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核戰爭之恐怖

根據電影《哥斯拉》劇本故事創作的小說，香山滋的小說《怪獸哥斯拉》（1983年）中，哥斯拉被描繪成是傳說中小笠原群島南端的大戶島上的怪物。小說中對它的說明是“在海中生存無方的怪物，出來破壞農田、掠奪家畜”。形象來自民間傳說，游過大海而來且會掠奪田地和家畜的怪物哥斯拉，僅是這樣的特征足夠被冠以“蒙古高句麗”之名了。而哥斯拉形象的進一步升級是在“第五福龍丸”被美國的氫彈試爆所輻射后，東寶公司的宣傳部門做了《哥斯拉》電影的大型海報，在海報上加上了“氫彈爆炸大怪獸電影”的副標題，又配上“噴吐著死之輻射能量的怪獸襲擊全日本”“輻射大怪獸的淫威把全日本逼到了恐怖的谷底”等醒目的宣傳標語開始的。

從霹咔咚聯想到哥斯拉、拉頓以及瑪坦戈，可能會有很多人批評我想得太多了。但是，在電影中把日本的都市破壞殆盡，口吐放射性熱能光束的哥斯拉，與在日本都市廢墟的高空中飄浮著的，視覺表象為蘑菇云的霹咔咚難道不相似嗎？哥斯拉對都市的破壞不得不讓人聯想起空襲對都市的破壞，特別是對廣島、長崎的毀滅性破壞。

在電影《哥斯拉》中有一幕是這樣的，被哥斯拉噴吐的放射性熱能光束擊中的城市火光漫天，沒能迅速逃走的母子在建筑物的陰影中瑟縮著，摟著三個幼子的母親在飛舞的火星中喃喃自語道：“去爸爸那里了，很快，很快，就要去爸爸那里了。”

這位母親的話，對于當時的觀眾來說很容易理解。在空襲的敵機扔著炸彈和燃燒彈的時候，被火焰包圍的年輕母親會對孩子們說“要到爸爸那里去了”。“爸爸”指代的就是二戰中戰死的日本軍人。電影《哥斯拉》明顯帶有影射戰爭的意味。那是對戰爭中的災難——原子彈爆炸和氫彈試驗——提出的明確控訴。哥斯拉和比基尼泳裝、被輻射的金槍魚、禁止原子彈氫彈運動一樣，都是比基尼群島的氫彈試驗的衍生之物。

接下來看看另一部講述人類變異成蘑菇的電影《蘑菇人瑪坦戈》，就更能明白地理解自《哥斯拉》之后，東寶公司一系列特攝電影均含有核爆和核戰的恐怖隱喻。因氫彈試驗導致變異的蘑菇人瑪坦戈，吃了蘑菇的人類都變成了蘑菇形的怪物，即被恐怖的輻射污染而成為變異生物。相比哥斯拉這種“外向型”的氫彈怪獸，瑪坦戈是“內向型”（體內被輻射）的氫彈怪物。《美女和液體人》中的液體人、《透明人》中的透明人以及《氣體人第一號》中的氣體人，都是身體內部輻射導致的變異，是由廣島、長崎核爆之后開始的核危機的可視化具象表現。

東寶公司制作的電影中，和上述特攝電影系列主題相關的還有一部1961年制作的科幻電影《世界大戰爭》（松林宗惠導演），講述以朝鮮半島核爆發為起點，世界各國全面爆發核戰從而滅亡的故事（該電影的劇本作者是前面提到過的木村武和他的劇本創作老師八住利雄）。

電影中，演員堺正俊飾演的主人公田村茂吉是給外國記者俱樂部開車的司機，是個喜歡買股票，相信購買軍工股就能過上好日子的小人物。在冷戰的形勢下，電影中聯邦國和同盟國各自部署核攻擊計劃，危機一觸即發。終于，因人為誤操作導致核彈按鈕被觸發。東京市民不知該逃向何方，極為恐慌。知道保命無望的主人公和家人一起共進最后的晚餐，當時主人公家所在的街道已一片空寂。希望給妻子買別墅，送大女兒幸福地結婚，二女兒去當乘務員，讓兒子上他沒上成的大學，而努力地生活的主人公走上房子的二樓，流著淚，不斷地大聲吼叫。空無一人的街道揚著飛沙，打著團扇太鼓^[1]且口念著《妙法蓮華經》的經文的日蓮宗^[2]教眾正漸漸走過來。這一鏡頭令人印象深刻。主人公一家快要吃完飯的時候，正是第一枚核彈到達東京之時，隨后紐約、莫斯科、巴黎、倫敦相繼發生核彈爆炸^[3]（美國在1952年制作了電影《入侵美利堅》，影片中有名稱不詳的敵國侵略美國，用原子彈毀滅了華盛頓、洛杉磯和紐約等都市的噩夢一般的情節）。

從小說創作來看，作家松本清張的小說《末日來臨》（1963年）也是基于類似想象創作的。對以推理小說聞名的松本清張來說，這部小說是其創作的非常罕見的科幻作品。小說的內容從“太平洋自由條約機構”下的Z國，因人為失誤把五枚核當量^[4]500萬噸的核彈連續射向日本這一情節開始。

在小說中，日本首相得到消息的時候，離核彈到達日本還有43分鐘。發射攔截導彈打掉兩三枚核彈是有可能的，但是另外兩三枚核彈落到日本是無可避免的。就算是兩枚核彈落在日本，核當量也有1000萬噸，相當于廣島原子彈爆炸威力的500倍。而面對這一情況，日本首相為首的權力階層毫無作為，百姓恐慌，全體混亂無序，無法可想。

電影《世界大戰爭》和小說《末日來臨》，一個是把對核戰爭破壞性的描寫通過個人的喜怒哀樂表現出來，一個則是通過執政者的意識層面刻畫入手，從這種創作側重點的不同也可以看到創作者想象力的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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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 團扇太鼓，一種日本太鼓。鼓為圓形，下附一柄，樣子似團扇。

[2] 日蓮宗，日本佛教宗派之一，自日本鐮倉時代開始興起的佛教宗派，又稱日蓮教、法華宗。此宗派僧人常誦讀佛教經典《妙法蓮華經》的經文。——編者注

[3] 電影《世界大戰爭》上映前一年，即1960年，日本第二東映公司制作了電影《第三次世界大戰 41小時的恐怖》。由日高繁明導演，主演為梅宮辰夫、三田佳子，影片內容和《世界大戰爭》類似，以朝鮮戰爭為背景，表現第三次世界大戰開始，世界各地的都市相繼被破壞。——原注

[4] 核當量，指核武器爆炸時釋放的總能量，通常用釋放出相同能量的TNT炸藥的噸位來度量。——編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