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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云歸樓
  • 馬宇龍
  • 6441字
  • 2021-12-28 16:12:18

4

車子駛出天逸大道的時候,小李子才從包里掏出一個精美的方盒子,遞給我。

我一眼看到盒子上被咬掉的月牙形蘋果圖案,然后看到一個手機圖片。蘋果手機。這么高檔?

給你的。小李子說,這是最新款式,六千多塊呢。

給我的?誰給我的?

臨出門時,王主任叫我去了,說,鄺主任要高升離開辦公室了,以后在一起的機會不多了,出門好好伺候著,這部手機你交給他,算我個人一點心意,我看他那部手機也太舊了;另外,我準(zhǔn)備了一箱典藏韓陽醇酒,你裝到車上,鄺主任出去招待個人啥的,用得著。

我十分意外,盯著小李子瞅。小李子看我盯著他,就訕訕地說,王主任知道你的脾氣,害怕你不要,千叮嚀萬叮嚀,一定要我上路了再給你。

我意外的不是王向春先斬后奏,而是王向春的這種做事方式。我忽然明白了他能這么快提升的原因所在,要是換作是我已經(jīng)明確要高升市委組織部,比我資格老的他卻明升暗降,我是無論如何想不起給他送東西、替他操心出門招待人用酒的問題。有人說,有些人天生是干事的,而有些人天生是做官的??磥砦姨焐悄欠N干事的人,而王向春天生是那種做官的人。

既然是天生,你就不能抱怨誰了,跟誰都可以過不去,但千萬不能跟命過不去。這樣想著,我就把那部價格昂貴的蘋果手機從盒子里掏出來,把玩著。

這次出來前我跟大家說,去趟省城檢查下身體,看看病。幾乎每個人都點點頭,然后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我的確是應(yīng)妤潔的邀請,去檢查身體的。這個社會很奇怪,你說真話偏偏沒人相信,隨便撒個謊,反倒大家會覺得是真的。假如早上我跟大家說,上次跟省委胡秘書長匯報的那個信息資源共享的信息化項目有點眉目了,我要專程去跑一趟,我相信一定沒人會表示質(zhì)疑。主要問題在于,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我要去看病,大家肯定首先想到,那分明是我對于組織安排有情緒裝病嘛。

我想到這里不由搖搖頭,在市委大院十多年時間,其中的奧妙與玄機我是深有感觸的,病不能隨便得啊,一定要得在時候上。

車子下了高速,駛進(jìn)省城,在我的指引下,直接開到了位于省政府對面的飛雪大廈前。車子停到這座五十層大廈前面的停車場上,我下了車,對小李子說,你去駐省辦登記個房間休息去,別管我,我要用車會給你打電話的。

我進(jìn)了大廳,乘電梯直奔二十八層。

妤潔心理慰療中心就位于二十八層,這是她告訴我的。出了電梯口,我一眼看見了妤潔。她正站在電梯出口等我。

妤潔今天穿了一身奶油色職業(yè)套裝,發(fā)髻也高高盤起,顯得成熟、素雅而又超然脫俗,我不由多看了她幾眼。

跟著她穿過走廊沒幾步,我的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片奇觀:一座壯觀的假山石,造型奇特,石縫里長出一棵棵蔓狀的綠草,水聲潺潺,從石頭上流下來,匯聚到石頭下的池子里,池子里有紅黃黑白和雜色的金魚自由自在地游來游去,不時冒著水泡。假山的旁邊則是一棵棵綠樹,枝葉碩大,枝繁葉茂,一派翠綠……

妤潔始終微笑著,帶著我默默穿過樹林,我就看到了一個爬滿青藤的圓形月亮門,上面寫著一行弧形的紅色童話體漢字,很萌:妤潔心理慰療中心。

這是在鋼筋水泥樓上嗎?我問微笑著的妤潔。

是啊,你不是剛從電梯上來的嗎?難道不相信自己?說著妤潔把我?guī)нM(jìn)了一間同樣被綠色點綴的房子。這里是她剛裝修好的工作室,里間有一個小門,顯而易見是休息室。

我被讓到一個圓形的沙發(fā)上,她說,一直想在郊外找個依山傍水的院落,卻一直找不到,后一想,小隱隱于山,大隱隱于市,于是,我就隱到這里了。怎么樣?感覺不錯吧?

