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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紹先

一、成長歷程

鄧紹先(1898—1971),男,名續成,漢族,四川省華陽縣(現成都市雙流區)人,著名傷寒論學家。鄧老幼時家貧,聰穎好學,啟蒙于諸子經史。青年時期,受新文化運動的影響,仰慕新學,崇尚科學,遂立志以科學救國。1916年考入四川省立第一甲種工業學校,專攻化學。1919年畢業,到四川實業制革廠任技師。1926年至1929年,先后輾轉于四川南溪、溫江、崇慶等地的實業所和技術學校工作。1929年在峨眉縣女師校任教務主任兼理化教員。

鄧老性素古直,不仰人鼻息,不為五斗米折腰,就職執教后飽嘗其中苦衷。鄧老認為醫技可自恃其力,又因自幼體弱,故早在工業學校學習之時,便開始自學中醫。后來他又受到長親謝勛吾老中醫的指導,對中醫愈加產生興趣。從峨眉女師校返回成都后,鄧老家居中西順城街,這時,他的次子患驚風為醫所誤,喪子的悲慟,促使他下定了精究醫術、以醫為業的決心。30年代初,鄧老開始在成都市中西順城街、玉泉街行醫,醫名日盛。

鄧老學醫之始,便致力于經典理論的鉆研。博覽諸家學說之際,尤對《內》《難》《傷寒》《金匱》等典籍加以刻苦研讀,一本《傷寒論》竟可背誦如流。鄧老倚其深厚的經史和理化基礎,通過對金、石、草、木等常用藥物的藥理藥性進行有側重的化學分析,積累了大宗資料,并用以著重對湯液治病的中醫祖書《傷寒論》進行深入的綜合研究,不僅掌握《傷寒論》的許多精髓,而且獲得很多新的體會。

在成都玉泉街行醫期間,鄧老不僅以傷寒醫術救人于危急出名,而且以不分貧富、不仰權貴的品德為人所敬佩。當年大墻東街一皮鞋匠之子患大腦炎,瞳孔已放大,病情甚危,鄧老念其匱乏,免費為其診治,送醫送藥,直至患兒病愈,病人全家十分感謝,鄧老說:“救人為醫生之本,何足為謝。”某大富人家,一日遣包車夫來說:“老爺請即去。”鄧老道:“我的時間是由自己安排的,從不受命。”直到將家中病人逐一診完,方前往診病。

1936年,四川國醫學院創辦,鄧老先后擔任教務長、副院長等職并兼教授,講授《內經》《傷寒》等課。鄧老與李斯熾、賴華鋒、何伯勛、孔健民等同仁,齊心合力,風雨同舟,堅持辦學,為四川國醫學院培育了一大批中醫人才,直至新中國成立前夕。

1942年,鄧老結合臨床實踐,集20年殫精竭慮研究之所成,撰著了《傷寒論釋義》一書,并由中國醫學文化服務社出版。此書既出,影響很大,標志著鄧老學術思想的成熟,同時奠定了他在中醫內科特別是《傷寒論》研究方面獨樹一幟的學術地位,“鄧傷寒”之譽自此而始。

新中國成立后,鄧老曾先后在成都中醫進修學校和成都市第一人民醫院工作。在中醫進修學校任教時,著有《傷寒論講義》(1955年)。1956年9月,成都中醫學院(現成都中醫藥大學)成立,鄧老被調入學院任副教務長,兼講授《傷寒論》。

在成都中醫學院任教期間,為了培養學生,鄧老常常廢寢忘食,精心編寫教材,認真備課,不分晝夜。鄧老講課理論聯系實際,深入淺出,形象生動,很受學生歡迎。鄧老尊重同事,愛護學生,為人正直,廣受在校師生的贊揚和尊重。

1960年,衛生部鑒于鄧老的傷寒教學水平和影響,委托成都中醫學院主持全國中醫院校《傷寒論》師資培訓班,先后舉辦三期,均由鄧老擔任主講。這些學員后來大多成為全國各地中醫院校《傷寒論》教學和科研的知名專家,甚至成為“國醫大師”。與此同時,鄧老又主持編撰全國中醫院校試用教材《傷寒論講義》,1960年由人民衛生出版社出版,后來習稱為一版傷寒統編教材。1964年又經補充重訂,由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版,即二版傷寒統編教材。

