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為何讓人感到幸福
慈善最根本的社會根源是人類憐憫和同情的天性,除去那些功能主義視角的解釋外,對于有能力的人來說,施善行為的確會讓人愉快。說起來也很不解,很多人平時省吃儉用,但都很愉快地進行各種捐贈。我前幾年發起了“瑤族媽媽的客房”“瑤族媽媽的廚房”“瑤族媽媽的衛生間”等項目,我的家人、身邊的同事和學生都變成了公益人,他們不僅為我的項目制作捐贈廣告,同時也捐出省吃儉用的零花錢。我對學生說,你們都沒有錢,可以不捐,但是很多學生還是捐出50元、100元、200元。他們說,如果我們捐的錢能夠讓村民修個很好的廚房、衛生間,那么我們感到很愉快。我不能說我的學生捐錢全都是為了愉快,他們顯然也有來自我作為老師的一種道德壓力,多少會有點“道德綁架”的含義。“瑤族媽媽的客房”在第一年的眾籌中有四千多人捐款,大部分是我不認識的,第二年又有五千多人。有一次,我在地方調研時遇到一位當地的工作人員。他說:“李老師,你不認識我,我連續3年給你的項目捐過三次錢,但是不好意思,我每次只捐100元。”我對他表示了感謝。他說:“我特別關注河邊村的建設,看到一棟棟新房子建起來,感到很有成就感,我跟周圍人說,我也為這個項目捐過錢。”他的神情洋溢著愉快的獲得感,讓我印象深刻。我有一位年輕的同事叫季嵐嵐,她是溫州人。我有很多溫州的朋友,他們的細胞里仿佛天然有著市場經營的理念,個個都很精明。嵐嵐平時看起來也很精明,不像是那種大把亂花錢的人。她給河邊村的小朋友設計了一套幼兒園服裝,是十來個孩子的夏裝。嵐嵐說,這就是她的捐贈,并不是誰要求她這樣做的,但她覺得這樣做會讓她很愉快。
我們經常說,金錢買不到快樂。雖然我們不能確切地證明,慈善與幸福和健康之間有什么直接聯系,但是一項針對美國人的調查顯示,有40%的捐贈者認為,捐贈讓自己感到非常幸福。慷慨大度的人之所以快樂和健康,并不總是與他們的收入水平和受教育程度相關,而是與他們的慷慨大度有某種關系。
有一次,我和幾位年輕同事一起去拜訪我的兩位朋友——李鐵和王強。他倆原來是醫生,后來下海經商,現在他們自己搞了一個軍醫博物館,用自己閑置的住宅把在軍醫大學用過的所有物品都陳列出來。他們在講述自己生活和工作的過程中,讓我們都感覺到他倆生活得十分愉快,這也感染了我,讓我看到生活的意義。這兩位朋友就是慷慨大度的人。王強在河邊村跟我說:“小云大哥,我以后就跟著你搞公益了,原來覺得掙錢沒意思,現在我有了新動力。”他一路就盯著我問,能干些什么公益。后來,我們商量,由他來負責搞一個軍醫貧困鄉村幼師支持計劃,他還要在村里建一個瑤族文化博物館。有一次我跟李鐵說,小云助貧的那輛車出了車禍,壞了,需要一點錢換一輛汽車。李鐵說,直接買一輛新的。我表示只需要10萬元即可。他說,沒關系,多了也沒關系。我說,做公益不能只靠一個人,要靠大家一起來做。他第二天就把錢轉到了小云助貧的賬上。我的同事和他們倆聊天,總會從頭樂到尾。兩位慷慨大方的朋友自己的愉悅感和他帶給周圍人的愉悅感,可能并不主要來自他們有多少財富。他們的慷慨大度讓他們覺得心里釋然,又感染了周圍的人,也帶動了周圍人的情懷。我一直講“人人公益”“輕公益”,就是這個意思。一個社會有那么多的問題,如果每一個人都是解決問題的支持者,這個社會自然是一個傾向于健康的社會。
慈善與個人的幸福健康之間的關系好像很難用科學的方法加以證明,但是許多心理學家還是用實驗的方法證明了捐贈行為的確會使人們更健康、更幸福。哈佛大學一項著名的研究把132名患者分為兩組,讓一組患者對另一組患者進行慈善幫助,隨后研究人員發現施助的這組人出現了驚人的心理變化,自尊心和自信心改善了3 ~7倍。所以哈佛大學的研究人員甚至建議應該把慈善公益納入疾病康復治療中。馬薩諸塞大學醫學院的研究發現,志愿行為能夠讓心理健康得到很大改善,而且為他人提供幫助的人比接受他人幫助的人受益更明顯。很多心理學研究發現,志愿者做了志愿工作以后,他們都感到壓力得到緩解,體重得到控制,而且很多消化不良、哮喘和關節炎等癥狀都得到了緩解。一個人越是多做志愿服務,就越會多受益。
慈善公益與幸福健康之間的關系聽起來像是我這樣的公益布道者在“綁架”他人,但是一個人的健康幸福和他的收入與慈善公益行為的的確確是一個個體自我完善的循環機制。我在很多地方都講過,慈善公益是消解不平等和資本主義負面性的隱形的社會機制。在一個社會中,財富的生產與再生產是這個社會生產系統中的一部分,在此過程中會產生副產品,因此需要有一個機制來消化這個副產品。慈善公益就是一個消化這種副產品的社會機制。社會是由人組成的,社會本身具有自我完善的機制。我的這個看法可能會被打上涂爾干主義的標簽。一個人是不是感到幸福快樂,的確也有一個自我完善的循環機制。金錢和財富不會讓我們幸福,這幾乎是所有富人的話語表達,窮人當然不會說金錢不重要。對富人來說,慷慨大度恰恰是由于富裕而發育出的美德,富裕又慷慨大度的人應該是個愉快的人。慷慨大度會讓人愉快,這其實是一個經驗證據。一個社會總會有很多規訓社會成員的價值話語,社會希望通過這樣的價值實踐讓每個人都感到幸福。所以不論是傳統社會還是現代社會,不論是基于個體主義的歐洲社會還是基于集體主義的其他類型社會,一個人的吝嗇,輕一點說會被當作笑話,重一點講會說他德行有虧。
我有一個認識三十多年的德國朋友叫艾迪特,現在也總是跟著我在村子里轉,他對村里的各種事情總是給予慷慨的支持。他生活得非常簡樸,但是幫助村民一向都慷慨大度。我的學生說,艾迪特每天好愉快,他都78歲了,看起來非常健康。一個人身心的愉快和健康絕不單單只是慷慨大度的原因,說慷慨大度就一定能夠健康愉快也未免過于簡單,但是仔細想想,可能還真得承認它們之間的關系。王石先生在河邊村的時候,我請他和其他朋友一起在我的住處吃早餐。王石先生是一個慷慨大度的人,很多朋友說他很講義氣。他在早餐期間與很多同事共享了人生健康等很多他個人的實踐和思想,讓我們受益匪淺。我自己信奉慷慨大度的人生哲學,我自己也覺得當我幫助他人的時候,有一種愉悅感油然而生,覺得生活的意義和個人的價值得到了實現。把財富貢獻給社會是現代資本主義發展以后很多成功人士的不二選擇。有很多對富人捐贈動機的研究,但是我們不能忽視一個非常唯心的概念,就是人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