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到了關押張婉的那間暗牢外,千度為璇夕打開了牢門,轉身邀她進去。
璇夕看著門的另一邊,那里面是黑的一片,她沒有移動腳步的想法。
這時候的彌陶卻是急了,她向前一步走到璇夕身旁,詢問道:“怎么了嗎?璇夕妹妹......”
璇夕側頭盯著彌陶,對她笑了笑,說:“真如大皇姐所言,張婉就要死了嗎?”
彌陶與璇夕的視線相交,她沒有多看,立刻將目光從璇夕臉上移開,她愣愣地回著,“嗯。我不會拿我老師的性命開玩笑,我想來見她最后一面,讓她不至于在生命的盡頭還孤身一人。”
“哦。”璇夕忽然有了一點好奇,她的眉輕輕一跳,打趣道:“原來是師生情深嗎?可按皇姐先前跟我說的,應該是因為張婉你才會被禁足于菊坊吧!你不恨她?這么多年,你還能念著她?我竟不知彌陶公主是這般重情的人。”
璇夕說完,彌陶又看著她,那句“你不信我”的話沒有說出口。自然,在很多人的心中,她這個公主不像是個有情人,不然當初也不會忤逆父皇,更不會依著計劃在璇夕面前對她動了手......
而璇夕也猜到了彌陶想問的話,于是回答了她沒有問出口的問題。
“皇姐說的話,我本是一個字也不愿意信的。可是父皇非要讓我知道你們的那些事,那皇姐說的話就有幾分能夠相信了,至于到底有多少,想必在我見了張婉之后心中自有定數。”
璇夕說完不給彌陶再次開口的機會,她向前一步準備走進那片黑暗中,她邊走邊說道:“就請皇姐和千度先生在外面等著吧,我和胡大人一起進去。”
彌陶那即將要抬起的腳瞬間頓在了原地,千度也一句話未說,聽了璇夕的話和彌陶一起等在外面。
在那暗牢中,璇夕和胡進維一步一步往最里面走去,不一會兒,他們就看到一個人,應該是張婉,璇夕沒太在意。
她的眼將這間牢房掃過一遍,她以為張婉所做之事是罪大惡極的,關押她的地方應該不會像現在她和胡進維看到的這樣。
這間牢房除了進來的那一扇門,還有一扇窗,他們往這里面走的那一小段路是黑沉沉的一片,所以她一開始以為看到張婉的時候,張婉的模樣不會太好,可誰能知道,她走了不到一百步,就這么短短的距離之后她會看到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樣的場景。
張婉就在那扇窗的下面,她的手腳沒有被銬上,反而還很自得地坐在一方木桌前燒上了一壺茶,像是專門等著人來一樣。
而在木桌的不遠處便是一張床,接著是木柜,木柜旁邊挨著一張小桌,小桌上面一邊放著文房四寶,另一邊放著梳妝打扮的東西。
看這一屋子的陳設......倒是一應俱全,不像是給有罪之人住的地方啊。
但這都不算什么,最重的懲罰也許是被掠奪了自由,接下來的一幕也讓璇夕明白了她父皇的用意。
璇夕的目光被窗邊的兩只雀鳥吸引過去,一只雀鳥剛剛從山谷中飛到此處停歇,另一只已經休息好要飛向天空,它揮動翅膀往外飛,不出三丈,它就被困在了半空中,在落日余暉的照射下,空中顯出了一些網的形狀來,而那只可憐的鳥掙扎了幾下便沒了動靜。
璇夕看到這兒,她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她轉而將目光往下移,便看到了張婉那個緊緊盯著她的眼神,璇夕冷眼一笑往張婉那邊走過去,但沒走幾步便被胡進維攔了下來。
對于胡進維的這個動作,璇夕只看了他一眼,然后她也沒有繼續往前了。
她停下來第一次仔細地看了張婉長什么樣子,這人柳葉眉厚唇,臉消瘦且很白,不知道是不是因常年被囚于此地,張婉的身上沒有了人氣兒。
她的這個模樣若不仔細看,那臉的輪廓還真像......璇夕心中咯噔一下,她的大皇姐和張婉長得真像,果然是身上有著張家血脈嗎?可她的大皇姐也不像她們的父皇......
璇夕沒有繼續糾結這個問題,她看得仔細,盡管張婉看起來沒有什么生氣,但也不像彌陶說的那樣命不久矣啊。
她雖然是這樣想的,但看著張婉的那雙眼中卻有種看著將死之人的漠然,她說:“我聽說你是我父皇的表妹,那我應當叫你一聲‘表姑’了!你是犯了什么大錯,我父皇要把你關在這里。自由就在窗外,一翻身便能再次擁有,可進來容易出去難,虧得你能忍這么多年......你還有什么遺言嗎?”
良久,張婉慢慢低了頭,她開口,聲音中有歉意,不過不是對璇夕的,她說:“我后悔當年聽了彌陶的話,不然......”
“不然我就沒有機會能見到你了?”璇夕像是知道張婉會說什么,索性替她將那話說了出來,“我本來就不想見你。可已經來了,便就來了,但我不想聽你說什么故事,已經過去了,不甚重要......”
