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冷眼對待:負面標簽效應的安全模式

在密歇根大學工作期間,有一位名叫史蒂文·斯賓塞的研究生(現為滑鐵盧大學著名教授)曾與我一起共事。史蒂文出身于密歇根的農場,他是一個精力充沛而又熱情洋溢的小伙子,工作起來非常投入。他喜歡探討心理學話題,他的思維敏捷而且觀點犀利。我們曾經一起研究過這樣一個課題,即人應當如何保持自洽感,并在面對外界干擾時不為所動?對此,我們總結道:對自洽感的追求是精神生活的主要動力,它有助于重新審視自己的信仰和理念,重新解構對事物的看法,往往還能促進個人成長。我們對于這一系列問題的理解,經歸納梳理后形成了一套“自我肯定”理論。

“自我肯定”理論以及另外一個干系不大但同樣有趣的理論(即“酒精致癮過程中的藥理和心理學機制”)都是我在華盛頓大學工作時的研究重點。它們是如此充滿魅力,直教人樂此不疲。我和史蒂文以及另外一位研究生羅伯特·約瑟夫(現為得克薩斯大學著名教授)一道,在這兩項課題的研究中取得了巨大的成效。

不過當我供職于密歇根大學時,出于種種原因,我開始沉迷于對少數族群學業問題的研究工作。我時時刻刻都把這個話題掛在嘴邊,終于有一天如愿以償地將史蒂文也拉上了這條“賊船”。

雖說科學本身是嚴肅、一板一眼的,但科學探索的過程卻是一門選擇的藝術。探索之路上的分岔口通常是沒有指示牌的,研究者需要獨立思考下一步該何去何從。這時候,你就必須倚重“直覺”和“猜想”這兩位幫手。對于究竟誰才是導致“低迷表現”的幕后黑手,我最強烈的預感就是所謂的“負面標簽”效應,也即涉事群體在學校環境中所遭遇的“劣化作用”。當然,低迷表現也可能是由族群內部的一些因素造成的,不過我個人更加偏向于“負面標簽”效應,我得承認我比較不愿意將問題歸因為族群之間的某些根深蒂固的生理性差異,因為在我看來這是一個令人沮喪的答案,而且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缺乏人道。然而,黑人、拉丁裔、美國原住民以及數學專業中的女生群體中普遍存在著學業問題也是不折不扣的事實。那么這些問題會不會真的與這些群體的某些生理因素有關呢?這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不過我同樣可以推測這些群體一直都受到負面標簽的影響,這些負面標簽形式多樣,但萬變不離其宗的是,它們都直指某一群體在特定領域的欠佳表現。這是一個合理的推測,不過也僅僅只是推測,所以我們要開始對其加以驗證。

為了驗證這一推測,我和史蒂文首先需要準備一個跟埃利奧特老師的教室類似的環境,然后我們要對比同一測試組在被貼上針對其學術能力的負面標簽時,以及在將這一標簽移除后的兩種情況下,分別的學習表現——這就類似于對比“藍眼睛”們在戴上毛領子、坐在教室后排時的表現與相反情況下的表現有何差異。如果測試組在被貼上負面標簽時表現不佳,但在移除標簽后有所改善,那么我們就有理由認為,“負面標簽”這個長期被忽視的社會因素足以對學業表現造成破壞性影響。

隨后我很快意識到,我們在自家后院,即學校教室里就可以開展這樣一種自然實驗,具體來說就是對比女性學生在以數學能力為基礎的課程和以人文思維為基礎的課程中的不同體驗。諸多研究表明,女性在數學課上,尤其是在大學的高等數學課堂上經常會感受到她們的能力遭到質疑;不管她們有多用功,還是會由于自己的女性身份而被看輕,因此不得不反復證明自己;有時甚至她們的職業態度都會被拿來挑刺——用社會學家南希·休伊特和伊萊恩·西摩的話來說,她們受到了“冷眼對待”。然而在英語以及其他人文學科方面,即使是高階課程中,女性也很少感受到這種壓力。

我和史蒂文暫時還沒把精力放在探究原因上,這個后文會再多次提及。目前我和史蒂文關心的是一個簡單的問題:在目前條件下如何開展自然實驗。

我們可以對比女性學生在受到“冷遇”并被貼上負面標簽的高等數學課上,以及在“負面標簽效應”相對較小的高階英文課上的學習表現有何差異。這個實驗非常簡單,根據我和史蒂文的設想,如果“負面標簽效應”能夠拉低學業表現,那么女性學生們在高等數學課上的表現一定比在高階英語課上的表現要差。也就是說,女生與男生之間的數學成績差距一定會比英語成績差距要大。

我們收集的樣本數據并不全面(值得一提的是,為了保護學生隱私,我們在收集數據的時候用號碼代替了學生姓名),因為本來參加高等數學課程的女生人數就寥寥無幾,這其中又有一部分學生因提供不出SAT分數而無法對其分組,只能從樣本庫中剔除。

不管怎樣,我們還是大致復刻出了簡·埃利奧特實驗的情境。女生們在自己被貼了負面標簽的高等數學課上表現欠佳,而在高階英語課上就比較正常。

在親眼看到如此聰明勤奮的學子們在課堂中表現不佳時,我的心中難免有些傷感。不過至少我們從實驗的結果中了解到了一部分的原因,受此激勵,我們繼續對負面標簽與學業表現的關系開展深入研究。

