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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樂水完成了采訪,寫好稿子后又修改了兩遍,存在筆記本電腦里備用。訪談的結尾是這樣一段對話:
“楚先生,讓咱們來個最后結語吧。你作為一個余日無多的絕癥患者,卻悲劇性地發現了宇宙的絕癥。以這種特殊身份,你最想對世人說一句什么話?”
“只一句話?讓我想想。干脆我只說兩個字吧,這倆字,一位著名作家,余華,幾十年前已經說過了,那是他一篇小說的題目……”
“等等。余華老先生的作品我大多拜讀過,讓我猜一下。你是說——《活著》?”
“對,這就是我想說給世人的話:活著。”
活著。
活著!
魚樂水讀過余華的這本書,還記得書中一個細節,那是一個小人物的荒誕臺詞。當時他站在國軍的死尸堆里向老天叫陣,說:“老子一定要活著,老子就是死了也要活著!”
第二天,也就是魚樂水來馬伯伯家三天后,那架AC311又來了,要接楚馬二人到北京去。不用說,這就是賀老說的那個“最高層會議”了。魚樂水朝兩個兵哥發牢騷,埋怨賀老沒一點紳士風度,不知道“憐香惜玉”,既然上次她陰差陽錯地參加了會議,這次怎么著也該給她發個邀請函啊。兵哥笑著沒接她的話茬,只是說:“如果你想回北京,我們可以把你捎過去,這一點兒我們能做主的。”但魚樂水說:“我不去,我就待在這山里等他們父子兩人回來。”
她和任阿姨目送著直升機在藍天中消失。她此刻絕不能回北京——當你懷中揣著這么一個秘密又不能對外泄露時,你該如何面對父母、朋友和同事的目光?她此刻只能抽身站在塵世之外,等待著消息公布的時刻。
時間一天天過去,那倆人杳無聲息,這說明那個會還沒開完。魚樂水能設身處地地想象到最高層的為難:這場災難眼下是看不到的,但只要相信科學,就該相信它必然會到來。可又怎么敢因為一場看不見的災難,因為恒星攝譜儀上一點小小的光譜藍移,就斷然改變國家這只大船的航向?這是往昔的國家領導人從未遇到的局勢,很難做出決斷。連著幾天晚上,魚樂水總是失眠。雖然她生性豁達,又在楚、馬、任這仨人身上汲取了足夠的勇氣——正是那句話:即使明天早上天塌,我也不會在今晚自殺——但說歸說,心緒繁亂還是免不了的。這時,她不免回憶起高一時讀過的著名哲學家羅素的一段話:“有史以來,科學所作出的最陰郁的預言,就是熱力學第二定律(熵增定律)所預言的宇宙末日。所有恒星終將熄滅,宇宙不可違抗地走向能量平衡。人類成就的整座殿堂必將埋葬在宇宙的碎片之下。”這一刻,她敏銳地感覺到了這段話的力量,心中充盈著宿命的悲愴。 但羅素說的還是宇宙的天年,是百億年之后的事!而現在楚馬二人發現宇宙(雖然只是部分)得了絕癥!縱然災變在這代人的有生之年不會發生,但也絕不是天文地質時間。
可以說,楚天樂的不幸命運擴展到了全人類。人類生活的這片宇宙也不幸得了絕癥,余日無多了。
任阿姨對她這個客人打心眼兒里歡迎,這些天一直陪她玩兒,想方設法給她做山中的野味,沒事兒就和她拉家常,問候她的父母(任一再說“你們家對俺娘兒倆是大恩大德呀”),更多是談“馬先生”(任一直不改這個稱呼),談天樂,談自己肚子里的小生命。魚樂水想,以任阿姨的知識層次,可能對災難的反應要遲鈍一些吧,遲鈍也是一種幸福啊。不過魚樂水想錯了,任阿姨并非遲鈍,至少她看出了客人的心緒繁亂,只不過埋在心里罷了。晚上魚樂水睡不著,悄悄走出院門,立在山石上久久仰望星空,任宿命的悲愴大潮在心中激蕩。偶然回頭,見任阿姨正站在門口悄悄看她。任阿姨見她發現了自己,總是笑著搖手:
“沒得事沒得事,我怕你撞上野物,山里有個把野物的。”
五天后,魚樂水收到馬伯伯的一條短信:“今天上午十點,全 世界同時公布。”
終于來了。魚樂水打開電視等候著。十點鐘,央視果然播報了這則新聞:
“以下消息由世界各天文臺聯合發布。
“二十天前,中國民間天文學家楚天樂和馬士奇向中國國家天文臺和紫金山天文臺通報,所有近地天體的光譜,在扣除了原有多普勒紅、藍移值之后,都新增了相當大的藍移。藍移值以十六光年遠的天鷹座α星最大,達到-0.15埃,也就是說它新增了一個朝向地球的9.21千米每秒的速度。從天鷹座α星向內和向外, 新增藍移值逐漸減小為零,構成了一個以太陽系為中心的異常區域。鑒于藍移增量的普遍性,它應該是由這部分空間的整體收縮所引起。另外,據楚馬二人五年來的觀測,這個收縮是勻加速的。以天鷹座α星為例,每年新增藍移約為0.01埃,對應的該 星球每年新增的視向速度為0.58千米每秒。
“此后不久,澳大利亞一位中學生丹尼斯·格林獨立做出大致相同的發現。該發現已被世界各天文臺正式命名為楚-馬-格林發現。”
之后,國家天文臺的詹翔和紫金山天文臺的徐一帆登場了, 他們的任務是向不具備天文學常識的百姓講清這是怎么回事 ——當然是盡可能淡化,以減少社會的歇斯底里。魚樂水沒有往下聽,而是立即回到電腦桌前,從網上把自己那篇報道同時發給報社葛總編和社會部的何姐。然后她撥通了葛總的電話。葛總急急地說:
“小魚?你總算回人間了!這會兒我沒工夫跟你說……”
“我也沒工夫說閑話,我給你和何姐同時發了一篇人物采 訪,你們盡快發。”
葛總苦笑一聲,“小魚,這會兒你沒在看電視吧,還說什么人物采訪,天都要塌了!”
