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實是個機會。此事倘若給玄懿法師知曉,必然會大肆宣揚,成為攻擊丞相之矛。兩軍交戰(zhàn)已不可避免,要么棄城而逃,要么積極備戰(zhàn)。論起備戰(zhàn),應對之策也有許多,或加固城防,或圍魏救趙。在這個時間差里,我希望能為大郎立仁。枯葉谷之戰(zhàn)已令大郎威名赫赫,畏懼自然比敬服更有效,但若要長治必得有仁德之名。”
仲挺在一旁聽著頻頻點頭,心中暗贊。
“當然了,咱們也不能完全放著老爺子不管。畢竟大郎與丞相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丞相名聲臭了,大郎如何不被牽連?依我看,大郎還是得覲見法師,替丞相負荊請罪,希望雷霆之怒莫要殃及池魚。”
熙載頷首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午時我會代表相府出席‘思惟論劍’,屆時自與法師面談。在此之前,我得先去見達阇夫人。”
“思惟論劍”——是諦教每屆兩位候選人最后比試的正式名稱。
“思惟”——比武的擂臺名為“思惟臺”。“思惟”意為“思考推度”,思考真實之道理,乃是正思惟,系八正道之一;反之則稱之為邪思惟,乃八邪之一。
“劍”——并不是說兩位候選人要用劍比試。而是劍原為克敵制勝之具,諦法可紓解眾生煩惱,猶如劍可制敵,是以比喻諦法如劍。
宿瑜手中羽扇一滯,隨即笑道:“閣中正是春宵苦短呢,大郎去湊什么熱鬧?其實我也有一要事稟報。”
“父親對覺朗出手了?”熙載何其機敏。
“大郎真是神機妙算啊!”宿瑜微笑,“此事正是家父親自操辦。父親領丞相教令,以貪污為由,拿下了覺朗最心腹的都維那——慧波。”
彼時的覺朗正在和來自各地的諦教南派弟子閑話。
“通統(tǒng)!通統(tǒng)!不好了!”
一個年輕的僧人急匆匆地叩著房門。
“莫要喧嘩!如此一驚一咋,哪里有出家人的樣子!”覺朗一面流露不悅之色。
這位年輕僧人生得容貌端正,面如仲秋滿月,眼似青凈蓮華,名叫曇始,乃是覺朗法師的侍者。
覺朗對曇始這個侍者什么都滿意——聰明細心,懂得進退;儀容俊秀,莊嚴有度,是覺朗僧團中最有女人緣的僧人——甚至遭遇過施主一路追到寺院,非嫁不可的趣事。可唯有一點:沉不住氣,可是曇始才二十歲,誰還沒有年輕過呢?況且覺朗本人脾氣也有些沖動,兩人算是“臭味相投”。
“大事不好了,慧波……慧波都維那被丞相府的人帶走了!”曇始輕輕關上房門,運了口氣,對覺朗道。
覺朗是個暴脾氣,登時眉毛倒豎,詢問來龍去脈。
“他們說慧波貪污,已經(jīng)把人關到牢里了。不止都維那,連帶著史員全都帶走了,還有延賢寺的保質(zhì),保碩,保緒都被帶走了……”
覺朗怒不可遏,漲得滿臉通紅,咬牙切齒道:“可惡!”
“通統(tǒng),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哩!這個夏本剛當上丞相,就這般跟咱們過不去,背后定是少不了真寂的讒言!慧波是通統(tǒng)的左膀右臂,夏本和真寂又一心為難通統(tǒng),萬一給人屈打成招,反咬通統(tǒng)一口可怎生是好?”
“諦教之人犯事自有斷事沙門來處置,俗人能干預什么?”
“話雖如此,可是通統(tǒng)的清譽不就被玷污了嗎?”
“斷事沙門師敬呢?他是吃干飯的啊!出了這樣事裝什么縮頭烏龜?叫他來!必須給我一個交代!”
“通統(tǒng)息怒!事已至此,曇始以為只有一人能解此難了!”
“誰?”
