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是第一次打仗吧。”

軍伍中，王英分身邁動著沉重的腳步，艱難行走。

雖已至初春，但還是有些寒冷，尋常布鞋即便是多填了棉，也還是覺得凍腳。而且鞋底子又薄又硬，長時間行走，特別難受，這會兒，這腳上已經磨的都是水泡了。舊的水泡都踩破了，結了痂，新的水泡又出來，鞋里頭是又濕又冷又膈應。反正，是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說話的，是走在王英身旁的一個四十左右歲的漢子。

這年頭，四十歲基本就是一個坎兒，連年征戰，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因為過的苦，許多人到了這個年紀，僥幸活著的，也都是一副老態。

不過這漢子看著倒是精神，腦袋上連根白頭發都沒有。眼皮子也不塌，眼睛很亮，看著十分的精神。

這說個話也是聲音洪亮，如今行軍千里路，也不見他疲憊。

“是?！蓖跤Ⅻc點頭。

“我看兄弟你這樣，是文人？”

王英平日里也鍛煉身體，練一些拳腳，分身基本上也是原樣把他的情況復制過來的，大差不差。

論身體，他也算是健康，也比尋常人強壯。甚至說，比這個中年人看著還要高一些壯一些。但是呢，畢竟沒走過這么遠的路，腳上沒磨出老繭，受不了。

“我看著如此柔弱嗎？”王英疑惑道。

他尋思自己這體格也可以啊，只是沒走過遠路罷了，怎么讓人感覺這么羸弱嗎？在部隊里，一般說你是個書生，那都是貶低，是看不起你的意思。畢竟軍人尚武，他們對那些文弱書生可是不怎么瞧得上。

“不不不，兄弟你誤會了，你體格是挺壯，看得出有些功底。只是你這身上，多了股子文氣，少了股子痞氣?！?

他如此一說，王英便明白了。

人平日里做什么事，對自己的氣質，都會有潛移默化的影響。

即便他在部隊里，并沒有端著拿著，也是有一種獨特的氣質。

用這幫兵油子的話來說，就是在天上飛著呢。

畢竟文人，常自比于鶴。說直白點，就是好裝清高。

那種氣質，是文人獨有的，就算刻意隱藏也是藏不掉的。

文人有文氣，軍人也有股子尚武的精神，做警察的，尤其是做刑警的，老刑警，那一眼看過去，也是讓人心里發毛，趕忙盤算自己有沒有做過什么虧心事。

那不是有意為之，而是長期做一件事，而養成的獨有的氣質。

“老哥過去是做什么的？看你這樣，習武出身？”

“嘿，不瞞老弟你，哥哥我中過武舉?！闭f及此處，他頗有些得意。

武舉制度于武周時期自長安二年由武則天所創，于元代廢止，明代重啟。明朝尚武，對武舉非常重視。武舉制度，也是于明朝達到一個興盛。

“參加過會試？”王英問道。

“參加過?！?

“沒中？”

“中了，封了個武官替補，等了三年沒等著，我便辭了。正逢邊關戰事，我就去了。打了十幾年仗，混了個千戶，后來受傷退伍。僥幸沒死，朝廷給了點兒地，又種了幾年地。后來清軍入關，我加入了義軍，可惜沒多久就被打散了。正好那時候何大人去招人，我一聽太子沒死，還登基稱帝了，便跟著來了?！?

“閣下是？”

“劉啟元，外號劉瘸子?！?

“劉瘸子？”王英看劉啟元走路虎虎生風，比他都利索，哪里有半分瘸樣？“您也不瘸啊?！?

“以前打漁的時候，海貨吃多了，得了痛風，犯病的時候走路都費勁，從那以后，就落下這么個外號?！?

劉啟元的一生，足以用精彩二字形容。

邊關從兵，本就九死一生，他還能做到千戶。明朝對軍伍的待遇可是很豐厚的，傷疾退伍，不僅可領全額供奉至死，后輩兒孫還可繼承他這千戶職位。

他這身份，放在鄉里，絕對是德高望重。若是投靠清廷，怕是也能混個一官半職。

“既是武舉，又是千戶，按軍制，至少是可恢復原職的，為何······？”

劉啟元跟王英走在一起，又是穿的普通士卒的衣服，身份已然明了。

王英對軍隊十分看重，原先在大明從軍的，過來投靠他，至少可以復原職，有才能者，還可以破格重用提拔。

劉啟元既有如此輝煌履歷，怎么也不可能做一個大頭兵才對。

“難道······是有人刁難？”王英問道，眼神語氣，均透出一股寒意。

“不不不，沒有的事，只是老劉我不想仰仗過去履歷，希望從頭做起。”

“既是個人履歷，又不借他人之光，是光榮非是恥辱?！蓖跤⒖戳搜圻h處騎著高頭大馬，穿著將軍鎧甲的，說道：“你應該跟他們一樣，做將軍。”

劉啟元搖搖頭，語氣中透出幾縷哀傷，他說：“沒什么好說的，做千戶時最后那一仗，我的弟兄都死光了，我倒在死人堆里，被援軍發現，帶了回去。僥幸沒死，加入義軍，結果陳將軍替我擋了一箭，也死了。兩次從軍，兩次大敗，我要是拿這事兒換職位，那就是在吃我兄弟的人血饅頭。這事兒，我劉啟元，做不出來?！?

聽聞此言，王英為之動容。

“一朝天子一朝臣，我還沒能為當今圣上做什么，沒臉要官兒。要當官兒，得自己去掙！”劉啟元握緊了拳頭，骨節咔咔作響。

王英留意到，劉啟元手比尋常人粗大許多，但手心的老繭卻并不厚，拳頭很有力，拳峰平整，如一個平面，像是一柄渾然一體的鐵錘。

“鐵砂掌了得，拳法也了得?！蓖跤⑤p聲道。

他本是自言自語，在這行軍途中，更是被腳步聲淹沒。但劉啟元聽力過人，聽得清楚，嘿嘿笑道：“小子眼里不錯，可惜這得十幾年練，暫時教不了你。待回頭，教你幾招槍法傍身吧?！?

行軍，長途跋涉，本是枯燥煎熬。

大明軍紀嚴明，卻還沒有到沒人性的地步。

行軍時聊聊天也無礙，解方便，也是跟自己上級說一聲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