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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言

何澤慧(1914—2011),祖籍山西靈石,核物理和高能物理學家,中國核物理、高能物理與高能天體物理學的奠基人之一。

作為參加我國核科學創業工作的第一位女科學家,何澤慧先生的科學生涯是令人羨慕的。1914年3月5日,她出生于江蘇蘇州市。父母家族均出自科舉世家,父親何澄是早年留日的辛亥革命元老,母親王季山的家族則是近代著名的科學望族,同時極為重視女性教育。何澤慧從1920年開始進入其外祖母創辦的蘇州振華女校學習,1932年考入清華大學物理系。1936年留學德國柏林高等工業學院(今柏林工業大學)攻讀彈道學,在彈道學權威克蘭茨門下學習,獲工程博士學位。1940年到德國西門子工廠弱電流實驗室工作。當核物理風靡世界時,她師從德國首屈一指的實驗物理學家博特(1954年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1943年到海德堡威廉皇帝醫學研究院物理研究所從事核物理研究,發現了正負電子的彈性碰撞現象。1946年她來到法國與錢三強結為伉儷,后又在法蘭西學院原子核化學實驗室工作,得到約里奧-居里夫婦的指導,與錢三強一起發現并研究了鈾核的三分裂和四分裂現象。

1948年何澤慧回國后與錢三強開創了北平研究院原子學研究所,這是當時中國唯一的專門核物理研究機構。以此為基礎,1950年中國科學院(以下簡稱“中科院”)成立近代物理研究所,并逐步演變為物理研究所、原子能研究所,直到成立高能物理研究所。何澤慧曾是北平研究院原子學研究所唯一的專任研究員。1950年以后,在中國科學院近代物理研究所任研究員,領導研制成功原子核乳膠,獲1956年國家自然科學三等獎。她領導成立中子物理實驗室,參與了中國第一座反應堆與加速器的建設與實驗,承擔了原子彈與氫彈研制中的一些基礎性科研任務。1964年起擔任原子能研究所副所長。1973年以原子能研究所一部為基礎成立高能物理研究所,何澤慧擔任副所長,分管宇宙線研究與圖書情報工作。雖然機構不斷調整,但她始終處在科研第一線,領導著關鍵部門,支持國家的核武器研制任務,培養了眾多的科研人才,獲得了科技界乃至全社會的尊敬。1980年她當選中國科學院(以下簡稱“中科院”)學部委員,1997年獲得何梁何利科學與技術進步獎。

何澤慧的一生,又和她所經歷的時代緊密聯系,充滿了挑戰與磨難。中學時代她就參與反抗日本侵略的抗日救國運動,大學期間更是親眼目睹了日本人的跋扈。在德國,她是第一個看到《拉貝日記》的中國人,見證了日本軍隊在中國的暴行。由于納粹德國發動的戰爭,她滯留德國并一度與家人失去聯系。回國后,面對幾乎是空白的科研環境,她從核探測器開始做起。一次次的政治運動的干擾,“反動官僚”家庭的出身始終是她揮之不去的陰影。她與錢三強一起經歷沉浮,曾被核武器研究所排斥。“文化大革命”期間作為“反動學術權威”被打倒并下放勞動,傷心地離開了原子能研究所。

正是在這些挑戰與磨難面前,何澤慧表現出了高貴而又樸實的科學家品質。她自奉極儉,衣著樸素,平易近人,風骨粲然。作為女科學家,她始終爭取男女平等,清華物理系教授對女生有偏見,她據理反駁,晚年還為消除男女退休年齡差別而呼吁。她始終強調中國人的自尊自信,反感崇洋媚外,德國大學軍工領域對外國人有防范,她據理力爭。她始終堅持科學家的求真本色,對某些潮流、權勢不屑一顧,為發展宇宙線物理學,她頂住上層領導的壓力。在逆境中,她仍心系科研,即使下放農村勞動,也把天空當成自己的實驗室,進行彗星觀測。她指導過的工作不計其數,但從不掛名發表任何學術論文,她的名字出現在許多論文篇末的致謝中……也許這些品質,比她的科學工作或豐富多彩的生活更為難能可貴。

作為著名的女性科學家,何澤慧早已成為愛國和科學的象征。然而,人們對何澤慧的了解又是非常有限。謙遜以及對名利的淡泊,使何澤慧極少接受外界的采訪和宣傳。因為,對于把科學家塑造成千人一面的“高、大、全”形象,追求故事情節的浪漫離奇,甚至不惜扭曲科學的本性,張冠李戴科學家的貢獻,何澤慧從來都堅決反對。

科學家的傳記,首先要準確表達科學家的學術成就。科學的發展有其自主性和獨立性,科學家追求的最高目標是其科學貢獻獲得承認。另一方面,科學家的學術成長,又不可避免地受到各種人為和社會因素的制約。家庭背景、求學歷程、師承關系、學術交往,以及現代中國的社會變遷、政治風潮等因素,都深刻影響著中國的每一位科學家,使他們形成各自獨有的治學道路和學術成長軌跡。因此,科學家的傳記不僅是科學工作的記錄,還應該包含人生的起落,反映社會的變遷。此外,科學家傳記應當引起讀者對歷史人物和科學體制的一些反思……