“玄懿法師……”
“我呸!”覺朗霍然起身,一腳將曇始踹飛三丈外,“那個小丫頭?你要我去求她?”
曇始疼得淚花都出來了,強忍著爬到覺朗面前,勸道:“通統(tǒng),大丈夫能屈能伸!放眼滿京里,世俗之中說話最有分量的就是玄懿法師了,夏丞相還要給她幾分面子呢!”
覺朗聽了這話,又一腳踏在曇始背上。
曇始惹不住“啊”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在場其他人都有些發(fā)抖,心道:“覺朗法師的功力又精進了!”
曇始顫抖著抓住覺朗的鞋子,道:“師敬也是玄懿法師的人啊……”
覺朗面無表情,他似乎完全沒有使勁,那曇始又“哇”的噴了一大口鮮血,暈了過去。
周圍的人都畏懼覺朗,又有這個前車之鑒,更不敢言語了。
只有一個膽大的和尚上前賠笑道:“通統(tǒng),馬上就要和真寂禪師切磋了,犯不著為了這個家伙動怒。只要通統(tǒng)當上了教宗,什么真寂,什么夏丞相都只能匍匐在地,向通統(tǒng)求饒!”
覺朗“哼”了一聲,道:“還算有點眼力見!我也該修煉了。把這個半死不活的東西抬走,血跡擦干,藏香熏了,別污了我的會客室!”
眾人如臨大赦,你爭我搶地上前把曇始抬出去,一溜煙地跑了。只留覺朗一個人在靜室中。
覺朗根本無心修煉,越想越氣。一個人在靜室里來回踱步,口中喃喃道:“該死的真寂,北派就是北派,一副狗腿子樣!居然想引朝廷的勢力來攻擊同門,智嚴師兄所言不假:這樣的人不配做教宗!可是我該如何收拾他?真寂不是東西,玄懿也好不到哪里去!這樣看來,她必有什么把柄在真寂手中,所以才主動退出。被真寂小人拿捏的小女子能幫我什么忙?她是個貪得無厭、權力欲旺盛的女人,背后說不定多嫉妒我還能競爭教宗呢!她知道慧波被捕,落井下石還來不及呢,我才不去自討沒趣呢!可是究竟該怎么辦呢?”
“這樣呢?不行不行!”
“那這樣呢?也不行!”
“……”
“通統(tǒng)!通統(tǒng)!”靜室外傳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做什么!”覺朗怒吼。
“時……辰,時辰到了。”外面的聲音有些發(fā)顫。
覺朗這才心中一緊,沒想到時間竟然過得如此之快。他調(diào)整了調(diào)整了呼吸,“啪”的打開門,正見到侍者一臉恓惶地垂首站在外面。
覺朗被這個模樣逗笑了,卻板著臉道:“瞧你這個樣子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精神點!待會見我如何收拾真寂那個混蛋!”
侍者聽了,立即昂首挺胸,道:“通統(tǒng)威武!”
覺朗披華麗袈裟,身材魁梧,似一匹猛虎行走人間。其面如鐵青,額頭寬闊,下布滿兩道粗眉,而卻難掩其目光之炯炯。然而最奪目的還是他那滿臉的絡腮胡,竟如獅鬃般繾綣堅韌,每一根都迸發(fā)著野性與威嚴,人送外號“賽獅王”。
覺朗微笑著來到候場的三心堂。彼時諦教南派中幾位有頭有臉的人物均已到場,他們也聽說了慧波被捕一事,正在憤憤不平。
他們見覺朗來了,都口宣諦號,合什見禮。
這時侍者來通傳道:“保乘大統(tǒng)身體不適,今日不會出席,大會將由梵敏、道邃兩位長老分別擔任正副主持。”
“身體不適?保乘大師神功奧妙,練就金剛不壞之軀,十多年沒生過病了,這是怎么了?”
“嗐!你們剛來京都,還不知道吧?玄懿法師擅自退選,惹得保乘大師不悅,保乘大師說了以后再不與玄懿法師見面,而且下令門下弟子不許支持玄懿法師!”