魚樂水打斷他的話:“我知道。我七八天前就知道了這個楚-馬發現,我說的采訪就是針對這二人的。”
葛總驚呆了,有好一陣子沒回話。魚樂水平靜地說:“葛總請你快點發稿吧。我說句務實的話,不管天塌不塌,沒塌之前日子還是要過的,報社還是要辦的。”
葛總又愣了片刻,這回他是驚異于小魚的口氣,天將塌而色不變,這哪像一個二十五歲小姑娘的氣度啊。但他馬上鎮靜下 來,果斷地說:
“好,我這就和小何同時看稿,盡快發,先發網絡版,再發號外!小魚,你立了大功。”
掛了何總的電話,魚樂水又給媽媽打電話。她媽接了電話,頭一句就是問:“水兒,這兩天你是不是在馬伯伯家?”
魚樂水說:“是啊,媽你太了不起了,女福爾摩斯啊,你咋猜到的?”
“聯想唄。我已經從電視上知道了楚馬發現,你又是在那一帶采訪,而且你這幾天的行蹤太神秘。”
說到這兒兩人都卡殼了,都在想著如何措辭來安撫對方。魚樂水率先說:
“媽,我對楚馬二人有個采訪,今天就會發在我們報上,你和我爸看看吧。我想會增加你們的勇氣!”
媽爽快地說:“好的,報紙一出來我就去買。”
魚樂水掛了電話,天樂媽從門外探頭進來,喜滋滋地說:“聽,直升機的聲音,那爺兒倆回來了!”兩人趕緊到院門口迎接。少頃,兩位武警扶著馬伯伯、背著楚天樂過來了。她倆趕快接過二人,安頓好,兩個兵哥水都沒喝,立刻走了。魚樂水想向父子倆問問會議的詳情,但看看兩人的表情,趕忙把要問的話咽回去了。兩人神色倒還平靜,但都透著極度的疲乏,不用說,他們在長達五天的最高層會議上沒少經歷心靈的煎熬,而且這樣的煎熬并沒換來明確的結論。這不奇怪,可以預料到。還是那句話,最高層不可能因為攝譜儀上一點小小的藍移就斷然改變國家這艘大船的航向。不光中國,全世界都一樣。
一個小時后,葛總來電話了。聽電話中的口氣,他被“塌天噩耗”砸飛的魂魄已經基本歸位,變回原來那個塵世中的報社老 總。他對小魚的文章大聲叫好,說它簡直是一團“冷火”,外表的冷靜包著熾熱的火焰。他馬上全文刊發。葛總只提了一點修改意見,說魚樂水在結語中直言楚天樂是“余日無多的絕癥患者”,是不是太冷酷?恐怕讀者會有這個印象。魚樂水稍稍一愣,這才意識到短短七天自己已經被這個家庭同化了,已經能平靜地談論死亡了。她對葛總說:“不必改的,他們這兒從不忌諱這個。估計讀者們也不會在意吧,既然連宇宙都得了絕癥。”
葛總說:“那好吧,就保持原樣,不改了。”他又主動說:“你可以在他家多留幾天,看能不能再挖出一篇好文章。”魚樂水心想該挖的都已經挖過了,但既然總編這樣慷慨,她樂得再留幾天,陪陪天樂和倆老人。這幾天她已經同這家人有了很深的感情,如果甩手就走,真的舍不得。掛電話前她遲疑一下,還是問了她關心的事:
“葛總,外邊……怎么樣?我剛才從網上了解了一些,人心已經大亂了。但你知道,網上的鼓噪向來要比實際情況高幾個分貝。我想知道真正的社會脈搏。”
葛總苦笑著道:“實際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這么說吧,人類社會就像突然得了心肌梗死,劇痛已經傳遞到文化層次比較高的階層,普通老百姓稍稍遲鈍一些,但也差不太遠。老百姓弄不大清什么是藍移紅移,但他們知道一個更形象的詞兒:天要塌了!我有個感覺,眼下社會雖然還在正常運行,但其實是在夢游中,是一種集體性的夢游。遲早會因一兩個人的跌倒,放大成整個隊伍的大亂。”他長嘆一聲,“正因為如此,我對你的這篇訪談特別看重,它對社會情緒多少有點安撫作用,也算是咱們為社會盡最后一份職責。謝謝你小魚,也替我謝謝山里那仨人。再見。”
“再見。”
摁斷手機后她愣了一會兒,葛總的話勾起她心底的陰郁。這些天她雖然努力用“明朗”壓制著它,但其實是壓不住的。想來這事真憋氣,老天爺真就這么混賬,不言不語地就讓人類走上絕路,連個醞釀情緒的時間都不給。雖然消息公布不到兩個小時,但網上的情緒已經到了爆點,有人感嘆“杞人憂天”的杞人才是人類中唯一的智者,說“杞國有人憂天地崩墜”這九個字的價值超過了文明史上所有文字的總和,后者全都可以拿來揩屁股。有人商量著不如到杞國舊地去自殺,以表達對這位智者的敬意,居然響應者云集。各網站也失控了,沒辦法及時屏蔽這些鼓動自殺的非法言論。按這個趨勢走下去,人類甚至不能有尊嚴地死去。
忽然她發現楚天樂坐在角落的一張椅子上,正默默地注視著她。她趕快抹去了陰郁表情,笑著走過去。天樂說:
“魚姐,你這會兒有沒有空兒?”