鄧老作為傷寒學派的主要專家,為我國高等中醫教育《傷寒論》課程教材建設和師資培養做出了卓越貢獻。尤其是他主持重訂的“二版教材”對原文的嚴謹校定,更是在后來傷寒研究中被廣泛引用,直到目前仍富有影響。2013年經傷寒教研室與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聯系,以《傷寒論釋義》為書名再次重刊出版了該教材以饗讀者。

1971年,鄧老積勞成疾,病逝于成都,享年73歲。鄧老一生最愛讀書,也最珍惜書籍,家人遵照他的遺愿,將家藏的《古今圖書集成·醫部全錄》《諸病源候論》《備急千金方》《類經》等30余種共100余冊珍貴醫書捐贈給學校圖書館。

二、學術精粹

鄧老研究《傷寒論》40余年,是我國中醫院校《傷寒論》教材的開拓者和奠基人,有許多獨特的研習和學術見解。

(一)為我國中醫高等教育《傷寒論》教材制定了影響深遠的學術規范
1.理論規范

鄧老是我國成立中醫院校后第一版和第二版《傷寒論講義》的編寫主持者,該講義的主要觀點也是鄧老研究《傷寒論》幾十年形成的成熟的學術觀點。該講義以尊重仲景原文原旨、觀點實用平正、語言精練、便于教學為主要特點。

(1)規范了《傷寒論》教材的編寫方式

《傷寒論》成書已有1800年,原書文字古樸、寓意深刻,初學者常感晦澀難懂。故該講義的編寫以突出學習和領會仲景原文原義為目的,使學習者能感悟原著給我們帶來的中醫臨床思維辨證治療的經典意義和價值。全書圍繞原文,以提要、釋義、選注、按作為主要編寫格式,構成整本講義的主體內容,再概述傷寒含義、六經概念、六經病證以及《傷寒論》的辨證論治做為導引。高度濃縮以引導讀者理解的概論,能使初學者的思路不致偏離《傷寒論》的思想軌跡。這種開拓性的編寫方式在后來的傷寒教學中收效甚著,至今《傷寒論》的講義在編寫格式上,依然不脫離以原文的學習為主體,同時輔以概論做為引導。

(2)對《傷寒論》著作的性質作了中肯的學術評價

鄧老在寫作中醫院校第一本統編教材時,堅持對《傷寒論》著作的性質做了一個比較合理而中肯的評價。鄧老認為:“《傷寒論》是一部闡述多種外感疾病的專書,它是東漢張仲景的著作,是祖國醫學四大古典著作之一。”東漢末年張仲景原著是《傷寒雜病論》,顧名思義是對整個外感與雜病的綜合性著作。但在原書的流傳過程中,種種因素造成原著分成了《傷寒論》和《金匱》兩書。《傷寒論》的辨治精神雖適用于所有外感與內傷雜病,但這部分原文的內容顯然還是突出了外感疾病的體系。此外,原書中論傷寒是將太陽傷寒和太陽中風來展開討論,但也涉及溫病、濕溫、風溫、中暍等,顯然包容了多種外感疾病。故往后的教材,對《傷寒論》是一本什么樣的書這個問題上基本沿用了一、二版教材的觀點。

鄧老在對《傷寒論》作了如上評價之外,還對《傷寒論》的學術性內涵加以評價。鄧老認為《傷寒論》“在《內經》《難經》的理論基礎上,總結了漢代以前的醫學成就,以及作者的臨床經驗,重點討論了人體感受風寒之邪以后所引起的臟腑經絡的病理變化和臨床證候特征,創造性地總結了一般外感疾病的發生和發展的變化規律、治療原則,以及藥劑的配伍方法,始終嚴密而系統地將理法方藥一線貫聯,有效地指導著外感疾病及其他雜病的辨證論治,為后世醫學的發展作出了極其重要的貢獻”。這段客觀簡潔準確的描述不僅一直被各版講義所尊重,甚至對后來《傷寒論》的研究和探討范疇也是一種規范。

