聞這味道。他全神貫注地傾聽自己的心跳,直到這聲音熟悉得無法察覺,也被他忘卻了。
雅各布這兩年里一直在這樣做,他自我催眠并進入到一種 宣泄狀態(1),讓腦海中的畫面飛速掠過,身體感覺就像裂成了兩半,后來又重新融合在一起。
之后他差不多清凈了。只剩下一片背景聲音,在意義邊緣無聲呢喃著只言片語。有一陣子,他好像聽到了格洛麗亞和約翰尼在爭論瑪卡凱的事,接著又是瑪卡凱用混雜三音海豚語在啾啾地說著什么臟話。
他慢慢地讓所有聲音漸次消失,等待著。照例,一個聲音再次突然出現:那是塔尼婭的呼喊聲,他卻聽不太懂,她向下跌落,從他身邊掠過,雙臂張開。她下墜了二十英里 (2)才撞上地面,變成一個小斑點,然后消失了……這期間他一直能聽到她的聲音,甚至現在,那呼喊聲還在繼續。
接著,那微弱的聲音終于也慢慢消失了,但這次雅各布比往常感覺更加不安。
邊境地區剛剛發生的那幕狂暴夸張的情景閃過他的腦海。他突然又回到了現在的世界,站在了一群緩刑犯中間。一個八字胡男人穿成皮克特族 (3)巫師的樣子,遞過來一架望遠鏡,不停地朝他點著頭。
雅各布接過望遠鏡,朝那男人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眼前的畫面被公路上升騰的熱浪扭曲了,隔離圍欄的另一邊,一輛巴士晃晃悠悠地開進車站。隔離圍欄橫貫天際,每一根彩色柱子幾乎都要戳到太陽上去了。
圖像消失了。雅各布帶著早已熟練的漠然不再去想它,任憑自己的思緒進入一片空白。
寂靜,黑暗。
他停留在深度催眠狀態之中,靠自己的生物鐘來計算何時應該醒來。他慢慢地走著,身邊沒有任何有意義或熟悉的標識,他耐心地尋找著那把鑰匙,知道它就在那兒,總有一天會被他找到。
時間現在也像其他東西一樣,迷失在深深的隧道中。
平靜的黑暗突然被打破,一種刺痛傳遍了雅各布的意識。他花了大約百分之一秒,來尋找這感覺從哪兒來。這痛楚是一道藍光,像根針刺透了他合著的眼皮,戳在他催眠狀態下敏感的雙眼上。又是一瞬間,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那光就消失了。雅各布在迷惑中掙扎了一會兒。他試圖集中精神恢復意識,這時,一連串令人心慌的問題像閃光燈一般閃現在他的腦海。
那道藍光是什么潛意識假象?錯亂神經的一個角落如此固執地拒絕敞開,那里一定有問題!我在刺探何種隱藏的恐懼?
他從催眠狀態中慢慢醒來,聽覺也恢復了。
前方傳來了腳步聲。他在風聲和大海的濤聲中辨認著這腳步聲,但在催眠狀態下,那聲音聽起來就像鴕鳥腳被裹上鹿皮走路發出來的。
臆想中的閃光發生數秒之后,雅各布終于從深度催眠中醒來。他睜開雙眼,看到一個高高的外星人站在他面前幾米遠的地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那人很高、很白,還有一雙碩大的紅眼睛。
有那么一會兒,世界仿佛傾斜了。
雅各布伸手抓住桌邊,低下頭,穩住自己。他又閉上了雙眼。
又是幻象!他想著。腦袋感覺就像要撞進地球,然后從另一邊出來一樣!
他用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瞧過去。
那外星人還在那兒,那么外星人是真實的了。外星人是人形的,站著起碼有兩米高;細長的身體大部分都裹在一件銀色長袍里;一雙光滑的白色長手攏在身前,做出標準的恭候姿勢。
外星人修長的脖子上頂著一顆大大的圓腦袋,向前低垂著。紅紅的燈籠巨眼上沒有眼皮,嘴唇也非常厚。這兩樣占據了臉的主要部分,還有一些別的小器官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雅各布沒見過這個物種。
那雙眼睛里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雅各布清了清嗓子,他仍然有點迷糊。
“抱歉……因為我們還沒作介紹,我……不知道怎么跟您說話,但我想您是來這兒找我的,對嗎?”
