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罕默德二世與烏爾班——“烏爾班大炮”的締造者
黑火藥本身只是一種危險性中等的火藥,歐洲人直到1250年才懂得使用它。至于已知最早的關于歐洲火炮的圖示繪于1327年。大炮的設計與1128年的中國炮極為相似。事實上,火炮技術自中國傳入歐洲以后,首先在地中海地區發展起來,1364年意大利佩魯賈軍火庫的清單上就記載了“500門炮”,而后很快就出現了安置在木質發射架上的火炮。另據佩特羅維奇研究,塞爾維亞人在1389年著名的科索沃戰役中也使用了火炮,戰役的親歷者記載說:“到處充斥著人們的尖叫和武器的嘈雜聲,飛箭遮天蔽日,炮火轟鳴,大地顫抖。空中回蕩著塞爾維亞人火炮的怒吼,充滿了炮火硝煙”。一位土耳其編年史學家說道,塞爾維亞人已經擁有了“能夠引發閃電雷鳴的”發射裝置。當然,火藥和火槍成為戰場上的主要兵器,是一個復雜的歷史過程。這一歷史過程必須看作區域性技術并行發展的綜合結果。盡管世界各國都在發展黑火藥和火箭兵器,而中國和歐洲又在差不多同一個時期里啟用了原始的槍炮,然而,槍炮在歐洲的發展速度卻比別的地方快得多。到了15世紀中葉,歐洲人的黑火藥兵器在提高殺傷力方面開始清楚地顯示出巨大的潛力。加農炮逐步取代拋石機,成了重要的攻城工具。

☆ 作為狄奧多西城墻的擊破者,烏爾班大炮實際上有兩位締造者—— 一位是物質上的,一位是精神上的
不過,在歐洲火炮發展的很長一段時期里,無論是拜占庭人還是土耳其人,都沒有敏銳地看到新式火器的強大生命力,他們仍然堅守著中古時代的武器傳統。我們從14世紀下半葉和15世紀最初20年的文獻中看到,他們尚未使用火炮。直到1422年蘇丹穆拉德二世(MuradⅡ,1403-1451年)圍攻君士坦丁堡時,雙方才首次動用了小型的火器。根據希臘史學家勞尼庫斯記載,穆拉德派遣其部下、來自德意志的加農炮炮手開始制造這種小型火炮,說明土耳其軍隊從西方獲得了這種技術。而末代拜占庭人主要依賴意大利雇傭兵,因此其火炮技術可能來自意大利。關于1422年君士坦丁堡圍城戰的史料則主要來自約翰·卡納諾斯, 他提到,土耳其人擁有“十字弩和弓箭以及大型攻城機械,還有數不盡的小型攻城機械”,其中包括小型的加農炮和其他圍攻機械,他們“制造了極其精巧的武器、帶小輪的精致火器,當時流行的撞城機和大型及中型盾牌不計其數;他們還建造了不計其數的用鐵皮包裹木輪的木塔”“各部隊分別使用各種武器和大型裝備及精巧的火器瘋狂地進攻。當一些人架起云梯和各種梯子時,另一些人則用石彈弩發射,還有人用手持火器發射,很多人手持鐵制戰斗武器,他們都全副武裝, 穿著鐵質鎧甲和頭盔”。拜占庭人也使用了火器,這就迫使土耳其人構筑防護,“以便抵御羅馬人發射的弓箭和十字弩的箭矢,以及火器發射出來的石彈”。這份史料表明,土耳其人和拜占庭人一樣,都不是歐洲地中海世界火炮發展的弄潮兒,他們幾乎是同一時間開始從歐洲火器發達國譬如意大利、德意志雇傭兵那里接受了這種尖端武器的。但是,同樣的新式武器后來在兩個國家的發展卻差距懸殊,新興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在此后30年迅猛發展,很快趕上了世界兵器變革的時代潮流,而拜占庭卻因為國力的不足而錯失良機……