“有啊,你想干什么盡管說。”
“我想讓你陪我爬爬山——先說好今天不許背我,也不許攙扶,我自己走,能走多遠走多遠。”他平靜地說,“近來我感覺不好。也許這是我最后一次自己爬山了。”
魚樂水心中發苦,柔聲說:“好的,我不背你。我陪著你走,走到哪兒算哪兒。咱們走吧。”
兩人沒對二老說,悄悄出了門。楚天樂領著她朝后山走,那里基本沒路,所以走起來格外困難。楚天樂不僅是肌肉無力,好像運動神經也不大靈光,走起路來像醉漢一樣趔趔趄趄。魚樂水為了幫天樂實現心愿,硬著心腸不去攙扶他,只是跟在他身后,隨時準備他跌倒時伸手攙扶。她感到有些苦澀。
他們走了不遠,到了一處絕壁前。這兒有一處小小的平臺,壘著一個柴堆,用小腿粗的松樹圓木,堆成整整齊齊的井字垛,大約到人肩膀高,最上邊蓋著松枝防雨。魚樂水不解地問:“這是你家儲備的干柴嗎,怎么放這么遠?”天樂搖搖頭,專注地盯著這個井字柴堆,眼睛里浮出一片陰云,但陰云只是短暫的,很快就飄散了。他平靜地說:
“不,是為我準備的,我讓媽提前準備的。我打算死后就地火化,骨灰撒在懸崖之下,免得二老把遺體運下山去火化。山路陡,運下山太難。恐怕我以后爬不動這段山路了,今天是來最后看一眼。”他看著魚樂水驚愕痛楚的表情,反過來安慰,“魚姐,你別難過,我跟‘死’糾纏了這么多年,已經習慣了。”
“天樂,我不難過。你的一生可能很短暫,但活得輝煌死得瀟灑,值!”魚樂水臉上露出笑意,“其實我很羨慕你的,不,崇拜你,是你的鐵桿哈星族!我也要學你改名字,從今天起我就叫‘魚哈楚哈勃’!這名字多特別,保證沒人會重名!”
兩人在火葬臺上放聲大笑,笑聲振蕩著散入空曠的山澗。一只老鷹從頭頂滑過,直飛九天,它不是西藏天葬臺上空那種兀鷹,也不像是此地旅游介紹上說的金雕,而是北方山中常見的蒼鷹。

這是魚樂水在馬家逗留的最后一個晚上,明天就要和三人告別,和山林告別,回到繁華世界,重做塵世之人——盡管那個繁華塵世已經有了深長的地裂。夜里,她睡在客廳的活動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聽聽馬先生臥室里沒有動靜,而天樂屋里一直有窸窣聲,顯然他也沒睡著。魚樂水干脆起身,悄悄推開他的屋門,躡手躡腳走近床邊,壓低聲音問:
“天樂,你睡著沒?你要沒睡著,咱倆再聊最后一個晚上,行不?”
天樂沒睡著,黑色的瞳仁在夜色中閃亮,顯然對魚樂水的過來十分驚喜。他的嘴唇動了動,是在說“行”。他口齒不清,有時候得對口形才能聽明白,這些天,魚樂水已經學會讀他的口形了。
天樂要起身,魚樂水把他按下去,讓他仍舊側躺著,自己拉過椅子,與他臉對臉坐下。她怕影響那邊兩位老人,壓低聲音說:
“天樂,這會兒我不想開燈,看不清你的口形,交談比較困難。那就聽我說吧。我采訪了你的前半生,也談談我的前半生,這樣才公平,對不?”
