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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劫難重重

  • 慕香
  • 宋君
  • 9343字
  • 2021-12-21 14:27:07

醒來的時候,自己又重新回到死牢,憋悶到窒息,中間有暗黃的積水,墻角有老鼠的吵鬧聲,慕香感到死亡迫近,年少的臉上突然多了些暮氣。慕香想起方才怪誕的夢,覺得詭異如此,心內冰涼。她又想起了綹兒姐姐,想起了與綹兒姐姐相依為命的那些時日:

綹兒會教她唱曲,即使再淫邪污穢的曲調,在綹兒的聲腔里也干凈的單純透明。同綹兒姐姐和自己一樣的女子們,她們生活在骯臟里,骯臟的生,最終也逃不脫骯臟的死。但是她們想,至少,至少在這次真切的生里要活的盡可能干凈落拓一些,哪怕全身上下只有念想是干凈的。

綹兒替她擋下胖成一團的老客,媽媽的鞭子,姐妹們潑下的臟水——在她還不知情卻已落紅的年紀里,教會她那些只屬于女子的行止。青樓粉巷是一個巨大的容器,而這些女子便就是這個巨大容器之中的小器皿,而卻有那么多人,想讓她們盛下這一整個世界的骯臟。

綹兒教會她男女之事,零零碎碎的房中術,讓慕香也有了與真正心儀的男子魚水之歡的向往——哪怕就是僅僅的一個向往。

往日里穿著體面的公子王孫卻總有著這樣那樣骯臟的癖好,像是徒具五官的禽獸,卻總是喝罵女子們骯臟。綹兒完成一日的送往迎來,多半慘不忍睹,慕香會替她褪下衣襪,給她清洗,極力想著揉平每一寸褶皺的肌理,看著綹兒身上的淤痕齒印黯然下淚,而此時的綹兒早已顧不得污穢與疼痛,歪歪斜斜的倒在水里,凄然睡去。

媽媽們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生財的機會,她們的生命也已絕經,唯一的艷麗與光彩,就是從老爺少爺們身上,搜刮下成百上千的銀兩,甚至有的時候,顧不得綹兒剛剛開始的月事,有重要的客人也喊她相陪。到了中夜,客人們酒酣耳熱,開始不安分起來,綹兒吃力的躲避與央求,客人卻顫顫巍巍難以自制,直到看見她中衣上灑滿的紅漬,才陡然停下來,大罵一聲:腌臜!晦氣!

綹兒躲在一角,像是受傷流血的母獸,客人胡亂穿好衣物,裹住肥胖泛起油光的身子,卻仍然不肯罷休,拉過綹兒開始扭打,褪盡她盡余下的小衣,綹兒就被拉扯著,下身滴著血,無力掙扎,只做著最簡單的遮擋。

這個時候門突然被打開,慕香奔過來抱住赤裸凄慘的綹兒,只拿一雙稚氣的眼,盯著發怒的客人看。那客人愣住,竟被看得膽怯起來,抓起剩余的衣物,繞過兩個相扶的女子,推開門,仄仄仄的下樓。

自那次以后,綹兒有兩個整月沒有落紅……

慕香很想念綹兒姐姐。

袁懷璧的死在古昌成立炸開了鍋,除了悠遠樓的媽媽和姑娘們暗自唏噓,其他人偷偷回家做了酒菜,拍手稱快。

袁府的女人們跑了多半,樹倒猢猻散,她們當袁懷璧是他們的生身父母的,無奈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家丁和剩下的女人大大方方的睡了幾晚,袁府里亂,幾個姨太太在爭搶東西,三太太和四太太為一個古董花瓶爭破了頭。幾個丫頭還小,躲在房間里斗蛐蛐。袁懷璧的棺木停在靈堂里沒有人來守,白色的招魂幡像暗夜里索命的幽靈。

袁懷璧的獨子名叫袁向鯉,吏部侍郎,接到消息,稟明了皇帝后,日夜兼程的往家趕。趕回家時,袁懷璧的尸身已有些發臭,幾個姨太太四散而去,卻都被秦昌財扣下,關在牢里,等著袁向鯉發落。秦昌財懼怕袁向鯉,總得找些替死的鬼,消消袁向鯉的怨氣。袁向鯉身后跟著兵,面無表情的看著父親的幾個姨太太,她們大多出身風塵,美的俗氣。袁向鯉擺擺手,身后的兵一擁而上……

