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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冰案(3)

“革命小將們,行動起來!炮打上海市委!揪出陳丕顯!砸爛他的狗頭!將他打翻在地,踏上一萬只腳,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這是一九六七年五月六日《解放日報》上的一篇新聞稿。

陳丕顯曾任上海市委書記,文革期間他和很多老干部一起被打成“走資本主義路線的當權(quán)派”,游街示眾,萬人批斗,在監(jiān)獄里關(guān)了八年,罪名是“反黨、反革命、反社會主義”。

由于是新式社區(qū),黃浦新苑有完整的電視監(jiān)控系統(tǒng),小區(qū)的道路和電梯里都安裝了攝像頭,記錄了以下畫面:

四月十九日晚十二點三十分左右,一個穿黃雨衣的人從六號樓十八層進入一部電梯。由于攝像頭的位置居高臨下,而且這個人戴著寬檐的雨帽,拍不到他的臉,也就無從辨別他是男還是女。

這個人離開大樓,走到道路上,進入一個攝像頭難以拍攝的死角,就這么消失了。

河濱大樓的電梯管理員徐阿姨被請到刑偵隊,觀看這段錄像。“很象呢,”徐阿姨連聲說,“應(yīng)該就是她吧!”

與河濱大樓一樣,這個女孩“來路不明”,她既不是樓里的住戶,也沒有進入過大樓,卻莫名其妙地從案發(fā)現(xiàn)場走了出來,消失了。

十九號晚上的天氣很陰霾,沒有下雨,沒有月亮。這個穿雨衣的女孩,就象雨衣里滴下來的水珠,冷颼颼,陰森森。

另外,齊衛(wèi)東的手機里也有那幾條短信,內(nèi)容完全相同。

彭七月拿出自己的手機,他用的是諾基亞6600,六萬五千色分辨率的屏幕和三十萬像素的攝像頭顯然已經(jīng)落伍,但喜歡它矮矮胖胖的造型。

彭七月決定給這個號碼發(fā)去一條短信:

“我叫彭七月,是警察。聊聊好嗎?”

對方?jīng)]有回答,似乎不屑一顧。

彭七月不甘心,又發(fā)去一條,“你也做了虧心事。第5:殺戮。”

仍然沒有回答。

彭七月有點氣急敗壞,發(fā)去第三條短信,“我操你十八代祖宗!”

這是他第一次在短信里罵臟話。

還是沒有回答。

彭七月泄氣了,把手機一扔,正打算找點東西吃,沒想到躺在沙發(fā)上的手機滴滴滴叫了起來,真的有回復(fù)!

對方發(fā)來一張圖片,黑白的,上面有一塊四四方方的東西,冒著氣體,下面配有簡短的文字:

“我很硬的,你操得動嗎?”

“中國移動”其實是一家電信運營商的名稱,但在彭七月聽來,似乎有一種“中國在移動”的感覺,因為從地質(zhì)學(xué)的角度來看,任何一塊大陸都不是靜止的,只是這種移動非常緩慢,每年不過幾毫米。

通過中國移動下屬的上海移動(中國都在移動,上海怎么能不移動?),彭七月查到了這個號碼的用戶,他叫洪本濤,住在浦東德州新村。

在一排排兵營一樣的房子里,彭七月敲響了其中一扇防盜門,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給他開了門。黑蒼蒼的方臉盤,嵌著一雙精明的小眼睛。

“我不是洪本濤,那是我哥。2003年他出了車禍,在第二醫(yī)科大學(xué)門口被隧道八線撞死了。”

“我叫洪本波,”沒等彭七月開口,這個人就先問開了,“你是看了那本小說來的吧?”

“小說?”

“是啊,我家的地址,包括這個號碼都被寫進小說里了。來訪的人很多,不過你是警察,這倒是有點新鮮。”

“是什么小說?”彭七月問他。

“一本恐怖小說,叫《第51幅油畫》。”

彭七月頭一回聽說這本書。平時工作忙,逛書店的機會本來就不多,即使去,也不會對那些青面獠牙的恐怖故事感興趣,膽小的女生才愛看呢。

“是寫一家齒科診所里發(fā)生的鬼故事。除了診所的名字,其余的內(nèi)容百分之九十都是真實的!”

彭七月覺得不可思議,既然是鬼故事,何來“真實”?況且,把一個真實的手機號碼寫進小說里去,莫非這個作家瘋了?