天樂無聲地笑著低聲說:“好。你說,我聽。”
魚樂水天馬行空地說著,思路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她說:“我和你害病前一樣,從小樂哈哈的,特別愛笑,我的名字中有個‘樂’字,我爸老說他起的這個名字最準確。上初中時,有一次在課間操中,忘了是什么原因發笑,正巧被校長撞見。按說在課間操中迸一聲笑算不上大錯,問題是我笑得太猖狂,太有感染力,引得全班女生呼呼啦啦笑倒一片。校長被惹惱了,厲聲叫我跟他到校長室去。我媽在本校任教,有人趕忙跑去告訴她:不得了啦,你家小水不知道犯了啥大錯,被校長叫到校長室了,你快去救火吧!我媽神色自若安坐如常,說:沒關系的,能有啥大錯?最多是上課時又笑了——真是知女莫若母啊。”
魚樂水又說:“我不光性格開朗,還膽子大,喜歡游泳爬樹登山,游樂場中連一些男孩子都不敢玩兒的東西,像過山車、攀巖、激流勇進等,我沒有不玩兒的。大學時談了個男朋友,就因為這 件事吹了。他陪我坐了一次過山車,苦膽都嚇破了,小臉蠟黃,還嗷嗷地干嘔。按說膽子大小是天性,怪不得他,而且他能舍命陪我,已經很難得了,但我嫌他太娘兒們,感情上總膩膩歪歪的,到底和他拜拜了,說來頗有點對不起他。連我媽也為這個男生抱不平,說:‘你這樣的野馬,什么時候能拴到圈里!’我說干嗎要拴,一輩子自由自在不好嗎?”
時間在閑聊中不知不覺溜走,已經是深夜了,魚樂水忽然停下來,沉默有頃,轉入對兩人交往的回憶:
“十五年前咱倆第一次見面,地點就在這一帶,當時的情形你還記得不?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你那時面色冷漠,對周圍的一切都不理不睬,坐在一個帶藍色條紋的大行李包上,只顧專心吹泡泡。我在你眼睛深處看到一些很沉很重的東西,那根本不是一個七歲孩子應該有的,多少年后我想起來心里還難受。你媽那時更糟,幾乎精神崩潰了。所以,看到你們母子現在這樣開朗,我真的很欣慰。”
天樂眼睛發亮地回憶:“我也記得的。你當時穿一件露肩式的綠色連衣裙,赤腳穿一雙綠色涼鞋,短頭發,很干凈很清爽的樣子,對不對?我當時一見你就覺得非常親切,就像是見到失散多年的姐姐。我那時不大同人說話的,但我記得對你說了很多。”
“也沒有說很多啦,都是些‘肥皂泡應該破但沒有破’的傻話。后來我們開車送你們,路上我問了你好多話,你一直悶聲不吭。倒是咱們快分手時,你忽然轉回頭,很動情地大聲喊叔叔阿姨再見,魚姐姐再見,讓我的鼻子酸了很久。”
“我也一樣啊,我舍不得和你們仨分手,一路上悶悶不樂。后來我還問過媽,小魚姐姐會不會來這兒玩兒。這個問題我問 過兩三年,也可能是四五年,后來大了,就不問了。”
“是嗎?”魚樂水頓覺心中酸苦,酸苦中也有甜蜜,天樂這句話擊中了她心中最柔軟的地方,想到在這片荒僻的深山中,有一個身患絕癥的男孩曾苦苦思念一位只有一面之緣的姐姐,卻最終沒有盼到,她心中有如刀割。最不該的是,這次來近處采訪,她也沒想到順便探訪一下山中的三位,這讓她很愧疚。“天樂,是我不好,分手后我真該來看你的,趕著寒暑假可以來的。不過,沒想到咱們會在這樣特殊的場合巧遇,看來咱倆還是有緣分的。”
“緣分”這個詞兒比較敏感,她很隨便地說出來了,天樂笑著沒應聲。過了一會兒,魚樂水忽然握住天樂的手,盯著他的眼睛說:
“天樂,明天我不走了,永遠不走了——不,在你去世前不走了。我要留下來,陪你走完人生的路,就像簡·懷爾德陪伴霍金那樣。你愿意我留下不?考慮五分鐘,給我個答復。不過,可不要展示‘不能耽誤你呀’之類的高尚情操,對這類話我最膩歪了,相信你也不會說。”她靜下來,等了五分鐘。“喂,五分鐘過去了,回答吧。噢等等,我拉亮燈好看清楚你的口形。”
她拉亮燈,楚天樂眼睛里笑意靈動,嘴一張一張地回答:
“非常愿意。我太高興啦。只是有一個條件。”
魚樂水很不滿:“咦,向來都是女生提條件,到你這兒怎么倒過來啦?行,我答應你。說吧,什么條件?”
