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杰西的夢想

“哇噢，這是什么？”

杰西在火堆旁打開了用層層油紙仔細包裹的便當盒。當他看到里面的東西時，不由得大聲問道：“這不是葉子嗎？媽媽用葉子包飯菜？”

便當盒里油光锃亮的綠葉子讓杰西瞪圓了眼睛。

“對啊！小心點兒，別讓里面的東西滑出來，你把它在膝蓋上放平。”

杰西連忙并攏雙膝，把大葉子包穩穩地擱在上面，然后開始很費勁兒地用細小的手指解開綁在葉子包上的細繩。葉子包里滲出的汁液讓細繩膩滑難解，杰西有些手忙腳亂。

“媽媽，你為什么要做這個葉子包，太麻煩了。”杰西不滿地抱怨著，好不容易才打開了葉子包，一看又大聲問，“這是什么呀？肉嗎？肉下面是米飯嗎？”

艾琳笑著把筷子遞給兒子。

“對啊，是米飯。不是現做好的米飯，也許味道差點兒，嘗嘗吧。”

杰西夾起切成小塊的豬肉放進嘴里。

“嗯……嗯……”嘴角的汁水差點兒滴下來，杰西連忙用手擦拭，又想說些什么。

“別著急。咽下去再說。”

杰西點著頭，把肉咽下去后，舒了口氣，滿臉笑容地說：“太爽了！好吃！真是太爽了！”

“好好說話，注意禮貌。”

“有什么關系！遇到好吃的東西，大家都這么說。這肉真嫩。”

杰西說著忙不迭地夾起了一塊肉。艾琳用手托住葉子包舉到他眼前。

“米飯和肉要一起吃。”

杰西很聽話地把肉和米飯一起扒進了嘴里，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就像一只在嘴里填滿了榛子的小松鼠，不停地說著“好吃好吃”。

看到兒子的吃相，艾琳覺得心中暖暖的。

艾琳幫兒子扶住葉子包說：“豬肉是用大醬腌過的。這個葉子是拉闊斯樹的葉子，聞上去很香吧？”

杰西再次使勁兒地點頭。

“在豬肉上放上拉闊斯甜甜的果肉，再放上托伊醬，然后用葉子包裹后蒸烤。蒸過的葉子變軟了就不能用了，你現在吃的飯是用別的葉子包的。”

等葉子包里的飯和肉都吃得差不多了，杰西能用單手拿住了之后，艾琳也開始吃豬肉和米飯。浸透了醬汁的米飯十分美味，讓她想起了過去。

“你知道嗎？”艾琳說，“很久以前，媽媽的媽媽也為媽媽做過這樣的飯菜。”

杰西揚起了眉頭：“你是說當斗蛇醫術師的外婆嗎？”

“對，在大公的領地經常吃米飯的……”

艾琳把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咽了回去。

孩子還太小，沒法跟他說母親的事，包括“霧民”血統的含義，以及母親為什么寧可沉默地選擇被處極刑。這些事還都沒法告訴杰西……

艾琳摘掉了兒子臉上沾著的米粒，順便用手指刮了一下兒子的鼻子。

杰西皺了一下鼻子，閃開了臉。

“干嗎？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媽媽！”

艾琳笑了，從兒子的膝頭拿起了已經空空如也的葉子包，不然便當的汁水就要沾到衣服上了。

便當很好吃，但是手上會沾滿黏稠的汁水，多少有些美中不足。兩個人走到小溪邊，把手洗干凈了。

艾琳把手巾遞給杰西，示意他看擱在河邊的袋子。

“袋子里有秋庫果，你把它拿過來。”

“為什么我拿呀？媽媽不是更近嘛。”

雖然發著牢騷，但杰西還是跑了過去，從袋子里拿了兩個成熟的秋庫果，又一口氣跑回來，遞給艾琳一個。

兩個人在石頭上坐下來，開始剝秋庫果的皮。

剝開秋庫果紅色的皮后，立刻飄來一股香甜的味道。陽光燦爛的河邊，讓人感到暖洋洋的。

“我說，杰西，”艾琳一邊剝秋庫果的果皮，一邊說，“大前天，爸爸不是給我們寄來了一封信嗎？”