“小說出版后,手機就沒消停過!尤其在江蘇省《快報》上了連載,我統(tǒng)計了一下,一個月里就有四千多只未接來電!幸虧我沒有接聽,不然的話,通話費不讓我破產(chǎn),電磁信號也得讓我得腦瘤!”

彭七月問:“你怎么不去起訴這個作家,告他侵權(quán)?”

“起訴什么呀,機主是我哥,他人都死了,還侵誰的權(quán)呀!再說現(xiàn)在的出版商都巴不得別人來起訴自己,等于花錢幫他炒作。哼,我花錢訴訟,讓他出名,我才不干這種傻事呢!”

彭七月又問:“這個號碼現(xiàn)在誰在用?”

“你聽我說下去——”洪本波咽了口唾沫接著說,“打來電話的讀者太多了,我煩透了,就去移動公司申請封號,暫停使用,誰想到捅出大簍子啦!139網(wǎng)絡(luò)癱瘓,該號段的所有號碼只能進行網(wǎng)內(nèi)通話,網(wǎng)外的統(tǒng)統(tǒng)打不出去,連短信也不能收發(fā)。一查,是機房的一臺貝爾交換機出現(xiàn)了死機,需要重新啟動,折騰了一個半鐘頭才恢復(fù)正常。這件事情沒有對外聲張。后來聽說公司高層把這部小說傳閱了一遍,一致認為這個號碼‘不宜封’,就讓它去吧,結(jié)果把五十元的月租費也給免啦!”

彭七月問他:“你最近用過這個號碼嗎?”

洪本波把頭搖得象撥浪鼓,“我不是跟你說了?人家不肯封,我也不去用它,反正我有第二只手機。”

彭七月犀利的目光盯住他,“我正在辦一個案子,幾個當事人都收到過這個號碼發(fā)出的短信,號碼顯示是不會錯的,肯定有人使用,不是你就是別人。”

洪本波眨著精明的小眼睛,支支吾吾地說:“這個……也許是她干的。”

“她是誰?”彭七月忙問。

“是個女生,年紀很輕。”

“你見過她?她長得什么樣?”

洪本波搖頭,“從來沒見過。她給我打電話,打我另一個手機,說她對這個號碼感興趣,要我轉(zhuǎn)讓給她。”

“為什么感興趣?”彭七月有意放慢了提問的速度,希望洪本波回答慢一點,清楚一點。

“她說這個號碼對她有特殊的意義,所以需要它。”

“怎么個‘特殊意義’?”

“她說……代表了她的身世。”

彭七月嘲笑了一聲,“你覺得可信還是可笑?一串阿拉伯數(shù)字居然能代表一個人的身世?”

洪本波臉一紅,“反正她是這么說的。”

彭七月不打算在這些細節(jié)上糾纏,示意對方繼續(xù)說。

“既然她誠心想要,我就開了價,一萬元。”

見彭七月露出驚訝的神色,洪本波忙解釋,“你不懂,1390是中國移動推出的第一批手機號碼,號碼越早,用戶就越有身價,因為當時一個手機要賣一萬元呢,沒有財力的人怎么用得起?所以有的人特意要購買第一批號碼,想顯示身價。”

“她接受了?”

洪本波嘆了口氣,慢吞吞地說:“她說一萬元太少了,她就按這個數(shù)字出價,一億三千九百零一萬六千七百三十六元九角三分。”

彭七月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她把錢給你了?”

洪本波點點頭說:“她很慷慨,給我兩個億,還說不用找了。”

說著,洪本波打開抽屜,拿出一封信,信上的地址是用電腦打印的,沒有用手寫,洪本波從信封里抽出四張鈔票,彭七月一看,“撲哧!”笑出聲來。鈔票的印刷很粗糙,正面印著玉皇大帝和“陰曹地府銀行”的字樣,每張鈔票的面額是五千萬,加起來正好兩億。

“這是惡作劇。”彭七月看著這些鈔票說。

“我也這么認為,可是這個號碼我已經(jīng)無法使用了,顯然已經(jīng)歸她所有了。”洪本波無奈地聳了聳肩。

“開價一萬元的號碼,被一個陌生人無償使用,你就甘心?”

“我當然不甘心,可有什么辦法,我不敢追究,這個號碼鬼氣太重,我還是離它遠點的好!”

見彭七月流露出難以理解的神情,洪本波解釋起來,“西方人把666認為不吉利,因為它代表了魔鬼撒旦,在中國,凡是有369的地方就有鬼氣籠罩。”

彭七月皺著眉頭問:“666的典故我知道,369的說法從何而來?我怎么從來沒有聽說過?”