☆ 1412年,根特制造的“瘋女格麗特”打垮了布爾日的城墻,標志著攻城者首次獲得了戰場主動權。格麗特是比利時童話中的人物,她試圖率領一支軍隊攻打地獄
作為狄奧多西城墻的擊破者,烏爾班大炮實際上有兩位締造者——一位是物質上的,一位是精神上的。土耳其蘇丹穆罕默德二世無疑是后者。在奧斯曼土耳其帝國不斷崛起的過程中,穆罕默德二世的父親穆拉德二世,對他產生了深厚的影響。穆拉德二世統治期間與東歐國家打過很多次仗,有勝有敗。正是這些戰爭,提升了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在安卡拉之戰后的戰斗實力,為穆罕默德二世的征伐之路奠定了軍事基礎。穆罕默德二世(是穆拉德二世的四子)從小就非常桀驁不馴,喜歡看地圖(很多雄才大略的人都很喜歡看地圖)、喜歡聽英雄的故事,特別崇拜亞歷山大。穆拉德二世也非??粗刈约旱乃淖?,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讓他成為馬尼薩(小亞細亞半島上一個很小的地名)的總督。在穆罕默德二世十二歲的時候,他父親為了更努力地訓練他,主動遜位,讓穆罕默德二世成為蘇丹(雖然是名義上的)。成為蘇丹的穆罕默德二世立即掛上歐洲地圖,開始研究部署征討君士坦丁堡的戰略,但遭到老臣的強烈反對,十三歲被迫下臺,回到馬尼薩當總督。直到1451年父親去世,穆罕默德二世才正式成為蘇丹。在這六、七年的時間里,他刻苦學習、研讀歷史,掌握了七門外語,能流利使用土耳其語、亞美尼亞語、希臘語、斯拉夫語、希伯來語、波斯語、拉丁語、阿拉伯語,熟讀伊朗、希臘、羅馬的古典詩篇,鐘愛斯多葛派和亞里士多德的著作。當然,他最愛看的書還是亞歷山大、奧古斯都、君士坦丁等古代帝王的傳記,從中汲取征服天下的勇氣與經驗,做事風格也沉穩了很多。所以再次繼位后的穆罕默德二世一邊命人將他同父異母的幼弟溺死在浴缸,一邊立志要攻下君士坦丁堡,以此樹立統治的威信。

☆ 年輕的蘇丹堅信對他們這個民族來說,重型火炮尤其迎合了他們的作戰信條——“攻城必須速戰速決”
飽覽史書讓穆罕默德二世懂得,要攻占君士坦丁堡,有兩件事情必須做:第一:奪取制海權。為此他派出工程人員,測量博斯普魯斯海峽最窄處的寬度——歐亞兩個大陸在此僅僅相隔640米,然后分別修建了割喉堡和安那托利亞堡,以此攔截黑海方面的援軍,并在君士坦丁堡對面的雙柱港建立龐大的海軍艦隊。規定凡是通過海峽的船只都要停船交稅。后來有一艘威尼斯的商船因在駛過割喉堡時拒絕檢查被擊沉,船長在被俘后遭木棍刺穿示眾。這座要塞名副其實,目的就是要阻斷拜占庭與黑海地區的商業聯系。第二:鑄造攻城巨炮。在這一時期,人類對化學和冶金的認識大大加深了。首先,從1422年之后,火藥技術迎來了一個不短的發展期。之前,人們普遍的做法是將黑火藥的原配料——硫黃、硝石和木炭裝在不同的桶內,到戰斗前夕才將它們現場攪拌。如此生產的火藥不僅容易受潮,而且一旦攪拌不均,燃燒速度將非常緩慢。另外,在細小的粉末火藥顆粒之間缺少足夠的空隙,爆炸也就不能充分地進行。由于黑火藥存在這些缺點,因此它的用量特別大。往往火藥要占據炮管四分之三的容積。當火藥裝好后,在炮管上面要放一段木栓(稱為彈底板)。有時,考慮到火藥燃燒得又慢又差,因此還不得不在炮管內放上一些碎布片和黏土,讓火藥有足夠的燃燒空間,使炮膛內的壓力逐漸增大。最后才裝上彈丸,這時候彈丸實際上已經放到了炮管的口子上了。因此發射時談不上什么精確度,而且初速也極低。為了提高火炮的效能,不得不將火炮放到離城墻很近的地方,這樣石彈才能轟擊到目標。所以早先的火炮,更準確地說是攻城炮實際上并沒有多大的殺傷威力,可以說只是一種心理戰的武器。而此時出現的新方法與傳統方法不同。粒狀火藥的發明解決了火藥爆炸所應達到的壓力問題。由于構成粒狀火藥的三種成分處于穩定不變的狀態,加之火藥顆粒之間有均衡的空隙,粒狀火藥的爆炸更加均勻,幾乎做到了即時爆炸。改良后的火藥會在生產階段將原料混合成糊狀,然后將其烘干,做成餅形,需要時再從餅上取下相應的分量使用,此舉讓火藥的威力提高了30%。有了新式火藥的助推,重型炮彈就能以驚人的速度發射。