眾人聽了,議論紛紛。
“這不就是逐出門墻了?”一人出聲問道。
“逐出門墻僅次于身受誅戮,這可是極重之懲罰,玄懿做了什么傷天害理、十惡不赦之事?抑或……是叛師投敵?”
“你說對了!就是‘叛師投敵’!聽說玄懿法師要支持真寂禪師繼任教宗!”
三心堂內(nèi)一時嘩然。
“真寂可是北派出身!”
“難怪保乘大師大怒!這個叛徒!”
覺朗聽了,心里也咯噔一下,暗道:“真寂這個老不死的,究竟得到玄懿什么把柄?我早說了玄懿不會幫我,幸好沒有聽曇始的建議去求玄懿,玄懿真是不靠譜!”
“保乘大師不來,所以玄懿法師會來?”
“她當然會來,人家如今臨朝稱制,是朝廷的門面,這種盛會是作為朝廷嘉賓列席的。不僅玄懿法師要來,相府也要派人來的。夏丞相說有緊急軍務抽不開身,派了他的長子夏熙載來。”
“這其間是不是有什么誤會……玄懿法師人品貴重,清風懿德,怎會支持真寂那個妖僧?”
“是啊,真寂用朝廷的刀斬諦教同門,就是引狼入室,此風一開必生大亂啊!以玄懿法師的見識不會想不到這一層,我實在想不通玄懿法師為什么會去幫助真寂?昨日在驛館見到玄懿法師,玄懿法師還說為避免因她的身份而起爭端,想要辭去通統(tǒng)一職。我等再三勸阻,她方暫且作罷。況玄懿法師在諦教的人緣一向很好——南北兩派自百年前‘丁酉論劍’之后就勢同水火,而玄懿法師是為數(shù)不多能得到北派尊敬之人。也要小心居心叵測者在我們南派內(nèi)部挑撥離間!”一位白胡子老僧撫須道。
覺朗聽了,心中咯噔一下,暗道:“這小丫頭的胸襟倒還能放下幾串念珠,原來竟是我小瞧她了!”
白胡子老僧續(xù)道:“玄懿法師之事咱們先按下不表,今日對決,覺朗法師有幾分把握呢?”
“鏡長老這話問得沒頭沒腦啊!覺朗師兄可是教中唯一練成大金剛?cè)@項絕技之人,要知道沒個百年都遇不上一個!這有何可擔心的?如若非此,智嚴大師臨終前為何會數(shù)下密信予我等支持覺朗師兄接任教宗?”
“當年他北派在‘丁酉論劍’上下重手要了福澄太師祖性命,這一筆賬可一直沒算呢!如今北派式微,上下能倚靠的也只有真寂一人,若師兄在場上就重傷真寂,北派衰亡也是指日可待的。”
“怎么?聽說你們在路上就和北派之人鬧起來了?”覺朗未置可否,反問道。
“他們仗著真寂如今在夏丞相面前得臉,耀武揚威,還說什么慧波倒了,覺朗師兄的自由日子也就到頭了!話不投機就打起來了!”
覺朗聽說,登時氣得袈裟呼呼作響,暗勁如排山倒海離體,周圍武功高者立即催動護體神功倒也無礙,武功低者有如巨浪席卷,踉踉蹌蹌連跌幾步,尷尬地連忙扶住墻面。
覺朗也自覺失態(tài),拱手賠禮道:“各位,唐突了!”
