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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人間喜劇
  • (美)威廉·薩洛揚(yáng)
  • 3901字
  • 2022-01-05 14:50:25

第八章
主啊,請在我們桌上入席

早上七點,鬧鐘嘀嗒一響——還沒開始鬧——荷馬·麥考利就坐起身來。他把鬧鐘撥了一下,不讓它鬧起來。隨后他下了床,拿出紐約出版的健身教程,看起當(dāng)天的訓(xùn)練內(nèi)容來。他弟弟尤利西斯像平時一樣注視著他,他老是跟荷馬一樣,鬧鐘剛嘀嗒一響,還沒開始鬧起來的時候就醒了,荷馬是從來不讓鬧鐘鬧起來的。紐約出版的健身教程包括一本刊印的小冊子和一具彈簧拉力器。荷馬翻到第七課,尤利西斯擠到他的胳膊底下,想跟那神奇的玩意兒挨得更近些。荷馬先做了些常規(guī)的準(zhǔn)備動作,其中包括深呼吸,然后他在地上躺平了,直挺挺地抬起兩條腿來。

“這是什么?”尤利西斯問。

“做體操。”

“為什么?”

“肌肉。”

“你會成為世界上最有力氣的人嗎?”尤利西斯問。

“不——會。”荷馬說。

“那你會成為什么樣的人呢?”

“你睡你的覺去。”荷馬說。

尤利西斯乖乖回到床上,可是還是坐在那里看著。后來荷馬開始把衣服穿上了。

“你要上哪兒去?”弟弟問。

“學(xué)校。”哥哥說。

“去學(xué)什么東西嗎?”

“我要去跑二百二十碼低欄。”

“你上哪兒去跑呢?”

“我不是隨便上哪兒去都能跑的。每隔十碼、十五碼都放了木頭架子,跑著跑著,還得跳過去。”

“為什么?”

“嗨,”荷馬有點不耐煩了,“那是田徑賽。二百二十碼低欄。是綺色佳的大賽。我干活兒的電報局的經(jīng)理,在他念綺色佳高中的時候,也跑過二百二十碼低欄。他是山谷學(xué)區(qū)的冠軍。”

“什么叫山谷學(xué)區(qū)的冠軍?”

“就是最好的那個。”

“你要成為最好的那個嗎?”

“唔,”荷馬說,“我要去試試。現(xiàn)在你躺下睡你的覺吧。”

尤利西斯躺了下來,一邊說:“明天——”他隨即糾正了自己的錯誤——“昨天,我看見火車了。”

荷馬知道他弟弟要告訴他些什么。他微笑著回想起自己以前是多么喜歡看著火車開過。“火車怎么樣?”他問。

尤利西斯神情嚴(yán)肅地回憶著。“有一個黑人,揮手了。”他說。

“你有沒有朝他揮手還禮呢?”荷馬問。

“起先,是我先揮手的,”尤利西斯說,“然后他先揮手。接著我揮手。接著他又揮手。他唱著:‘肯塔基,別再哭泣。’”

“是嗎?”

“他說‘回家去!’”尤利西斯說著,朝他的哥哥看看,“我們什么時候回家?”

“我們現(xiàn)在就在家里呀。”荷馬說。

“那么他為什么不上這兒來?”

“各人有各人的家。有的在東部,有的在西部,有的在北部,有的在南部。我們家在西部。”

“西部是最好的嗎?”

“我不知道,”荷馬說,“我還沒上別處去過。”

“你會去嗎?”

“會有那么一天的。”

“上哪兒去呢?”

“紐約。”

“紐約在哪兒?”

“在東部。紐約之后,倫敦。倫敦之后,巴黎。巴黎之后,柏林。然后是維也納,羅馬,莫斯科,斯德哥爾摩——總有一天,我會走遍世界上所有偉大的城市的。”

“會回來嗎?”

“當(dāng)然。”

“你會很高興嗎?”

“當(dāng)然。”

“為什么?”

“嗨,”荷馬說,“因為——能見到媽,有馬柯斯,還有貝思,當(dāng)然高興。”他又看著他的弟弟,“看到也會高興呀,還有隔壁的瑪麗·阿利納,她的父親阿利納先生。回到家里,坐下來聊聊天,聽聽音樂,唱唱歌,一起吃晚飯,也很高興呀。”

小弟弟很認(rèn)真地懇求著:“別去,”他說,“荷馬,不要去!”