迄今為止,與何澤慧有關的傳記作品有:葛能全先生的《錢三強》[1]、劉深先生的《葛庭燧傳》[2]和《戈與荷——葛庭燧、何怡貞傳》[3],以及蘇華、張濟先生的《何澄》[4]。傳記主人公分別是何澤慧的丈夫錢三強、大姐何怡貞和姐夫葛庭燧、父親何澄。葛能全從1976年起就擔任錢三強的秘書,期間他始終懷有歷史的觀念,隨時保留和整理資料,并在退休后查閱了大量的檔案、文獻,窮數年之力,撰成《錢三強》這本兼具學術性和可讀性的傳記,至今仍是中國科學家傳記中少有的精品。葛能全與何澤慧也多有交往,但正是親歷寫作的艱辛,以及對何澤慧先生和社會的強烈責任感,他以“精力非同從前”為由推辭了繼續為何澤慧作傳的請求。葛能全曾多次接受本采集小組的采訪,為我們講述了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得知本傳記即將完稿,他欣然答應為之寫序。劉深是資深記者,又與葛庭燧家是老鄰居,寫作過程中收集了大量資料,曾多次采訪何澤慧及相關人員。山西的蘇華先生更以數年心血,廣泛地收集、整理何氏家族的材料,并一絲不茍地審定,不惜一再推遲出版。他尤其對欺世盜名之作深惡痛絕,其嚴謹治史之精神令人敬佩。這些作品為本傳記的撰寫提供了寶貴的線索和資料,而且,幾位作者在寫作中均充滿感情但又極為嚴肅慎重,值得學習。

2010年6月,在國務院領導下,中國科協牽頭實施老科學家學術成長資料采集工程項目。本書作者曾以留法學者群體及其建立的北平研究院為選題開始科學史的職業研究。何澤慧先生是北平研究院聘任的最后一位,也是當時在世的僅有的兩位專任研究員之一(另一位為北平研究院植物學研究所王云章研究員,1906—2012)。出于這種機緣和學術責任,作者負責的小組承擔了何澤慧先生的資料采集工作。

我們第一次見到何澤慧先生是2010年6月24日,雖然她失去了記憶,但精神尚好。在征得她的簽字同意之后,采集小組的工作正式啟動。首先是梳理年表,從發表的各類文章和圖書中了解何澤慧的生平和主要工作進行分期。這些資料包括何澤慧的論文與著作、各類圖書報紙上對何澤慧的介紹、同事和親人的回憶、其他物理學家傳記中有關何澤慧的片段等等。同時,我們也記錄下何澤慧的一些影像。

對于何澤慧科學生涯的不同時期,我們采取“分而治之”的辦法。何澤慧的家世與早年時期,主要進行實地考察和訪談。在蘇州,我們參觀了王氏祖居、何家老宅、振華女中(今蘇州第十中學)、蘇州博物館以及網師園,訪談了對王家有研究的張橙華先生、何澤慧的表弟王守覺院士,以及曾參與振華校史研究的徐思源老師。蘇州第十中學對校史非常珍視,徐老師將收集的照片資料和編輯的校史書籍慷慨送給我們。在蘇州十中,我們看到了何澤慧少年時代的散文、詩作以及書法、繪畫作品,同時我們又在上海圖書館查找到何澄寫給何澤慧的詩,以及包含何澤慧中學時文章的出版物。在錢民協教授的幫助下,我們還專程前往南京,采訪了何澤瑛先生,進一步了解到何氏家族和何澤慧早年的一些情況,同時看到不少珍貴的老照片。本書用重筆墨追溯了何澤慧的家世和早年學習環境(第一、第二章),以展現家族文化傳統和早期教育的特殊作用。

在對何澤慧在清華大學物理系時期資料的采集時,家屬提供了何澤慧寫給大姐何怡貞的十余封信,使我們了解她選擇學校和專業、在清華的學習和生活以及出國前后的情況。清華大學檔案館和圖書館的資料也相當豐富,清華大學本身保存有比較完整的校史。何澤慧的大學同學于光遠、王大珩、楊振邦、陳亞倫等,都有關于大學生活和對師長的回憶。葉企孫、吳有訓、周培源、趙忠堯等當時物理系的教授們也有傳記可參考。本書第三章,主要描述何澤慧在清華大學的階段專業選擇以及師友的影響。

留學德、法時期是何澤慧走上科學研究道路,開展前沿研究的重要階段。采集小組成員方在慶研究員和李艷平教授分別是德國科學史與法國科學史的專家,他們提供了一些素材。方在慶研究員還前往柏林復制到何澤慧的博士論文。本書用三章的篇幅分別講述了何澤慧從事兵工研究(第四章)、轉向原子科學(第五章),最終在原子科學領域做出重大發現(第六章)的過程。有關何澤慧回國初期在北平研究院期間(第七章)的經歷,作者利用了先前在南京第二歷史檔案館查閱過的一些資料,追述了原子學科研機構在中國的開創,以及新舊政權科研組織的變遷。