簡直是太神奇了!我不由脫口而出。

真喜歡,今晚就住這兒吧。妤潔一句話讓我吃驚不小,我懷疑我是聽錯了,住這兒?

是啊,我就住這兒,今晚你就住這兒吧。

不,不,那怎么行?我的臉有些發(fā)燙,一定是潮紅了。我沒想到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就像最初在大街上跟我搭訕一樣,這種明目張膽的邀請同樣讓我大跌眼鏡。

你看你,還怕我吃了你?我能看出你昨夜睡眠很糟糕,今夜我要讓你睡一個好覺。進(jìn)來吧!

我被妤潔拉進(jìn)了里間的臥室。臥室很小,但卻有著很溫馨的氛圍,只有一張床,床頭柜子上開著一盆水仙花,發(fā)出淡淡的香氣。她隨手?jǐn)Q開了床頭的音響,淡淡的音樂隨即響起,接著一個若有若無的女聲輕哼著一首英文歌曲,聲音舒緩卻富有張力,和聲伴唱,輕聲,混音,縱橫交錯,絲絲縷縷,糾纏成一曲繞指柔。

這首歌叫The Book of Secrets(《神秘之書》),是加拿大女歌手Loreena McKennitt演唱的,Loreena常年游歷海外,因為旅游航海失去了親人而開始改變了自己的音樂風(fēng)格,在以往的內(nèi)容上加重了凱爾特元素和民族音樂的質(zhì)樸,優(yōu)雅而豐富的內(nèi)涵,讓人難以忘懷。你聽,Loreena的聲音,在激情中可以聽到理性的克制,清醒卻又內(nèi)斂,從不刻意煽情,卻更有感染心靈的力量。

妤潔全部沉浸在這歌聲里,一臉的深邃、沉凝。

它之所以打動你,多半是契合了你的生活經(jīng)歷吧?

天窮,你說的很對。漂泊海外的這些年,愛過,痛過,傷過,快樂過,孤單過,每當(dāng)夜深人靜的時候,插上耳機,沉溺于Loreena的聲音,我常常會淚流滿面。

這座樓的窗戶封閉得奇好,城市的喧鬧與外面的任何聲息都不復(fù)存在,有的只是流水淙淙,音樂舒緩。

慢慢地,我就像是進(jìn)入了夢游,完全在她的指引下躺了下去,那張柔軟的床一下子熱情地接納了我的身體。

我的眼睛空洞地大睜著。有一雙山泉一樣清澈、深邃的眼睛掉進(jìn)了我的眼睛,于是我的眼睛不再空洞,不再干澀。我感到了一股清涼,宛若一滴滴眼液,順著眼睛流進(jìn)去,瞬間流灌我的周身。

妤潔坐在床頭邊那個很萌的綠色小沙發(fā)上,滿眼清涼地盯著我。

這個夜晚沒有你的單位,沒有你的家庭,沒有你的孩子,只有你自己,聽,這音樂像不像流水,在流水聲中,給我講講你的童年吧,講講你的母親,因為我記得你曾經(jīng)給我說過,我讓你想起了你的母親。

天窮,我的孩子。

真的像是母親在叫我。

我的周身突然變得柔軟,我像是躺在溫潤的泥土里,鼻子里全是泥土和青苗的氣息,頭頂?shù)乃{(lán)天上漂浮一絲絲白云,遠(yuǎn)處的山坡上還有羊群在移動。

我是回到了鄺灣子嗎?那個久違的小山村。那里的天永遠(yuǎn)是瓦藍(lán)瓦藍(lán)的,那里的空氣永遠(yuǎn)是清香清香的,那里的水永遠(yuǎn)是澄澈澄澈的,那里的孩子永遠(yuǎn)是笑聲清脆的,就連那里的睡眠都是深沉深沉的。

這時候,我聞到了一股奇異的味道。

是母親的乳房,垂落在我的臉上,我把嘴巴湊過去,一下子就含住了一只乳頭。

鄺灣子是向坡公社的一個生產(chǎn)隊,而這個生產(chǎn)隊的隊長就是我的母親岳蘭。她是鄺灣最大的官。沒當(dāng)隊長的時候人們叫她蘭子,當(dāng)了隊長后就叫她岳隊長。岳隊長去過大寨,是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的先進(jìn)分子,也是全公社第一個女拖拉機手。

我在她肚子里的時候,她就領(lǐng)著社員修梯田,我來到這個世界上之后,她還是沒黑沒明地領(lǐng)著社員修梯田。我一直搞不懂,那么大的山,那么多的土,挖來挖去就真的很好玩嗎?

