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個中國人Ⅲ
- 蕭璇 楊宇菲 楊靜 雷建軍
- 1735字
- 2021-12-10 16:18:05
村主任的日常
馬風山種樹的山頭離老家黎套村不遠。種樹間隙,馬風山也到那片熟悉的山頭走一走,唱一唱。馬風山說,沒人的時候,他能一個人在山坡上唱上一天。對于老家,這個山頭是馬風山最有感情的地方了。唱起《索菲亞訴苦》,馬風山常常把自己唱哭。

只剩下殘垣斷壁的黎套村
東方呀亮了著城門開
十八歲的阿姐們擔水來
出了個城門上南的坡呀
南坡上遇見了娘家的哥喲
泉邊里遇見了娘家的哥
小妹妹給你哈說難過
一天里挑水五十的擔呀
一晚上磋磨三更天喲
石板的火炕上沒被褥
左面烙來著右面烙
四更里婆婆叫我來呀
手拿上掃帚著上房里跑喲
先疊了被子著后掃炕
塵土么落在個我身上
公公過來蠻罵我呀
小姑子過來著撕耳朵
我丈夫見我著看不起
頭發里抓住著毒打我
四股子麻繩大堂上掛啊
渾身么打下的青疙瘩呀
一家人商量著把我么磋
不給我吃來著不給我喝
左思右想活不成呀
立逼著尕妹妹跳黃河喲
莊子里勸來著老人們說
盡說是娘家人哈叫著來
疼爛了肝花想爛了心呀
望麻了一對大眼睛呀
唱的雖是小媳婦給家人訴苦,可每每唱到苦處,馬風山想著受人白眼的自己,步步緊逼的生活壓力,心也跟著苦了。對著大山,唱上一嗓子,哭上一氣兒,心里就舒坦了。回到家日子該咋著還咋著,只是心里不難受了。
這片山頭,見證過他在生活面前的“機智”。
2010年,馬風山花光積蓄后,回到黎套老家。他在固原申請了一套廉租房,把父母和正在上學的孩子安頓在固原縣城,他帶著媳婦回了老家。
回到老家,馬風山大干了一場。因為他有十四年在固原工作,只要村里有人到固原看病都找他帶著去。印刷廠的工作也讓他認識固原教育系統的人,村里人上學也都找他,基本都把事情辦成了。所以,馬風山在村里人緣非常好,鄰里有糾紛要協商,也都找他。村里只有一個小小的門市部,平時村民都愛溜達到這里買包煙,蹲著聊聊天下下棋。這門口的小空地就成了村里的公共空間。當年村干部選舉的時候,他按往常的慣例在村里門市部買了三包煙,給在場的每個人發一根,說了一聲自己要競選村主任了。結果,全村都一致把票給了他。
“村長干了三年,沒意思,比較傷心,不愿意干了,心涼了,老百姓不說好,還以為你都是貪官。我原來是工人,跟農民一樣,老實,干了十四年的工人,下崗之后種地種了三年地,又干了村干部三年,乏而無味,不愿意干,凈是弄虛作假的事。比如政府讓你報表,寫的是勞務移民臺賬,我們村兩千多口人幾乎沒有出門打工的,全是種地,靠天吃飯。他們硬要寫八九百人在南方、新疆打工,一年掙多少錢。我說他們根本就沒有打工,沒有掙多少錢,但是必須這么寫。”說起當村主任的經歷,馬風山一肚子苦水。
在農村,很多孩子出生后沒有上戶口,到上戶時要求繳滯納金,五十元到三四千元不等。他就到派出所問情況,派出所的人說給你面子,每個就交兩百元。來來回回一共給村里七百多個孩子上了戶口。最后他就帶村民上訪,找到固原市和原州區政府上訪,說老家環境窘迫,辦事要十五公里山路,要走就騎自行車早上走、晚上回,吃不了飯,希望政府幫著調節一下,罰款就不要了。后來區政府開會同意說不收費,把孩子的戶口全給上了。
馬風山說:“不收費上戶的人不說啥,說是我們運氣來了,政府政策變了,趕上了免費上戶。那些收費上戶的人就說馬風山坑了我們錢,貪污了。我就不愿意干了,我一個人想干啥干啥,想唱歌唱歌,想玩就玩。”
言語間仍能看到那個熱血不羈的少年,那個在KTV里吼著《假行僧》的搖滾男子。馬風山厭倦了當村干部,風險太大。現在的他,就想著干好自己的文化大院,賣一碗酸湯面就掙一碗酸湯面的錢,心里踏實。
在村里辦事,不管人家心里服不服,但道理上得讓人服。馬風山感慨,村里工作不好做,特別是窮山惡水出刁民,誰都不愿意吃虧,讓別人家得了好。所以,上訪、罵人、打架鬧事時有發生。他當村主任的三年,從來沒有出過鬧事的。因為他總能把道理說清楚,別人也告不倒他。三年里,把村里的低保戶都給上了,扶貧救濟金每年三五百元,都給村上的人每年輪流領上了,村里人也都挺服他。

馬風山回到黎套老家,閑聊幾句,往地上一坐就跟老鄉們唱起了花兒
有時候,馬風山去村民家里說事兒,在院子門口聊著聊著,席地而坐也能漫起花兒來。只要一開嗓子,老哥老嫂們就圍了過來,地上、柴火上、玉米稈子上坐著樂呵呵聽。唱開心了,差不多事兒也就快辦成了。跟村委會門口的象棋一樣,馬風山乘著花兒歌聲走到人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