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地獄這個詞，過去只在書上看到過。

看到這個詞，你就能想象到一副昏暗、絕望、壓抑的畫面。

但窮盡人的想象，都無法真正的描繪出真正的地獄。

但王英覺得，他看到了。

他眼中的地獄，并不是昏暗、絕望、壓抑、逼仄的。

反而，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有些光明，周圍的溫度也不會讓人感覺寒冷。

但他們所看到的，卻是永遠都忘不掉的。

那種震撼，已經不是語言能夠形容的。

當他們出現的時候，敵軍的將領看到了。

維德此時看上去氣色不錯，甚至比遇險前還要好，因為這幾天的伙食很有營養。

他看到了這幾支隊伍，敵人的數量不多，但他沒有下令進攻。

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坦然，甚至有些······佛系？

其他的士兵也表露出與他一樣的佛系。

他們好像已經不關注這場戰爭本身。

在發現敵軍之后，百夫長就命人警戒待命，而他點燃了信號煙花。

數十里外的大軍看到信號，立刻朝此處全速前進。

因為道路已經修好，沒過多久，速度最快的騎兵營就先到了。

當先一位，顯然是他們的統兵大將，呂青。

他命令屬下對敵軍進行繳械，他的身邊有專門叫來的白人翻譯，他很忙，沒有時間去學外語，那些時間他可以做更多的事。

翻譯傳達了他的指令，敵人很配合，他們并沒有要反抗的意思。

士兵將他們的手背到身后，系上了一個豬蹄扣。

這不費多少繩子，但卻很有用，越掙扎就越緊。

呂青沒有多看重眼前這支軍隊，因為他從這些人的眼中看不到斗志，一支沒有斗志的軍隊，便沒了魂，沒了骨，構不成威脅。

敵軍的首領維德要見他們的統帥，呂青接見了他。

維德此時已經穿好了自己的衣服，也借來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他看上去還是那么得體，仍保持著他的貴族風度。

“火是你讓人放的嗎？”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問的第一個問題。

“是。”呂青點點頭。

維德沉默了一下，隨后笑道：“你是個惡魔。”

呂青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維德繼續道：“日不落帝國的大軍出城時有三萬人，到此處時，加上仆從軍有五萬人。可現在······”他指著身后被俘虜的那幫沒有任何斗志的“烤鴨”說道：“現在，你能看到的還活著的，不到十分之一。”

翻譯將維德的話，用漢語說給呂青聽，呂青說道：“可那十分之一，全都是你們的······公民。”呂青說道最后停頓了一下，他在想一個合適的詞。

沒錯，這個詞很適合。

公民，指的是擁有合法身份的本國人，而那些土人，顯然沒有被當人。

“那些土著，是你的火燒死的。”維德說道。

“是的，可他們是你推到前面的。”呂青說道。

維德嘴角抽了一下，沒有說話。

呂青繼續說：“你沒有把他們當人看，所以你讓他們到最前面當擋箭牌，當然，你可能只是不想看到他們，單純的想讓他們離遠一些。他們確實離的夠遠，遠到已經出現在我的的軍隊前方，看到了我們，但他們沒有跑。

“你可能也沒有收到他們的消息吧，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向你們報信，他們只是遠遠的看著我們。”呂青湊到近前，盯著維德的眼睛，但眼神很平靜，“我看到他們穿的是與之前見到的一樣的廉價的藤甲，你們給他們穿這個，是因為它們便宜，你們甚至為了他們能抗更多的傷害，而把藤甲泡了桐油。當然，這只是一個原因。”

這時，呂青招招手，隨后走過來一個半大的孩子，他的膚色和相貌，證明他是一個土人。但他沒有穿藤甲，之前是穿了，但現在已經換上了正常的衣服，很干凈。

呂青摟著他的肩膀，對著維德說道：“他叫Apo，是你們那些仆從軍里的一個孩子，他只有十二歲，但卻被你們抓來當炮灰。他告訴我，你們會在有些時候，點燃他們身上的藤甲，讓那些火人沖到敵人的營地。你們有炸藥，但仍然逼著他們這樣去做。”

他又招招手，這時過來了一個二十幾歲的土人，他的身上有著文明人的氣息，他穿著與尋常士卒不同的鎧甲，看起來很威風。

“這個小伙子是我們軍隊中的將軍，一位年輕的將軍，他有著大明合法的公民身份，我們的王，親自為他主持的婚禮，他娶得是漢人的女兒，今年，他們的孩子出生了，他的孩子是我的義子。用你們的話來說，我是，他們孩子的教父。”

“這······”維德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敢相信是嗎？你們當然不敢相信，因為你們根本沒有把他們當人。我和你們一樣，并不屬于這片大陸，但他們并不把我當做敵人，甚至讓他們的孩子做我的干兒子。他們，是我可以放心交托后背的戰友，而對你們而言，他們只是奴隸，你們，踐踏了他們的家園和尊嚴，自然要受到懲罰。”

呂青拍了拍維德臉，隨后像是不小心碰到了臟東西一樣，嫌棄的用酒精擦了擦手。

他說：“知道嗎，火，是他們自己點的，他們把未成年的孩子交付給我們。而他們，則向我要了火種，點燃了身上的藤甲，然后，沖向了你們。”呂青笑了，那笑容很是諷刺，“他們用自己的命當做交換，換了一個種族的未來。他們用自己的命，拾起了自己早就被踐踏到土里的尊嚴。”

維德已經呆住了，他想過很多可能，但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開始。

呂青已經說得夠多了，他也不想再跟這個披著人皮的禽獸多說什么，他打算離開了。

而那兩個與他膚色相近，卻并不相像的年輕人，則跟在他身旁。

他走出挺遠了，忽然回過頭，看到遠處還呆滯著的維德，笑道：“怎么樣？被火人攻擊的感覺，好受嗎？”

維德一陣失神，他忽然想到了那個渾身燃燒著火焰但還要拼命向他撲來的火人，以及那火焰中的瘋狂的笑聲。

呂青不想再同他說話，臨走前，他叫來副官，只說了一句：“今日，不封刀，不留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