既然都是明媒正娶回來的,也不為難你們,一人一丈綾,下去陪老爺吧。

三太太和六太太聲嘶力竭的哭鬧,拒絕自殺,誰不貪生惡死?袁府的墻上掛著硬弓,是古董。三太太被抬出來的時候,脖子幾乎折斷,歪歪斜斜的掛在胸前。六太太死的安詳,只是面色慘白如雪。其他人看著看著便嚇破了膽,二太太濕了衣裙,混雙腿戰栗。聽話的留了全尸,過程也不痛苦,只是面色難看些。不過一個時辰,曾經這宅子里鮮活的女人都成了尸體,白綾仍懸著,無人取下,慘白如鬼……。

下葬當天,袁向鯉的兵浩浩蕩蕩的抬著十二具棺木,一具是袁懷璧的,另外十一具是他的十一個姨太太。從南城門走到北城門,后繞道在西郊下葬。這是袁懷璧生前道士給他選的歸屬,說是鐘靈毓秀,便于死后高升。但陵寢看起來只是初具規模,并未建成,袁懷璧經營這座墓葬也有十年多的時間,看來真的是一樁浩大的建造……

秦昌財說了大體經過,注意著袁向鯉的臉色,袁向鯉似乎略有些漫不經心,聽著秦昌財爛熟恭敬的敘述,臉色木然,寒氣凜凜。秦昌財說完垂首立著,總該表現出些悲傷的……

袁向鯉不曾多話,起身離開,秦昌財癱坐在椅子上,呼哧半響。

慕香破爛著衣衫,不去看堂上端坐的是誰,她亦不關心自己是死在城南還是城北。但若是有機會,還是要好好地活著,活著比死了好。

袁向鯉看著慕香,仍舊面無表情,眼睛卻繞樹三匝。慕香遠遠的便察覺到袁向鯉身上逼人的寒氣,卻仍不抬頭看他。

袁向鯉卻沒有問話,秦昌財在一旁觀望,幾次開口欲言,卻又生生忍了回去。誰都可以一眼看出袁向鯉是個陰騭的人,生性陰冷,秦昌財端坐在一旁,燥熱難當,公堂上氣氛凝結。

慕香反倒坦然起來,既然注定的發生難以逃脫,那就由它。她索性不再去想自己置身何處,而是默誦起綹兒姐姐交給自己的句子: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嘆年來蹤跡,何事苦俺留?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倚闌干處,正恁凝愁。

袁向鯉像是陷入了深思,神游物外,依舊看不出面色,只是垂下眉目來自顧自的把玩手里的一塊渾玉。最后,悵然而起,在秦昌財錯愕的目光里踱步離開。

慕香第二日夜里便被人接走,慕香問也不答話,她就穿著破爛的衣裙坐上封閉的馬車,任由著被顛簸向另一片茫然未知。

慕香的轎子進的是偏門,轎子一直抬到房前的石階上,轎夫們才準備離去,慕香下了轎子,自然有打扮精巧的丫鬟來扶,黑暗里慕香看不清她們的眉眼,只看得到周圍是高聳的墻,抬頭看月色低迷,暈光凄惶。

房間很大,中央早已放好精巧的木盆,熱氣氤氳,幾個身著薄紗的丫鬟立在四周,見了慕香躬身行禮,卻彼此無話,慕香張了張嘴,卻也不知該問什么,便任由著丫鬟給自己褪下僅余的衣衫。

似是好久沒有洗澡了,身上像是裹了一層果殼,悶悶的心慌。

換了幾次水,用了幾籃子的花瓣和皂角,丫鬟們洗得熟稔而仔細,慕香頓時感到清爽。一個女人去坐牢,比男人要辛苦的多。身上處處是細碎的傷口,進了水,鉆心的疼,慕香咬咬牙,將身體重新泡回水里。幾個丫鬟侍候完以后,垂手立在一旁,一直無話。慕香不愿去多想,這是怎樣的一個所在,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或又要發生什么,只是那么想回悠遠樓。

而這個時候,綹兒姐姐,你又在哪里?