那白色的碩大腦袋用力地點了點,表示同意。
“您是坎頓人斐金讓我來見的人之一嗎?”
外星人再次點了點頭。
我就當那是表示同意吧,雅克布心想。不知道他會不會說話,是不是用那巨大的嘴唇后面藏著的某種器官說話。
可這家伙怎么只是站在那兒?他這副樣子是不是在說明什么……
“我能不能猜一下,您屬于一個受庇護種族,所以要等待許可才好說話?”
那“嘴唇”微微張開了一下,雅各布在其后瞥見了一些明亮的白色東西。外星人又點點頭。
“那么請說話吧!我們人類是出了名的不講究禮儀的。你 叫什么名字?”
外星人的聲音出人意料地低沉。他的嘴幾乎不張開,說話嘶嘶作響,明顯大舌頭。
“我是庫拉,先生。謝謝你。我被派來給您領路。您可以跟我來,他們已經寨(在)等您了。或者您要是愿意,也可以寨(在)這里繼續冥想,直到會議開始。”
“不必不必,我們這就走。當然是這樣。”雅各布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他閉上雙眼停了一會兒,來驅散剛才殘留的恍惚。遲早他得搞清楚剛才那幻象到底是怎么回事兒,但這事兒得先放到一邊再說。
“前方帶路。”
庫拉轉身出發,他的步態緩慢優雅,朝著信息中心的一扇側門走去。
庫拉顯然屬于一個“受庇護”的種族——他們和自己的“庇護主”種族之間的庇護契約仍然有效。這樣的種族在格萊蒂克社會等級體系中地位低下。雅各布仍然搞不太懂這些錯綜復雜的格萊蒂克事務,因此他很高興由于一件幸運的意外事件,人類在這個等級體系中占據了一個雖然不太穩固卻比較好的位置。
庫拉領著他上樓,來到一扇橡木大門前。他沒有敲門就直 接進去,帶著雅各布來到了會議室。
雅各布看到了兩個人類,以及除了庫拉之外的另兩個外星人:一個小個頭,長著一身毛皮;另一個更矮小,像條蜥蜴。他們身下鋪著墊子,坐在一叢巨大的室內灌木和一扇可以遠眺海灣的觀景窗之間。
他本打算趁這些外星人注意到自己之前好好打量打量他們,但還沒來得及,就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了。
“雅各布,我的朋友!你是多么的好心,花時間來到這里!”這是斐金那長笛般的聲音。雅各布迅速環視整間屋子。
“斐金,你在……”
“我在這兒。”
他回頭看看窗邊站著的那幾個人。那兩個人類和長著毛皮的外星人站了起來,而那個蜥蜴人仍然待在坐墊上。
雅各布調整了一下視角,突然發現原來那叢“室內灌木”中有一棵正是斐金。這個老坎頓人的銀頂葉片輕輕作響,好像微風吹過一般。
雅各布笑了。每次跟斐金見面都要出點岔子。你要是跟一個人形生物打交道,就會去尋找臉,或者類似的器官。總之,要找到一個外星人古怪面容上的焦點,通常也不會太費力氣。
幾乎所有的種族身上都有一個解剖學結構,能讓別人看出來那是他意識的所在。對人類和大多數外星人來說,這個焦點就是眼睛。
而坎頓人沒有眼睛。雅各布猜測那些叮當作響的銀色亮片就是斐金的感光器官。如果是這樣,那還是沒法找到他的眼神。你得看著整個斐金,而不是某個自我意識的體現點。雅各布不禁想到,不知道下面哪一種情況更荒謬:是自己喜歡這個外星人,不在乎他的缺陷呢,還是自己仍然感到不自在,哪怕經過這么多年的友好相處。
斐金枝繁葉茂的身體經過一連串扭動,依次向前挪動根莖,從窗戶那兒走了過來。雅各布行了一個中規中矩的鞠躬禮,等著他說話。
“雅各布·阿爾瓦雷斯·德姆瓦,a-人類,ul-海豚-ul-黑猩猩,我們歡迎你!鄙人今天能夠再次見到你,深感榮幸!”斐金的發 音很清晰,但卻帶有一種不由自主的抑揚頓挫,使得他的口音聽起來就像是瑞典語和廣東話的混雜。
“斐金,a-坎頓,ab-林頓-ab-西奎-ul-尼希,米霍基·吉普。很高興又見到您。”雅各布鞠躬致禮。
“這些尊貴的人來此與你交換智慧,雅各布朋友。”斐金說道,“我希望你準備好進行下面的正式介紹了。”
雅各布努力地專心默記著每個外星人冗長煩瑣的族名(當然,要記住他們稀奇古怪的長相也得費一番力氣)。從庇護主那里繼承下來的名字,以及眾多的下屬庇護種族名,能夠很好地說明每個外星種族的地位。他向斐金點頭,示意繼續。