“我現(xiàn)在不會去,”荷馬說,“現(xiàn)在我是上學(xué)校去。”

永遠(yuǎn)不要去,”尤利西斯說,“爸爸去了,他再也沒回來。馬柯斯去了。你不要再去了,荷馬。”

“我要去也得很久很久以后呢,”荷馬說,“所以你還是睡你的覺去。”

“好吧,”尤利西斯說,“去跑二十二碼嗎?”

二百二十碼,”荷馬說,“二百二十碼低欄。”

荷馬在早餐桌邊坐下,他姐姐貝思和他母親已經(jīng)在等他了。一家人低下頭禱告了一會兒,然后抬起頭開始吃飯。

“你念的什么禱告啊?”貝思問他的弟弟。

“是我一直念的禱告。”荷馬說,然后逐字逐句重復(fù)了一遍,就跟他還不大會說話的時候剛剛學(xué)著念一樣。

“主啊,請在我們桌上入席。

在此,無論何處您都受到敬仰。

保佑這些生靈,并且恩準(zhǔn)我們

在天國與您共享盛宴。

阿門。”

“哦,這太陳舊了,”貝思說,“而且你根本就不懂你念的是什么意思。”

“我都懂的,”荷馬說,“也許我念得稍稍太快了點,因為我餓了,可是我懂得它是什么意思。事物的精神才是最要緊的。念的又是什么禱告呢?”

“你得先告訴我,你念的那些話是什么意思。”貝思說。

來問這個又是什么意思?”荷馬說,“這些話的意思不就是話里所說的嘛。”

“唔,”貝思說,“是怎么說的呢?”

“主啊,請在我們桌上入席,”荷馬說,“意思嘛,就是——主啊,請在我們桌上入席。主有很多意思,我猜想,不過我認(rèn)為所有的意思都是很好的。在此,無論何處您都受到敬仰——這個嘛,意思就是讓好的事物在這兒,無論在什么別的地方都受到愛戴。這些生靈——我猜想,就是說我們——每一個人。保佑——意思就是——唔,就是保佑啦。保佑也許就是寬恕的意思,我猜想。或許是愛,或是照看,或是這一類的意思。我說不準(zhǔn),不過我猜想就是這么個意思。并且恩準(zhǔn)我們到天國與您共享盛宴。這個嘛,正是這句話所說的意思。就是說恩準(zhǔn)我們到天國與您共進(jìn)宴席。”

是誰呀?”貝思問。

荷馬朝他母親轉(zhuǎn)過身去。“這個禱告的意思是不是說,”他問,“如果人們做人做得對的話,他們每次在桌上坐下來的時候,都是在天國參加宴席了?您就是指美好的事物,對吧?”

“當(dāng)然。”麥考利太太說。

“您的意思難道不是指某個人?”貝思問。

“當(dāng)然,”荷馬說,“但是我也是某個人啊。媽、你,每一個人,都是某個人。若是這個世界就是天堂,曾經(jīng)跟我們一起吃飯的每一個人都是某個人。貝思,”荷馬不耐煩地說,“這是個飯桌上的禱告,你跟我一樣,完全明白它的意思。你就是想把我搞糊涂。好吧,不用擔(dān)心,你能辦到。我想隨便誰都能把我搞糊涂,但是這招沒用,因為我有信仰。每個人都有信仰。是不是啊,媽?”

“當(dāng)然啦,”麥考利太太說,“要是你沒有信仰的話,你就不再是個活人了。你根本不能參加什么宴席,更別提在天國里啦——無論你桌上堆滿什么美味的食物。是信仰讓事物變得美妙——不是事物本身。”

“你明白了吧,”荷馬對貝思說,就此終止了這一場討論。“我今天要參加田徑賽,跑二百二十碼低欄。”他說。

“是嗎?”麥考利太太說,“為什么呢?”

