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甘幸之將左和帶下去后，房中只留了陳皇與雅娘。
“說吧，這一次又是什么好主意。”
聞言，雅娘眼中閃過驚訝，她低著的臉上一瞬間染上了笑，不過這笑是僵硬的，臉也白了幾分。
見雅娘這樣，陳皇也不催，像要給時間讓她好好琢磨剛才他所說的那句話。
而雅娘在聽到那句話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接受了所有，想來也是瞞不住這位陛下的，既然一開始就知道她不是一個任甘幸之隨意擺弄的棋子，那她便不再刻意裝作只是一個甘幸之身邊的小侍者了。
她再次抬頭時臉上的笑容已變為平常，臉也不白了。
一會兒，等陳皇臉上浮起滿意的笑容時，雅娘知道，這一次她又走對了一步棋，即使這步棋極其驚險且前路未知，她也要走這一步。
她不想再做甘幸之身邊的一顆棋。雖然脫離甘幸之后她可能再也沒有任何可以護著她的屏障，但隨心自在的決意自己的命數，何嘗不是一種自由。
雅娘離開房間后不久便看到了甘幸之在外面等著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甘幸之臉上有一抹怒意一閃而過，可當她走到甘幸之身前了，對方臉上留下的便是擔憂的笑容了。
她的心里突然滿意起來，看來她當初做的那個決定是對的，盡管這位大人的一些脾性還跟從前一樣，可如今的她再也控制不住她自己的情緒了。
現在的甘幸之何嘗不是她棋局里的一枚棋子呢。
雅娘想到這兒，她眼中突然多了挑釁，可還是依著禮朝甘幸之行了一禮。
她的身子才剛剛側蹲下，甘幸之的巴掌就落在了她的臉上，這一巴掌的聲音極大，附近的三兩個守衛都聞之轉身，見是甘幸之和雅娘這邊發出來的聲音便立刻回了頭。
而被打的這人，她臉上的表情未變，將禮行完后才看向甘幸之。
見雅娘被打了還一臉事不關己的模樣，甘幸之又想打她一巴掌，可手才揚起來就被她自己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甘幸之很不理解地看著雅娘，話中的語氣竟是她自己都沒有預料到的擔心，她語重心長地說：“你剛才發什么瘋！要做什么之前可不可以跟我商量一下？以前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睜一眼閉一眼，可你今日的膽子怎么這般大！那可是陛下，你又想做什么？”
聽著甘幸之說的話，雅娘忽地捂嘴笑了笑，道：“剛才在陛下面前也說過了，我要救我的師弟啊！”
“陛下沒想過殺左和！”
“那就是大人您想殺我師弟吧！”雅娘忽地和甘幸之對峙起來，怕又招來守衛的注意，她將聲音壓了壓，低聲道：“你和封寧蒿是一丘之貉，以前設計殺了我師父，如今又想取我師弟的命，你們想做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拿我師父和師弟的命為你們的計劃做嫁衣，陛下清楚，可他不管。反正怎么都要達到他心中所想，我覺得你們的辦法不夠好，就由我來想辦法吧。”
“你能有什么辦法？”
“隨便什么都行！只是不能殺我師弟，現在不能夠了！”
聽了雅娘的話，又看到她臉上的表情，甘幸之有點不敢相信，過了好一會兒，她的嘴巴才動了動，“你知道了！”
雅娘杵在原地，沒立刻說話，就靜靜地盯著甘幸之，而她的這個舉動讓甘幸之忽地慌張起來，她想冷靜下來，可怎么都平復不了內心的慌張，她的心中就是很害怕，她不明白她為何會被雅娘這個小娃給逼得連反抗她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從前不是這樣，雅娘從前也不是這樣的。
“哈哈哈——”
雅娘忽然笑了，笑得甘幸之毛骨悚然，她慌忙退了幾步，雅娘及時扣住她不讓她動。
“當然知道了。好早之前我就知道了，所以不要再將我視作棋子。你應該要對我好些、再好些，如今該是到我利用大人您的時候了。”
“利用？我什么時候利用過你？”
“如果不是我這顆棋子，您早就死了千百回了。大人，其實我們兩個哪個是哪個的棋子都不要緊了，重要的是我活著才會想方設法的叫您也活著。”
“你想做什么？”
“你管不著。陛下只需要一個結果，過程怎樣他不會再過問，你也別問了。”
雅娘說完這句便扔下甘幸之的手頭也不回的往關押左和的那個地方過去了。
其實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只是這一次的她終于不用再掩藏自己的內心——她想做的不過是救下一個她想救的人罷。
來到暗室，雅娘走到左和身前蹲下想要解開綁在他身上的鐵鏈，不料她這位師弟埋怨起了她，竟不愿意讓她靠近。
不過她也不需要解釋什么，手快速地拂過他的臉，一瞬間讓他清醒了不少。
見左和不再動，雅娘便仔細地解起他身上的鐵鏈來，鐵鏈快解開的時候，左和突然開口說了話。
“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現在來這里很讓你覺得奇怪嗎？”
“我不想見到你。”
“說的我很想見你一樣。”
“是甘幸之逼你來的嗎？”
“你以為我還像從前一樣嗎？她如今奈何不了我。”雅娘實在不想在她師弟面前撒謊，所以對于她和甘幸之之間的關系沒有瞞著。
“所以你是自愿來這兒的？”
“我是不是自愿的對你來說很重要？”
“是......”