“唉,你去看看那本小說就知道了!”

彭七月開始懷疑這個洪本波是不是被出版商雇傭了,怎么一個勁兒在推銷?

不過既然他這么說,我還真得去看看這本書……彭七月想。

781路公交車載著彭七月離開德州新村,從打浦路隧道返回浦西。彭七月在第一站就下了車,穿過六車道的中山南路,沿著魯班路漫無目的地朝前走著,滿腦子都是那串數(shù)字。

當他走到瞿溪路的時候,抬頭一看,對面是地鐵四號線魯班路車站。

與艾思相識的那個夜晚,他就是從這兒進去的。

彭七月東張西望了半天,有一個小小的發(fā)現(xiàn):這里沒有門牌號。

只是一瞬間,大腦里靈光一閃,他朝路口一名穿黃色制服的交通協(xié)管員走去,指著那邊客氣地問:“師傅,那兒怎么沒有門牌號?”

協(xié)管員翻著眼睛看了看他,沒搭理。

“是多少?”彭七月問。

“你打聽這干嗎?”協(xié)管員反問。

彭七月出示了刑警證,協(xié)管員肅然起敬,忙不迭說:“是魯班路369號。”

“ICE,十九號晚上你在哪兒?”

彭七月盡量顯得很平靜,這樣問艾思。

“晚上?”艾思眨著那雙單眼皮的眼睛,笑著說,“不管是十九號還是二十九號的晚上,我永遠只在一個地方,做一件必須的事——上床睡覺!我可不是黑花,白天懶洋洋趴著,一到晚上就躥上房頂不見了。”

對她的幽默,彭七月無動于衷。

“怎么?你又在懷疑我了!”艾思伸出手,擰著彭七月臉頰上的肉,掐著玩,一邊說,“別胡思亂想啦,我只有你一個男人,我對天發(fā)誓!不信你可以查我的手機,看看有沒有異常的通話記錄!你是警察,想查這點隱私還不是易如反掌?”

彭七月把她的手抓到手里,捏得很緊,沒有放松的跡象。

“說到手機,我正想問你——上個月你有沒有跟一個叫洪本波的人發(fā)去短信,問他租用一個手機號碼,那個號碼是13901673693。”

彭七月一邊說著,一邊留意她臉上的表情。

艾思的表情很驚訝,“什么呀,我都被你搞糊涂了!我自己有號碼,干嗎還要另外一個號碼?退一步說,就算我需要,可以買一個新號碼呀,舉手之勞,干嗎問別人去借呢!”

彭七月咽了口唾沫,耐心解釋道,“我在電訊公司查了,你確實給一個叫洪本波的人發(fā)去過短信,說你需要他的號碼,因為這個號碼特別,能夠‘代表你的身世’。這些都是電腦上的記錄,決不會無中生有的。”

他盯住艾思,認真地說:“艾思,我希望你能夠嚴肅地對待這件事,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因為它涉及到一宗謀殺案。”

“天哪,謀殺!”艾思似乎嚇了一跳,忙解釋說,“七月,請你相信我,我從來沒有發(fā)過那種短信,再說我的身世怎么可能用一個手機號碼來代表呢?那只是幾個數(shù)字呀!”

說到這兒,她若有所思起來,喃喃地說,“會不會是有人盜用了我的號碼,想陷害我……”

彭七月沒有再問下去。這場看似戀人間的談話、實質(zhì)是非正式的審問就這么結(jié)束了,艾思沒露什么破綻,彭七月也沒多大收獲。

但彭七月對艾思的懷疑,已經(jīng)升級了。

當彭七月盤問艾思的時候,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一對男女在床上激烈地肉搏。男在上,女在下,上面的是托尼,下面的是小蘇。

“裁員”一說其實是托尼的鬼話。該部門的六名女職員,除了和總經(jīng)理有曖昧關(guān)系的安吉拉,都必須先跨過他的床才能踏進公司。眼看試用期就要結(jié)束了,小蘇很想留在這家公司,艾思的離開本來讓她松了口氣,既然兩個只能留一個,艾思走了,她自然就留下了,可是她小看了托尼,這位道貌岸然的男上司其實是采花大盜,哪能輕易放棄這朵唾手可摘的鮮花?

“人員需要調(diào)整,不能超過九個,艾思走了,還有一個人也得走,你看著辦吧!”托尼的表情始終象那身阿瑪尼西裝一樣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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