“你留下來,必須內心快樂,而不是忍受苦難,不是犧牲和施舍。考慮五天再回答我。”
魚樂水笑嘻嘻地說:“哪兒用考慮五天?我現在就能回答。沒錯,我想留下來,就是因為跟你們仨在一起很快樂。我喜歡這 里的生活,它和塵世生活完全不一樣,返璞歸真,自由無羈,通體透明,帶著松脂的清香,帶著山泉的清冽,我真的舍不得離開。告訴你,如果哪天我新鮮勁兒過了,覺得是苦難,是負擔,我立馬就走,不帶打哏的。行不?簡·懷爾德后來就和霍金離異了嘛。”
天樂的手指慢慢用力握著,臉上光彩流動。倆人欣喜地對望著,魚樂水探起身,給他一個動情的長吻,楚天樂也給了熱烈的響應。外邊有腳步聲,是天樂媽來了,她每晚都要督促兒子翻幾次身以預防褥瘡。看見魚樂水在兒子房中,她多少有點兒意外,魚樂水說:
“阿姨,幫他翻身的事以后交給我吧。我倆剛剛說定,我決定留下來陪他走完人生,你兒子還行,沒駁我的面子。”
天樂媽有點不相信地看看魚樂水,再看看兒子,那倆人眼中的光彩說明了一切。她把姑娘緊緊摟在懷里,說:
“我太高興了,太高興啦。馬先生!馬先生!你快過來,樂水姑娘留下來不走了!”
馬先生匆匆裝上假腿趕過來,也給魚樂水一個擁抱,但他的眼神分明很復雜,同天樂媽單純的喜悅完全不同。
第二天八點,等報社一上班,魚樂水就向總編通報了她的決定。那邊半天不說話,她喂了兩聲,心想總編大人這會兒一定是大張嘴巴,把下巴都張脫了。他難得慷慨一次,放我幾天假,結果把一位剛立了大功的好記者賠了進去。但他不愧為總編,等回答時已經考慮成熟,安排得入情入理:
“好,小魚,我祝福你。記著,我這兒保留著你的職位,你只要愿意,隨時都能回來。你今后的生活可能很忙碌,但盡量抽時間給我發來幾篇小文章,我好給你保留基本工資——你留在山里也得要生活費啊,我怕你在愛情狂熱中把這件‘小事’給忘 了。還有——下面這個問題你可以不回答的。你打算怎么陪伴他?比如……”
“葛總你別為難啦,我知道你的意思。告訴你,我不滿足當情人,我要正式和他結婚。”
“是嗎?什么時候辦喜事,我和同事們一定趕去。”最后他感慨地說,“小魚,年輕真好。我真想再年輕一回,干什么事只需聽從內心呼喚而不必瞻前顧后,那該多‘恣兒’!”
“謝謝你老總。拍拍你的馬屁吧:你是世上最好的老總。”
魚樂水想,她不光碰上了世上最好的老總,還有世上最好的 父母。父母對她的決定當然大吃一驚,不想讓女兒一輩子吃苦,費盡口舌勸了兩天,但總的說還是比較順當地接受了。兩人知道女兒的脾性,她一旦做出決定別人是勸不轉的。而且,盡管楚天樂身體病殘,但魚氏夫婦打心眼里對他懷著敬意,這一點大大減少了他們做出決定的阻力。
何況——天都快塌了,世俗的考慮已經不重要了。
魚樂水沒有耽誤時間,當天晚上就把客廳的床拆了,把臥具并到楚天樂的床上。兩天后,馬先生躲過天樂母子,把魚樂水約到院外,一株合抱粗的水曲柳后面,伴著山澗里的潺潺水聲,馬伯伯慈愛地說:
“水兒,你決定留下來,你不知道我和冬梅有多感激。但為了替你負責,替你的父母負責,我必須把該說的話說透。婚姻是件大事,務必請你慎重考慮,不要只憑一時的感情沖動。你知道,這將是一個終生的十字架,至少是天樂終生的吧……”
魚樂水笑嘻嘻地說:“誰說是終生的十字架?我和天樂已經事先約定,哪天我覺得累了,苦了,覺得它是十字架而不是快樂了,我拍拍屁股就走,不帶打哏的。”
馬伯伯微笑著搖頭,“你別給我打馬虎眼,說得容易,一旦陷進感情旋渦,哪能這么輕易抽身?”
“有啥擔心的,能抽身就抽,不能抽就留——如果不能抽身,那就證明這個感情旋渦還值得留戀嘛。伯伯,你們這些長輩啊,就愛把簡單事情復雜化。”
馬伯伯很有點兒啼笑皆非,“孩子,這能是簡單事情嗎?”下邊的話有些難以出口,但他還是說了出來,“你還說要和天樂正式結婚,但你是否考慮過,以他的身體不可能有孩子的,甚至 ……我不知道你們會不會有正常的性生活。”
這句話讓魚樂水心中黯然,她和天樂共度兩晚,確實沒有成功的性生活。她從來不是個性冷淡的女孩兒,所以這將是很大的人生缺憾——但這兒的吸引力足以勝過缺憾。她把黯然藏在心底,仍是嘻嘻笑著說:“這也不難,即使天樂沒有性能力也沒關系。我不打算像禁欲的修女那樣,可以把愛情和性欲分開,到時候你們閉上眼就行。”
話說到這份兒上,馬士奇真的無話可說了。看來長輩和年輕人確實有代溝,他精心準備的談話就讓這姑娘輕易地碰卷刃了。他搖搖頭,甩掉曾經有過的擔心,爽朗地笑道:
“好,那我就不多說了,衷心祝你們幸福。水兒,說句心里話,其實我和冬梅真盼著你能留下啊。”

魚樂水和父母商定了婚期,也通知了葛總和何姐。葛總吃驚地說:“三天后?你可真是閃電式。”
魚樂水嬉笑著道:“天都快要塌了,我還不抓緊時間享受愛情?”
