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夢癮:美國阿片類藥物泛濫的真相作者名: (美)山姆·昆諾斯本章字數: 3443字更新時間: 2022-01-05 14:51:17
4.阿巴拉契亞的李伯拉斯(1)
肯塔基州南岸
比格斯街在小小的肯塔基州南岸,緊挨著俄亥俄河,算得上是這里的鄉村購物街了。
比格斯街全長100碼,毗鄰23號公路。萊特藥房開在這條街上已經很長時間了,它旁邊是一家牙醫診所、一間脊椎按摩室、一個加油站和一家賽百味。再往前走是一家地板店,旁邊矗立著一座巨大的米色金屬框架的建筑。
比格斯街的南面有一條名叫杜絲道的街和一個由幾幢白色小木屋組成的街區,這里可謂非常寧靜,只是有點多余。有著2 100人口的肯塔基州南岸,一切都很安靜,包括北面100碼外壯闊的俄亥俄河。河對岸就是俄亥俄州的樸茨茅斯,它正好楔入賽歐托河與俄亥俄河夾角的那塊土地。而這個故事的另一部分就是從樸茨茅斯和南岸開始的。
1979年,也就是波士頓的赫歇爾·吉克寫信給《新英格蘭醫學雜志》的同一年,一位名叫大衛·普羅克特的醫生搬進了南岸的比格斯街上那幢米色的金屬框架的建筑,并給自己的新診所起名為普拉扎醫療保健中心(Plaza Healthcare)。
普羅克特是在鎮上的家庭醫生比利·里德爾的要求下來到南岸的。比利·里德爾在南岸待過多年,接生過鎮上的許多孩子,并盡力醫治每一種疾病。他很難拒絕病人,因此需要幫手。不知怎的,他發現了普羅克特,一個剛剛在新斯科舍省完成實習的加拿大人,并在1977年慫恿其來到了南岸。
然而,不到兩年,里德爾就與普羅克特分開行醫了,還更換了門鎖。不久之后,在1979年,比利·里德爾死于心臟病發作,只剩下大衛·普羅克特的診所還在營業。
普羅克特很健談,也很隨和,但帶著一種與俄亥俄河谷格格不入的外國人的華而不實。他戴著鉆戒,穿著皮夾克,開一輛保時捷。“他打扮得就像小理查德(2)或李伯拉斯。”一位護士說。
樸茨茅斯是美國農村中心地帶的一個工業城鎮,與俄亥俄河上的其他城鎮相去甚遠。沿河城鎮當年風光無限時,是那些在駁船上悶了很久的粗野漢子最愛去尋歡作樂的地方。樸茨茅斯一度覺得有必要禁止人們在河里裸泳。那個時候,樸茨茅斯的市區有7家鞋廠,全美最大的鞋帶制造商也在那里。一家磚廠、一家鑄造廠以及底特律鋼鐵公司引來了俄亥俄州和肯塔基州的人,幾千人受雇于此。底特律鋼鐵公司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生產炸彈,數百人參加了1953年的新高爐落成典禮,為其規模之大嘖嘖稱奇,也為它所能提供的工作機會感到歡欣鼓舞。與此同時,鐵路將樸茨茅斯的鋼鐵和鞋子運往美國其他地方。多年來,人們在這些工廠里子承父業,就像布魯斯·斯普林斯汀的一首歌里所唱的,這就是生活。
這座鎮子是職業橄欖球的搖籃。吉姆·索普執教過樸茨茅斯鞋鋼隊。后來,樸茨茅斯斯巴達人隊打進了全國橄欖球大聯盟(NFL)。大蕭條時期,斯巴達人隊搬到了底特律,改名底特律雄獅隊。
有些人認為,樸茨茅斯自1937年的洪水開始起一直在走下坡路。當時,俄亥俄河在下了40天雨后水位上漲了74英尺。事實上,到了1970年代,樸茨茅斯和其他后來被稱為美國鐵銹地帶的地區一樣,正在慢慢崩潰,這些地區面對全球化、競爭和墨西哥等國的廉價勞動力的挑戰毫無準備。鞋廠開始關閉。塞爾比鞋廠早就沒了,威廉斯鞋廠堅持了一陣子,想與意大利、中國臺灣和墨西哥競爭一下。但很快也搬走了,只剩下空蕩蕩的廠房仍在提醒人們發生過什么。
1980年,底特律鋼鐵公司搬離此地,樸茨茅斯也在這一年第二次被評選為“全美之城”。幾千個工作機會隨之而去。這座城市未能從中恢復過來。磚廠也關閉了,位于北面派克頓的核電廠亦是如此。與此同時,原來為底特律鋼鐵公司提供材料的焦化廠也分階段關閉,并最終于2000年徹底停業。取而代之的是沃爾瑪,旁邊則依然矗立著焦化廠留下的煙囪。
一些家庭搬去了哥倫布、辛辛那提或者納什維爾。一群藝術家搬到了得克薩斯州的奧斯汀。樸茨茅斯的人口銳減到2萬。房主搬走后,無法出售的房屋或對外出租或空關。奇利科西街上的商店也一個接一個地關門,最后沒剩下幾家了。
留下來的是一小部分受過教育的人。他們在學校或者醫院找到了工作,以這樣或者那樣的方式照顧著那些由于工廠關閉而開始噩夢般生活的人。
當時,會到樸茨茅斯來的人只有那些靠經濟不景氣做生意的商人。樸茨茅斯有了第一批支票兌現點和第一批先租后買的地方。典當行、金屬廢料場相繼開張。大衛·普羅克特的業務也在不斷擴大。