也許那些土遠(yuǎn)比父親鄺野和我這個嗷嗷待哺的小崽子意義重大。父親鄺野是個“臭老九”,因為喜歡搖頭晃腦地到處給人講“四書五經(jīng)”,就被英雄的革命小將們打跛了一條腿。我是難產(chǎn)來到這個世界上的,雖然不合時宜,但是對于這個家庭卻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我就像是一枚又酸又甜又有些苦澀的果子,讓父親嘗盡了苦頭,也品出了幾多酸甜。

因為母親岳蘭的作用,父親最終回到了學(xué)校重返講臺,他一邊教書一邊手忙腳亂地帶我,常常一大早狼狽不堪地趕到學(xué)校,除了滿頭滾落的汗珠,就是滿身我的屎尿。

學(xué)校很小,卻很美麗。一條終年清澈的小青河流出山谷,山谷深處有一孔窯洞,冬暖夏涼,書聲瑯瑯。那就是父親的教室。窯洞前是一簇翠竹,就像是學(xué)校的圍墻。

這里起初是我的搖籃,后來是我的樂園。

父親去這里上課,常常會把我和書一起放在土坯砌成的寬大的講桌上。在父親搖頭晃腦講課的時候,我一般很少哭泣,我像是能聽懂父親優(yōu)美的誦書聲。全班十來個學(xué)生,最大是四年級的,也有三年級的,最小是二年級的,父親教他們讀書認(rèn)字,他們幫著父親帶我。

所以當(dāng)我意外闖進(jìn)這個迷茫世界的時候,我就和背有些弓、腿有點跛的父親相依為命。母親岳蘭寧肯把那些鼓脹的奶水?dāng)D掉,灑在她鐘愛的土地上,也不肯留一滴來喂養(yǎng)我。父親教的一個叫鄺長貴的學(xué)生把他家的奶羊拉到學(xué)校,擠奶喂我。竹林掩映的美麗學(xué)校哺育了我,我在麥秸扎滿的土坯講桌上慢慢長大。

我一直懷疑母親生我的動機不純。在母親去世之后,年邁的父親慢慢地講給我一些陳年的往事,我才明白了他們那代人復(fù)雜的情感和坎坷的運命。

結(jié)果還真讓我猜疑到了,我的出生原來挽救了一場將要破滅的婚姻。

我的母親岳蘭在我四歲的時候生下了我的大弟弟鄺天昊,那時候她已經(jīng)不再修梯田了,梯田果然把她修成了正果,她由一個生產(chǎn)隊長成了公社里的干部。在我模糊的記憶里,她的頭抬得更加高昂,對我和父親說話更加頤指氣使。鄺天昊的出生,似乎多少改變了她的性情,至少她能夠抱著天昊,給他喂奶吃。每當(dāng)這時候,我就會抱著她的雙腿,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的奶頭。

原來不只是羊有那么迷人的乳房,人也有啊。我不知道抱著那樣一對乳房,盡情地吮吸它該是怎樣一種享受?

也許對于母親和弟弟天昊的仇恨就產(chǎn)生于看到母親哺乳弟弟的那一刻。

天窮。

我聽到一個聲音,不是母親。

是妤潔。我的臉突然發(fā)燙,明明她小西裝的套裝里穿著雪白的襯衣,我卻在睜眼的那一瞬間,十分清晰地看到妤潔胸前那一對潔白觸目的乳房。一種清涼的感覺讓我一眨眼間,一切都已不復(fù)存在,只有她那雙望著我的眼睛,慈愛,憐惜,一如雙親。

我的臉通紅發(fā)燙。強烈的羞恥感襲擊著我,為什么我會忽然看到她的雙乳?是夢中母親的乳房再現(xiàn)人間嗎?可是這是個我不熟悉的女人,她與我的母親毫無瓜葛啊?人和人的際遇常常會偏離生活邏輯的軌道,妤潔,她怎么會突然從大街上的人群中走向我呢?那么多的人,她為什么就要選擇認(rèn)識我呢?我嘴唇發(fā)燙,嘴里喃喃,妤潔,你是上天派來拯救我的天使嗎?是感動還是某種神性賜予的突然降臨,我的眼淚竟然滾滾而下。

