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應感羞愧

塔列朗無話可說，茫然片刻。也就是說他們并不蠢，算清楚了得失。甚至把信徒們的感情也計算在內，即使因拒絕宣誓而遭到免職，但實際上不會遭到教區驅逐。看透了這一點才敢胡來。

不，胡來的次數多了，便被視作是一場運動，如此一來，這就成為一種了不起的政治主張了。只要沒有落地終結，那教士們則無風餐露宿之虞。

但到那時，法蘭西將存在宣誓教士與拒絕宣誓教士兩種教士。他們之間甚至會演變出接受革命的立憲派新教士與否定憲法、拒絕革命的舊教士的區別。回歸舊制度的反革命思潮將重新席卷整個法蘭西。即便不到如此地步，現在已經情況危急。

——法蘭西教會將不再是一體。

塔列朗凝視場中一道閃過去的光，在僧侶穿梭的議會里尋找普羅旺斯艾克斯總主教布瓦熱蘭的身影。

“教會會分裂的！”

塔列朗喊道，這才找到了布瓦熱蘭。他聽到后回了一下頭。果然如此，到底是圣界的領導者，現在仍然希望避免發生教會分裂。

“是啊，這下教會要分裂了。教士們分成宣誓派和拒宣誓派，馬上教會就要分裂了。你們接受嗎？”

塔列朗接著說。旁邊獻媚討好的主教正在嘀嘀咕咕。更要緊的是停下腳步的布瓦熱蘭臉上露出苦惱之色。啊，我不能輕易放棄，我們作為教士有責任避免教會分裂。我們忍耐至今。

——這次也……

不，塔列朗不得不否定自己。他明白沒辦法再期望更多。

布瓦熱蘭的眼神里能看出一絲憤怒。還沒有原諒，還沒有原諒我。怒火沒那么容易消解，天生的責任感也不起作用。

“教會，就分裂吧！”

莫里牧師繼續說道。過激派欠考慮的言論讓布瓦熱蘭為之一驚。但僅此而已。他沒有教訓惹是生非的家伙，重又邁步向前，離開了會場。

莫里牧師見此得意忘形。正是時候，宣誓派和拒宣誓派一起引發教會分裂吧！讓神決定誰是誰非！不過也沒必要那么夸張。

“看看基督教徒。不，用你們喜歡的話說，讓法蘭西民眾看看，讓各教區的居民來判斷就足夠了。讓他們來做選擇，是歡迎舊教士還是新教士。”

“……”

“你也快點回歐坦看看如何。”

“你說什么？”

“你也算是主教。再加上對憲法宣誓了，是叫立憲派主教吧。總之是不得了的主教，請回歐坦看看吧。”

莫里牧師最后臉上露出諷刺的笑容。是啊，不去弄清楚嗎？看看到底誰會被暴打？

塔列朗確實是靠著家族的人脈當上主教的，被稱為不良神父、法蘭西教會的污點、教區的可恥分子。他在歐坦的口碑不是很好。

“開什么玩笑！”

塔列朗突然向前伸手，想要抓莫里牧師的衣領。但右腳不好，沒能向前邁出，反而摔了一大跤。

塔列朗倒在人們腿腳的陰影下，聽到頭上傳來的大笑。笑聲一波又一波地傳來，越來越感到沉重不堪。但正因如此才咬牙奮起，兩手撐住地板。

——怎能讓爾等恥笑。

誰敢笑話我。夏爾·莫里斯·德·塔列朗－佩里戈爾——天選之子，誰敢瞧不起我。無論如何也要給你們這些不敬的家伙顏色看看。塔列朗手腳使勁，卻沒那么容易站起來。

——這家伙。

塔列朗憤恨得淚水快要奪目而出。被這不便的腿腳拖累才繼承此位。參不成軍，不情愿地當了教士。已是倍感恥辱，自己想借此機會報復教會，可被腳拖累，連懲戒眼前這衣冠禽獸都不得。

——喂，你倒是做點什么啊！

米拉波，你倒是做點什么！心中吶喊，可他卻不曾離開遠處的講臺。恐怕正在咳嗽。要么就是下臺階都難，站起來已經費盡力氣。偏偏這個時候你米拉波身體不好。

“那么就開始教會分裂吧。”

高昂的話語響徹會場。塔列朗感覺到另外一個身影突然靠近。他還躺在地上，所以身影是在自己頭上沒錯。但感覺近在咫尺，此人身型并不魁梧。

塔列朗抬頭一看，系成蝴蝶形的潔白的闊領帶最先映入眼簾。

——你，是羅伯斯庇爾……

以激進派著稱的左派議員。說起話來和莫里牧師一樣毫無顧忌。是啊，就讓教會分裂吧。宣誓派與拒宣誓派決出個勝負。這樣就能像莫里牧師所說的，弄清楚誰是誰非。

“宣誓派毫無疑問將取得勝利，我有這個自信，也有說這話的根據。這也是我的出發點。”

羅伯斯庇爾的話如同街頭傳教似的。他繼續說。那還是我在阿拉斯街頭做律師時開始的。有一位年輕人受到教士指控其犯盜竊罪，他被當成嫌疑人，我為他辯護。最終調查中弄清楚了。

“神父想要勾引這個年輕人的妹妹。他制止了神父的禽獸行徑，便遭到報復。”

決不允許發生這樣的事。羅伯斯庇爾已經踮起腳尖，不知道因為興奮還是想顯得自己高大一些。捏造盜竊罪名，如此虛偽之人。憑著教士的聲望就能做出如此不堪之事嗎？經歷如此荒謬之事后我得到痛苦的領悟。在這樣的法蘭西土地上沒人能幸福。為了改變，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我因此立志要成為議員。”

真是老掉牙的故事，塔列朗暗自發笑。

他此時感到萬分羞愧。忘記了不方便的腳，想要揪住那人，最后摔了一跤。這都沒什么。只是羅伯斯庇爾這頭大得不成比例的人，我不想與之為伍。嘲笑聲變本加厲，對我而言不是什么合算的事。

塔列朗心里這么想著，卻嘴角微微露出笑容。羅伯斯庇爾啊，以后看清楚情況之時，我也會好好利用你的。

重新審視這個來自阿拉斯的小個子。塔列朗獨有的第六感——一種特殊的嗅覺告訴他：“他好歹是同伴”這類理由太陳腐了，不能受此操縱，也不能把他當作吵吵鬧鬧的小人物繼續無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