許多人都非常信賴普羅克特。艱苦的工作曾是這個地區生活的一部分,失業那段時間也是。這里經濟下滑,申請殘疾或者工傷賠償的人數激增。聯邦傷殘保險(Federal disability)對于俄亥俄河谷的許多人來說,變成了長期的失業保險。有些是合法的傷病或殘疾,有些則不是,但這些都需要醫生的診斷。普羅克特處理工傷賠償文件的速度非常快。在樸茨茅斯一家名為南山的小型醫院里,普羅克特享有特權,護士們記得他有進入精神病區的優先許可,他來主要是為了讓病人符合殘疾的標準。
普羅克特已婚,跟兩個兒子一起住在肯塔基州。他還是個情場老手,有時候,員工看見他在停車場與他的護士情人爭吵。
在南山醫院,普羅克特是跑著去病房的——真是在跑。他速度很快,充滿活力。當時,美國醫學界正在形成一種新觀點,即病人總是對的,說到疼痛時尤其如此。當病人說自己感到痛時,醫生要相信病人的話。大衛·普羅克特將這種觀點體現得淋漓盡致。他平易近人,有點像布道者。
“他能知道病人相信什么、需要什么或者想要什么,所以他們都愛他,”當時在醫院做護士的莉薩·羅伯茨說,“他在這方面聰明過人,能像法醫那樣找出誰比較軟弱,并弄清楚他們需要什么或者相信什么。他會告訴他們哪里弄錯了。”
在他的南岸診所里,普羅克特是收現金的。1980年代中期,醫學界在如何使用制藥公司正在開發的新型阿片制劑來治療疼痛方面展開了激烈的討論。大衛·普羅克特則是較早立言踐行的醫生。無論是頸部、腿部、下腰部、關節炎還是下腰椎的疼痛,他都會開阿片類藥物。他將這類藥物與苯二氮卓類藥物同時開給病人,苯二氮卓類藥物是緩解焦慮的,其中最有名也是普羅克特最喜歡的,便是安定和阿普唑侖。在樸茨茅斯,人們既焦慮,又有病痛。阿巴拉契亞地區使用苯二氮卓類藥物的歷史悠久,可以追溯到1960年代初安定剛上市的時候。上了點年紀的女士都用過這種藥。在這里,任何可以緩解痛苦的東西都是受歡迎的。但阿片類藥物和苯二氮卓類藥物一起使用,很快會讓人上癮。
到了1990年代中期,普羅克特還因為開了很多減肥藥和興奮劑而為人所知,有的甚至開給了并不肥胖的人。樸茨茅斯及其周邊發展出了一個規模不大的行業,有人從普羅克特這樣愿意開減肥藥的醫生那里騙取處方,然后出售藥品謀利。普羅克特的普拉扎醫療保健中心蓬勃發展起來。
1996年,一個名叫蘭迪的人來找他,蘭迪是樸茨茅斯以北10英里的魯卡斯維爾的州立監獄的警衛。他在與一名囚犯打斗時,背部受了重傷,因此拿到了一份他可以去看的醫生的名單,大衛·普羅克特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診所可以處理(工傷賠償),所以監獄里好幾個人都去那里看。”蘭迪回憶道。
普羅克特給他開了半年的病假,當然,也辦妥了所有文件,收了他200美元現金。他還開了一種名為奧施康定的藥——40毫克,一天2次,30天的量。他說,這是一種新的止痛藥,效果很好。
“現在回想起來,[那點傷]真不算什么,根本不需要那么強效的藥,”蘭迪回憶道,“但當時你會認為這藥真好,因為我的背一點都不痛了。”
30天過去了,蘭迪覺得好多了,沒有回普羅克特那里開藥。很快,他就得了他認為是他一生中最嚴重的一次流感。他渾身都疼,下不了床,上吐下瀉。他問了一些朋友,有人說可能是藥物戒斷反應。
然后,他突然意識到:你得回去找醫生。
普羅克特給他開了更多同樣的藥。就這樣,蘭迪每個月都得去一次,付200美元見普羅克特3分鐘,得到一張奧施康定的處方。普羅克特的候診室里總是人滿為患,人們爭先恐后地排著隊。只有少數人是來看傷病的,其余的都在假裝疼痛,騙取處方,醫生則佯作不知。蘭迪在候診室里看到了6個獄警同事。他壓低頭,拿著奧施康定的處方離開了。
“你看著你認識的人,意識到他們可能會被關進你負責的牢房,”他說,“這真的讓你汗顏。你以為你是在照正確的方式做事。你信任醫生。過了一會兒,你意識到這是不對的,但你又無計可施。你身陷其中。你已經上癮了。”
不久,只要藥用完了,還沒到看醫生的時候,他就會去找街頭藥販。他回監獄工作了,但那時,他已經對阿片類藥物徹底上癮了,開始遲到并找各種借口。最后,他孤注一擲去找了副監獄長。他接受了治療,戒掉了藥癮。在他第一次踏進大衛·普羅克特診所的3年半后,蘭迪擺脫了藥癮。
然而對于俄亥俄河谷和美國來說,這才剛剛開始。
(1) 美國著名藝人和鋼琴家,因精湛的演奏技巧和華麗的表演風格為大眾所知。——譯者
(2) 美國搖滾先驅之一,著名歌手,2020年5月9日去世。——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