無人打攪,慕香睡得深沉,不知道是不是洗過澡的緣故。晚上竟沒有做夢,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晌午了。慕香睜開眼,四下無人,慕香欠身而起,此時門吱呀一聲開了,是一個小巧的丫鬟,忙跑過來扶起慕香。慕香看定她,體態姣好,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眉目間卻比自己多了人情練世。

姑娘起來了?該餓了?我讓廚房準備些吃的。

這里是……哪里?

這里是袁府啊,公子爺吩咐下來好好照顧姑娘。

袁府?

是呀,公子回來守喪。她突然掩住口,輕聲道,有些話是我不該說的,公子平常管的嚴厲,姑娘是公子帶回來的,公子吩咐先在這里住下。我先去廚房給姑娘備飯。

走出兩步,又回過頭來,姑娘叫我小璃就好。

慕香點頭,我叫慕香。

幾日的庭審,慕香已經斷斷續續的知道,死在自己房里的老爺就是古昌城的巨賈袁懷璧,聽小璃的話,自己是被袁懷璧的兒子帶回袁府了。而自己怎么就纏上了他們,又到了這里那真是沒有活路了。慕香原本安心立命,亦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和這些事這些人抗爭。自己是個孤兒,被一個女人撿去,養了兩年,便賣進悠遠樓。悠遠樓嘈雜,看不清楚輪廓,綹兒姐姐對自己好,再無其他親近的人。自己死了也是個孤鬼,而聽說這樣的鬼投不了胎,轉不了世,只能一輩子游蕩,還要被和尚道士騷擾,被其他的鬼欺負。她這樣想著,小璃端了飯菜進來,慕香開始覺得餓了……

袁向鯉帶了仵作,在袁府后宅的暗房里察看袁懷璧的遺體。幾個仵作圍成一圈,看得仔細,身子微微發顫。袁向鯉石像般立在一旁,安靜如死。

從無人知道袁府里有這樣擺滿尸體的暗房,除了袁懷璧和袁向鯉。之前袁懷璧幾乎每天都要到這里,像現在的袁向鯉一樣,不動聲色的查看那些躺著的男女嬰孩,飛禽走獸。而如今,袁懷璧自己也僵硬的躺在這里,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原本白皙的皮膚,此刻更加蒼白,像是褪了色的劣質綢緞。

年長的仵作拿著刀,剖開袁懷璧已經縫合的下體,暗紅色混著淡黃色的濃血涌出,惡心的腐肉味道,仵作嗆得咳了一聲,忙掩住嘴,拿眼去看袁向鯉。袁向鯉仍是呆立著,目光悠遠,姿勢都未曾變過。年長的仵作,遠遠就察覺到袁向鯉身上有種死人一樣的寒氣,逼人可怖。

咦?這是什么?一根毛發,粗黑卷曲,黑亮如漆。袁向鯉過來低頭看,不說話。仵作定定神試探著說,像是貓身上的,貍貓。袁向鯉看了半晌,點了點頭,轉身出去,外面已經暮色深鎖。

年老的仵作剛想開口,身子向上一聳,就斷了氣,喉嚨里穿著一支黝黑的斷箭,血流洶涌。

兩柱香以后,其它的仵作也躺在了這里,身上蓋上白布,脖頸處一大攤血……

貍貓。貍貓。貍貓。

悠遠樓周圍都是兵,袁向鯉的兵。

老鴇跪著,埋下頭,無話敢說。姑娘們也跪在地上,身子發顫,廳里鴉雀無聲。袁向鯉戴了孝,正襟危坐。綹兒離著袁向鯉最近,她并不知道慕香已經進了袁府,差人去牢里問,牢里人說是死囚,不讓見。綹兒哭了幾日,不知所措。

事情就是這樣的,大人。老鴇說話的時候一直埋著頭,甚至不敢偷看袁向鯉的臉色,姑娘們跪的腿腳發麻,卻不敢挪動一下身子,像是誰破壞了這份安靜,便要身首異處。

袁向鯉不說話,喝了口茶,眼睛四下打量。末了,淡然的道,帶我到閣樓上看看。

閣樓布置并不精細,慕香只是歌姬,悠遠樓如同世上的大多數地方,尊卑有別。袁懷璧死后,秦昌財將此處查封,再不讓人上來。周圍覆上白布,凡是蓋著白布的家具,似乎都鎖著冤魂,白布上幾乎沒有灰塵,映的墻壁慘白。一罐蜂蜜歪倒在地上,凝固了,透著光。床單皺的厲害,看得出床上的人當時的驚恐。袁懷璧的箱子及其中的物件被秦昌財小心的收了起來,這些東西對袁府不利,他樂于做這樣的好人。為官不仔細侍奉權貴,便是無根之水,干涸是早晚的事。

