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偷龍轉鳳
都說故事是人編出來的,老太太坐在炕上,面帶微笑,她只說自己要講故事給人聽。紀大學士可有點驚慌,面前的老太太貴為一國之母,皇帝又是個極要面子的人,聽她的嘮叨可不簡單。
“您這個樣子似乎是哀家要害人似的。”老太后說道,“哀家只是講些小時候聽到的民間故事,先生不是在收集那民間故事嗎?哀家老了,怕這些故事沒人知道了。”
“太后您盡管講,只是臣有些惶恐……”紀大學士說道,這陪老太后解悶現在就算是自己的責任。老太后年老了總喜歡說些往事,她身邊的宮女太監就是茶壺里煮餃子,知道也不敢亂傳。
“有人說我兒不是滿人是漢人。”老太后說道,“其實都是我的錯,你聽過借尸還魂的事嗎?”老太后看了紀曉嵐一眼。
“民間常有這種傳說。”紀曉嵐回道,“我聽多了不得不信。”
“偷龍轉鳳,借尸還魂自古就不是稀罕事,何況冒名頂替呢?”老太后說道,“這天下冒名頂替的事情多了,這書中記載的也未必真實。哀家就說一個關于一仆婦死而復生說自己是另一人的故事吧。”
老太太似乎很正經不像是開玩笑。
“有一強盜犯了罪,被判死刑,本以為自己會去見閻王爺,哪知頭剛掉下,暈了過去,睜眼的時候卻在一戶人家家里,這屋子里的人盯著她,皆說她是死而復生的仆婦,身邊還有孩童喊自己娘親。他本是男子,哪見過這樣陣勢,一口一個拒絕,說自己不是他家的女傭,更不是孩子的娘親,可是人家聽他這幾句話哪會信,問他是何人,他也不敢說,這強盜名聲可不太好,這才菜市口殺的頭,于是閉口不言了,只能呆在這里度過余生,這一輩子倒也算過得太平了,可是心中有未完之事。”
“臣以為……”紀曉嵐輕聲回道,“這可是他最好的結局。”
老太后點了點頭,的確紀先生沒說錯,自己就不該糾結。講故事的紀曉嵐走了,軟榻之上一縷陽光從玻璃窗透了進來,老太后想到了先帝。她不能向那些人說那些事,但是可以輕聲說給自己聽。
第一次看得真真切切的是在江南,但僅僅是一面之緣,誰會留意一個過路的生意人,以為這只是一面之緣。
第二次見面他也不認得我,我也不認識他,只是知道他受了委屈,遭人陷害。禮義廉恥算什么,在牢中沒有人有尊嚴的,如果要有尊嚴那就活不下去。
他離開牢房走后,我就應該知道他不是常人,我應該知道的,因為獄卒突然善待了我,我認為他是個聽命于人的,我覺得他使了銀子,這世上不缺貪財的人。既然那幾天成了露水夫妻,他那份夫妻情分我也領了。
女人終究是女人,從小我以為我不是女人,父母像男孩一樣管教我,讀書識字,父親死后,最后還是落了一個被趕出家門的下場,就算有幾畝薄地與我也無關,最后還是流落江湖,咬著牙總算給自己掙回了一份面子,正是春風得意之時,卻遭到了變故,本來這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誰能奢望壽終正寢。以為自己要死了,偏偏有個冤家救了我一命。
老太后看了看窗外,那些年輕的宮女正在外面撲蝶。突然間,紛紛兩邊跪下了。
“這冤家來了。”太后輕聲說道,“又是嚇人一跳。”
皇帝風風火火進來請安了,太后說道:“你忙就別來了。”
“母后又再怪罪朕?”皇帝說道,“孩兒可不敢怠慢國事……只是折子看多了嗎,這不頭昏昏也想找母后說說話。”
“說來說去,你都不愛聽。”太后說道。“當年要不是你皇爺爺,你哪有命活在世上。”
皇帝也聽慣了母親的嘮叨,他并不在乎在聽一遍。
“你爹比他狠心多了。”太后說來說去也就這句。