提到“天塌”葛總不免黯然,那個惡魔已經長駐在世人心靈 深處,不會再離開了——甚至眼前這件喜事也是它促成的,實在讓人心中別扭。他搖搖頭,拋掉心中的陰郁,爽快地說:“那好,我和報社全班人馬都去參加婚禮……”
“別,千萬別。葛總你聽我講講理由:我不想麻煩倆殘疾下山,這幢山居也盛不下幾個客人。我只打算讓父母來,其他人只好婉辭了。這次婚禮從簡,我連婚紗都不打算要。你們的心意我領了,但千萬不要來。”
葛總略為沉吟,“這事由我來安排吧,你稍后等我的消息。”
魚樂水警惕地問:“說什么由你安排?我已經安排好了。”
但葛總已經掛了電話。
魚樂水通知了所有親友,但同樣婉拒了大家來參加婚禮。還通知了兩個有過私情的周末愛人,她得把這段關系挽個結。那兩個男人都真誠地祝福她,說既然不能來參加婚禮,他們就把賀禮寄來。
第二天晚上葛總的電話來了,他風風火火地說:“聽著小魚,我自作主張為你做了一些安排,你事后盡可埋怨我,但眼下你得服從。我聯系了賀老,他將親自參加你們的婚禮。他安排了一架直升機,就是你們乘坐過的那架,接你們全家下山,在你曾住宿過的老界嶺迎賓館舉行婚禮。賓館那天歇業,專門為你們服務。我在網上撒了請柬,請你們的所有熟人,甚至敬佩楚馬二人的陌生人,都來參加。我要把它辦成世上最盛大的婚禮,不亞于英國王子娶王妃!”
魚樂水聽得直搖頭:“葛總呀,你平素可是個辦事穩重的人 ……”
“天都快塌了,你就讓我不穩重一回吧。還有一個安排,為了你們今后的生活,我開了一個賬號,并以我的名義在網上發出 呼吁,呼吁愿為你們祝福的人送一份薄薄的賀金。我剛剛查過,我的天,換算成人民幣,眼下已經有了三個億,遠遠超過我的估計!除了國內的,也有不少來自國外,美國、日本、俄羅斯、瑞典、法國、英國等,第三世界國家也不少。”
魚樂水真正吃驚了:“這怎么行?!你搞非法集資呀。這筆錢我絕不能收。”
“我也考慮到,你們不會收下這么大筆的款項,但它肯定無法退還了。我剛剛想到一個辦法,就借這筆款項成立一個基金會吧,名字我也是剛剛想好,就叫‘樂之友基金會’——你倆的名字中不是都有一個‘樂’字嗎?基金會的首要目的,是保障楚天樂這位殘疾科學家的生活和工作,使他能為社會充分施展天才。雖是用于他個人,但這本身就是公益性的。除此之外,也可以做其他社會公益事業,但具體搞什么我還沒想好。”
魚樂水無奈地說:“好吧,只好這樣了,基金會的宗旨隨后再從容制定。葛總,你的幫忙太強勢啦,我真不知道是該感謝你,還是埋怨你。”
“感謝埋怨我都不在乎,倒是我該感謝你的。上次我說過,我真想再年輕一回,干什么事只需聽從內心呼喚而不必瞻前顧后,那該多‘恣兒’!現在我已經年輕啦,已經‘恣兒’啦!”