(3)合理解釋和規范《傷寒論》研習中必須涉及的系列重要概念

《傷寒論》的學習和研究中必然涉及到的一系列重要概念如傷寒、六經、六經病證、辨證論治原則等,這些概念對傷寒學習者不可繞過,正確地建立這些概念使研習者可少走彎路、事半功倍。一定程度上講,《傷寒論》研究過程中出現的很多學術爭議其實都是圍繞這些學術概念的正誤問題,而鄧老在他所主編的《傷寒論講義》中成功合理地解釋和規范了《傷寒論》研習中必須涉及的系列重要概念。

如關于“傷寒”的含義,鄧老認為“傷寒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的傷寒是一切外感疾病的統稱,即《素問·熱論》所說:‘今夫熱病者,皆傷寒之類也。’狹義的傷寒,是專指外感風寒之邪,就是指論中所述的傷寒而言。按《難經》說‘傷寒有五,有中風,有傷寒,有濕溫,有熱病,有溫病’。所謂‘傷寒有五’,即是指廣義的傷寒;五種之中的‘傷寒’,即指狹義的傷寒而言。《傷寒論》既以傷寒命名,而且在《太陽病篇》中又分別論述了傷寒、中風、溫病,由此可以認為該書所述的傷寒,為廣義的傷寒”。如此論述,清晰明白。

如關于“《傷寒論》中六經的概念”,鄧老認為“《傷寒論》中的六經就是太陽、陽明、少陽、太陰、少陰、厥陰。這是在《素問·熱論》六經分證的基礎上,進一步發揮完整起來的”。這一解釋簡明扼要地指出了“六經”概念的來源是《素問·熱論》,作用則是以六經分證,而“六經”的基本含義則不會是隨意按字面、或按其他來源理解,它與《素問·熱論》基于三陰三陽的六經含義是同樣的,但張仲景以之用于臨床陰陽失調病證卻是更加靈活與完善。為了更能說明這個問題,鄧老繼續解釋:“《素問·熱論》中的六經,是作為分證的綱領,未具體論述其辨證論治;僅論述了六經的熱證,未論及六經的虛證與寒證。而《傷寒論》的六經,則就傷寒六經所系的臟腑經絡的病理機轉進行了辨證論治,換句話說,就是根據人體抗病力的強弱,病勢的進退緩急等各個方面的因素,將外感疾病演變過程中所表現的各種證候,進行了分析綜合,歸納其證候特點,病變部位,損及何臟何腑,寒熱趨向,邪正盛衰等,作為診斷治療的依據。凡是病在表,成正勝邪實之三陽證,治療當以祛邪為主;凡是寒邪入里,正陽虛衰,抗病力弱之三陰證,治療當以扶正為主。”