從1950年開始到20世紀60年代中期,是何澤慧的科學工作最為緊張的時期。我們得到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研究所(以下簡稱“中科院高能所”)的支持,獲準查閱何澤慧的有關檔案以及研究所的早期檔案,許同舟和王亞輝兩位老師給予了很多幫助。耗時數月的檔案查閱工作使我們對何澤慧的工作經歷和歷史背景有了基本的了解,隨后的訪談工作順利而富有成效。根據機構變化和研究導向的不同,關于何澤慧20世紀50年代前期從事的核乳膠的制備工作,訪談到她當時的助手孫漢城先生;1955—1956年在蘇聯實習期間的工作情況,訪談了與她一起工作的楊楨先生;關于1956年后領導中子物理研究和參與核武器研制時期,訪談了她指導過的張煥喬院士。何澤慧的這些工作經歷分別記述在本書第八、第九、第十章中。

“文化大革命”開始后,何澤慧遭到批判并下放干校勞動。根據一些手稿和相關人員的回憶,盡可能還原了這段經歷。1973年中科院高能所成立,何澤慧調回科學院就任高能所副所長,分管宇宙線研究。此后的歷史,主要根據高能所檔案,同時請教了李惕碚、馬宇倩、況浩懷等先生。本書第十一、第十二章講述了她重返中科院前后的曲折經歷,以及此后指導宇宙線研究的情況。“立足常規、著眼新奇”是她對自己科研生涯的總結。

此外,我們還訪談了何澤慧的親人和交往密切的朋友。何澤慧的大女兒錢祖玄、二女兒錢民協、兒子錢思進三位老師均接受了采集小組的訪談。他們都衣著樸素,家風儼然。尤其是錢民協教授,在照顧何澤慧晚年起居的同時,為我們整理提供了大量的照片、手稿、書信以及報刊資料。錢思進老師也在繁忙的工作中審定初稿,并收集到國外友人的紀念文章。葛能全先生、高能所冼鼎昌院士等都與何澤慧多有交往,給我們講述了不少珍貴的往事。第十三章則記錄了何澤慧晚年的時光。本書最后一章(結語)分別從科學家網絡、科學發展與國家需要、科學與女性、科學與傳統等四個角度,探討影響科學家學術成長的各類因素。

就在我們收集資料和寫作的過程中,2011年6月20日,何澤慧先生遽然逝世。在整理她的辦公室時,我們注意到,椅子上面搭著一件泛白的舊軍大衣,在這里,和老舊的辦公桌、臺燈一起,是那么的自然。她就是一個普通的老太太,她不愿外界加于她任何稱號。然而她又是如此的纖塵不染,個性鮮明,科學的精神氣質早已內化于她。

本書用李商隱《贈荷花》中“卷舒開合任天真”為題,借“荷”來形容我國核物理事業中這位女科學家的超塵拔俗和樸實無華。我們印象最深的是,何澤慧先生在百年的歷史風浪中,無論命運卷舒開合,始終求真、較真和率真。有人說她是那個“看不見皇帝新衣的小孩子”,有人說她有“永遠的童心”、“童趣”,而溫家寶總理認為這是她具有的科學家的本色:“什么叫本色?就是求真,特別較真,有時候有點犟,不計較生活,熱愛科學,熱愛祖國。”

科學崇尚創新,但科學的傳統和科學家的品質卻代代傳承。一百余年前(1911),居里夫人獲得了第二個諾貝爾獎,她的光輝照亮了許多杰出的女科學家。何澤慧在居里實驗室不僅做出了重要的科學成就,也汲取了居里家族的優秀品質,并使之在中國生根發芽。2011年何澤慧去世后,李政道在唁電中寫道:何先生是中國原子能物理事業開創者之一,是中科院近代物理研究所的創建者之一。她以滿腔的熱忱領導開展中子物理與裂變物理的實驗,她積極推動了祖國宇宙線超高能物理及高能天體物理研究的起步和發展。歐洲核子中心的《快報》(CERN Courier)期刊在2011年度最后一期刊登了長篇紀念文章,由意大利女物理學家Maria Fidecaro和期刊主編Christine Sutton共同撰寫的《何澤慧:沿著不同的道路》[5],稱不少女物理學家懷有抱負,只是沒有人再像居里夫人那樣獲得世界聲譽,從而較少為人所知,何澤慧就是其中之一。“她熱愛她的祖國和科學,并成為兩者的象征。”這是國際同行對何澤慧一生貢獻和品質的總結和紀念。她與居里夫人的人生道路雖然有很大差異,但她們的精神卻一脈相承。老一代科學家的這些品質,我們用艾芙·居里的話寄言讀者,“希望讀者在人生暫時的榮枯浮沉中,能隨時加以辨識”[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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