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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S美術館的怪事(1)

在上海,如果有一幢建筑物門前掛著“上海市文物保護單位”的銅牌,那就證明該建筑擁有高貴的血統與顯赫的身世。S美術館就是這樣一幢建筑,它的前身叫“跑馬總會”,當時這兒屬于英國與美國共管的公共租界,跑馬總會以南有一大片看臺,看臺前面就是著名的跑馬廳,跑馬總會靠舊稱“香檳票”的賽馬彩票賺翻了天,大概覺得顯富的最佳方式莫過于造一幢樓,于是慷慨擲出二百萬銀元,1933年,一幢四四方方霸氣十足的五層花崗巖建筑拔地而起,大樓頂部還造了一座標志性的鐘塔。

1949年后,跑馬總會改為市立圖書館,成為書蟲們聚集的地方。數年前,淮海西路建起了圖書館新館大廈,舊館搬遷,跑馬總會變成了市立美術館,投入巨資,將大樓內部修繕一新,安裝了中央空調和安全監控系統,大樓外部原汁原味予以保留。

如今的S美術館坐落在黃浦區,與南京路步行街僅百米之遙,東鄰上海大劇院,南朝人民廣場,市政府大廈就在廣場正中,毋須置疑,這里是市中心里的市中心,絕對的鉆石地段。

如今的S美術館又是這片鬧市里最寧靜的一塊地方,在藝術氛圍的熏陶下,路過的行人都會放慢腳步,朝這幢充滿古典歐洲情調的花崗巖大樓投去虔誠的一瞥。

S美術館最熱鬧的時候,就是美術雙年展,平日里是常年展,底層有兩個大廳,陳列的都是油畫,從二樓到四樓,兼有油畫、國畫、版畫、雕塑,乃至前衛的裝置藝術,還有藝術類圖書閱覽室、賣畫筆顏料宣紙的店鋪,等等。

最近,S美術館舉辦了著名旅美畫家M先生的個人畫展。M先生是搞油畫的,畢業于上海美術??茖W校,八十年代移民美國后,M先生人氣漸旺。前年,他的一幅人物油畫,在美國一家拍賣行拍出了一百九十萬美元,據說創下了近年來上海籍畫家的油畫類作品最好成績,由此名聲大躁,被公認為是繼陳逸飛之后,最受海外市場追捧的油畫家。

本次他的個人畫展,一共展出了作品五十件,大部分是油畫,也有雕塑和素描等作品。

展出時間為三周,M先生在百忙之中來了一趟上海,為畫展揭幕剪彩,他只是在開幕當天露了一下臉,在美術館五樓的貴賓室里,召開了一場限制人數的小型記者招待會,然后就匆匆走了,據說最近他正在為倫敦一家私人美術館創作一幅油畫,還要為明年在瑞士落成的世界貨幣經濟組織的新大樓創作一件雕塑,忙得不可開交。

M先生果然有人氣,盡管此次畫展的門票售價為五十元人民幣,而美術館平時的門票為廿元,觀眾仍然絡繹不絕,展出的前兩周,就突破了S美術館舉辦個人畫展的觀摩人數紀錄,直到最后一周,才漸漸冷清下來。

就在畫展的最后一天,發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按規定,美術館在下午六點鐘閉館,下午四點鐘以后停止售票。

最后一名觀眾是在五點一刻左右離館的,雖然閉館時間還沒到,但之后不會再有觀眾光顧了。工作人員提前半個多小時,開始了畫展的收尾工作,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將每一幅作品取下來,檢查有無污損,然后裝進事先準備的保護封套。

由于每幅作品的尺寸各不相同,所以保護封套也是大小各一,這些保護封套都是根據作品的尺寸事先定做的,每個角上都有電腦打印的編號,裝入后,外面再貼上一張標簽,標簽可以起到封條的作用,以確保運輸過程中不被打開,標簽上印著該作品的擁有者和需送達的地址。

在五十幅作品中,除了少部分來自M先生在紐約的美術工作室,主要是海外的私人收藏,其中有歐洲的私人畫廊,也有美國的州立美術館、大學美術館,還有幾幅被實力雄厚的大公司或基金會收購,本次畫展中價值最昂貴的一幅,就懸掛在東京一家產業株式會社社長的豪華辦公室里。

