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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失敗的愿景

20世紀民族主義的盛行并沒有促進國際主義歷史的發展。但為克服流行的劃分,為新的、具有普遍視野的歐洲歷史提供意識形態的框架,人們進行了兩次有力的嘗試。

在這兩者之中,馬克思—列寧主義或共產主義版本的歐洲歷史首先開始并且持續得最長。它出自馬克思主義,并在布爾什維克手中變成了推行國家政策的工具。在它的初始階段,1917—1934年,在它的熱衷者如M. N. 波克羅夫斯基(M. N. Pokrovsky,1868—1932年)的倡導下,它有著強烈的國際主義味道。波克羅夫斯基完全接受了歷史是“面向過去的政治”的主張,熱情地投身到反對沙文主義的斗爭中。他寫道:“大俄羅斯是建立在各個非俄羅斯民族的骸骨之上的,在過去,我們俄羅斯人是地球上最大的掠奪者。”而對于斯大林來說,拋棄俄羅斯的帝國傳統是該受詛咒的。從1934年起,當斯大林對歷史教學的命令生效時,方向就突然改變了。在此后50年,蘇聯的意識形態機關提供的是一種馬克思主義與俄羅斯帝國主義的混合物。100

俄羅斯元素以一項特殊使命為基礎:俄羅斯是蘇聯人民的“老大哥”和世界無產階級的“先鋒隊”。而列寧自己承認,蘇俄尚不如德國和其他工業化國家先進。但是“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已經創建并播下了世界革命的種子,在資本主義沒落之際堅守社會主義堡壘,最終將繼承全地球。與此同時,優越的社會組織與經濟計劃方法會確保蘇聯不久就將迅速超過資本主義世界。就像教科書的最后一章一直強調的,的確,蘇聯從軍事力量到生活水平、技術、環境保護等一切事情都走在潮流的前面。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經常的稱謂)的最后勝利被認為是得到科學證明的和必然的。

盡管口頭上喊著“社會主義的國際主義”,但蘇聯人的歷史思想卻尊重“歐洲中心論”,并以一種相反的方式尊重“西方文明”。它的歐洲中心論在作為馬克思—列寧主義的論證基礎的大量歐洲例證中,以及對歐洲工業化的狂熱中,表現出來。在強調俄羅斯人的歷史使命時,這一點表現得尤為明顯。蘇聯人在這最后一個論點上的傲慢觸怒了他們帝國中的歐洲成員,給第三世界共產主義運動的同志帶來了混亂,是中國—蘇聯關系破裂的原因之一。20世紀50年代出現在中國的一群群蘇聯顧問和技術人員表現出更明顯的歐洲人的傲慢自大。在波羅的人、波蘭人或格魯吉亞人看來,俄羅斯人對他們自己優越性的信仰是異想天開。俄羅斯人在與中國的關系中習慣于自己是“西方人”,在與歐洲人的主體的關系中明顯是“東方人”。

毋庸置疑,蘇聯宣稱“西方”是意識形態上的敵人。同時,它并不否認它自己的根在歐洲。列寧最大的愿望是將俄國革命與期待中的德國革命聯系起來。因此“西方文明”并不都是壞的。確實,重要的西方人物只要死了,很容易就能得到崇拜。關鍵在于:西方已走向衰落,而東方在英勇的無產階級手中保持了活力和健康。各國資本主義政權早晚會衰亡,蘇俄會給它們最后一擊,邊界將會瓦解,東方將會在蘇俄的領導下和西方結成新的革命兄弟關系。這就是列寧的夢想,也是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在談到“一個共同的歐洲家園”時心中所想。101這種共產主義使命論點以各種當地的變體形式被輸出到蘇聯控制的所有國家。在嚴格意義上的歷史領域,它致力于灌輸兩個基本教條——“社會經濟力量”的首要地位與俄羅斯擴張的仁慈性質。這兩個教條因為蘇聯在1941—1945年打敗德國而名聲大振,到20世紀80年代晚期還被當成真理教授給幾千萬歐洲中小學生。在蘇聯共產主義事業的末期,蘇共中央總書記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重提了“一個共同的歐洲家園”的口號。102它被許多外國評論家抓住并受到廣泛歡迎。但是戈爾巴喬夫從來沒有時間解釋它的意思是什么。他是一個從加里寧格勒到堪察加——和歐洲以及相鄰的阿拉斯加一樣的一個偏遠半島——的帝國的統治者。也許戈爾巴喬夫的夢想是一個環繞地球的更大的歐洲?