“噢,媽,那是一項很重要的競賽,”荷馬說,“斯潘格勒先生在念綺色佳高中的時候也跑過。這項競賽必須跳。他總是隨身揣著一個白煮蛋,討個吉利。”

“揣上個白煮蛋討吉利,”貝思說,“那是迷信。”

“嗨,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荷馬說,“管他是不是迷信。他叫我到查特頓的鋪子里買隔天的餡餅——蘋果醬的,奶油椰子醬的。兩毛五分買兩塊。新鮮的餡餅一塊就要兩毛五。如果你只有兩毛五,那就只能買一塊。隔天的餡餅是兩毛五兩塊,所以就可以買兩塊。每塊餡餅我跟格羅根先生各分一半——但是他總共只吃一兩爿。這么一來,我就吃了好多餡餅。格羅根先生更愛喝酒。”

隔壁那個叫瑪麗·阿利納的姑娘從后門走進(jìn)廚房來。她端著一只伍爾沃思小碗指美國實業(yè)家伍爾沃思(Frank Winfield Woolworth,1852?1919)經(jīng)營的低價商品公司所經(jīng)銷的小碗。,把它放在桌上。荷馬站起身來。

“來,瑪麗,”他說,“坐下來跟我們一起吃早飯吧。”

“我剛剛跟爸爸一起吃了早飯,送他去上班了,”瑪麗說,“不過還是謝謝。我?guī)硪恍┪姨姘职譄鹾玫奶易痈桑溈祭!?/p>

“謝謝你,瑪麗,”麥考利太太說,“你爸爸好嗎?”

“爸爸挺好,”瑪麗說,“不過他成天喜歡逗我。今天一早,他剛坐到桌子面前就問我:‘有信嗎?馬柯斯來信了嗎?’”

“我們很快就會收到下一封信的,”貝思說。她從桌邊站了起來,“來吧,瑪麗,”她說,“我們走吧。”

“好的,貝思,”瑪麗說,隨后又朝麥考利太太轉(zhuǎn)過身來,“不過說句心里話,麥考利太太,我越來越不想念大學(xué)了。大學(xué)和中學(xué)都一個樣。我年齡已經(jīng)不小了,不該老是上學(xué)了。時代不同了。我打心眼兒里實在只想出去在什么地方給自己找份工作。”

“我也是這么想的。”貝思說。

“瞎說,”麥考利太太說,“你們倆都還是孩子——才十七歲。瑪麗,你父親有份好工作;貝思,你弟弟也是。”

“可是,這樣好像不太對頭,麥考利太太,”瑪麗說,“馬柯斯在當(dāng)兵,世界上到處都在互相殘殺,而我們卻只是去上學(xué)念書,這好像不太對。我有時候真希望自己是個男的,那樣我就可以跟馬柯斯一起去當(dāng)兵了。我們在一起一定挺有意思。”

“你現(xiàn)在還是別去擔(dān)心,瑪麗,”麥考利太太說,“這一切都會過去的。要不了多久,一切都會跟以前一樣的。”

“是的,”瑪麗說,“但愿如此。”接著她就跟她的朋友貝思·麥考利一起上學(xué)去了。

荷馬看著他們走出去。過了一會兒他說:“媽,那件事怎么辦?”

“怎么啦?這很自然嘛,”麥考利太太說,“兩個姑娘想要出去扇扇翅膀了。”

“我說的不是她們想要出去扇扇翅膀,”荷馬說,“我的意思是說瑪麗。”

“瑪麗可愛、純樸,還像個孩子,”麥考利太太說,“她是我所見過的最孩子氣的姑娘,馬柯斯與她相愛,我很高興。馬柯斯可找不著比她更可愛的姑娘了。”

“媽,”荷馬不耐煩地說,“這些我都知道。我想要說的不是這些。你難道不明白?”他住了口,隨后忽然又補(bǔ)上一句,好像他的想法說出來也沒什么意思似的——他的想法就是戰(zhàn)爭會給許多與戰(zhàn)爭沒多大關(guān)系的人帶來痛苦。“噢,好吧,我今晚回家時會再見到你的。再見了。”

麥考利太太看著他走出去,心里捉摸不透他想跟她說什么。忽然她從眼角里又見到一個人——一個很小的人。是穿著睡衣的尤利西斯。他抬頭看著她,簡直就像個小動物看著那個給予它最大歡樂和安慰的同類。他臉上的表情非常嚴(yán)肅,魅力十足。尤利西斯說:“他為什么說‘別再哭了,別再哭了’?”

“誰呀?”麥考利太太問。

“火車上那個黑人。”

“那是一首歌,尤利西斯,”麥考利太太說。她握住了他的手,“現(xiàn)在過來,把衣服穿上。”

“那個黑人今天還會在火車上嗎?”小男孩問。

麥考利太太想了一想。“會的。”她說。


(1)指美國實業(yè)家伍爾沃思(Frank Winfield Woolworth,1852?1919)經(jīng)營的低價商品公司所經(jīng)銷的小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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