這些作品將由聯邦快遞送回到每一位擁有者手中,同時附上一封由S美術館館長親筆簽名的致謝信,感謝他們對本次畫展的大力支持,歡迎他們來上海,S美術館將盡地主之誼,云云。

整個收尾工作進行得有條不紊,一切按部就班。

收尾工作的最后一道工序,是將五十件作品放入美術館的庫房,根據不同的發往地點,進行裝箱。第二天上午十點,聯邦速遞的貨運車會來取走它們。

晚上八點三十分,位于五樓的館長辦公室接到一個電話,接電話的是館長助理。起先,館長助理以為是讓自己下樓去,庫房在美術館的地下室,作為館長助理,他必須在庫房的入庫單上簽字。然而,電話的內容與他想的不一樣。

“是劉助理嗎?我是小羅?!?

小羅是負責畫展收尾工作的一名工作人員。

“劉助理,你最好下來一趟,我們在二樓。”

“出了什么事?”

“這兒缺了一張標簽。”

缺了一張標簽?這怎么可能?

這些家伙做事情磨磨蹭蹭,一點芝麻綠豆的小事就要來麻煩我,標簽怎么會少呢?所有的標簽都是電腦打印的,有相應的編號,跟保護封套上的編號一致,只要認準編號,撕下一張,標簽背后有不干膠,往保護封套上一貼就可以了。

這么簡單的事情,小孩子都會做。

館長助理心里一邊罵著,一邊很不情愿地坐電梯下樓去。

剛才接電話的時候,他正在網上聊天室跟一個山東青島的美眉談得很投緣,眼看就要把她的手機號碼搞到手了,在這個節骨眼上卻要下線,難怪心里不痛快。

館長助理來到二樓的展區,兩名工作人員正等著他,在他們的腳邊,放著三幅作品,都已經裝入了保護封套,其中兩幅貼上了標簽。

“究竟怎么啦?”館長助理有點不耐煩地問。

工作人員小羅指著靠在墻邊的第三幅作品,說:“就是那幅,找不到它的標簽?!?

“怎么會找不到?會不會在別人手里?”

“不會的啦,所有的標簽都已經用光啦。”

工作人員小芹遞上一張粘紙,標簽就是從上面撕下來的,現在紙上空空如也,就是說,標簽確實用光了。

“用光了?這怎么可能?會不會在一幅作品上面貼了兩張標簽?”

“我們都檢查過了,沒有這種情況?!?

館長助理看了看旁邊那兩幅作品,保護封套上的編號分別為014和038,已經貼好的標簽上,編號也是014和038,編號下面,分別用國語和英語注明作品的擁有者姓名、需送達的地址。

一定是在制作標簽的時候,漏掉了一張,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如果是這樣,今晚的加班時間就要大大延長了,需要查閱目錄,找到該作品的擁有者和收件地址,輸入電腦重新制作標簽,再貼上去。

看來青島美眉的手機號碼是拿不到了,也許她已經跟別的男人聊上了,等到我再上線她大概已經不認得我了……

館長助理嘆了口氣,來到那幅找不到標簽的作品前,朝它看了一眼。

作品已經裝上了保護封套,上下左右各有四個特制的硬角,中間被一層牛皮紙和一層塑料紙包裹得嚴嚴實實,可以抵擋水潑、撞擊等意外的小侵襲。

館長助理嘟噥了一聲,朝四個硬角看了一眼,每個硬角上都蓋有S美術館的專用章以及作品的編號,清清楚楚,是“051”。

館長助理覺得自己的右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本次畫展的作品一共是五十件,按順序編號從001到050,怎么會冒出來一個“051”?

館長助理把它重新審視了一遍,這幅作品的尺寸較大,據他的目測,估計長100公分寬80公分。這樣的尺寸,理應放在底層的A廳或者B廳,怎么會放在二樓的展區?

館長助理看著小羅和小芹,問:“是你們把它從樓下搬上來的?”

小羅與小芹面面相覷。

收尾工作的最后一道工序,是將所有的作品放入庫房,庫房在地下室,如果這幅作品在底層展出,把它搬到二樓,豈非多此一舉?