上大學(xué)二年級的那個夏天,我接到了父親的電報:母親去了。當(dāng)我看到母親的時候她的身體已經(jīng)冰涼,就像一枚鮮果被我們被世事被命運的螻蟻們一口一口地噬空。她臉上的表情似乎和往日沒有什么兩樣,平板如常。在我的記憶里母親沒有過笑容,她嚴(yán)厲的眼神一直讓我望而畏懼。而如今,母親已是聲息皆無。在她彌留的時候,只有被她痛斥了一輩子的父親守在她的身邊,我省城求學(xué),鄺天昊異地服刑,鄺天盡幼年夭亡。父親說,他幾次要叫我回來,母親堅決阻攔,說她不想讓我看到她的慘象,等咽了氣吧。盡管那時候母親已經(jīng)沒有一絲力氣,卻還要硬撐著,即使去上廁所,都要自己扶著墻一步步挪去,總不肯讓別人幫助。母親病臥床榻之后,仍然沒有放棄自己的主宰地位,她向父親拜托了身后的三件事:第一,她一旦病危不要搶救,讓她平靜離世;第二,她死后第二天就燒掉,不起墳,不立碑,骨灰撒向梯田;第三,不要通知任何人,不要花圈,不要挽幛,不要任何形式的悼念。

對于兒女,母親也向父親提出了要求。我當(dāng)時一無所知,后來才慢慢知道,她對兒女的未來曾有過充分的考慮,她的意愿,要父親通過他的手拼了老命地去實現(xiàn)。也許這就是我的母親對孩子有別于一般母親的愛。

母親對我人生的規(guī)劃在父親的努力下,終于實現(xiàn)了,至少說是實現(xiàn)了一半,那就是:讓天窮從政,一定要當(dāng)官,當(dāng)大官。

這就是我的母親,死后多少年里一直在設(shè)計著我的人生道路,讓我按照她的意愿一步步走到今天。母親哪,一個讓人怕讓人恨又讓人無法不愛的人哪。

幸運的是,我能在母親去世第二天為她清洗身體。

窗外的陽光不經(jīng)意地溜進(jìn)了屋子,跳過她稀疏的頭發(fā),她的胸脯,然后停落在我的臉上、我的眼睛里。這個生我的女人有著一副潔白的身體,年屆五十的她皮膚卻還有著意想不到的彈性。撫摸母親的身體,我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有句老話說:你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我,就是面前這個女人身上掉下來的嗎?我們的肉體本來是連在一起的嗎?可是這么多年,我們?yōu)槭裁措x得這么遠(yuǎn)?我第一次雙手握住了母親的乳房,第一次把一張變形的淌滿淚花的臉貼在了它的上面,雖然它已經(jīng)沒有溫度,但是我依然感覺到它的美好和神圣。

父親嚴(yán)格遵守了母親的遺囑,火化了母親,一一打發(fā)掉前來吊唁的親朋好友。處理完母親的后事,父親眼圈紅紅地說,天窮,原諒你的母親,她是愛你的。

在山體與山體的對峙里,在一棵樹與另一棵樹的守望里,母親變成了一個虛無。多年里我一直能記得父親從那個地方挖出來的那些新土。習(xí)慣了童年在土里滾爬的我,對于泥土再熟悉不過,但是那么新鮮甚至略微帶著幾許體溫的泥土卻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記憶里。不知多少年以來,我們腳下的泥土翻了又翻,犁了又犁,耕了又耕,經(jīng)過了多少次的開掘和填埋。而父親從那里挖出來的土卻新鮮得像從一片處女地里出來的一樣,從不曾被人觸動。更為讓人訝然的是,父親高揚的镢頭隨著陽光的灑落不斷跳動起若干白色亮亮的東西。父親以為是骨殖,當(dāng)他撿起來拿在手里對著太陽看時,不由大聲驚嘆了一句,像是海貝呢。是嗎?我湊過去,分明看到了父親手里的貝殼。莫非很久很久以前,這里曾是一片汪洋大海?這是真正的滄海桑田呢,如今它將經(jīng)過母親的骨灰,讓已然虛無的母親一下子變成了真實的存在。父親捧起那些新鮮的土,陽光下蛋黃一樣的顏色里灑滿了父親滾燙的熱淚。母親變得很輕盈,緩緩地落入了泥土的深處。我們知道,不久那里將再次生出草芽,一簇簇一團團地長大,荊花、野菊花和狗尾花再次盛開,蝶飛鳥鳴,一切還原到本來的樣子,這里發(fā)生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個長長的夢境。母親岳蘭頭枕青山,長眠于此,而她腳下的那一塊空地,將是我安息的所在,母親啊,我必將回到你這里,但是你卻再也不能到我這里來了。