“現在我正式給你介紹巴伯卡,a-皮拉,ab-基薩-ab-索羅-ab-胡爾-ab-普博-ul-杰羅-ul-普靈,他是大數據庫公會的。”
一個外星人走上前來。他給雅各布的總體印象,就是一頭四足行走的灰色玩具熊,但他臉上的那只大豬鼻和眼睛周圍那一圈睫毛,又破壞了這種印象。
這位就是巴伯卡,分支數據庫的主管!拉巴斯的分支數據庫幾乎耗盡了地球自大接觸以來積攢的那么一點微薄的貿易盈余。為人類使用者調試這么一個大數據庫的微型“邊遠”分支所耗費的巨額款項,很大一部分是由龐大的格萊蒂克大數據庫公會捐助的。他們把這當作一項慈善事業,以期幫助“落后的”人類趕上星系中的其他種族。作為分支數據庫的主管,巴伯卡可算是地球上最重要的外星人之一了!那長長的族名也說明了他的尊高地位,甚至比斐金還要高!
前面四個那種“ab”開頭的名字,表示巴伯卡的種族是由另一個種族培育成智慧生命的,而那個種族又由另一個種族提升,如此依次上溯,直至回到先祖們的那個神秘開端時代……而這 些“父輩”種族中,有四個依然在星系里生存著。這種繼承鏈彰顯了一個種族在枝繁葉茂的格萊蒂克文明社會中的地位,也表明這個文明中的每一個航天種族(或許人類是唯一的例外)都是由先前某個別的有能力進行星際旅行的種族從半開化的野蠻狀態提升起來的。
后面兩個“ul”開頭的名字,說明皮拉種族自己也依次培育了兩個新的文明——這也是地位的象征。
人類之所以沒有遭受格萊蒂克社會完全冷遇的唯一原因,正是由于他們在“維薩留斯號”把和外星人的大接觸帶回地球之前,就已經幸運地自己培育出了兩個新的智慧種族。
外星人微微欠身。
“我是巴伯卡。”
這位皮拉人的聲音從他脖子上掛著的一個碟形物發出來,聽著像是人工合成的。
一臺傳譯器!看來皮拉人需要機器幫助才能說英語。這臺儀器并不復雜,比起那些母語是啾啾、吱吱聲的外星來客使用的那種發音器要小得多。雅各布由此猜測巴伯卡其實可以發出人類語言的聲音,只不過他的聲音頻段超過了人類聽力所及的范圍而已。
“我是雅各布。歡迎來到地球。”他點點頭。
巴伯卡的嘴無聲地微微開合了幾下。
“謝謝,”傳譯器嗡嗡作響,發出的語句簡短清晰,但略顯生硬,“我很高興來到這里。”
“我也很樂意為您盡地主之誼。”雅各布也鞠躬致意,腰彎得比剛才他走過來時,巴伯卡對他的鞠躬還要更低一點。
斐金繼續介紹。
“這幾位貴客是您的同胞。”斐金身上的一根細枝帶著一束花,朝著兩個人類的方向大致比畫了一下。只見一位相貌堂堂的灰發中年男人,身著斜紋軟呢服,旁邊還站著一位身材高挑皮膚棕色的女人。
“我來給大伙兒介紹一下。”斐金接著說,語氣語調用的是人類偏愛的非正式風格。
“雅各布·德姆瓦,這位是德韋恩·開普勒博士,來自太陽潛入者探險項目。這一位是米爾德里德·瑪蒂娜醫生,來自拉巴斯大學通靈學 (4)系。”
開普勒臉上生著兩撇醒目的八字胡。他在微笑,但雅各布卻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都忘了回應對方的友善致意。
太陽潛入者探險項目!這項打算在水星和太陽色球層 (5)進行的研究計劃,最近已經成了邦聯議會各方爭論不休的政治難題。“適者生存”派說,花這么多錢去尋求可以從大數據庫直接獲取的知識,實在是荒謬;何況這筆經費如果用于地球上的項目,可以為幾倍于此的失業科學家提供就業機會。而“自力更生”派則不顧丹尼肯派媒體的猛烈抨擊,至今仍在按部就班地繼續該項目。
但是對于雅各布而言,真正稱得上天方夜譚的其實是把人和飛船送進一顆恒星內部這個想法。
“斐金向我們強力推薦你。”開普勒說道。太陽潛入者探險隊隊長在微笑,但他的眼睛有點發紅,眼神里彌漫著某種隱憂。 他一邊說話,一邊雙手緊握雅各布的手有力地上下搖動。他的聲音低沉,但還是能感覺到微微發顫。
“我們只能在地球上短暫停留,謝天謝地,斐金把你給勸來見我們了。非常希望你能跟我們一起去水星,用你的跨物種交流經驗來幫助我們。”
雅各布吃了一驚。哦不,你可別再來這一套了,你這個老樹妖!他想轉身瞪斐金一眼,但即便是出于人類之間的非正式禮儀,他也得繼續看著對方聊天。真的是水星!