“它原來就在這里?!毙×_指著前面,C展區墻上一塊空間。

館長助理走上去看了看,發現第二個不對頭的地方。

雖然有掛畫的鉤子、光源布置(一組共四枚射燈),但是缺少一塊說明牌,牌上應寫著該畫的名稱、創作年代和畫的尺寸。

“銘牌呢?”

“銘牌……”小芹搖了搖頭,“沒看見呀,好象本來就沒有。是嗎?”

小芹看著同事小羅,小羅使勁點了點頭。

望著這對一問三不知的寶貨,館長助理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忽然他冒出一個念頭,其實沒什么,作為館長助理,他有這個權力。

“把它打開。”

小羅與小芹再次面面相覷,好不容易裝進了保護封套,再拆開,吃飽了沒事干?

館長助理的語氣不容置疑,并且做了個手勢,小羅與小芹只好把四個硬角拆下來,揭開第一層塑料紙,第二層牛皮紙,讓這幅作品完整地展現開來。

這是一幅常見的布料油畫。畫布上的景物,毫無疑問是一間齒科診室,畫面被一分為二,左邊是一臺治療椅,治療椅的前面,靠墻的地方,擺著一張辦公桌,桌上有一臺液晶顯示器,辦公桌上方的墻上掛著一只宜家的塑料鐘,時針與分針恰好合在一起,是中午十二點。

畫的右半邊,有一扇大大的玻璃窗戶,百頁窗簾被收了起來,窗外隱約可見一棵法國梧桐樹的枝葉。

法國梧桐是上海市區內最常見的街道樹,據說早在上海灘開埠時,即1890年前后,由法國傳教士引進的樹種,此樹枝繁葉茂,樹干筆直,適合在城市街道兩旁栽種,因對上海春夏秋冬四季分明的氣候非常適宜,很快栽遍市區。文革時候大破四舊,不知是當年的紅衛兵已經有了環保意識,還是炎炎夏日他們也想尋個遮蔭的地方,反正未被紅衛兵當成四舊而慘遭砍伐。

這扇窗戶無法打開,等于一塊采光的大玻璃,僅供觀景,窗戶是向外凸突式的,窗臺的空間增大,設計得又矮又寬,可以當椅子坐。

窗臺上坐著一個女人,齊耳短發,穿著一件淺藍色的醫生服,胸前佩戴一塊塑料牌,上面寫著“主治醫師Zoe”,下面是一條淺藍色的褲子,腳上一雙白色平底皮鞋,兩條小腿略微攪在一起。她的左手搭在窗臺上,纖細的手指略微分開,中指上戴著一枚戒指,她的右手隨意地放在膝蓋上。

雖然畫中人是正面對著館長助理,卻看不見她的面容,因為她臉上戴了一只淺藍色的紙質醫用口罩,口罩遮住了鼻子、嘴和正面部分的臉頰,唯一露出來的就是眼睛。眼睛是典型的東方韻味,乍一看是單眼皮,仔細看有點雙眼皮,臉形是瓜子臉,眉毛修飾得很好,光從這雙眼睛和這副眉毛來看,畫中女性的年齡應該在三十歲以上。

這是館長助理的判斷,二十多歲的主治醫師,尤其在齒科,并不多見。

正午的陽光從窗外撒進來,灑在窗臺上,灑在“主治醫師Zoe”的背后,口罩上那雙富有東方韻味的眼睛,目不轉睛地望著館長助理。

館長助理覺得不可思議,在肖像畫里,最能表現人物內心世界的,就是面部表情,《蒙娜麗莎》就是最好的例證,那個嘴角微微上翹、似笑非笑的表情,傾倒了全世界。

從陳逸飛到M先生的人物畫,無不著力刻畫人物的面部表情,周圍的景物是次要的,但這幅畫居然用一只口罩把體現人物內心世界的面部表情給無情地遮蓋起來,絕對是敗筆。

口罩后面究竟是一張什么樣的臉呢?