“皇爺爺當年為何留下母后您?阿瑪說過嗎?”皇帝問道。
“你阿瑪哪有那個膽子……”太后說道,“他這人最不想惹事了,只是當年你大伯和你八叔饒不了他,要丟他的面子,才把獄中發生的事捅上去,這按理說你就不該生下來,就是生下來也是奴才的命。誰知你阿瑪承認了此事,當年也不知怎么搞的,留下了我的命,順帶了你。你阿瑪糊涂,卻知道哪里可以躲煩惱……”
喜娘的心里想起了當年的事,現在雖為尊位卻難忘那段時間。那時似乎過得是那么輕松愉快。
在承德他第一次主動摟住了自己,卻說著孩子一般的大話:“我不會不照顧你們母子的……我發誓,只要你們活著,我不會餓著你們凍著你們。”
一只兔子能吃一輩子嗎?喜娘從來不會信這樣的話,他那點獵物還不夠塞牙縫,生活下去當然要靠山莊里的錢物,何況他也僅僅是偶爾出現。他還不如福公公和李金貴對孩子照顧得多。春去秋來,一個女人就如同隨風飄零的葉子,對自己的未來茫然所知。
“你不用勉強自己。”喜娘自認為自己憑借著雙手,這孩子不會餓死的。果然他就消失了,就像短線的風箏。
再遇上這個男人,那已經是春暖花開隔了一年多了,這樣的故事喜娘聽過太多了,所以面前的男人對自己來說也就那么一回事,她也不指望他能照顧自己母子。為奴者雖說悲催,但是這也不算什么,自己真正煩心的事遠遠多于此,何況陳家幫傭這就是照顧自己。
當時自己最擔心的當然是另一件事,錢家的幾百人的性命,自己安安分分可以保住那一大家族,雖說他們無情,可自己不可以無義,畢竟都是親人,既然福公公知道她的底細,當然要動手也就是老爺子一念,一個仰息于他人之下活命的人何來的談條件的資格,看著面前活蹦亂跳的孩子,還有就是那運河上那么多吃飯的嘴,喜娘選擇了屈服。對于老爺子來說,這就是他要達到的目的,讓天下臣服于他。
老爺子一直讓福公公傳話給自己,只不過漸漸的阿福也懶得說了,也不知他回了什么上去,直到老爺子出現在自己身邊。
老爺子一身青衣打扮,身邊跟著個年輕的太監,手里搖著把扇子,而自己卻很狼狽一身廚娘打扮,其實上一回在山莊見到老爺子的時候自己更狼狽。老爺子的眼睛把自己從頭大量到腳,阿福在邊上彎腰笑著說:“高老爺,這就是陳家的廚娘名喚喜娘。您剛才吃的四喜丸子就是她做的。”
這兩人裝作不認識那是一種多么尷尬。卻要裝得自然。
“現在叫喜娘,這名字好,吉慶……”老爺子的眼睛盯著她,“你看上去不難看,就是臉方了點,瓜子臉會更好……”
喜娘也不是真肯服軟的,冷笑道:“高老爺閱女無數,自然環肥燕瘦都見識過了,我雖說下賤之奴,但是身為人婦,豈容你輕薄?您身為長輩貴人卻要學什么所謂的風流才子,滿口仁義道德,卻想著那種事。”
這把老爺子臉說得通紅,邊上小太監大聲訓斥道:“老爺子,這婦人果然渾身反骨,不能留。”
阿福卻嚇得半死,跪在地上磕頭:“小的管教不嚴……”
“沒你的事,我早知道她會不服……算了……”老爺子說道,“我這來找你自然是有事想求。”
果然是有事……
“我需要你書寫一份家書,告知他們你平安……這關系到今冬京城的糧價。”老爺子說道。
果然是漕運之事,這運河上的一幫子人雖說看似散漫,也就是說有人想到了自己……要知道自己的平安與否,雖說這陳家大宅并不是密不透風,但是這兩年的確自己與那些人沒有來往,也許他們只是拿自己做個借口作為與官府談判的籌碼。
“高老爺,我只是一個仆婦,糧價的事你應該找原因,要我的書信沒用的,最多告訴他們你沒有要我的命。我已經是廢人了……何況我早該不在這世上活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