幾個黑衣人開始檢查四周,人是從京里請來的,是查案的高手,尤其是對這樣毫無線索的命案。袁向鯉對他們還算很客氣,言語間恭敬了許多。對于袁懷璧的死,他并未形銷骨立,也沒有守喪禁欲,依然大沾葷腥。袁府里的廚子也是從京里帶回來的,他們熟知袁向鯉的口味,牛肉要切多大小,要煮幾分熟,都有掌勺師傅記錄在冊。

黑衣人沒有發現可疑的痕跡,除了另一根毛發,貍貓的毛發。

袁向鯉在一旁看著,并未多話,轉身下了略有些逼仄的木制樓梯。

慕香在屋子里待了三日,除了小璃送飯,沒有見過任何人。袁府里出奇的冷清,下人們說話聲音極細,生怕驚動了什么。又是一座死氣的老宅。慕香這樣想著,身上的傷漸漸好了,慕香并不關心,只是不知道又會添些什么樣的傷痕,抓傷,紅斑,烙傷,還是三棱的刀傷。

慕香一見到袁向鯉,陡然覺得冷,不自覺的裹緊了被子。袁向鯉脫下外衣,在床邊坐了下來,淡然的盯著慕香看。

這個三十歲的男人安靜,陰騭,瘦削的臉,過于白皙,下巴上有細密的胡須,嘴唇暗淡。眼睛像是蒙著一層薄霧,看不清就里。

慕香第一次覺得怕。

袁向鯉不急不緩。

那天晚上你看到了什么?

慕香搖搖頭,說,我什么也沒有看見,我昏倒了。一點知覺都沒有。

袁向鯉只是點點頭,說,我相信你。明天我派人送你回去。

慕香出了一會兒神,搖搖頭,我沒地方可去,我只想去看看綹兒姐姐。

袁向鯉說好。

綹兒被媽媽罵了幾天,心里不痛快,晚上喝了點酒,想早些休息。誰知道半夜又來了一個酒鬼,渾身的酒氣,綹兒覺得惡心,但又不敢弗了媽媽的意思。酒鬼喝的很醉,沒多說話。綹兒顛簸了一個多時辰,渾身像是散了架。這時候有人敲門,酒鬼泄了之后昏睡過去,綹兒去開門,門外黑漆漆的什么也沒有。這間閣樓就在袁懷璧出事那間的隔壁,袁府不來人管,這里自然不能閑著。綹兒亂著頭發,正要回屋,身后突然有人撫她的后背,冰涼的手,綹兒猛一回頭,一聲驚叫還沒有發出來,人已經暈了過去……

燈還亮著,酒鬼還在睡,下身一大灘血,暗紅混著白色,像有毒的人奶。

慕香坐著袁府的轎子回到悠遠樓的時候,秦昌財的人早就到了。清早絲云起來倒夜壺,發現綹兒的房虛掩著,里面還亮著燈,欠身一看,只看見一地的血。酒鬼被抬走了,沒死,但以后再也入不了姐兒的港。流了很多血,被抬走的時候臉色煞白,像是從墳里鉆出的死尸,眼珠癟著。綹兒卻不見了,只剩一地的衣裳,門口有件貼身帶的香囊,里面裝著兩粒藥。

秦昌財看著慕香,瞧著她傷都養好,臉色也光潔了不少,愈發清秀逼人了。心內唏噓,麻雀變鳳凰的事兒還真是有。只是這個袁向鯉……按說袁懷璧的死,秦昌財是嚴重的失職,袁向鯉就是隨便找個不成文的理由就能至自己于死地。可是,自從他回古昌城守孝之后,除了給袁懷璧下葬,帶走慕香,排查悠遠樓,卻再也沒有其他動作,他到底是什么意圖?秦昌財向來以能揣摩上意自詡,而對這個人,他卻說不出的驚心……

而袁懷璧死后不到十日,這悠遠樓又出了事故,一個客人半死,一個姑娘失蹤,毫無頭緒。這悠遠樓到底惹上了什么人物?