也許,是畫的作者故意留給觀眾一個想象的空間,這就叫suspense(懸念)。

館長助理把視線從畫中的女人收回來,沿著畫布邊緣走了一遍,畫的左下角署著該畫的名稱:《窗臺上的Zoe》

只有畫的名稱,沒有作者署名,也不知道是忘了署名,還是畫者從來就沒有署名的習慣,反正是一幅無名氏作。

作為館長助理,對本次畫展的五十幅作品,每一件都熟記在心,他敢打賭,這幅畫不是M先生的作品。

絕對不是。

電話鈴響起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四十分了,這個電話來得可真不是時候。

S美術館的館長陳子期,獨自關在書房里,欣賞一部DVD影碟《臺北晚九朝五》,正好看到小馬走進富華大飯店512房間,與于婕扮演的SummerBlue幽會,兩人連招呼也不打,甚至連對方的面孔都不看,上床就搞,就在陳館長聚精會神的時候,電話鈴急促地響了起來。

陳館長很不情愿地按下了遙控器上的停止鍵,接聽了電話,電話是館長助理打來的,花了十分鐘,把這件事情敘述了一遍,請示館長該如何處理。

“M先生的五十幅作品沒有缺少或污損吧?”

陳館長關心的是這個,當得到肯定的答復后,就輕描淡寫吩咐他的助理,把M先生的作品全部放入庫房,至于那幅無名氏畫,明天再說吧。放下電話,陳館長繼續欣賞《臺北晚九朝五》。

當小馬無意之中打開了床頭燈,看見赤裸的SummerBlue竟是自己認識的于婕,勃然大怒,拂袖而去。此時此刻,投入劇情的陳館長多么希望自己就是小馬,臨出門時忽又改變了主意,返回床上將性愛進行到底。

臺北……難道是這樣的嗎?年輕人除了性愛什么也不干,今天跟這個搞,明天跟那個搞。

陳館長曾問過自己的小兒子,小兒子在一家美國公司做,他聳聳肩扔下一句話,“其實上海也差不多?!毖韵轮?,如今哪兒都一樣,性泛濫。

看完影碟,情緒調節得差不多了,睡覺前就可以搞老婆了。

不然我娶她干嗎?

今年五十八歲的陳館長去年剛剛再婚,老婆剛好四十歲,正處在女人四十一枝花的風騷期。坦率地講,追這個女人,陳館長并沒有花多少心思,相反,為了甩掉結發妻子,結束這段維持了三十年的婚姻,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爭吵、扭打、冷戰、哀求、威脅、假自殺、真自殺,陳館長什么都領教過了。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的那一刻,陳館長的眼淚差一點掉下來。

離婚,真是折壽呵!

早在十年前,陳館長就開始有意無意地隱匿財產了,身為美術館的館長,他既有專業知識,又有不少這方面的朋友,因此,陳館長收藏了一批珍貴的名人字畫,而他的第一任太太,對古董字畫是一竅不通,雖然曾有親朋好友暗示她,她也請律師調查過,最終毫無結果,分割財產的時候,只能對房產現金股票這些帳面上一清二楚的東西進行分割。

陳館長在中國銀行租了一只保險柜,在這場耗時三年的離婚大戰中,他的收藏完好地保存了下來,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不過,第二任的陳太太,對銀行保險柜里的東西是了如指掌的,連清單都有。不然,她也不會這么爽快就答應嫁給這個比自己大了十八歲的老男人。

這年頭,人人有私心,沒有私心的是死人。

心都不跳了,哪兒還分什么公啊、私???

館長助理在入庫單上簽字的時候,宣告了M先生個人畫展的圓滿結束。

工作人員還在繼續忙碌,將常年展的的作品掛出來,明天上午美術館照常開門,一切恢復原來的樣子,包括門票的售價。

館長助理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鐘了,電腦顯示器還開著,那個青島的美眉早就離開了聊天室。

算了,網上美眉多的是,慢慢再釣吧。

他關了電腦,喝了口茶,準備洗洗手,然后下班。

他離開辦公室,準備關燈的時候,忍不住回頭朝墻角望了一眼。

那幅無名氏畫就擺在那兒,被牛皮紙和塑料紙重新包起來,四個硬角也裝了上去,編號“051”清晰可見。

館長助理有一種莫名的沖動,很想再看看畫上的女人,可又嫌麻煩,要把保護封套拆開,看完之后還要重新裝上去。

猶豫了一下,他把手伸向墻上的開關,關了燈,帶上房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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