眾人皆道:“法師好功力!真寂欺人太甚,法師生氣也是情有可原。”都不免對今日的比試大為安心。
眾人又相互寒暄了一會,便有人來通知請眾人入場。
來到思惟臺,眾人按照事先安排好的次序坐定。不一會,熙載和玄懿法師也到了。
正主持梵敏長老清了清嗓子,道:“真寂禪師與覺朗法師分別是南北兩派推選出來最出類拔萃的兩位高僧,以兩位在武功和諦法上的造詣,足以令今日之盛會大放異彩。不過思惟臺以武論道之初衷意在相互切磋,共同促進,希望兩位可以點到為止,以武會友,免至古剎罹劫,同門遭殃。”
看來慧波被捕和南北兩派弟子斗毆一事,梵敏長老也是心知肚明,他知道覺朗暴躁直率的性格,生怕他鼓動弟子發(fā)動大混戰(zhàn),希望能將今日的以武論道限定在真寂與覺朗二人之間。
真寂張了張嘴,正要回答,覺朗便搶先說道:“我諦家講究以慈悲為懷,覺朗平素也是如此行事,只是今日恐怕不能如大師所愿。我與真寂禪師來此切磋武藝,教徒匯聚于京都也想要與全國各地的同門相互學習,我等如何能限制呢?再者,今日我與真寂禪師彼此探討武學,都不希望對方藏私。且又有諸多教外名流在此,他們在百忙之中出席這等盛會,想來也是希望能窺得諦教絕技,大開眼界。我二人唯有盡其所能,如此一來,‘點到為止’是萬難實現(xiàn)的,唯有各安天命。我等習武之初衷本不僅是為了強身健體,而是寓教于學,若是喪命于真寂禪師手下,覺朗也是死而無憾了!可若是我的功力在真寂禪師之上,一招半招間失手傷了真寂禪師,求得梵敏長老的寬恕!也請諸位做個見證,防止日后兩派居心叵測者借故尋仇。”
真寂聽了,微笑道:“既然覺朗法師有此大志,我沒有異議。”
梵敏長老聽了,知道勸不動這二人,只得道:“既然你二人已經(jīng)達成共識,老衲便不再多言了。你們就擊掌立誓,以昭鄭重吧!”
虞時,比武兩方商定好比試條件之后都會進行擊掌,這本來只是一個儀式,但對于諦教“以武論道”,就是一個開胃菜,雙方的第一次較量,上場之前都想要給對方一個下馬威。
登時場上幾百雙眼睛都盯緊了他二人。
冰冷的擂臺之上,只聽得“蓬”的一聲,雙方都紋絲不動,也都沒有說話,默默退了回去。
眾人見未見勝負,都有些失望。
不一會比試開始,覺朗率先出招進攻。
真寂一招不出,只是在避讓,覺朗的攻防毫不起作用,每一拳似乎都打在棉絮上,無處著力。
“真寂,再不出招就休怪我手下無情了!”幾個回合過后,覺朗忍不出出聲喝道。
真寂化開覺朗左手勾拳,后退半步,澹然微笑,并不回答。
弦歌十分不解,悄聲詢問玄懿法師道:“我聽說真寂禪師是位平局圣手,難道這場比試他也想要和局?”
“非也,真寂這是在激怒覺朗。覺朗是一個武癡,視比武勝負如命,倘若對手不能出盡全力應對,只會被他視為輕蔑——這也是他最不能接受的。南北兩派積怨已久,連普通弟子都按耐不住了,真寂越是不接茬,覺朗就越要拼命……”
說話間,果見覺朗每一招都較之前更迅速更狠辣,掌法排山倒海而來,令人目不暇接。連不會武功之人都能感覺到覺朗一招一式中磅礴怒氣,而在場行家無一不感受到扼咽窒喉的殺氣。
副主持道邃長老一臉憂愁地望向梵敏長老,只見梵敏長老也微微蹙眉,心道:“覺朗真要下死手嗎?”
南派一些人卻在心中竊喜,這幾日一直在打逆風局,早就想給北派一個好看了,本來還擔心覺朗過于看重同門之誼,不愿意在比試中收拾真寂,如今真寂敬酒不吃,他們只想坐等笑話。
只見覺朗一掌推出,饒是真寂躲閃及時,那掌風也震碎了真寂的衣角。
北派弟子見了都心急如焚,埋怨本派領袖為何要給這個莽夫面子,一直讓招。
道邃長老見狀,忙低聲對梵敏長老道:“這樣下去真出了人命可如何是好?場中還有外人在,實在不堪!梵敏大師不如提醒一下覺朗適可而止!”