“嗯。”

“爸爸在信里說，讓我問問你對將來怎么想。”

杰西眨著眼睛：“將來？”

“對啊。你今年就要十一歲了，該考慮考慮今后的事了。你的選擇范圍比其他工匠級別的孩子要稍微寬一些。爸爸是斗蛇騎士，所以你要是想走武士階層的路，也不是不可能……”

雖然艾琳最不希望杰西選擇武士之路，但還是努力以平靜的口氣說出了這番話。

杰西皺起眉頭思考。

“當然，你也可以考慮像爸爸在鎮上生活的時候那樣當個木匠。那樣的話，就該挑個好師傅讓你跟著去學手藝了。和你分開生活，媽媽會很寂寞，但工匠階層的孩子都會選這條路。師傅會出你的伙食費，省下來的錢，媽媽給你存起來，等你自立的時候用。”

杰西看了媽媽一眼。媽媽究竟希望自己選擇什么呢？他想從媽媽的臉上找到答案。

但是，媽媽的臉上只有微笑。

木匠？杰西仿佛聞到了白木屑那沁人心脾的香味。

爸爸用起刨子來特別利索，杰西尤其喜歡看爸爸用刨板做漂亮的柜子。他還向爸爸討要過不用的邊角料，自己做過小玩具。他曾想過，長大成為爸爸那樣的人該有多帥。

而且，也需要考慮承擔自己的伙食費。在老街生活時的玩伴都已經跟師傅當學徒去了，就自己還像小毛孩一樣讓媽媽養活，想想也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一想到要和媽媽分開生活，說實話，杰西的心像是被誰揪了一下那樣不好受。不過離不開媽媽，只能證明自己還是小毛孩。像同伴們那樣去做學徒，然后成為像爸爸一樣的男子漢，這才夠帥。

不過，不知為什么，一想到自己要當木匠，杰西就覺得心里有些不踏實，有點兒不自在。

正在這時，杰西眼睛的余光掃到了什么。他偏過頭去一看，一種叫“卡納喬洛”的小蜥蜴正在身旁的巖石上往上爬。這蜥蜴動作敏捷，全身呈彩虹色，背上流光溢彩。

卡納喬洛好像也想曬太陽，它攀上了滿是陽光的巖石后，沖著太陽趴了下來，一動不動。

“媽媽，”杰西不由得小聲問，“斗蛇也曬太陽嗎？”

杰西向媽媽望去，發現媽媽也在盯著卡納喬洛看。

“是啊。天氣好的時候，斗蛇會去河邊享受日光浴。”說著，媽媽回過頭看著杰西，“卡納喬洛蜥蜴和人、王獸不同，它們的體溫會隨著周圍的溫度變化而變化。所以一旦天氣變冷，它們就會頻繁地運動。”

“真的嗎？”

杰西吃了一驚。

“那么，斗蛇也這樣嗎？”

“與人和王獸相比，斗蛇更容易受周圍溫度的影響，但是體溫不會像蜥蜴和普通蛇類那樣發生變化。”

“嗯。”杰西低聲答應著，突然，有句話像一個小小的泡沫那樣從心底浮了上來，“媽媽，我想成為媽媽這樣的人。”

媽媽眨著眼睛。

“想成為媽媽這樣的人……你是說成為一個獸醫術師嗎？”艾琳凝視著兒子的臉反問道。

杰西對自己脫口而出的話仿佛也有些困惑：“嗯。怎么說呢，獸醫術師。嗯，也可以這么說……”杰西有些吞吞吐吐的，他試探著小聲問，“我可以說真話嗎？”

艾琳點點頭。

杰西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像下定了決心：“我想像媽媽一樣成為一個王獸操控師。”