不過,我們手頭上的數據質量實在是令人發愁。同時我們也清楚我們的實驗結果也可能用其他理論解釋,比如可能男生對于英語的學習興趣不像對數學那么大,所以他們在英語課上的成績沒有與女生拉開距離;又或者英語課程的難度本身就比數學低,所以無論男女都可以取得好成績等。總之在真實的大學環境中,很多因素都有可能成為影響因素。

因此,我們還得設計一個更加精準的實驗,驗證負面標簽效應是否會拉低學業表現。很顯然,如果這個效應的確存在,那么它應當可以被重復驗證。如果我們可以在實驗環境中觀測和控制這一效應,那么我們的實驗過程便可以解答其他一系列重要問題:有哪些因素會加劇這一效應?負面標簽效應影響學業表現的作用機制是什么?哪類人群對這一效應更加感冒?所有被貼上負面標簽的人群都會受到不良影響么,還是僅僅部分人群如此?除了學業表現之外,這一效應還會作用在其他領域么?這一效應僅僅出現在挑戰性較高的活動中么,還是在那些難度不大的事情中也會發生呢?最后也是最關鍵的問題——我們該如何消除這一效應的影響?

我們的研究方法是,在實驗環境中模擬數學和英語課程的學習。我們構建了一個簡易的環境:首先在校內招募男女志愿者數名,相關的標準是,原則上只招募大一或大二的學生,數學能力優秀,入校時SAT排名在前15%,兩門微積分課程的成績在B以上,他們還需表明自己在個人發展和職業規劃中都極為重視數學學科的學習。如此一來我們便得到一組學術底子相近、致力于數學研究且數學能力出類拔萃的實驗樣本。隨后我們將這些學生帶入實驗環境,讓他們輪流在一個小房間里獨自完成一份高難度的試卷,每次僅限一人。

以上就是本次實驗的核心內容。當然,在測試過程中我們會對半數的參與者施加直接或潛在的負面標簽干擾,而另一半測試者則不受干擾。

我們對真實的教學場景進行再度模擬,我們將測試題目按照數學和英語加以區分,安排一半的學生參加數學測試,內容是GRE(美國研究生入學考試)中的數學題,限時30分鐘;另一半學生參加英語測試,內容是GRE中的英語語言文學題(這對于相關知識的積累要求極高),限時也是30分鐘。需要說明的是,這些數學和文學題目均選自GRE考試中難度較大的專項測試部分,而非通用測試部分中的那些一般性的數學和文字問題。

我們的邏輯是,由于存在著針對女性數學能力的負面刻板印象,因此女生們在參加高難度的數學測試時將面臨負面標簽效應的潛在影響,擔心自己的表現坐實了“女性數學能力有限”的看法。尤其是當她們遇到解題困難時,這種焦慮感會自然而然地加重。

而相比之下,并沒有什么刻板印象是直指男性群體數學能力不佳的。雖然我們在測試中也發現了男生被難題卡住的情況,但通常這只會被解釋為個體情況,沒有人會將男生數學不好的原因歸咎于他們的性別。

同樣的道理,在英語語言文學的測試中,理論上說無論男生還是女生群體都不會受到負面標簽效應的影響。盡管我們還不太確定社會上是否存在著某種針對男性文學水平的偏見,但總的來看,這兩個群體在英語語言文學方面的能力并沒有受到明顯的負面標簽影響。

于是,我們便將本來需要在實際生活中進行的現場實驗照搬到了實驗環境中。如果說戴上“毛領子”——也即針對群體的負面標簽便足以干擾到學習表現,那么在數學測試中,女生因可能受到負面標簽效應的影響,所以成績預計比男生要差;但在英語語言文學測試時,因為雙方都不受負面標簽的影響,所以應該成績相當。結果一看,果然是這樣!

雖然我們目前還不能用這一結果來證明什么,因為對于學術表現差異的成因并不止一個可能的解釋(這一點隨后我會詳細展開),但我們仍然大為振奮,因為我們成功地在實驗環境中映射出了一個現實生活中的現象,并且這個映射的副作用更小,參加者只需要接受測試就好,而不必(像埃利奧特實驗中的孩子們一樣)額外遭受一些奇怪的對待。此外,在測試結束后,我們還會跟他們進行事后總結及釋疑,從而幫助他們在今后的生活中更好地應對相關的壓力。所以我將我們的實驗稱為埃利奧特實驗的“安全模式”。我們可以從中近距離觀察負面標簽效應對學業表現的潛在影響,探究這一作用的運行機制,進而設法降低這一影響。

主站蜘蛛池模板: 吴江市| 临清市| 临武县| 岑溪市| 高台县| 松桃| 东乡| 宕昌县| 江川县| 湟源县| 祁东县| 安丘市| 江陵县| 怀远县| 吉木萨尔县| 庆元县| 桦川县| 赤城县| 兴义市| 龙口市| 乳源| 泗水县| 泽州县| 鄯善县| 烟台市| 广水市| 大兴区| 修武县| 怀柔区| 扎赉特旗| 丹阳市| 遵义市| 左权县| 红桥区| 双辽市| 新化县| 苗栗市| 邯郸县| 蚌埠市| 明水县| 永年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