梵敏長老亦覺有理,于是使出諦教的“天籟傳音”,對覺朗道:“覺朗,真寂一招不出,你即便重傷了他,傳出去也是勝之不武,惹人笑話,給人留點面子!”
“天籟傳音”乃是發(fā)出者用內(nèi)力裹住聲音發(fā)出,只有發(fā)出者和接收者能夠聽見,旁人是不知曉其內(nèi)容的。
覺朗聽了,雖然有些不悅,但顧念梵敏長老都在為真寂求情,只得也以“天籟傳音”回應道:“弟子明白,留他性命就是了……”
覺朗說話間便要收回五分功力,此時真寂已然被逼到賽場界線。就在即將出界之際,真寂雙足一點,輕盈起躍,在空中翻身蓄力,對著地上覺朗猛然推出一掌。覺朗迅速反應過來,變換出羅漢掌,生生接了。覺朗連退幾步,真寂借力落在了賽場中心。
只稍一瞬,二人各自抽出兵器,纏斗起來。
覺朗使用的是混鐵禪杖,真寂使用的是錯金鑌鐵戒刀。
眾人都沒看出什么異樣,只道是真寂想通了,精彩正要開始。
還是仲挺眼尖,瞧出覺朗臉色有些沉重,眉宇之間似乎透著一股陰寒之氣,一招一式都較之前凝滯,漸漸落了下風,于是悄聲詢問熙載道:“這是怎么回事?”
熙載微微蹙眉,凝神瞧了半晌,低聲回答道:“這恐怕是失傳已久的波旬廣寒掌,相傳只是對敵之人可以感受得到,外人決計看不出來。只是我觀覺朗法師的神情和動作,猜想是此掌法無疑。”
仲挺略略吃驚,道:“我曾聽祖父說過此掌法,其掌力陰寒之極,一旦滲入對手體內(nèi),寒氣頓上心頭,令人遍體生涼,血液欲凝。當年秀律師為了制服武林魔頭刁大群,創(chuàng)立此功法,最終擊殺刁大群。而后秀律師覺得此功太過歹毒,便毀去練功秘籍,不傳弟子。沒想到百余年后竟然還有人會使用。”
“覺朗恐怕會有性命之虞……”熙載神色凝重,“真寂招招都下了死手。”
仲挺不屑道:“覺朗饒他性命,他卻反下死手,算什么英雄好漢!”隨即又問:“不過這掌法可有破解之計?若是你對戰(zhàn)真寂,有幾分把握?”
“我的圣王玄功足以抵御最陰寒之氣,但是波旬廣寒掌真正的克星是和平中正、運轉(zhuǎn)奇經(jīng)八脈的少陽真經(jīng)。”
“昀?”仲挺抬頭望了望坐在一旁神色平靜的玄懿法師。
玄懿法師當然也看出了其中訣竅,心道:“眼下局面看似是事出有因——覺朗得理不饒人,逼得真寂自衛(wèi)死斗,實則是真寂看準覺朗脾性,步步為營。覺朗敗局已定,整個局勢都由真寂掌控,真寂看似留有幾分,實則是要耗盡覺朗真氣,奪他性命,此舉無異于凌遲。”
彼時覺朗感到渾身血液凍結,他一面要運功護住心臟,一面要抵御真寂的進攻,早已獨木難支,偏偏他又是一個驕傲之人,寧可戰(zhàn)死,絕不認輸。只能不斷調(diào)動真氣,揮舞禪杖,化杖為盾,將自己團團圍住,遮掩得風雨不透。
真寂如今完全處于上風,他本就不在乎勝負,而憑覺朗如今的實力也完全威脅不到他,于是好整以暇的默運內(nèi)力,以覺朗為圓心,繞著他運刀接連劈去。
真寂這刀光從四面八方壓迫而來,仿佛織了一張?zhí)炝_地網(wǎng),死死困住了覺朗。真寂就如同那吐絲的蜘蛛,在一旁靜靜地欣賞,等待被縛住身手的獵物耗盡了氣力,再慢慢享用。
真寂身法越來越快,覺朗壓根看不清真寂身在何位,只能拼盡全力運功維持杖陣,心中不禁喟然長嘆:“最多半個時辰我命休矣,能死在比武場上,乃是我之幸事。可惜,辜負了師兄臨終期望!”