☆ 從割喉堡上俯瞰金角灣

☆ 割喉堡全貌
此外,火炮本身的鑄造技術也有了長足的進步。早期大炮射程有限,為了造成足夠的破壞力,它們不得不被布置得很近,但太近了又可能被敵人繳獲或破壞。甚至到16世紀,專家們仍認為小于91.44米會太近不安全,而大于274.32米又太遠,明顯不能貫穿加固的城墻。直到15世紀早期,炮筒長度與炮彈尺寸的比例也很少有超過1.5:1的。但到了1430年時,由于出現了新的工藝,也就是將分段的銅制炮管用熟鐵條焊接起來,再用環套加以固定,這個比例提到了3:1,這在增加了準確性的同時也加大了初速和射程。另外,由于人們發現鐵彈或鉛彈比石彈能夠減少火炮的游隙(即炮膛內徑與彈體之間的空隙),提高炮彈的初速,增強了炮彈的沖擊力,因而更具有破壞性,制造炮彈的工藝復雜度也下降了。這一切都為制造威力更為巨大的攻城火炮提供了可能。在留傳下來的這一時期的樣炮中,最小的火炮發射的是直徑127毫米的炮彈,而最大的炮竟能發射直徑762毫米、超過680千克重的炮彈。比如1449年勃艮第公爵下令鑄造了一門名為“巨形紳士”的射石炮,后由船運載到蘇格蘭。炮身長4.57米、重15噸,能夠發射直徑為5.49米的花崗石炮彈。在其幫助下,許多重要的堅固堡壘都被攻陷了。但要讓它發揮作用也會帶來許多問題。例如,1450年將它從愛丁堡運送到戰場時,動用了100人和一隊牛車,可剛出城它便散架了,不得不花費三天時間來修復炮架。通常,射石炮、加農炮和蛇形柄長炮(一種射程更遠,能夠發射一些較小炮彈的火炮)只能利用水路運輸才能將它們送到目的地。但是這些龐然大物還是被像生產啤酒桶式地生產出來?;蛟S是作為年輕人的一種直覺,19歲的蘇丹本能地認為“巨形紳士”或是與之類似的東西是能夠擊破狄奧多西城墻的唯一工具,因為在此之前的1000多年時間里,除此之外的方法都被試圖征服“羅馬”的人們使用窮盡了。換句話說,殘酷的現實是,在東羅馬帝國千年歷史中,該城共遭25次圍攻,沒有一次敵人可以突破它的城墻。但年輕的蘇丹堅信對他們這個民族來說,重型火炮尤其迎合了他們的作戰信條——“攻城必須速戰速決”。之前,這一理論更像是紙上談兵,因為他們沒有合適的手段,但現在,在巨型攻城火炮出現后,它終于能被付諸實踐了。