老鴇暗暗叫苦,這可怎么好?一個頭牌的姑娘不明不白的失了蹤,一個唱曲的丫頭去了袁府當姑娘,又有客人在樓里出事,這以后的生意還怎么去做?

慕香聽著絲云斷斷續續的說完,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小璃立在她一側,心內也暗自唏噓。

誰會擄走綹兒姐姐?

又是誰坑害了自己?

綹兒向來善良本分,從未對人紅過臉,為何偏偏是她?慕香覺得自己的生活突然被分成兩截,一截已經斷送在悠遠樓,另一截卻在綹兒姐姐身上。綹兒姐姐,你去了哪里?

悠遠樓里圍滿了人,慕香像是個看客,呆站著,說不出的絕望,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又回到了袁府的床上,看外面的天,快三更了。袁向鯉進來,見她醒了,嘴角一彎,算是笑過了。慕香突然覺得這個人跟袁懷璧不一樣,至少看起來斯文的多,當下微微欠起身,露出粉紅色的貼身小衣,那是小璃給換的,還熏了西貢的暖香,聞起來便覺得慵懶。袁向鯉突然覺得熱,臉上竟慢慢有了血色,只是并不均勻,紅白相間。

慕香看定她,想起綹兒姐姐教給自己的話,從良才是她們這樣的女子最好的出路,即使只做個妾,也比終日在這里受人蹂躪,直到晚景凄涼的好,這里總比悠遠樓要好些。

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人,也并不知道該怎樣取悅在這些尋歡的男子,此時此刻,她只知道一件事,這是她唯一的資本。慕香顫著手解開小衣上唯一的一個扣子。錦緞的小衣很滑,胸前的皮膚也很滑,小衣順著脖頸滑了下來,不急不緩。

還有兩個月慕香才滿十六歲,悠遠樓自古傳下的規矩,十六歲是姐兒們見紅的年紀,看來慕香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她身體一直在抖,抖的很輕,像蜻蜓的翅膀。被子滑在了地上,也沒人去撿,蜷縮著像個八九歲的小孩子。慕香感覺身子涼了,又慢慢熱了,然后越來越熱,最后滾燙了。兩片臉頰像塊爐里的炭,似是要冒出青煙來。慕香覺得自己該想點什么,她皺著眉頭使勁的想。可是她沒有太多的回憶,連零星碎片都沒有。只有悠遠樓的床,閣樓上的門縫,姑娘和客人的呻吟呼哧,滾燙的蜂蜜,綹兒姐姐……啊~,然后是疼,滾燙但又涼絲絲的疼,從那里煙一般泛了上來,經過恥骨,經過小腹,經過肋骨,經過光滑的背,最后喊出了聲。然后慕香像是小舟飄進了江心,開始風很小,小舟略微有些起伏,緊接著風越來越急,浪越來越大,直至波濤洶涌。慕香沉進了水里,透不過氣,眼前也迷蒙起來,水底的水草搖曳生姿,輕展身段。慕香光著身子在水底游著,和各色的魚一起,來來回回,經過珊瑚,經過暗礁,時而跳出水面打個挺,然后又落到水里,激起一大片清脆的水花。

兩個時辰以后,風浪終于停了,慕香覺得身子很輕,像是個玩累的孩子,嘴角帶著頑皮的笑就睡著了。臉上還紅著,像雪地里的梅,一大片雪,一小朵一小朵的梅。

袁向鯉睡了兩天才起來,滴水未沾。慕香看了看自己房間周圍的環境,原來后面是個小花園,花開的真好,有一兩朵是早上剛開的,苞是一片一片的,羞澀的展開著,花瓣一半粉的一半紅的,中間有嫩黃的蕊,微微還有點紅。

袁向鯉拿著那條絹子,看了又看,愛不釋手。一朵綻開的梅花,在雪上,這是他畫得,慕香給的顏色,三十年只有這么一幅,以后怕是也只有這么一幅。

慕香成了袁府的姑娘,可以到處走動了。小璃一步不離的跟著她,侍候的很周到,有時候慕香想,其實自己也是個很乖巧的丫頭,也可以伺候好大戶人家的小姐,只要別讓自己受折磨,有時候能安靜下來想想心事就好。