艾琳的心仿佛被重錘敲擊，神色一下子凝重起來，她凝視著兒子。

杰西究竟是從哪里得知“王獸操控師”這個令人生厭的稱謂的？艾琳首先想到的是衛兵或哪個教導師可能曾經提到過，但之后，艾琳所感受到的是難以言喻的復雜情感。

這孩子從出生起就和王獸一起生活。王獸不近生人，是一種令人恐懼的巨大野獸。杰西卻看見媽媽可以自由自在地操控王獸，由此產生效仿的念頭也是很自然的。

艾琳自己小時候也很崇拜母親。母親在人人恐懼的斗蛇面前可以表情平靜地撫摩它們，艾琳覺得母親十分了不起。

艾琳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是盯著兒子。

沁入骨髓的恐懼彌漫至全身，艾琳很清楚自己臉色蒼白。

這孩子如果選擇進入卡扎魯姆學校學習，肯定會走上和我一樣的道路。

告訴他不可以，不分青紅皂白地禁止他做出這樣的選擇？這對孩子來說似乎是最好的。她雖然這樣想，但也有其他的念頭浮現出來——不能這么做。

孩子的人生是孩子自己的。

自己是以什么樣的心情與王獸接觸，在與王獸的接觸中又獲得了多少無法言喻的財富……想到這些，艾琳就不想強制兒子放棄自己的想法了。

與王獸在一起又是什么樣的感覺呢？有巨大的喜悅，同時也伴隨著許多忌諱和恐懼，從事這一行的人將背負無法想象的重擔。艾琳真想把所有這些都原原本本地告訴杰西，然后再讓他做判斷。

但是，孩子實在太小了，又如何能理解這些呢？

不必焦躁，再花些時間吧。

只有等孩子長大，再慢慢考慮該如何告訴孩子。

“杰西。”艾琳仿佛自言自語般地喚了一聲，然后吸了一口氣說，“如果你想成為一名獸醫術師，就要先學習很多東西，才能考上卡扎魯姆學校。鎮上的幼年學校太遠了，還是媽媽教你吧。”

杰西稍稍探出身子說：“媽媽，我，王獸……”

艾琳舉起手，不讓兒子說下去。

“以后絕對不許說操控王獸這種話。”

杰西一縮脖子，問：“為什么呀？”

艾琳直視著兒子，靜靜地說：“為什么媽媽禁止你說這種話，現在的你還無法理解。”

杰西仿佛被媽媽的氣勢壓倒了，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不管怎么樣，不許說。”

艾琳剛說完，耳邊仿佛就聽到了母親的聲音。很久很久以前，母親也曾向自己說過同樣的話。

艾琳的表情微微有些沉重，她用喑啞的聲音對年幼的兒子說：“杰西，你要認真接受媽媽告訴你的事情，要好好想想。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明白媽媽現在的心情。”

看著滿臉困惑的杰西，艾琳沉默了片刻，然后平靜地說：“等你決定了走哪條路，再告訴媽媽。不用著急，好好考慮之后再做決定。”

三天后的夜晚，杰西告訴艾琳他考慮后的結果。

艾琳正在鋪床，杰西走了過來，語氣堅定地說：“媽媽，我已經決定了。就算媽媽說不行，我也想和阿爾它們在一起。所以，我想成為像媽媽一樣的獸醫術師。”

艾琳凝視著眼神堅定的兒子。杰西很頑固，無論別人怎么說，除非自己想通，否則他是絕對不會改變主意的。

如果此時點頭，那么在不久的將來，兒子也會踏上現在自己所走的道路。盡管如此，艾琳還是想讓杰西走他自己想走的路。

艾琳的胸中靜靜地涌起一股熱流。

她一直在努力驅散迷霧，這樣有利于孩子將來走上更明亮的路。繼續努力驅散迷霧吧，讓光明照亮前方的路。

這孩子打心眼兒里熱愛王獸。只要這份感情永存心中，當他長大經歷許多事情之后，肯定會理解我。

那時，再與孩子交心長談吧。和兒子在同一條道路上，面向前方。

艾琳看著兒子，微笑著說：“那好，我會寫信告訴爸爸你已經下定決心了。”

杰西的眼中一亮：“嗯！”

艾琳的笑容消失了，她語氣平和地說：“從明天起，媽媽就要開始教你了。杰西，入學考試可不簡單。全國有很多孩子都懷著必勝的信念來考這所學校，能不能考上就看你自己了。如果考不上，就只能去當學徒。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杰西緊緊地抿住了嘴唇，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