如關于“六經病證”的含義,鄧老認為:“六經病證是六經所屬臟腑病理變化表現于臨床的各種證候。因此,綜合病之部位、性質、病機、病勢,加以分析歸納,別為某經病證,作為辨證施治的依據,這是《傷寒論》的重要內容,也是在臨床上反復實踐,行之有效的經驗總結。”鄧老解釋六經病證完全是基于《傷寒論》原書中的病證,其證均是與所屬的臟腑病理有密切關系。以之理解六經病證,既便于學習體會,又便于臨證施用,作為教材頗為合理。鄧老在具體闡釋六經病證中說到:①太陽病證,“太陽主一身之表,凡感受風寒病邪,出現發熱、惡寒、頭痛、項強、脈浮等癥,就叫太陽病”,簡言之就是表證。由于仲景在討論傷寒六經病證過程中,為了更簡單說明其正邪斗爭機制,借用了風寒之邪作為代表性邪氣貫穿于六經病之中,以演示六經病正邪斗爭的整體表現,善學者從中可達到舉一反三的效果。故就《傷寒論》的學習而言,鄧老所作的概念完全符合原書中的含義。從中也可看出鄧老做學問簡潔而質樸的精神,這也影響到他的弟子,如戴佛延、陳治恒等一批教授。②陽明病證,“陽明病是外感病過程中,陽亢邪熱熾盛的極期階段。按其證候的性質來說,屬于里熱實證。陽明病的發病可由他經轉來,亦可從本經自病而起。由于化熱傷津,故其典型的脈證是身熱、汗自出、不惡寒反惡熱、脈大等。見于這種脈證就叫陽明病”。仲景曰:“陽明之為病,胃家實是也。”結合論中所述陽明病證,皆正邪劇爭之證,故鄧老所釋,對學習《傷寒論》陽明病胃家實,有簡潔明暢之感。③少陽病證,“少陽病是病邪既不在表,又未入里,而在半表半里的證候。本病可由他經傳來,也可從本經起病。凡出現口苦、咽干、目眩、往來寒熱、胸脅苦滿、默默不欲飲食、心煩喜嘔、脈弦細等脈證,就叫少陽病”。少陽病證是相對特殊的一類病證,鄧老認為“少陽病的發展有向表向里的兩種趨勢,故有少陽為樞的說法”,從而借用半表半里證候來說明它。但在闡釋時提示更需要注意“少陽屬膽與三焦,由于經脈絡屬的關系,肝與膽相表里,三焦與心包相表里,因此少陽病的證候,與這些臟腑經絡的病理變化有密切的關系”。④太陰病證,“太陰病證臨床上主要表現為脾虛濕盛的證候。太陰病可由三陽治療失當,損傷脾陽而起,也可由于風寒之邪直接侵襲而起病。所以在臨床上出現腹滿而吐、食不下、自利、時腹自痛、脈象緩弱等癥就叫太陰病”。縱觀《傷寒論》太陰病篇8個條文,鄧老的這個概念是與之吻合的。鄧老還特別指明,“太陰病的腹滿痛與陽明病的腹滿痛是有區別的。陽明病為實熱燥屎內結,其腹滿痛必甚,而且痛必拒按;本證腹滿痛為虛寒,所以腹滿痛時減,且喜按或得溫而緩”。由此闡釋,毫無含混。⑤厥陰病證,“厥陰病為傷寒之較后階段,病情較為復雜而危重。本病屬于寒熱錯雜的證候,其臨床特點為寒熱交錯。由于病機轉變的不同,臨床上可歸納為上熱下寒證、厥熱勝復證、厥逆證、下利吐噦證等四種類型”。鄧老在此依據《內經》開闔樞的排序而將厥陰病證的位置提到了少陰病證之前,而其中的內容則完全本于《傷寒論》原著中的病證類型。厥陰病證復雜,鄧老認為理解中要注意“厥陰肝與心包由于經脈絡屬的關系,心包與三焦相表里,因此它們之間,存在著生理和病理的密切關系”。還提出“厥陰病的治療,應隨時照顧陰陽氣的順接”,充分提示了氣在病變中的異動關系。⑥少陰病證,“少陰病為傷寒六經病變發展過程中最后和最危重的階段,所以少陰病的死候較其他各經為多。病至少陰,已屬于抗病機能明顯衰減,表現為全身之里虛寒證,它的主要脈證為‘脈微細、但欲寐’。由于陽氣衰微,營血不足,所以脈微細,出現精神極度衰憊,欲睡不得,假睡非睡的昏沉迷糊狀態”。鄧老將少陰病放于六經病證的最后,其意主要突出少陰病正氣嚴重虛衰的病機。對臨床因正虛衰竭而死亡的病例而言多數是因少陰虛衰、正氣不回而終,故鄧老的這種編排對學習者重視少陰病證有充分的提示作用。

如關于六經的施治原則,鄧老明確指出:“《傷寒論》就是祖國醫學中成功地運用辨證施治的第一部專書,為后世學習和掌握辨證施治的典范。”仲景之前,中醫的理法方藥并不完整,自《傷寒論》始方出現理法方藥一線貫通的完整體系,故仲景的施治思想和方法,是研習《傷寒論》的重要內容。