就在此時,耳邊忽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走艮方,繞坤位,以杖尾點他神道穴!”
這聲音是以“天籟傳音”而來,只有覺朗和發(fā)出者知道。覺朗已經(jīng)體力不支,神志也有些不清,一時想不出這聲音是誰人發(fā)出。危急關頭根本無暇考慮,立刻按照那人所說,使出全力施展輕功,倏地從艮方繞到坤位,卜卜卜隔空戳出。
就在這時,真寂竟然正好出現(xiàn)在覺朗面前的“乾”位!
覺朗心中大喜,一把戳中真寂后心的“神道穴”。
然而覺朗真氣耗竭,縱有精妙至極的杖法,如今也只能施展平日的十之五六。可即便如此,真寂也被覺朗震得渾身酥麻。
真寂立刻揮刀砍向禪杖,只聽得金鐵交鳴之聲,兩人幾乎同時落地,但都沒有掉出決賽圈。覺朗連退幾步,用禪杖撐住身體,掙扎著不讓自己倒地,顫抖著卻站不起來。真寂則立即運功沖擊穴位,不一會便給沖開。
真寂雙眼微微瞇起,提刀緩步走近覺朗。
一個可怕的念頭瞬間占據(jù)覺朗的腦海:懇求那個聲音再幫自己一次!
覺朗心中一顫,為自己的怯懦感到羞恥。
“乾位,大金剛?cè)!?
那個聲音果然又響起,覺朗不暇思考,即刻調(diào)動身體僅存不多的真力,禪杖一撐,借力躍起,跳至乾位拼盡全力使出大金剛?cè)U婕乓瞾G掉戒刀,右掌呼呼掄來。
“啊!覺朗法師把大金剛?cè)钩鰜砹耍 ?
“真寂禪師使的是般若掌!”
幾個弟子情不自禁地歡呼。
只聽砰的一聲,兩拳對擊。
覺朗只覺一股巨浪撲來,自己好似一只失去動力的小舟,在狂風暴雨的海面之上,身子瞬間重重地飛了出去。
覺朗睜眼見自己果然跌落在決賽圈之外,萬幸的是自己居然沒有殞命,意外的是場上鴉雀無聲——自己顯然輸了比賽,按照南北兩派勢同水火的架勢,北派應該歡聲震天才是。
覺朗抬頭想看看真寂那趾高氣昂的模樣。
他愣住了。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寂與他相對,也癱倒在決賽圈的界限上!
與自己的力竭不同,真寂看起來似乎十分痛苦——他的頭頂不斷冒出熱氣,臉漲得通紅,隔著幾丈遠都能感到真寂的灼熱。
雖然自己的內(nèi)功是剛猛一路的,大金剛掌也是剛正武功,但遠遠不能達到這種效果,況且適才那一掌如何能發(fā)揮出平時十分之一的威力?
難道是那個神秘高人?
覺朗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在場圍觀之人距離他們少說也有三丈,那人必然已經(jīng)練成“隔空傳物”的本事方能出手相助,且賽場之上高手云集,要在這些人眼皮子底下出手……
覺朗既驚嘆于此人武功之高,興奮于自己今生還能遇到這等高人,又惋惜于不知此人真面目,無法拜謝。
覺朗回過神來,看見真寂也一臉驚恐地望著高臺之上諸位高僧,似乎在找尋什么。
真寂顯然也猜出覺朗有人相助,但他不敢出聲點破,因為他自忖武功不在那人之上,如今被他制服,若再出言見罪,就難以收拾殘局了。
真寂心中不斷猜想那高人是誰,平日也未曾聽說覺朗在教中有這路朋友。
賽場諸人并不知曉這其中風云,他們只看見原本處于生死關頭的覺朗最后自衛(wèi)一擊,這兩位南北兩派的領袖相向飛出,同時落地,現(xiàn)在均倒地不起,于是都將目光投向梵敏長老。
梵敏長老和道邃長老對視一下,交換了意見,起身道:“以老衲之見,兩位大師都盡力展現(xiàn)了畢生所學,勝負本就不重要了。況最后真寂與覺朗兩位同時落在界限之上,就判和了吧。”
此話一出,南北兩派弟子均面面相覷,雖然都心有不甘,但也都無話可說。不一會便有幾位僧人上前來抬著著覺朗和真寂下場去了。
這時,仲挺對熙載悄聲道:“昀還是太心善了!要我說,讓他們狗咬狗就是了!”