敵對的法西斯主義版本的歷史開始得較晚,興盛期更短。在某種程度上它是作為對共產主義的回應成長起來的,在納粹黨人的手中變成了他們“新秩序”的工具。在它的初始階段,1922—1934年,它在德國和意大利都包含有某種社會主義氣味,但是為意大利的變體和墨索里尼恢復羅馬帝國的夢想所支配。從1934年起,當希特勒開始再造德國時,方向突然改變了。國家社會主義的社會主義因素被清除。法西斯主義的德國變體成為主導,公然的種族主義理論開始出現。結果是出現了一種種族主義和日耳曼帝國主義的有害混合物,在納粹德國存在期間一直為所有的意識形態機關服務。103

種族元素的基礎是賦予德意志民族為雅利安白人中最有活力和健康的分支的特殊使命。德國帝國主義元素的基礎是《凡爾賽和約》的“罪惡命令”,以及德國恢復其領導地位的應有權力。它們結合在一起就構成了一個計劃的基礎,這個計劃假定納粹的力量會傳遍全歐洲,并最終超出歐洲。這個計劃與歐洲其他地方的法西斯主義意識形態有嚴重的矛盾,特別是在意大利,意大利的民族主義總是具有強烈的反德國調子。但是這些東西沒有來得及自行發展。

納粹的歷史思想包含了“歐洲中心論”和“西方文明”的最極端形式。“優等民族”等同于雅利安歐洲人,不管他們生活在世界上的什么地方。他們是唯一真正的人類,歷史上所有最重要的成就都歸功于他們。所有非雅利安人(非白人和非歐洲人)被歸類為天生的劣等人,被置于“次人類”(Untermenschen)的低等類別。歐洲內部建立了生物學優點的類似等級,高個子、瘦長、金發碧眼的北歐類型——像戈培爾那樣的“高個子”,像戈林那樣“瘦長”,像希特勒那樣“金發碧眼”——被認為比其他所有人都優越。東歐的斯拉夫人(波蘭人、俄羅斯人、塞爾維亞人等),被錯誤地歸類為一個種族亞群,被宣稱比西方占主導地位的日耳曼各民族低劣,與各種非雅利安次人類處于同一等級。在納粹看來,歐洲居民中最低等的是那些非歐洲起源的人——主要是吉卜賽人和猶太人——他們被當成歐洲歷史上所有罪惡的罪魁禍首,并且被剝奪了生存的權利。

納粹的戰略大部分都建立在這些謬論之上,在這里“西方”與“東方”之間的區分是最主要的。在除掉頑抗的政府之外,希特勒沒有什么反對西歐的計劃,他認為自己是西歐的保護者。他看不起法國人,認為他們的法蘭克人身份(Frankishness)已大為淡薄,他們對德國的歷史仇恨必須設法矯正。他不喜歡意大利人及他們與羅馬的聯系,覺得他們是不可靠的伙伴。他尊敬西班牙人,他們曾經從黑人手中拯救了歐洲,但佛朗哥不愿合作,令他大傷腦筋。除了某些墮落的個別人物,他贊美“盎格魯—撒克遜人”,并覺得他們頑固的敵意令人沮喪。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們的行為只能被理解成和日耳曼人一樣在準備競爭優等民族的統治地位。他對他們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要打擾他。

納粹所有最極端的野心都是針對東方的。《我的奮斗》(Mein Kampf)清楚地指出東歐是德國未來擴張其“生存空間”的目的地。東歐居住著各種低劣的斯拉夫人和猶太人。它的遺傳血統必須由大量的德意志人殖民來改進。這種“疾病的因素”必須用外科手術去除,也就是屠殺。東歐也是蘇聯的勢力范圍,這個“猶太人布爾什維主義”的巢穴必須被擊垮。當納粹德國發動對東歐的侵略時,首先針對波蘭,然后針對蘇聯,他們覺得他們是在發動一場“十字軍東征”。他們對此毫不隱藏。他們的歷史書告訴他們,他們正在沿著“捕鳥者”亨利、條頓騎士團和腓特烈大帝的光榮步伐前進。他們宣稱正在加速通向“一千年歷史”的最終極對決。

納粹主義沒有時間來完善它的理論和實踐。在納粹德國得到鞏固之前,它在鄰國的共同努力下被摧毀。它從未達到這樣的地步:納粹統治的歐洲必須清楚地表明它對其他大陸的態度。而如果蘇聯人投降了(他們在1941—1942年就差點兒這樣做了),納粹主義就會成為一個面積巨大的歐亞強國的驅動力,它必須準備與美國和日本的敵對中心進行全球性對抗。沖突必然會隨之而來。而實際上納粹統治區域局限在歐洲疆界之內。希特勒沒有得到機會在他的雅利安同胞的世界之外施展拳腳。不管作為一個理論家還是政治領袖,希特勒到底仍是一個歐洲人。

雖然納粹統治地區一度從大西洋延伸到伏爾加河,納粹版本的歷史卻只在一個很短的時期自由地起過作用。在德國,它的事業只限于12年,比一個班級在學校的日子還短。在其他地方,它播散毒藥的時間只有幾個星期或幾個月。它的影響強烈,但轉瞬即逝。當它在恥辱中于1944—1945年崩潰時,它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真空,只能由勝利者的歷史思想來填充。東歐在1944—1945年被蘇聯軍隊占領后,便被毫不客氣地強加了蘇聯版本的歷史。由英國一美國人解放的西歐,對“歷史的同盟計劃”敞開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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