鄧老將《傷寒論》中辨證施治的原則概括為兩個方面:一是“從各經的主證來辨證。在《傷寒論》六經病各篇中,篇首都提出了辨本經病的主證。如太陽病的主證為發熱惡寒、頭項強痛、脈浮。又如陽明病之胃家實,少陰病之脈微細、但欲寐等,均有各經之不同主證。這樣,在臨床上掌握了各經的主證,就可以進一步認識各種復雜的證候是屬于何經之病,或幾經之病,是經證還是腑證,是合病還是并病,是兼證還是變證。在這基礎上,再結合八綱辨證,以分辨疾病的表里寒熱虛實,從而決定治療原則,并給與相應的方劑”。二是“從疾病的發展演變中來辨證:由于疾病往往因為病人體質強弱的不同,或治療失當等因素的影響,其變化非常復雜。當疾病的臨床證候有了改變,相應地就反映出病機也有了不同的變化,此時就應重新辨證,采取新的治療措施。例如:‘服桂枝湯,大汗出后,大煩渴不解,脈洪大者,白虎加人參湯主之。’說明中風服桂枝湯后,表證得解,出現大煩渴不解,脈洪大的證候,系津液耗損過多,已轉為陽明經證,所以治療措施也應隨之改變。再如厥陰病之厥與熱的表現,有上熱下寒者,有熱多厥少者,有厥多熱少者,或為寒厥,或為熱厥,或為蛔厥,或為臟厥等等。這些寒熱錯雜證候的出現,都各有其不同病機,如果掌握了厥熱勝復的機理,就能從疾病復雜的演變過程中,進行綜合分析,作出明確的診斷,放以確切合理的治療”。總之,鄧老認為《傷寒論》的治則,可概括的分為祛邪和扶正兩個方面:“三陽病應以祛邪為主,以祛邪而達到扶正;三陰病應以扶正為主,以扶正而達到祛邪。不過,祛邪與扶正的具體運用,常常是根據具體病情或單行,或并行,或此前彼后,或彼前此后,治法當隨證候變易而靈活運用。這些就是《傷寒論》的治療原則”。

2.文字規范

做為國家統編的第一版和第二版《傷寒論講義》,在寫作上除了體現科學實用,理論體系合理之外,在文字上亦行文簡練、用字規范。鄧老主編講義以忠實于原文原義、配以簡明扼要釋義,引證精要。全書將《傷寒論》397條盡數收錄釋義,共計17萬字,成為選文最多而文字最精的《傷寒論講義》。

鄧老主編《傷寒論講義》最突出的文字規范工作應該說主要體現在對原文的厘定考校和編排上。宋·林億等校正《傷寒論》序云:“今校定張仲景傷寒論十卷,總二十二篇,證外合三百九十七法,除重復,定有一百一十二方。”于是后人研究《傷寒論》多以傷寒397法112方稱之。鄧老在積累多年的學術研究和講授傷寒的經驗認為,將原書劃分為397條較為合理。鄧老通過對宋本《傷寒論》及新中國成立前后的一些《傷寒論》版本的研究,精心標注原文句讀和分段,使二版統編講義的原文及序號在傷寒學界得到廣泛的贊同,以至于成書之后到21世紀之始的傷寒研究性論文著述的原文引用幾乎都以鄧老主編二版《傷寒論講義》為規范。

(二)堅持傷寒學當以六經為綱,六經合八綱臟腑辨證可運用于諸病辨治

《傷寒論》開創性地建立了六經辨證論治體系,作為后來指導中醫臨床的準繩。從鄧老的著述里,我們也能看到他強調研習《傷寒論》必當以六經為綱的思想。既然六經為綱,則臨床所有陰陽失調的病證都可以六經的辨證方法加以論治。鄧老指出:“歷代醫家對《傷寒論》六經實質的認識議論紛紜,見解不一,有人以經絡來解釋,有人以臟腑來解釋,有人以氣化來解釋。這些看法,各有一定理由,為我們作進一步的探討提供了寶貴的資料。但是,不論哪一種說法,不夠全面的。”

鄧老對六經實質的觀點是怎樣的呢,筆者通過溫習鄧老的著述,發現他非常重視人體發生疾病時正邪斗爭的動態關系。若正邪相爭劇烈,則多為陽,病屬六經之中的三陽病;若正邪相爭而正不勝邪,則多為陰,病屬六經之中的三陰病。正邪斗爭的范圍就是人體的臟腑經絡。故鄧老云:“《傷寒論》的六經,則就傷寒六經所系的臟腑經絡的病理機轉進行了辨證論治,換句話說,就是根據人體抗病力的強弱,病勢的進退緩急等各個方面的因素,將外感疾病演變過程中所表現的各種證候,進行了分析綜合,歸納其證候特點,病變部位,損及何臟何腑,寒熱趨向,邪正盛衰等,作為診斷治療的依據。”這樣看來,所謂六經病,其實就是正能抗邪的三陽病與正虛不能勝邪的三陰病,合之為三陰三陽病,六經為綱即是以陰陽為綱。陰陽,這正是《內經》所強調的“萬物之綱紀”,從這個角度看,仲景《傷寒論》繼承《內經》的精髓,撰用《素問》《九卷》的精神躍然紙上。

