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下而上:萬物進化簡史(珍藏版)
- (英)馬特·里德利
- 2198字
- 2021-12-29 16:02:27
人類革命實際上是一場演變
大約20萬年前,在非洲的某個地方,人類開始改變自身的文化。我們之所以知道這一點,是因為考古記錄清晰地顯示,這是該物種的一場重大轉變,叫作“人類革命”。在此前的100多萬年里,這些非洲人都只會制作設計簡單的石制工具,可到了這時候,他們開始制作大量不同類型的工具。起初,變化是局部、漸進而且短暫的,所以“革命”一詞存在誤導。但隨后,工具的變化出現得明顯更為頻繁、強烈和持久。到了65 000年前,使用新工具的人開始走出非洲,很可能是穿過紅海最南端的狹窄海峽,開始相對較快地在歐亞大陸進行殖民擴張,取代當地原有的原始人類,如歐洲的尼安德特人、亞洲的丹尼索瓦人(偶爾也與之交配)。這些新的人有些特別之處:他們并不困守自己所處的生態環境,如果獵物消失,或者出現更好的機會,他們能輕松地改變自己的習慣。他們到達澳大利亞,并迅速占據了這一充滿挑戰的大陸。他們到達歐洲,在冰河時代,取代了本來適應得很好的優秀尼安德特獵人。他們最終擴散到了美洲,一轉眼(演變歷史上的短暫一瞬),從阿拉斯加到合恩角,從熱帶雨林到沙漠,每一種生態系統里都出現了人。
是什么引發了非洲的人類革命呢?這是一個難得幾乎不可能回答的問題,因為整個過程開始得非常緩慢,最初的觸發因素可能微不足道。不同類型的工具最早出現在東非部分地區,其蛛絲馬跡似乎可追溯到30萬年前,按照現在的標準,變化大概是和冰川的緩慢推進有些關系。這是一條線索。人類革命的標志性特點不是文化,因為從傳統通過學習代際傳承這層意義上來說,許多動物都有文化。標志性的特點是文化的累積,也即增加創新卻又不丟失原有習慣的能力。從這個意義上說,人類革命完全不是一場革命,而是一輪非常緩慢的積累式變化,它穩定地邁開步伐,緩緩地加速,臨近了今天讓人眼花繚亂、五花八門的快速創新的奇點。
這是文化演變。我認為,變化是通過交換和專業化的習慣啟動的,它能自我維持:你越是進行交換,專業化就越是有價值,反過來說也成立。這一趨勢孕育出了創新。大多數人更傾向于認為變化的原因是語言。語言同樣是自我建立的:你說得越多,就有越多可說的。不過,這一理論的問題在于,遺傳學證明,尼安德特人幾十萬年前就經歷了語言革命,與語言相關的特定版本基因普遍存在于該物種中。所以,如果語言是觸發因素,為什么革命未曾提前發生,出現在尼安德特人的族群里呢?還有人認為,在這些最初“行為現代化的人類身上”,一定有著某種不同的人類認知方面,比如前瞻式規劃、有意識模仿等。但到底是什么啟動了語言、交換或預見能力呢?在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
幾乎所有人都會從生物學角度回答這個問題:某個基因突變,改變了大腦結構的某個方面,讓我們的祖先得到了一種新技能,使得他們能夠建立累積式文化。比如,理查德·克萊因(Richard Klein)提出,有一種基因的改變“培養出了獨特的現代能力,可以適應大范圍的自然及社會環境”。其他人則談到人類大腦在體積、神經網絡和生理上的改變,有可能帶來了從語言、工具到科學、藝術的一切。還有人認為,少量的突變改變了發育調控基因的結構或表達,觸發了文化爆炸。進化遺傳學家斯文特·帕博(Svante Paabo)說:“我敢肯定,這場文化和技術爆炸,是有著遺傳基礎的。”
有沒有遺傳基礎,我說不準。不過,我倒是認為他們都有點本末倒置。在我看來,說造就積累式文化演變的獨特人類能力來自復雜的認知,這是錯誤的,應該是反過來才對。文化演變推動了嵌在我們基因里的認知變化。基因的變化是文化變遷的后果。還記得之前我舉過的一個例子吧:成年人消化牛奶的能力,在其他哺乳動物里聞所未聞,但在歐洲和東非人身上卻很常見。遺傳變化是對文化變革的響應。這件事發生在5000~8000年前。遺傳學家西蒙·費希爾(Simon Fisher)和我都認為,出現在很久以前的其他人類文化的特點,也一定是這樣的。促進人類語言技能的相關基因突變(在過去幾十萬年里表現出了“選擇性橫掃”的證據,暗示它們迅速在人類中擴散),不太可能是讓我們說話的觸發因素,而更有可能是,基因對我們開始說話的事實做出的響應。只有在使用語言的動物身上,更流利地使用語言的能力才會是優勢。因此,尋找20萬年前人類革命的生物觸發因素會是一場徒勞,因為我們只能找到對文化的生物響應。一個習慣,經環境的力量,被特定部落偶然采納,有可能足以選擇出讓部落成員更擅長說話、交換、規劃或創新的基因。就人類而言,基因興許是文化的奴隸,而非主人。
音樂同樣在演變。它驚人地改變著自己的流向,一路攜卷走了音樂家。巴洛克古典音樂帶來了浪漫派,浪漫派帶來了拉格泰姆,拉格泰姆帶來了爵士,爵士帶來了藍調,藍調帶來了搖滾,搖滾帶來了流行。沒有此前的風格,新的風格將無法形成。一路上還會出現許多融合,如非洲傳統音樂跟藍調結合,帶來了爵士樂。樂器演變很少是徹底的創新,而是其他樂器改良帶來的結果。鋼琴是羽管鍵琴的后代,羽管鍵琴跟豎琴有著共同的祖先。長號是小號的女兒,是喇叭的表親。小提琴和大提琴是由琵琶改進而來的。如果沒有巴赫等人的作品,就沒有莫扎特,而如果沒有借鑒莫扎特,貝多芬也寫不出作品。技術很重要,概念同樣重要:畢達哥拉斯發現了八度音階,這是音樂歷史上的一個關鍵時刻。切分音同樣如此。擴音電吉他的發明,讓小規模的樂隊,也能像大型管弦樂團一樣,輕松為大規模的聽眾同時提供娛樂。這里的要點在于,音樂的演變有著不可避免的必然性。隨著每一代音樂家學習音樂,用音樂做實驗,它的變化是不可阻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