☆ 當穆罕默德二世在15世紀中葉打算擊破君士坦丁堡那雄偉的城墻時,原始的火炮已經出現了很長一段時間,在經過持續不斷而且代價高昂的實驗后,開始邁入更為成熟的階段

☆ 藝術家筆下的穆罕默德二世在1451年的加冕儀式

☆ 烏爾班自認為擁有當時全歐洲最高明的鑄炮技術,任何一位有雄心的君主面對他這樣的才俊,想必都會求賢若渴,拜為上賓
穆罕默德二世是幸運的。當他想要一門“足夠大”的攻城巨炮時,能為他建造這門炮的人適時地出現了,這就是來自匈牙利的鑄炮大師烏爾班——“烏爾班大炮”的“生父”。當然,像那個時代很多的人和事一樣,促成穆罕默德二世與烏爾班兩人會面的機會是很有些戲劇性的。當時火炮工廠遍及歐洲全境:硝石作坊興建起來,礦山開采銅和錫,鑄造工匠將手藝賣給最富有的主顧,試圖借此獲得飛黃騰達的機會。烏爾班正是這些人中的一員。1452年,巴爾干地區戰云密布,伴隨著土耳其人的割喉堡拔地而起,匈牙利籍火炮設計師烏爾班,或許是出于他敏銳的嗅覺,來到君士坦丁堡,希望通過為羅馬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效力,覓得一份錦繡前程。烏爾班自認為擁有當時全歐洲最高明的鑄炮技術,任何一位有雄心的君主面對他這樣的才俊,想必都會求賢若渴,拜為上賓。君士坦丁十一世本人不是不明白這樣一位鑄炮大師的價值。作為約翰八世的幼弟,魅力不凡、勇氣十足的君士坦丁十一世不但在年輕時就對拜占庭漫長光輝的歷史爛熟于心,下定決心要挽救帝國的悲劇命運,而且身體力行,早在登基之前就已經是一名飽經戰火的將領了——他耗費了大半生時間與土耳其人作戰,對自己的敵人和他們的手段可謂了如指掌。6年前,在最初的匈牙利十字軍(即瓦爾納十字軍)帶來的勝利中,君士坦丁十一世便利用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注意力分散的時機將雅典和希臘北部的大半土地奪回,幾乎獲得了整個伯羅奔尼撒半島,并攻入了雅典,擴張到了大約相當于1831年的希臘王國的領土范圍。但當十字軍潰敗后,君士坦丁十一世將獨自面對怒火萬丈的土耳其蘇丹穆拉德二世。當時的土耳其蘇丹穆拉德二世(穆罕默德二世的父皇)率軍突襲希臘,重新占據雅典城,并迫使拜占庭大軍撤退到“六英里城墻”之后——這道城墻是君士坦丁十一世的父皇曼努埃爾二世利用一段短暫的休戰期,模仿狄奧多西城墻圍繞柯林斯地峽建造的一堵長達六英里(9.66千米)的城墻,將伯羅奔尼撒半島徹底隔絕。他希望拜占庭能夠依托這堵城墻堅持至少數月時間,但土耳其人卻帶來了一種恐怖的武器——數門龐大的火炮。威力巨大的炮彈穿透了城墻,帶來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仿佛整個天地都要為之變色。無論防御要塞規模多么宏大,都會在這樣的威力下成為一片廢墟,火炮的時代正式開啟了?!傲⒗锍菈Α痹趲滋熘畠缺戕Z然坍塌。
親身經歷讓君士坦丁十一世清楚,烏爾班這個人所掌握的技術(如果確像他自我標榜的那樣)絕不能落入土耳其人之手——這對君士坦丁堡這座城市來講意味著滅頂之災。更何況,除了破壞,烏爾班的技術對于增強君士坦丁堡的防御也是有價值的。當時歐洲的許多要塞已經增添了自己的火炮,來封鎖或阻隔敵方大炮的射程范圍:比如1381年意大利中部的博洛尼亞在城墻上設置了35門大炮;而尼德蘭的梅赫倫則在1372至1382年間,以平均每年14門火炮的速度擴充自己的軍火庫;勃艮第的第戎在1417年擁有13門大炮,1445年便增加到92門。然而悲哀的是,羅馬皇帝一個人的清醒在羞澀的錢袋面前無濟于事。對于拜占庭帝國(東羅馬)而言,此時是最黑暗的日子。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入侵前的150年間,拜占庭的疆土早已支離破碎。在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登基的1449年,帝國勢力已經不出君士坦丁堡市郊,且被土耳其的廣袤領土所圍困,國力衰敗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對此,我們僅僅看一看君士坦丁十一世登基時的慘狀便可見一斑:這位羅馬人的末代皇帝是乘坐一艘威尼斯大帆船從伯羅奔尼撒半島動身前往君士坦丁堡的——東羅馬帝國此時已無多余船只可用。而等到新皇帝正式進入君士坦丁堡的時候,他看到的又是怎樣的一幅畫面呢?整座城市儼然已經喪失了它昔日的輝煌,徒留一片暗淡頹敗的景象,如今只剩下君士坦丁堡這座孤城依然聳立,繁華與榮耀如潮水般漸次退去。都城的街道不再有來自世界各地人們的嘈雜低語,商人的船隊不再擠滿帝國的港口,宮殿和教堂也不再閃耀富麗堂皇的光輝。在查士丁尼帶來的最繁榮的歲月中,這里的人口曾經接近50萬,如今已經衰減至大約5萬。城市里到處是荒蕪的土地,滋生出繁茂的野草,半毀的建筑依然在不斷凋敗,化作一片廢墟……在這種情況下,君士坦丁十一世勉強籌集了一些資金,鑄造了一些小型銅炮,之后便無力繼續支付烏爾班所要的報酬,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投入出價更高的對手營帳。就這樣,最令君士坦丁十一世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而穆罕默德二世則萬分高興烏爾班的加入,并給予他大筆賞賜,詢問匈牙利人設計出的大炮能否擊破城墻。烏爾班對蘇丹的言外之意心知肚明,因為他已經花了足夠長的時間對君士坦丁堡聞名四方的防御措施加以研究,他承諾會制造出一種大炮來破壞君士坦丁堡的城門。

☆ 晚年的穆罕默德二世變得很多疑,總是害怕有人要害他。即便如此,他還是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