“哦?你怎么知道是法師出手了?”熙載亦低聲笑答。
“這大抵是什么高深武功,我看不出來。但我知道,這場上只有昀有這個擔當和實力幫助覺朗。”仲挺雙目炯炯,堅定道。
熙載微微頷首,表示認同。其實以熙載的內(nèi)力修為,他雖然聽不到玄懿法師和覺朗說了什么,但是他能感知到玄懿法師周圍能量的波動。
梵敏和道邃兩位長老依次說了幾句場面話,眾人再走了些流程,比試就結束了。熙載也該向玄懿法師負荊請罪,共同商議如何處理郁穆之事了。
而被抬回禪院的真寂和覺朗兩人卻各懷心思。
真寂思索道:“難道場中還有教外高人?那時要覺朗點我神道穴,那人如何知曉此功罩門所在?”
覺朗則是昏睡了許久,由白胡子鏡長老為其輸入內(nèi)力,打通經(jīng)脈,催吐淤血,服下靈丹妙藥,方才悠悠轉(zhuǎn)醒。
覺朗一睜眼,就看到曇始虛弱地伏在塌邊,眼睛紅紅地守著自己。
覺朗有些慚愧,伸手摸了摸曇始的腦袋,道:“傻孩子,自己都傷成這樣了,還想著我呢?”
“弟子說錯了話,通統(tǒng)教訓是應該的……”
鏡長老關心問候了幾句便退出房中,只留下覺朗和曇始兩人。
覺朗不敢在場上受人相助之事告訴鏡長老,卻忍不住對曇始說了,他想著曇始聰明伶俐、忠心耿耿,讓他幫自己分析分析。
曇始問:“通統(tǒng)既然聽到那人的聲音了,難道推測不出是何人嗎?”
“那人刻意改變聲線傳音,我一時也辨別不出。”
曇始垂頭思索片刻,道:“弟子愚見,尋常做好事不留名無外乎幾個緣由:一是不想引人注目,只愿心安理得;二是不想受助者吃心,徒生是非。天籟傳音本就只有那位恩人和通統(tǒng)知曉,不會屬人耳目,所以應該是后者。這種人要么是教外熟悉諦家武功之人,要么是南派中與通統(tǒng)有過節(jié)之人。但是能在幾位長老眼皮子底下做成此事之人極少,以弟子淺薄眼見來看,也有只有玄家靈真子和相府世子,不過他們二人何必摻和我們諦教之事?尤其是相府世子,他應該巴不得真寂得手。所以弟子認為恩人還是咱們南派的。”
“你也知道我這個脾氣,南派中與我有過節(jié)之人并不少。”覺朗想了想,嘆道。
曇始搖搖頭,道:“通統(tǒng)雖然有時性子急些,可卻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結交的朋友都是真心實意會為通統(tǒng)出頭的。”
覺朗笑了,道:“依你之見,究竟是何人助我?”
“通統(tǒng),咱們南派中誰幫你叫你最難受?”
覺朗一愣,呆呆地看著曇始,腦海中立即浮現(xiàn)出一個名字,但他始終說不出口。
曇始看到覺朗這個模樣,續(xù)道:“而且恩人刻意改變聲線,恐怕就是因為是個女人。若是男人,光聽聲音也很難分辨;若是女人,懷疑的范圍就小了很多……”
覺朗聽了,覺得曇始分析得句句在理,不禁羞愧萬分,大叫一聲,隨即一口鮮血噴出,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