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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秋去冬來，路邊的樹上最后一片葉子雖然不舍但卻是萬分無奈地告別枝頭，飄墜在地上，很快零落成泥了。

這個冬天特別地冷。

剛剛立冬，氣溫就驟然降低，人們一時竟不能適應，紛紛穿起了厚厚的冬衣。市委要求，機關工會要盡快召開職工大會，完成換屆選舉工作，年底了，老職工的兩節慰問工作馬上也要開展了。

我正在著手提出職工會議籌備方案，卻意外得到一個消息：省建設廳常務副廳長龐俊杰要來韓陽任市委書記。這消息還是省建設廳一個大學同學高力強打電話告訴我的，緊接著韓陽也有人在紛紛傳言了。

很快這個消息就得到了證實，沒有幾天，全市領導干部大會就在市委禮堂召開了。省委副書記主持會議，省委常委、組織部部長宣讀了省委的決定，周學亮同志不再擔任韓陽市委書記、市人大常委會主任職務，調回省里，另有任用，由龐俊杰同志任韓陽市委書記。會上，周學亮滿含深情地總結了自己在韓陽市六年的工作經歷，由市長到市委書記，對韓陽這方熱土充滿了眷戀，對韓陽四百萬父老鄉親充滿了感激與留戀。我聽著聽著就暗自發笑，這個真情告白幾乎全部挪用了上屆市委書記離開時的講話材料，那是出自我手的。

接下來，龐俊杰做了表態發言，他的發言簡明扼要，干凈利落，體現著他一貫的作風。最后，省委副書記對新的市委班子提出了幾點要求，無非就是要服從組織決定，搞好班子團結，齊心協力，攻堅破難，把韓陽的經濟建設推上一個新的臺階。

市委班子的突然變化，導致了韓陽政治上層的一系列騷動與不安。每個人原來打好的小算盤現在都不得不全部歸零、重新敲打了。我對于恩師龐俊杰的到來，同樣感到十分突然，雖然我事先得到了消息，但還是沒能及時反應過來。同學的意思是，我應當立即去省城專程去拜訪一次龐廳長。他雖然知道，以我的性格是做不出這一舉動的，但還是好心地提醒了我，我在心里計劃了好久，蠢蠢欲動了好久，但終究還是沒有付諸行動。

龐俊杰上任以后，我想無論如何我該去看看他了，他不僅是我的老師，更重要的是他曾經對我給予厚愛。他那次來韓陽檢查工作時跟我談話的情形至今歷歷在目。

正這樣想著，我接到了曹紅蓮的電話：鄺主席啊，你在家嗎？剛才市委辦公室小陶通知，新來的龐書記找你呢。

又被動了。這就是我，思想的巨人，行動的矮子，無法改變的我。

我匆匆趕到市委，龐俊杰還在老書記周學亮原來的那間辦公室里。我敲開門，龐書記正坐在辦公桌前看一張圖，看到我，站起來，笑著說，天窮啊，當年在大學留你不住，今天我可是攆著你到韓陽來了。

我激動不已，緊緊握住了龐俊杰的手，連聲音都有些抖動：龐老師，太好了，您能來，是韓陽的福分，也是我的福分。

龐俊杰笑了，擺了擺手說，錯嘍，不是福分，是緣分，大學的緣分，韓陽的緣分哪。

幾句玩笑話恰到好處地緩和了氣氛，消解了我的局促與不安。我暫時忽略了他就是新任的韓陽市委書記龐俊杰，腦海里當年導師的形象和眼前的他完全重合了。我坐到寬大的沙發上，才發現他的桌上展開的是一幅韓陽城市規劃建設圖，看到我留意到他桌上的圖，他也便開宗明義，跟我聊起了我們的專業：建筑。話題還是從我當年大學的畢業論文說起的：天窮哪，當年你的畢業論文中有些觀點至今看來都不算過時，就眼下來看，毫無疑問，城市化是方向，也是工業化、現代化、文明化的標志，可以說，城市建設的一頭子連著發展，一頭子系著民生，你是西大建筑系的高才生，我很想聽聽你對韓陽這座城市的看法。的確，過去，我們在城市建設上有許多誤區，我看主要是缺乏一種準確定位，從而導致了規劃的無序，我們都是學這個、搞這個的，我主政韓陽，從此也和你一樣，與韓陽這座城市脫不了干系了，所以，把它建設好是我們的職責，也是我們的使命，看看周邊市州的城市建設，我們明顯是落后多了，今天叫你來，是想聽一聽你這個專家的意見，有什么想法，盡管說。