在我的弟弟天盡夭亡之后,我再一次體驗了一個人的逝去,也體驗了當(dāng)她逝去后我沒有在她身邊看她最后一眼的遺憾。人去了,我才知道我愛她,她也愛我,可是因為種種原因沒能使得我的世界在她的世界終結(jié)的那一刻情感相互交融。面對母親身體的那一刻,我心如刀割。

一個人的童年經(jīng)歷會影響他的一生。天窮,那些年,你心中積累的負(fù)向的東西太多了,這些東西一直沉淀在你心里,到后來,又有一些新的負(fù)向東西加入進(jìn)去,于是會有今天一時無從入手的感覺,就像你手里有好多問題,不知道該先去解決哪一個,于是你就攤著手,繼續(xù)看問題越積累越多。

是的,妤潔,你是對的,的確有一段時間,我像是活在暗日里,像是躲避著某些陰影的追殺一樣。晚上做噩夢,在深夜的時候看到小孩子的臉,沒有眼睛的臉??吹接腥藦臉巧系粝聛恚共蛔〉鼗孟?,覺得孤立無援,所有的人都站在另一方,所能做的只有孤注一擲。

妤潔用她的手指拭去我臉上的淚珠……天窮,其實你已經(jīng)得到了,雖然得到的很晚,只是在時間和空間上不平衡而已,讓這種不平衡平衡起來,你就沒事了。好好睡會兒,你需要睡眠……

不知過了多久,我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一段時間以來我一直被噩夢困擾,很久沒有做這樣輕松的夢了。醒來的時候,一縷陽光已經(jīng)灑滿藍(lán)色的窗簾,灑在我的床頭。我躺在床上,透過薄薄的眼皮看太陽,金黃金黃,暖洋洋的,紅的黃的色彩閃爍著,流動著,組成一幅幅令人陶醉的圖案。

在有節(jié)奏感的音樂伴奏下,Loreena還在向我們平靜地敘述:海面碧波無垠,一望無際,在海天之間,海鷗在嬉戲,游輪愜意航行,溫暖而幸福。忽然,天邊烏云翻滾,海浪洶涌拍擊,游輪劇烈顛簸。一個巨浪打來,船舷邊的親人一個踉蹌,瞬間被海浪吞噬。只是一瞬間,萬劫不復(fù),消失了蹤影。

生命如此短暫,面對灝灝大自然,我們束手無策,面對紛繁世事,我們至少還可以一拼,就算拼上身家性命。每個生命走過的過程多像是一部神秘大書,誰的手指翻動它,都會因此觸動而心靈震顫、蕩氣回腸。此時此刻,妤潔在翻閱我,熟讀我,直到我溘然入睡。

我開始服用了一種藥:阿普唑侖。

妤潔說,它是抗焦慮的安眠藥,晚上臨睡前半小時服一片,入睡難的狀況會有所改善的。

我慣常的生活中多了一種必備的程序,就像從小父親教給我的,睡前一定要刷牙。那時候不明白,老要問,我會在睡夢里吃東西嗎?父親說,含著清潔的氣息睡覺,睡得香啊。父親養(yǎng)成了我睡前刷牙的習(xí)慣,妤潔又給了我一個習(xí)慣:睡前吃藥。我知道這一定會成為一個習(xí)慣,因為人過四十,身體就開始像是一輛趕了長路的老車,滿身零件老化、松動,不走下坡路都不由你了。

每次睡前拿起藥,我就想起妤潔,想起她安詳?shù)拿嫒?,不徐不緩的腔調(diào),以及她并未親見卻又那么熟悉的美麗胸乳……

我吞咽下藥,馬上感到它的藥效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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