雅各布跟瑪蒂娜醫生握手的時候,雖然她的臉上立刻露出愉快的微笑,但還是有點不耐煩的樣子。
雅各布琢磨著,怎么才能問問她通靈學跟太陽物理學有什么關系,同時還不顯得自己對這事兒感興趣呢?但斐金打斷了他。
“我插句話,反正在人類的非正式談話中,別人可以插話來打破沉默。這里還有一位貴客要介紹。”
呀……雅各布心想,斐金這家伙該不會是有心靈感應能力吧。他轉身朝向那位長得像蜥蜴的外星生物,它趴在他右邊的一面彩色馬賽克墻下。只見那外星人已經從墊子上站起來,正用六條腿向他們爬過來。它身長不足一米,高在二十厘米左右。它徑直走過雅各布身邊,瞧都沒瞧上他一眼,卻來到巴伯卡的身邊,在他的腿上蹭來蹭去。
“呃哼,”斐金清清嗓子,“那是只寵物。你要見的貴客是領你進來的那位可敬的受庇護者。”
“哦,抱歉。”雅各布咧嘴想笑,趕緊又做出一副嚴肅的表情。
“雅各布·德姆瓦,a-人類,ul-海豚-ul-黑猩猩,這位是庫拉, a-普靈,ab-皮拉-ab-基薩-ab-索羅-ab-胡爾-ab-普博,巴伯卡 的助手,在大數據庫公會工作,同時也是大數據庫公會派駐太陽潛入者項目的代表。”
正如雅各布預料的,這個外星人的名字只有庇護主部分。普靈人沒有自己的受庇護種族。不過,他們是普博-索羅一支的。終有一天他們也會和那支古老而強大的世系一樣,擁有很高的地位。雅各布還注意到巴伯卡的種族也是出自普博-索羅系,真希望自己能想起來皮拉人和普靈人是不是庇護主和受庇護種族的關系。
那位外星人走上前來,但沒有握手的意思。他的手其實是長長的觸須,細長的手臂頂端長著六根手指,看起來不是很結實。庫拉身上有種淡淡的、有點像新割牧草的氣味,還挺好聞。
庫拉按照正式禮儀彎腰致敬,那雙探照燈似的大眼睛忽閃 忽閃的。這外星人的“嘴唇”微微張開,露出兩顆白森森的類似搗藥杵的牙齒,上下各一顆。兩片嘴唇的一部分顯然具備攫取能力,帶著兩顆剁肉刀一般的白瓷牙,“咔嚓”一聲撞在一起。
雅各布哆嗦了一下。這外星人露出他巨大的牙齒,或許是想模仿人類“露齒一笑”吧。雖然這幅景象有點嚇人,但也很令人好奇。雅各布在猜測這兩顆牙是干嗎用的。他還希望以后庫拉能把他的……“嘴唇”給收回去。
雅各布微微頷首,“我是雅各布。”
“我是庫拉,先生,”外星人回答,“你們的地球非常舒適。”那雙紅色大眼睛黯淡下來。庫拉向后退去。
巴伯卡領著他們回到窗邊的墊子上。這位矮個子皮拉人攤開身體平躺下,對稱的四肢懸在墊子兩邊。那個“寵物”跟著他坐過去,蜷在他的身邊。
開普勒靠過來,躊躇地開口道:
“很抱歉我們把您從重要的工作中拖過來,德姆瓦先生。我們知道您很忙……我只希望我們能說服您,那個,那個我們碰到的小問題,需要您的才干,值得您花費時間。”開普勒博士的雙手手指在膝蓋上糾纏扭動著。
瑪蒂娜醫生看到開普勒的懇切之情,臉上帶著一副愉快地耐心忍受的表情。這個細節讓雅各布感到有些奇怪。
“呃,開普勒博士,斐金一定告訴過您,自從我妻子去世之后,我已經不再從事‘解謎’工作了,況且我現在非常忙,也許根本就沒空去參加一個地外的長途旅行……”
開普勒垂下了頭。他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如此沮喪,令雅各布也為之動容。