“可聽你的語氣,埋怨多多啊!”
張婉說著扯了嘴角,在這百暮樓中她難得能笑一回。
“當然!”璇夕也絲毫沒有藏著對張婉的厭煩,即使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張婉。
她看到張婉臉上的表情,以為她是不屑,這讓她的心中莫名地被那個表情激起來了想要贏張婉、想看到張婉臉上出現挫敗神情的沖動。
她俯視張婉,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說了話:“不管是從前,亦或在此刻,你再怎么不想承認,我和你之間,我都是那個可以決定你生死的人。不管你服不服,我都是璇夕,而不是你那個已經失敗了的學生彌陶。”
璇夕的這一句話讓張婉猛地抬了頭,她看著璇夕,臉上沒有惱怒,眼中反而有了一點欣賞之意。
她面前的璇夕已經不是當年的孩童了,雖然眼中沒有彌陶當初的狠厲,但卻有著彌陶沒有過的冷漠,她的這一點倒跟皇帝很像。
難道彌陶就是因為太在乎了,所以才輸了嗎?若彌陶和皇帝再像一點,對祝兒和她這個老師狠心點,那他們所謀之事是不是就能成功了?
沒有答案,因為彌陶已經被陳皇放棄了,乃至于她在彌陶身上寄予的厚望,在那天之后也成了奢望。
彌陶說得對,她永遠也成為不了“張菀”,因為她和張菀不只名字不一樣,她們之間除了都是張家人,其他的,她耗盡一輩子心血也追不上張菀。
良久,張婉才點了頭,她對璇夕說:“我想在我死之前再見見祝兒。陛下答應了我的。”
“祝兒......誰?”璇夕問。
“我的女兒。”
“這是你最后的愿望?”
“是。”
“嗯。”璇夕點點頭,她看著張婉想了一會兒才繼續說:“我可以答應你,但祝兒在哪里呢?我要怎么帶她來見你?”
“她和彌陶一起,在樂都菊坊。”
“那你還能堅持多久呢?樂都和荊山可沒有挨著,兩地隔得遠,一來一回,就算是快馬加鞭的急令最快也得要二十天,你能等這么久嗎?”
“二十天!”張婉的眸中閃爍,似有一滴淚從她右眼眼角滑出,她不愿意相信,像是被璇夕的這句話氣到了一般,她說話時的喘息聲比剛才重了許多,“我知道成王敗寇,我沒資格提要求,但他答應我的!我就這一個請求!”
璇夕見張婉受了打擊之后氣憤的模樣,她移開的目光,語氣淡淡地說:“又不是我答應你的!你這個樣子做給誰看!”
璇夕說完話后,胡進維跟著就說了話。
他朝張婉走近兩步,對她說:“祝兒就在外面,你想見她立馬就能見到。陛下說這既然是你最后的心愿,他怎么都不會拒絕你的。”
聽了胡進維的話,張婉的臉上多了兩道淚痕,她小心翼翼地問道:“他不恨我!陛下不恨我?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成了皇帝,江山未穩,我這個表妹不僅沒幫他,還攛掇彌陶奪權,甚至差點就讓璇夕沒了性命!他就不恨我嗎?”
“陛下說,他說......張婉的過錯皆由‘張菀’起,刑部張菀大人已經失蹤多年了,張家人實在不應該再將一切重責都壓在你身上,你的過錯有一半在他們身上.....你已被囚禁多年,陛下覺得你也受了應受的懲罰,便愿意成全你最后的心愿。”
“是么?”張婉終于繃不住哭了出來,她立即虔誠地俯身拜道:“謝陛下!謝陛下!”
見張婉朝著他和璇夕公主這邊行大禮,胡進維立馬讓開了一個身位,他回頭看璇夕,想得到她的應允。
在來荊山之前,陛下跟他說過,當年彌陶和張婉奪權的那次,傷者無數,而傷得最重的人便是璇夕,她那時才七歲,整個過程中最無辜的就是她。
雖然張婉和彌陶犯下大錯,但他身為張婉的表哥、彌陶的父皇卻不忍心定她們死罪。若張婉死了,從前的張家就真的一人不剩了,他不愿意,所以他囚禁了張婉十數年,奪了她的自由,就是為了能留她一命,可心比天高的張婉終是不習慣居于人下,熬了這十幾年也終于堅持不下去了。
可他就算答應了張婉的請求,但因為他還是璇夕的父親,所以對于他做的這個決定,他希望得到璇夕的諒解。
于是便讓胡進維替他將這個想法告訴了璇夕,可胡進維只是轉過身,還沒對璇夕說話,璇夕心中就清楚了他想說什么。
璇夕明白胡進維的意思,但她這次實在不想收下她父皇給她的“彌補”,若是直接應下了她父親所希望的那樣,那她的那些想法不就顯得可笑了嗎?可她不能拂了她父皇的圣意,于是便對胡進維說:“父皇是陳國的陛下,璇夕是陳國的公主。父皇說的話就是圣旨,既是圣旨,璇夕遵之!”
她這個公主是風光得很,連皇帝也要問問她的意思,都覺得是“好意”,可卻是又一次為難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