這幾天忙于籌辦婚禮,魚樂水一直沒上網。掛了電話,她趕緊上網查詢。這一查才嚇了一跳,網上像經歷了一場核爆,潮水般涌來的祝福話語把網絡都堵塞了。網速太慢,她只能瀏覽大標題。網友們熱誠祝福這對夫妻,說他倆都是真正的英雄,一位是思想的英雄,另一位是感情的英雄;說有了這樣一場婚禮,人類即使明天滅亡,也留下了高度的尊嚴;如此等等。魚樂水看著,心頭不免沉重。網上情緒非常亢奮,其實亢奮的骨子里是悲 戚,是末日情緒的宣泄——好在這種宣泄是表現為強烈的愛心。葛總的用心是好的,但這么大張旗鼓,確實有點孟浪了。
她對家人說了這一切,天樂和馬伯伯還沒說什么,天樂媽先吃了一驚,“這么大場面!可別讓我參加,挺著個大肚子,多不好意思。”
馬伯伯笑她:“你能躲得開?你是新郎官的親娘,新媳婦的婆婆。常言說‘丑媳婦也得見公婆’,你是‘丑婆婆也得見媳婦’。”
全家人大笑,笑得天樂媽有點難為情。魚樂水摟著婆母笑著說:“你哪里丑?我覺得有身孕的女人最漂亮。”她心中忽然掠過一波黯然——自己很可能沒有這種漂亮的福分了。她不愿掃大家的興頭,迅速拋掉這片刻的黯然,笑著說:“想推也推不掉了,只好服從葛總的安排吧。”
第三天上午,那架AC311來了,還是上次那兩位武警,背著扶著,幫全家人上了直升機。昨天魚樂水已經下山買了喜糖,登機后先給倆兵哥和駕駛員小朱懷里各塞了一大捧。直升機擦過一座山背,能遠遠看見老界嶺迎賓館了,但下面的景象讓他們大為吃驚,從311國道下路通往賓館的支路上,密密麻麻塞滿了汽車。這兒是山區公路,雖然路況很好,但公路不寬,想打轉向回頭都難。再飛近一點兒,飛低一點兒,可以看見離賓館十千米之外的路口有武警在設卡,正勸阻和疏導汽車返回。娃娃臉的小朱回頭笑著說:
“都是小魚你那個葛總惹的禍。他在網上大發英雄帖,一下子招來這么多客人,連他也沒料到。多虧賀老有經驗,早早發現勢頭不對,趕緊讓武警設卡阻攔,就這也已經天下大亂了。”他又指指下邊補充道,“你們看,那些被阻攔返回的賓客,都要把賀金 留下,后來決定由武警代收。”
四人聽得只是搖頭,但心中甜絲絲的。
賓館的場面同樣火爆,院里停滿了車,更多的車是停在附近的路邊和草地上,至少有三四百輛。葛總和魚氏夫婦在院門口迎接賓客。等四人下了直升機,葛總笑著先把魚樂水的嘴堵上:
“小魚你別埋怨,我沒料到會有這么多人來。要怪只能怪你 的文章寫得太富激情,也說明民眾對你們是發自內心的崇敬。”又說,“你何姐也急著要來,但她得留在報社替我值班,她讓我把賀禮帶來了。”
魚樂水這時已經伏到媽媽懷里,回頭威脅道:“等婚禮忙完我再跟你算賬。”馬家夫妻同多年不見的魚氏夫婦見了面。那二老看來徹底想開了,對這樁婚事完全認可了,今天也像大家一樣滿面喜色,這讓魚樂水放了心。她問葛總:“賀老呢?”
“正在屋里用電話指揮著疏導交通呢,他說婚禮上再同你們見面。喂,我按你倆的體型準備了結婚禮服,估計會合身的,你和小楚趕緊去換上吧。”
中午在賓館大廳里舉行了一個熱烈而雜亂的婚禮,畢竟時間太倉促,幾方面又缺少事先的現場磨合,亂是免不了的。穿著輕盈婚紗的魚樂水面色紅潤,美得驚人。賀老當主婚人,葛總當證婚人。這兩位主賓,還有雙方家長及新婚夫婦的致辭激起陣陣熱烈掌聲。
新娘父親魚子夫動情地說:“水兒是我倆的掌上明珠,含嘴里都怕化了。現在她自愿選擇了一條坎坷的山路,我們祝福她,也相信她會在簡樸的生活中找到幸福。”
新郎干爹馬士奇說:“感謝我的老友魚氏夫婦,十五年前,天樂母子山窮水盡時,他們把兩人送到我這兒,實際改變了我們仨 的后半生。現在,他們的女兒又勇敢地留下來陪伴天樂,我們無法表達心中的感激。”
新郎楚天樂的講話比較出人意料:“水兒要留下來陪我時,我曾提了一個條件——她必須覺得快樂而不是受苦。什么時候她累了,不想留在這兒了,我會笑著把她送走。屆時,也希望大家用掌聲歡迎她的新決定。”
眾人在稍稍的吃驚后熱烈鼓掌,魚樂水笑著說:“沒錯,那的確是我們倆的約定,但我相信,我會始終快樂地留在這兒!”