為了這片刻的安寧,自己走了多遠的路啊。

袁向鯉每隔三天就到慕香這里來一次,來了也沒幾句話,直接上床就寢。小璃開玩笑說,公子爺都趕上皇帝了,每晚也是抽簽臨幸。不過慕香在慕香心內,自己并不喜歡他,但也不討厭,這就足夠。只是互相利用罷了,他能給自己要的安寧,自己也不算什么犧牲,不過是多洗洗澡而已。

綹兒還是沒有消息,不過古昌城多了一個神秘的“殺手”,“殺手”并不是人們杜撰出來的,因為這個被人們稱為“殺手”的人,要了袁懷璧的命,綹兒失蹤多半也和這個殺手有關。悠遠樓成了禁地,若不是十萬火急,沒有人愿意拿自己的命玩笑。姑娘們很苦,不止是因為賺不到錢,還有暗夜里發癢的寂寞。

吵鬧慣了的人,片刻也安寧不了的。

秦昌財說在查,一直都在查,但總是毫無消息,他自己也好久沒去過悠遠樓,實在難耐便把通房的丫鬟當做悠遠樓里的姐兒。

慕香害怕的是這所大宅,高高的圍墻,斑駁如鬼。真不知多少年月,也不知道這么高的墻是用什么壘起來的。難道真的像是戲里說的一樣:人血和摻雜糯米?慕香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向上望了望聳立高墻,割裂著小塊小塊的天空。

若是袁向鯉不來,小璃一直是陪著慕香睡的,兩張軟塌,隔著不遠。慕香招呼小璃,說今晚我們一起睡吧,怪冷的。小璃蒙著被挪了過來,鉆進了慕香的被窩里。慕香看著她,又想起了綹兒姐姐,那個同時迷倒男人和女人的姑娘,現今會在哪里呢?小璃哪里知道她的心事,輕聲問,姑娘以前到過很多地方么?慕香搖搖頭,自己一直在這古昌城里,沒出去過。

小璃來了精神,那你可一定要出去看看,看看長安,看看皇帝住的地兒。小璃是袁向鯉從京里帶回來的丫頭,始終覺得古昌城比不得長安,一丁點也比不得。慕香笑笑,大的地方不適合我,我啊,膽小,就在個小地方安安靜靜的待著就行。如果能安定下來,我真的哪里也不想去。小璃點點頭,說她想。然后,不一會兒睡著了,慕香給她提了提被子,自己睜著眼想心事,想什么呢?想想以后該怎么辦,想想自己的后路,想想以后自己該怎么樣活著。但更多的,是想袁向鯉來的晚上就把腰墊高點,迎合一點,免得早上起來沒滋沒味的疼……

人的想念也是有輕重急緩的。

又是一所老宅,傳說中的老宅總是鬧鬼的。慕香來了這么久,晚上從來沒有出過門。袁府里安靜的很,晚上到了打更熄燈的時辰更是鴉雀無聲,安靜的讓人頭昏。除了小璃,慕香見到的下人并不多,但似乎每個人奇怪的緊。慕香把袁向鯉給她的藍田玉手鐲送給小璃,自己用不到這些玩物,而小璃卻歡天喜地的道謝。慕香喜歡看別人開心的樣子,尤其是這種開心是由自己帶來。

慕香在院子里澆那朵唯一看好的花,正撞見挑水的長生,長生正一擔一擔的往后院的黑屋子里挑水。據慕香所知,那黑屋子就是供奉袁懷璧的靈堂,平時大門緊鎖,只有袁向鯉回來時才開開,今個這是怎么了?慕香看似不經意的問了句,這屋里干嘛呢,要用這么多水,你一個人多累,也不找兩個伙計幫你。長生三十出頭,人很瘦小,也就是剛能擔起一擔水。聽了慕香的話,轉過身來逢迎的笑笑,說沒事,這挑水的活多少年了都是他自己干。慕香笑著點點頭,又問,這水是做什么用的啊,你慢慢來,瞧把你累的。長生憨憨的笑笑,環顧了下四周,低下頭說,侍郎少爺在屋里洗澡,洗了幾遍了。說完擔起水頭也不回的快步走了。

洗澡?可是、可是那里可是靈堂啊,怎么、怎么能在那里洗澡?慕香心里突然一陣害怕,覺得這袁府老宅遠不是像表面那樣古井無波。這么冷的天,在那么空蕩蕩的靈堂里洗澡,慕香想想都覺得冷。