我從他懇切的目光中看到了真誠，也受到了極大的鼓舞，我在心里面稍微整理了下思路，也便侃侃而談了：龐老師，既然您這么信任我，我就班門弄斧了。您或許已經有所了解，韓陽應該算是一座古城，唐朝的時候是吐蕃的地盤，唐王朝抗擊吐蕃，筑城安民，到了北宋時期建了州，明朝皇子在韓陽受封為韓王，這也就是這里被稱為韓陽的緣故。自古以來韓陽就是個戰略要地，兵家必爭，也是西北少數民族與中原漢族貿易往來的碼頭之一。近幾年，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以及國家扶持西部地區政策的出臺，韓陽的城市建設取得了長足的進步，韓陽城的面貌也是日新月異。雖然相比發達地區還有一定差距，但是作為一個老城，經過拓城和龐大的舊城改造，今昔對比，今天的韓陽還算是不錯的。

龐俊杰聽我說，不停地點著頭，嗯嗯，這些情況這兩天他們給我的資料里我也基本有了一些了解。

說完，他用手勢示意我繼續說下去，我也便毫無顧忌地放膽直言了：不能回避，韓陽城市建設的確還有很多問題，大家都能看得見，這里面有人為歷史的原因，也有客觀因素，關鍵的一點，我始終認為城市建設應該杜絕千城一面，應該找準城市的文脈，彰顯特色個性。北京有故宮，上海有外灘，杭州有西湖，都是這些城市的靈魂，就像在巴黎，埃菲爾鐵塔、巴黎圣母院、盧浮宮是法國歷史的縮影，在迪拜，帆船酒房是國家的象征，在悉尼，歌劇院是澳大利亞的標志一樣，它們都有讓人喜歡的理由和內涵。我想，要建設好韓陽，就要找準他的獨特之處和城市核心價值魅力。

對對，你說得很好，天窮哪，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城鎮化進程不斷加快，大規模的城鎮建設使我國好多城市面貌發生了巨大變化，但是隨之而來的問題是一窩蜂走時尚、流行的路子，你學我，我學你，沒有了個性，也沒了文化感和區域性，就像你說的，放眼望去，千城一面哪。

龐老師，這些年，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從一個建筑者的眼光看，我覺得我們城市的定位也罷，規劃也罷，建設也罷，應該多點科學化的論證，少些拍腦袋決定，多征求各方面意見，少些長官意識和行政干預。實事求是地看，近年來，我們政府沒少在城市建設上花功夫，沒少想法子，也沒少投錢，但是效果呢，一直不佳，這里一個主要的原因，我看呢，還是對城市的規劃設計缺乏系統科學的指導，誰來當政都是各唱各的調，各吹各的號，對空間環境沒有有效引導和控制，更新改造也一直沿用頭疼醫頭、腳疼醫腳的老辦法，一時間趕時髦，互相模仿，出現了許多花里胡哨的建筑，過幾年，又建了拆、拆了建，對于那些老城區的建筑物更是“見縫插針”，不留余地，重復建設，耗費資源。我記得您在大學里曾給我們講過，一幢建筑稱之為建筑，而兩幢建筑在一起就成了城市景觀。現在很多地方都強調城市建設要以人為本，以創造一個環境優美的生態城為根本理念，但在實際操作中，往往因城市空間的限制而只是停留在紙上。所以，我覺得呢，城市總體規劃設計一定要和城市發展步伐合拍，具體到城市建筑之間，必須要留有空間。說到底，城市的現代化，是人的現代化，有序，文化、生活設施的配置齊全，是城市環境舒緩、優美、富有吸引力的基本要求，這樣的城市，才適于我們人類生活，才真正稱得上現代化。

天窮哪，看來這些年你沒少思考問題，今后在韓陽的城市建設上，你要助我一臂之力啊。從周邊城市競相發展的態勢來看，與我們相鄰的幾個城市，近幾年在推進規模擴張、完善服務功能、培育產業集群、打造競爭優勢等方面成效明顯，變化巨大，值得我們認真學習借鑒，也給我們形成了很大的壓力。實踐證明，城市形象已成為一個地方招商引資的名片，是最直觀、最現實的投資環境，加快城市建設時不我待。天窮，你今天的話對我下一步找準突破口，盡快出成績很有啟發，隨后，我要開展一系列調研工作，把各方面情況吃透，爭取盡快開展工作，毛主席說得好啊，沒有調查研究，就沒有發言權。

這一席話，竟然談了三四個小時，不覺都到了吃下午飯的時候。龐俊杰的親切與謙虛，讓我一時間忘記了他市委書記的身份。回到單位，我一個人坐著，發了好一會兒愣，仔細回顧我的滔滔不絕，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太書生氣了？這樣一想，就有些為自己不知天高地厚而心生悔意。龐俊杰能坐到市委書記的位置，根據我有限的從政經歷來判斷，他必定已經遠遠不是我昔日的那個龐老師了，那么，他到底對我是怎么想的呢？今后，我將該如何對待他，他又該怎樣對待我呢？不過從他的口氣和神情中，我還是隱隱感覺到了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