鄧老認為理解六經和六經辨證,還須理清六經與臟腑經絡、六經與八綱的關系。

鄧老指出:“六經聯系著整個五臟六腑,它們之間有不可分割的相互關系。”“六經實際上包括了十二經,例如少陰病,其實質主要是反映手少陰心經與足少陰腎經的病理變化,其他諸經變化可由此類推。”如果要聯系氣化,鄧老指出:“氣化離開了臟腑經絡就失去了物質基礎,臟腑經絡離開了氣化就反映不出其功能活動,因此,臟腑經絡氣化三者之間是息息相關的,不能孤立或片面地強調一面來解釋六經的實質,而是必須聯系起來認識。”

同樣,鄧老認為:“六經病的不同證候,無不貫穿串著陰陽表里寒熱虛實八綱的基本內容。如太陽病為表證,若不辨其表虛表實,就不能分別運用解肌或發汗的治法;少陰病為里虛證,若不辨其里虛寒和里虛熱,就不能分別運用扶陽或養陰的治法。由此可見,六經與八綱在辨證施治過程中,兩者是不可分割的。”

實際上,八綱包容了疾病所有的屬性,臟腑經絡包容了人體疾病的病位,正邪斗爭包容了疾病過程中的病機傾向,而六經恰好能以陰陽為綱,包容邪正、八綱、臟腑等內容與變化。鄧老提倡的以六經為綱,又重視結合八綱臟腑辨證,正是全面突出了《傷寒論》六經辨證的理論價值,并可運用于諸病辨治之中。

(三)研究植根原文,對論中原文闡釋多方求證、平正明白,切合學習和臨床運用

鄧老傷寒學術觀點的重心還是落實在對原文的理解參悟之上,雖然其行文簡潔,但堅持講義的編寫要對傷寒全部397條均有提要和釋義以準確地反映出《傷寒論》的全貌,且觀點成熟平正、富于啟示和臨床實用。

1.提要精練

鄧老對原文每條均標以提要,引導學習者理解本條在思路上有一個方向。這種提要的寫作方式相對于前人論傷寒習慣以散漫之論不同,富于現代行文風格。做為新中國成立后的第一本統編教材標注提要的形式為后來的傷寒教材或學術專著起到規范性的作用。

鄧老對原文的提要非常精練,切中實質。譬如原文第1條“太陽之為病,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明確的標為“太陽病提綱”。第2條“太陽病,發熱,汗出,惡風,脈緩者,名為中風”,第3條“太陽病,或已發熱,或未發熱,必惡寒,體痛,嘔逆,脈陰陽俱緊者,名為傷寒”,這兩條分別標為“太陽病中風的主脈主癥”和“太陽傷寒的主脈主癥”,而通常教材習慣把這兩條分別標為“太陽中風提綱”和“太陽傷寒提綱”。鄧老只在六經病的提綱性條文才標為提綱,其他都不做為提綱,這顯然提升了六經病提綱的綱領價值,而具體的每一病證的描述,即使再清晰明白,也沒有必要做為提綱。這顯示出了鄧老注解傷寒的確深思熟慮。

2.釋義簡潔

鄧老主編的《傷寒論講義》全書僅十余萬字,卻對全部397條均加以注釋,其釋義文字不得不簡,而作為教材能有效地指導學者學習理解,其文字不得不潔。通觀全書,簡潔而嚴謹的文字寫作令人感嘆。茲取其一例:第31條原文“太陽病,項背強,無汗,惡風者,葛根湯主之”。鄧老對本條文的釋義僅兩句話:“風寒傷及太陽經俞,故見項背強。因無汗惡風,故用葛根湯發汗以解表,兼通經俞。”因為前面的條文和釋義對太陽病已說清楚了,本條僅需釋義葛根湯所適用的項背強,必然是風寒傷及太陽經俞。風寒傷及太陽經俞又可分為有汗與無汗兩種,故本條釋義第二句明確本方適用的正是無汗惡風。本條的解釋當然可有很多的發揮,但最精要的部分已被鄧老言明,其后只需酌解葛根湯方并適當比對桂枝加葛根湯證即可。可謂“知其要者,一言而終”。