“你真的是......你覺得我有什么本事去違抗陛下的圣令？”雅娘說著沉默了片刻，她腦中閃過很多想要解釋的話，至少她挺希望左和不要誤會她，可一想到她即將要做的事，她就覺得她那些解釋蒼白無力，倒不如由著她這個師弟去想吧。
“為什么救我，明明不想當我的師姐了。”
見雅娘突然不語，左和低頭輕輕說了一句。
雅娘愣了愣，手上的動作停下來，輕笑道：“我不想當就不是了嗎？你知足吧！幸好是被我發現了。如果不是我提前出現在你面前，你應該已經死在那個叫田追的人手下了。”
這句話讓左和也笑了起來，他忽然問：“那我還要謝謝你了？師姐......請問你想如何救我呢？”
雅娘一本正經地回：“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個替死鬼。”
“你嗎？”
“......你想我點兒好吧，就那么希望我死嗎？”
“也不是，只是不想讓無辜的人替我死，不如還是我吧。”左和臉上忽然沒了笑，他不希望有其他人因為他而付出生命的代價。
雅娘搖頭，有點倔強，“不能夠是你了！我們找到了合適的人選。”
左和一看到雅娘的這個模樣就想起他的師姐當年在他們的師父去世之后不聽他這個師弟的勸阻、毅然決然地去到了甘幸之身邊，在那之后她就離他們越來越遠了。
“你們又想害誰？”左和說話，他極力的想要冷靜下來，從前是鐘氻和趙弦，他不知道雅娘和甘幸之他們這一次又想害誰。
雅娘忽略左和身體的抗拒，將手放在了他的肩上，突然溫聲說道：“是誰很重要嗎？若是你們在意別人的性命，就不會一直惦記著那些事；若是你們在意自己的性命，就不會跟來樂都了。”
“我不想承你這個恩。”
“你不想也得想！”
看到左和寧愿不要自己的命，也不接受她用她的方法救他，雅娘心中突然難受起來，她不認為其他人很重要，就算會被左和憎恨，她也要那樣做。
她早就說過她一定會變的！變成她討厭的那樣。
她掰過左和的臉，迫使他看著自己，對他說：“你少擺出這幅表情！我最討厭你們那些自以為是的想法。就因為我當時已在甘幸之身邊，所以你們全部都疏遠我、討厭我，都覺得是我沒有將他們的計劃告訴你們。可你們從來沒有想過我為什么一定要去甘幸之身邊，你們也沒有為我著想過！
當時的我僅僅是甘幸之身邊的一個小侍者，我能知道多少，我又有多少機會去將我知道的那些告訴你們。我當年不是沒有努力過，趙弦他自己想死，我真攔不住啊！難道你想讓我將自己的命也搭出去嗎？”
左和的神情還是冷冷的，這讓雅娘心中更急了。
“你為什么不說話？權佑和紫喬恨我就算了，為什么連你也要恨我？你是我的師弟啊！除了師父......我以為你也是惦念著我的。”
還是沒聽到任何她所期望的聲音，雅娘慢慢站起來往后退了幾步，就像是一步一步地遠離了左和，她站在那兒望著左和看了他很久，眼中的光慢慢暗淡下來，突然，她像是下定決心誓要叫他后悔。
她出聲，聲音不再溫柔，這樣的她才應該是她要變成的那個樣子。如此，她才不怪他們會怨她恨她了。
“如果你不說，那我就說了。替你死的人會是北瑤良思！”
終于看到了左和臉上的表情出現了變化，雅娘笑了，她臉上出現諷意，剛才說了那么久她的師弟都無動于衷，這下才剛聽到北瑤良思的名字就瞬間動容了。
所以她總算是覺得無所謂了嗎？本來不想叫他知道了，可現在她也顧不得他會不會傷心了。
盡管左和終于又給了反應，但雅娘還是覺得她師弟的反應不在她的預料之中。
她的眉微皺，低頭想了一下，突然抬頭看著左和那里打擊他。
她說話的語調變得輕快，在她看來左和這么多年的小心思還是沒有什么變化，也不怪他這么多年總是看不透趙弦赴死的真相，太傻了！
“你還記不記得我之前問過你為什么只有你一個人來，那時我就已經打定主意要用這種方式救下你。果然，看你如今的表情，北瑤良思不在樂都吧。”雅娘頓了頓，繼續道：“可是師弟，我比任何人，甚至是你自己還要了解你自己，你心中在慶幸什么，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北瑤良思此時不在，難道你在這里，她還會不來嗎？九生門的人，陛下或許會饒一命，但是北瑤世家的人，陛下沒有理由會放過他們。”
這句話讓左和一下子移動到雅娘身旁，他拉住雅娘的裙角，對她喊道：“你不可以殺良思！”
“誰讓她姓北瑤呢？你也覺得她會來嗎？可惜遲了。原本陛下的目標不在她，但你們也太不乖了，非要與皇帝對著干，自然需要付出代價。我們就想殺一個人來提醒你們見好就收，師姐才舍不得你，所以那個人就成了北瑤良思。”
“不要！”左和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望著雅娘的眼睛求她，“不要殺良思，師姐，我求你了！”
“不行！”
雅娘搖頭，不再看左和，徑直走出密室，一如她當年拒絕趙弦時那樣，好像她就只會搖頭，不會點頭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