今天的賓客有近兩千人,賓館為這次宴會可算用盡了解數。雅間和大廳當然不夠,館方在院子中見縫插針,到處都擺滿了桌子,桌子是從附近小學借的課桌,幾張拼到一塊兒。但不管如何簡陋,賓客們的情緒十分熱烈。按照本地規矩,新人必須挨桌敬酒,但以楚天樂的身體,無論如何是支撐不下來的,他只好在妻子的攙扶下來到大廳和院中,向大家集體敬酒。他在婚禮上一直情緒平和,但這會兒感情有些失控了,只說了一句“謝謝大家”就哽住了。賓客們用掌聲填補了后邊的空白。
下午三點,賓客們基本都離開了。報社的女同事們剛才沒撈上機會和魚樂水說話,這會兒緊緊圍住她,嘁嘁喳喳地說了一會兒,然后也三三兩兩地走了。賀老也準備走,走前把馬家和魚家六口和葛總編請到他下榻的房間里。魚樂水搶先說:
“賀老你真不夠意思!那次既然陰差陽錯地讓我參加了老界嶺會議,第二次的高層會議怎么著也得給我發個邀請函呀。”
媽媽忙責備她說話不知分寸,賀老笑了:
“今天我就犯點自由主義吧。實話說,我當時確實把你列入與會人員推薦名單了,但第二次會議不是我組織,國務院辦公廳在平衡參會人員時把你平衡掉了,所以這事你不能怪我。”
“真的?雖然沒弄成,我還是要向你道謝。”
賀老轉向報社的葛總編:“小葛呀,我得批評你兩句。作為一個大報的總編,你這回處事太嫩了點兒。不是我當機立斷,設卡攔阻,賓客早把這兒擠爆了。”
葛總編紅著臉說:“賀老批評得對,我是孟浪了一點兒。”
“但我同時也要表揚你,你這次大張旗鼓地辦婚禮,對社會情緒起到了很大的宣泄作用。”他對大家說,“你們也可能看出來了,婚禮上群體情緒不太正常,顯得過于亢奮。其實根子還是那個噩耗,民眾心中都有狂躁的情緒暗流。不過這次婚禮把它轉化為正面的宣泄、愛心的宣泄。這一點使我很受啟發。小葛,聽說你還弄了個基金會?”
“對,我昨天查過,戶頭上已經超過三億了。”
賀老回頭說:“老馬,小楚,我這次來,原打算邀請你們到北京去,那邊生活條件和科研條件要好一些。你們既然弄出這個嚇人的楚馬發現,我想你們一定會鐵下心來繼續研究,把它搞清搞透。比如產生空間塌陷的原因是什么?人類如何脫困?如果你們想去北京,科學院或國家天文臺都歡迎你們。但我知道了這個基金會后,想法有了變化,你們現在有了基金會做依托,想干事也很方便的,也許還更自由一些。何去何從,請你們商量后自己決定吧。”
天樂父子相互看一眼,馬士奇簡短地說:“我們留在這兒。”
“好的,尊重你們的決定。那么,我贈你們一件禮物吧。”賀 老微笑著說,“當然不是我個人的,而是國家的饋贈,我來前已經把有關手續都走過了。呶,就是你們乘坐過的AC311,以后作為你們的專機,駕駛員仍由武警擔任,就是那位娃娃臉的小朱。飛機運輸費用由國家承擔。”
魚樂水高興得尖叫一聲,楚天樂兩眼放光,其他人也都很興奮。賀老又同魚氏夫婦和天樂媽拉了幾句家常,朝里間喊:“洋洋!這邊正事談完了,你可以出來啦。”
隨著話音,里間竄出來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看來他早就急不可耐了。他長得虎頭虎腦,濃眉大眼,面相敦厚,穿著背心短褲。他對屋里的人打過招呼,笑嘻嘻地盯著楚天樂。賀老介紹說:“我的孫子,小名洋洋,大名賀梓舟,將來的天文學家。他是楚馬二位的‘粉絲’,這次非纏著我帶他來。”
魚樂水把他拉過來摟著,逗他:“只崇拜他們倆?那我可太傷心啦。”
“不,我也是你的粉絲。魚姐姐,我看過你寫的那篇采訪,寫得非常震撼!”他又說,“網絡上你的粉絲一點兒不比楚哥哥少,大家都說你是偉大高尚的女性,富有犧牲精神,用愛情的光芒照亮了一位絕癥天才的余生。”
這顯然是從網上搬來的語言,眾人都大笑。魚樂水皺眉蹙額,“別,別,我可受不了這個。小洋洋,你這么個小屁孩也會肉麻人!”
賀老說:“洋洋過去就喜歡天文,最近立下宏愿,長大后要和楚馬二位一起,把這個楚馬發現徹底弄清。”
馬士奇說:“那好呀,我們熱烈歡迎,假期盡管到我家來。吹句牛吧,我培養出一個楚天樂有點兒不過癮,還想培養出第二個呢。”
“馬伯伯,咱就說定了,一放假我就來!”
“說定了,我們全家歡迎你。”
賀老拉著洋洋過來,把孫子的雙手分別放到楚馬二人手里,平靜地說:“那好,老馬,小楚,我的孫子就托付給你們了。”
賀老的這個舉動看似隨意,實際帶著儀式化的莊重,眾人理解了他的深意,不由肅然。他實際是說:“我把賀家的后代托付給你們了,把賀家的血脈托付給你們了。請你們務必在科學上做出突破,讓洋洋及全人類,能夠逃出這個塌縮的地獄,讓人類的文明和血脈得以延續。我知道這很難,眼下看不到絲毫希望之光,但你們一定要百倍努力,永不言棄。”眾人從他的表情中看到了隱隱的悲愴。賀老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這是兩次接觸中他唯一的感情流露。馬士奇和楚天樂很感動,用力握住孩子的手,簡短地說:
“賀老放心。我們一定盡力。”
“賀老,那是我們的責任。”
洋洋笑著加了一句:“也是我的責任!”
賀老和洋洋要走了。洋洋戀戀不舍地同眾人告別,大家在賓館大門口送別,看著那輛加長紅旗消失在盤山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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