當然,除文字簡練之外,更重要的還是要反映出有價值的學術思想和準確的觀點。仔細品讀鄧老釋義中的文字內容,濃郁而實用的學術觀點比比皆是。茲簡舉兩例:如釋義小青龍湯證的“心下有水氣”,不少著述直接標明心下即胃脘,而鄧老所注為“心下有水氣,胃氣上逆則干嘔,水氣犯肺則見咳。”反映出了水氣在心下,種種逆動病機均有可能,臨床宜當靈活把握。反之,把“心下”對位胃脘,難免有拘泥于現代解剖之意。又如釋第84條真武湯證的“頭眩”,大都以水氣上泛或水氣上沖為解,而鄧老釋義首先指出了這是屬于“太陽病誤汗陽虛水泛的證治”,再釋頭眩,“是因陽虛不能制水,氣不得升則頭眩”,文簡而意賅。本證出現頭眩,大的方面應歸責于誤汗陽虛,在此基礎上,清氣因水泛而不得正常上升清竅才是頭眩一癥的病機關鍵,并不能簡單認為是濁陰上逆。濁陰即使不上沖而清陽不升一樣可以頭眩。這在治療用藥上就有了差別。

3.選注準確

選注包括詞語的注釋和選用歷代傷寒學術名家之語的注釋。

鄧老對《傷寒論》原文中一些理解有難度的字詞在經多方考證后給予了詞解。如“太陽病項背強”,鄧老作了詞解“,如短羽之鳥,伸頸欲飛不能。項背強,形容項背拘急,俯仰不能自如之狀”。這一解釋是參考了金·成無己《注解傷寒論》的觀點以及綜合《說文解字》的精神而作,嚴謹有據。這種借短羽之幼鳥,伸頸欲飛而不能之狀,非常形象地對“”二字作出了表意。并非此類病人都成為幼鳥之狀,這種狀態甚至也不限于頸部的急強,延伸到腰背也無不可,理解中重點是去體會那種狀態。若不能體會,自然對“”二字做出不必要的一些詮解。鄧老書中的詞解,也基本被沿用于后來各版講義之中。

對《傷寒論》的原文自古以來,釋義者眾。鄧老在釋義一些重要而又有爭議的原文時,也常在古人紛紜觀點之中,去選擷了觀點平正獨到可用的一些解釋,以幫助研習傷寒時做為參考。如解釋“傷寒二三日,心中悸而煩者,小建中湯主之”,引用尤在涇語:“傷寒里虛則悸,邪擾則煩。”這是一句非常獨到的見解,悸則有虛,在虛中除煩,當以溫養中氣,中氣立則邪自解。這也是小建中湯立方用方的重要思路。又如在釋義“臟結無陽證”不可攻也時,引用柯韻伯語:“臟結是積漸凝結而為陰,五臟之陽已竭也,外無煩躁潮熱之陽,舌無黃黑芒刺之苔,雖有硬滿之癥,慎不可攻。”這些選注都是精當而準確的。

(四)尊古不泥古,敢于打破傷寒學術研究中的習慣見解,提出合理的學術觀點

《傷寒論》的研究一直存在眾多不同的學術觀點,其學問亦可謂在爭議中不斷地得到發展與完善,故幾乎以傷寒研究著名的學者,總是會提出自己研究中的不同心得體會。

鄧老也是這樣,在主編《傷寒論》講義時,尊古而不泥古,敢于打破傷寒學術研究中的習慣見解,提出合理的學術觀點。這里舉其一例與眾不同的重要觀點:即認為根據季節陰陽更迭之序和《內經》開闔樞的原則,六經病排序當以厥陰病排在少陰病之前。鄧老認為:“流傳本《傷寒論》六經病先后順序是:太陽、陽明、少陽、太陰、少陰、厥陰。這一先后順序,可能是古代編纂過程中,由于簡籍的錯亂而致,所以不論從病情輕重,或自然界季節陰陽更迭的理論和實際情況分析,均有矛盾之處。我們認為應將順序改為太陽、陽明、少陽、太陰、厥陰、少陰,即厥陰之后才是少陰,較為合理。”“因為從自然界季節陰陽更迭的規律來看,根據《內經》‘冬至一陽生’‘夏至一陰生’和‘少’‘太’為陰陽消長的‘始’與‘極’的概念,其順序是少陽(1-2月)、陽明(3-4月)、太陽(5-6月)、少陰(7-8月)、厥陰(9-10月)、太陰(11-12月)。”“又從《素問》‘太陽為開,陽明為闔,少陽為樞’‘太陰為開,厥陰為闔,少陰為樞’,及少陰病的病情多較厥陰病為重篤的實際情況,因此,本講義的《概論》中,將少陰病列于最后。這樣,六經病的先后順序,恰好與自然界季節陰陽更迭的方向相反。”這一學術觀點,有理有據。