兩個一絲不掛的丫鬟顫抖著換了第四次水,肩都酸了,頭發凌亂,還在有一滴沒一滴的滴著水珠,立在一旁瑟瑟發抖。空蕩蕩的靈堂里彌漫著濃濃的水汽,像是大霧天一樣,巨大的“奠”字烏黑的印在白布之上,在霧氣里時隱時現。懸著的白綾雖然透了水,可還是無風自飄,看似逍遙。

袁向鯉的后背胸膛,已經滲出了血絲,可他并不覺得疼,還是讓丫頭一個勁的搓洗,水紅了就換一盆,再紅了再換一盆。他緊閉著眼,嘴唇微微翕動,時而咳嗽兩聲。兩個丫頭對望了一眼,眼神木然,繼續各自手里的活計。

袁向鯉突然睜開眼睛,眼神迷茫,長長的嘆了氣……

袁向鯉回來的很晚,這幾天開始讓慕香侍候著沐浴,慕香在他的靴子上發現很多黃土,衣服上也滿是霉味,慕香從不多問。她替袁向鯉搓洗著后背,屋子里蒸汽騰騰,袁向鯉沐浴的時候從不說話,緊閉雙眼,苦思冥想。慕香看他的后背,上面有縱橫交錯的舊傷,分辨不清來歷。傷痕背后總是有些慘事的,問出來無異于揭露別人的傷疤,慕香從不問這樣的傻事,即使再受寵也不能無所顧慮。慕香像是突然開了竅,卻又像是天生就懂得這些。

袁向鯉躺著,閉著眼,慕香的身子很輕,靜水行舟,從不顛簸。這是袁向鯉的安寧,他每日歸來之后,就在此尋得了安寧。

慕香替袁向鯉擦拭干凈,袁向鯉并不盡興,慕香卻起身穿衣。袁向鯉臉上有了慍色,慕香看著他,說道,可讀過過“皇帝問素女”?袁向鯉搖頭,慕香將被子蓋在袁向鯉身上,輕聲念道:“凡人年少之時,血氣未充足,戒之在色,不可過欲暴泄。年已及壯,精氣滿溢,固精厭欲,則生奇病。故不可不泄,不可太過,亦不可不及。”

少爺雖身子健壯但也不要耽于女色,毀壞身子,若果真這樣,那是我的罪過。袁向鯉看著她,良久,點了點頭,又問她,這些你都是從何處學來的?

這些都是在悠遠樓,姐姐們教的。在那種地方,若不多些伎倆,姑娘的客人就會少,活不下去的。

這些女子倒也聰明,懂得老祖宗留下來的典籍。

嗯,是。每一年樓里都會添置新的書目,姑娘們有了好的書都會互相傳閱,我還不到年紀,只是零零散散的聽姐姐們講的。

袁向鯉撫摸著慕香的胸脯,眼神嘉許,道,若是天下的女子都像你這般,那該多好。然后便沉沉睡去……

慕香的枕頭底下,有一本《素女經》,還是當初綹兒姐姐壓在箱底的,綹兒失蹤之后,慕香回到悠遠樓,將所有綹兒的東西都搬到了袁府,包括這本邊角卷起的舊書。還有一些慕香之前從未見過的器物,慕香不知道這些都是做什么用,也不知道綹兒姐姐都是從哪里拿到這些東西。

還有藥。

這些丸藥慕香倒是常見,悠遠樓里有專門藥膳房,給熟客補身體用的,也有給姑娘們寧心定經的,慕香小時候在那里偷吃過甘草,嚼碎之后便由苦變甜,那是她為數不多的童年記憶。

慕香記得那時透過門縫里看姑娘們給客人吃藥,客人吃了藥以后就變了另一幅模樣,慕香看得膽顫心驚。慕香還記得那些丸藥的氣味,性甘,微苦,內里粗糙。像是仙草靈芝,只要用溫酒服下,就會羽化飛仙。慕香覺得人真是可怖,會想到如此多的方法享樂,而完全不估計自己的身子……

袁向鯉此刻是她的救贖,她不能毀了他,其實自己并不能毀掉他,他是那種死人都懼怕的人,命硬。或許只會害死人,而不會被人害死……

但他很安全,尤其是在這座古城,他像是神明。與袁懷璧相比,他足夠年輕。她要找到綹兒姐姐,而自己肯定是找不到她的,但也許,袁向鯉可以幫她……

綹兒姐姐,我定會找到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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