“……不過,既然斐金是個通情達理的人,而你又是他引薦給我的,所以我還是樂于聽你說說,然后再看看事情是不是值得做。”
“哦,你會發現這件事非常有意思!我一直在說我們需要新的見解。當然,現在理事們也同意讓我們再找些顧問了……”
“瞧,德韋恩,”瑪蒂娜醫生發話了,“你可真是受優待。我為這個項目做顧問已經六個月了,庫拉則更早就帶來了大數據庫的服務。現在巴伯卡也慷慨地同意增加大數據庫對項目的支持,并且他本人也會隨我們一起去水星。我想委員會對你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雅各布嘆了口氣。
“我希望誰能跟我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比如你,瑪蒂娜醫生,或許你能告訴我,在……水星上,你能做什么?”他發現自己很難說出“太陽潛入者”這個詞。
“我是個顧問,德姆瓦先生。我被聘來做心理學和通靈學試 驗,既針對全體船員,也針對水星的環境。”
“那這些試驗跟開普勒博士剛才提到的問題有關系嘍?”
“是的。一開始大家認為這些現象是個惡作劇,或是某種群體幻覺。我已經排除了這兩種可能。現在,很明顯,這些現象在太陽色球層中真真切切地發生著。
“過去這幾個月我一直在設計針對太陽潛入者的通靈學試驗。作為心理治療師,我還為一些太陽潛入者項目組成員提供理療恢復服務;從事這類太陽研究的很多人都反映壓力很大。”
聽起來瑪蒂娜似乎很勝任這份工作,但她的態度里還是有 什么地方讓雅各布對她有所保留。輕浮,也許是。雅各布在猜想她跟開普勒是否還有更深的關系。她是不是還給他提供私人“理療”?
如果是這樣,我來這兒難道就是為了滿足某位變態的大人物一時興起卻非得繼續的心血來潮?這可不怎么好玩。何況這還可能牽扯到政治。
巴伯卡是整個地球分支大數據庫的主管——他為什么要涉足一個前途不明的地球人項目?從某些方面而言,這個小個子皮拉人是地球上泰姆布立米人大使外最重要的外星人了。他掌管的大數據庫公會是格萊蒂克各組織中最大、最有影響力的,跟它相比,斐金的發展工會就像是小巫見大巫。瑪蒂娜剛才說他要親自去水星是真的嗎?
巴伯卡盯著天花板,顯然并不在意這場對話。他的嘴在蠕動,似乎在唱著人類耳力不及的什么歌謠。
庫拉明亮的眼睛盯著他的小個子大數據庫主管。或許他能聽見那歌聲,也可能他也覺得這場對話很是無趣。
開普勒、瑪蒂娜、巴伯卡、庫拉……沒想到我會來到這么一 個地方,斐金竟然是這個房間里最最正常的人!那坎頓人在旁邊沙沙作響。斐金顯然很興奮。雅各布很好奇,太陽潛入者項目里到底有什么能讓他這么興奮。
“開普勒博士,也許我可以花點時間來幫助你……也許。”雅各布聳聳肩,“但首先,您最好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開普勒一下子高興起來。
“哦,我竟然還沒說過這事兒?哦,天啊。這一定是因為我這些天都不敢去想它了……可以說是在逃避問題。”
他坐直身子,深吸了一口氣。
“德姆瓦先生,看起來,太陽上在鬧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