(五)一生窮究傷寒而為后學指明《傷寒論》的學習和運用方法

鄧老一生兢兢業業數十年,撲在中醫的教學、研究和臨床之中,在傷寒的研習上經驗豐富獨到,他常以自身的體會指點后學之輩。

1.首先要明確研習《傷寒論》必須講究方法才能事半功倍

尤其強調尊重原文原義、要熟悉原文乃至背誦原文,方能深刻理解它的本質。在鄧老編寫的各版講義中,總是真實按照《傷寒論》的原文原序排列并釋義理解。對文字句讀考證嚴謹,以至于后來發表的傷寒研究類論文都以引用成都中醫學院主編的二版教材為標準。在鄧老的教學與研究中都要求對《傷寒論》的寫作特點、方法遣詞要反復領會和認真推求。鄧老主張學習《傷寒論》不忘結合《金匱要略》研習,因二書本為一體。雖《傷寒論》以論述外感疾病為主,以三陰三陽作為辨證論治提綱,《金匱要略》以論述雜病為主,以臟腑經絡作為辨證論治的準則,兩者只是各有側重,并不能截然分開。《傷寒論》中也有不少雜病內容,《金匱要略》中又何嘗沒有外感,實際上在臨床中傷寒常兼雜病,雜病又多因傷寒引發,何況《傷寒論》中治傷寒之方,同時用于雜病者亦不少,或者予以加減化裁為方。二書結合學習,方能窺得仲景學說的全貌。同時,鄧老還強調窮源朔流,要結合《內經》《難經》等書以及有關雜病和溫病學說。

2.要尊重原文緊抓仲景立論的依據來進行研究

鄧老認為在《傷寒論》的研究中我們不僅要學習仲景辨證論治的方法和論中具體方藥的應用,還要抓住《傷寒論》立論的依據進行研究。《傷寒論》一書以論為名,而書中卻幾乎沒有論,其中每個條文和方證都是一個典型的事實,高深理論皆隱含其中,使《傷寒論》一書立于不朽的經典地位,其中立論依據發揮了根本性的作用。鄧老認為仲景依據病證事實所創立的辨證論治體系,是建立在陰陽五行理論、臟腑經絡學說以及氣化學說這樣一個有機地融匯和綜合性的理論基礎上的。因此,它有強大的生命力,其重要價值即在于此。

三、臨床經驗

鄧老強調,學習是為了運用,研究是為了發展。鄧老曾說,我們研習《傷寒論》,除了臨床運用之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為了中醫學術理論的發展。鄧老曾風趣地說,張仲景“勤求古訓,博采眾方”,撰述了《傷寒雜病論》一書,后世葉天士、吳鞠通通過對《內經》和《傷寒論》古典醫籍的研究,創立了溫病學說,我院陳達夫通過對《傷寒論》的研究,編著了《中醫眼科六經法要》,我撰了《傷寒論要義總述》,也是想在這方面做點工作。正是在這種精神的激勵下,鄧老在“文革”期間,身處逆境,仍堅持著書立說,一直到病逝,完成了10余萬言的書稿。惜因種種因素而《傷寒論要義總述》一書未能正式出版。

鄧老的一生為了中醫教育事業和臨床而鞠躬盡瘁,為中醫人才培養和仲景學術的傳承做出了極大貢獻。鄧老曾先后當選為四川省人民代表、省政協委員。但需要說明的是,鄧老治傷寒學,一直強調臨床和不斷在臨床積累經驗,可惜的是在他有生之年末,正值動亂年代,大量的臨床資料未能得到妥善存留,因此,我們今天在整理鄧老的寶貴學術思想和臨床經驗時,在臨床資料上出現了令人遺憾的空白,亦令人頗感痛惜。

(編撰人:劉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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