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延之一想也對，起碼昨晚爛醉如泥的周茍兒，這個時候就不可能醒。

他只好拿起筷子，趁熱吃了湯餅。

用過早膳，文延之忽然覺得無比空虛。

之前的日子里，他每日想的都是打仗攻城，結果現在一朝就被人奪了兵權。

“小溪，我早晨見有些人在用木棍打糞堆，口里念著：‘如愿，如愿。’，這是什么意思？”

文延之百無聊賴，只得找婢女小溪閑聊。

“郎君不知道嗎？那是大家在求富貴。”

“打糞堆？求富貴？”

“小時候，阿母告訴我的，傳說有個叫如愿的婢女，她有法力可使人愿望滿足，但是不堪忍受主人毆打，就躍入糞堆不見了。主人就用木棍打糞堆，呼喚如愿，說：‘汝但使我富，不復捶汝’，可惜如愿始終沒有出現。這個故事傳開之后，大家也都學著打糞堆以求富貴了。”

聽了這個故事，文延之蹙眉道：“如愿既然能滿足人的愿望，自然也能滿足自己的愿望了？”

“應該可以吧。”

“她直接對其主人說：‘今后我為主，汝為奴。’，這樣豈不就沒人打她了？”

小溪聽到這里，抬起頭來，瞪大了一雙黑溜溜的圓眼睛，道：“主仆豈能互換？”

“為何不能？”

“主仆……”小溪喏喏的說不出話來。

文延之嚴肅對小溪道：“世上主仆皆有人定又非天生，豈有不可更改之理？”

小溪見文延之似乎生氣了，忙放下手中針線跪地道：“小溪不對，請郎君息怒。”

“你……”

文延之本來沒生氣，被她這一跪惹惱了，但是馬上反應過來，這是東晉太元九年……

“起來吧。今后若我有讓你不堪忍受的地方，你盡可告訴我。我能改則改之，若不能，則為你另尋高處，你切莫如如愿一般忍耐……”

文延之并不想在這個時代普及什么平權，他只是覺得人活的應該有尊嚴一點。

如果一個人連反抗之心都沒有了，那和行尸走肉何異？

就如他現在面對東晉的高門士族，他可從來沒想過要任由那些人擺布。

“小溪記住了，郎君不要生氣了。”小溪依舊跪在那里，怯生生地道。

文延之嘆了口氣，走過去親手將她扶了起來：“我沒生你的氣。”

“真的嗎？”小溪依舊有些手足無措，她第一次見文延之露出那種神情來。

文延之溫文爾雅的模樣，讓她一度懷疑，文延之是不是真的會在戰場上殺人。

“嗯，我出去走走。”

這一日，文延之反省了自己以往對于高門士族的僥幸心理。

正月初二，周茍兒等人才知道朝廷要召文延之回建康。

“不是很好嗎？去建康做官？”周茍兒見趙盛之和朱肜都臉色難看，不解地問道。

“好個屁！”朱肜忍不住罵道：“建康的那些人將軍主打下的地盤和兵權全奪了！建康的官？難道還能讓軍主一介寒門入尚書臺不成？”

聽了朱肜的話，周茍兒站起來怒道：“軍主，朝廷這般實在不該，咱們是不是該繼續上奏爭取一番？”

顯然，周茍兒腦海里連自立的想法都沒有，更何況其它降兵。

朱肜被周茍兒這句話氣笑了，道：“軍主便是跪死在建康宮外，司馬氏和那些高門士族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這句話把周茍兒噎住了，他漲紅了臉，最后低聲道：“要不……咱們反了？”

聲音小的不像是平時的他。

“阿茍，朱先生在和你開玩笑。”文延之已經認識到了，這個世界上，有人不怕死，可是他們會怕上位者。

聽到這句話，周茍兒明顯舒了一口氣，尷尬笑道：“軍主，說不定朝廷會給你封一個好官職呢。”

文延之笑著應了，然后對眾人拱手道：“諸位，這一路攻伐辛苦了。狄林，待崔三和陳武回來，代我向他們祝賀。桓太守勇猛矯健，頗有才干，你們盡心輔佐他，必不至于虧待了你們。”

眾人皆對文延之行禮，口中稱謝。

這時徐豚子卻站出來道：“軍主，我隨你返回建康。”

文延之一愣，笑道：“豚子，回建康可能就沒有再進一步的機會了。”

“屬下想念妻兒，只想與他們團聚。”

文延之答應了帶徐豚子回去，然后就讓眾人散了，只留下狄林。

對他囑托道：“待慕容垂在鄴城自立，你可將慕容暐交給桓太守，告訴他，可將慕容暐放歸河北。慕容垂若容下了慕容暐，則其受制于人。慕容垂若殺了慕容暐，則其失了人心。無論如何，皆對我有利。”

“慕容垂會反叛氐秦？”狄林有些不敢相信。

“你記住便是。”

“是，屬下遵命。”

交代完這些事，文延之只等桓石虔來到許昌。

一直到正月初十，桓石虔才領著一隊騎兵風塵仆仆的到了許昌城。

文延之領著許昌諸官員在城門口迎接桓石虔。

對于桓石虔，文延之不太了解，印象里他是一員猛將，勇猛到對患有瘧疾的病人大喊“桓石虔來”，就可以嚇好大多數病人。

所以“桓石虔來”謂鎮惡去疾的典故。

當然，文延之是不相信這種東西的。

不過當真的看見桓石虔時，文延之竟生出了一種，也許這人真的可以嚇退瘧疾的想法。

文延之本身不矮，可桓石虔比他足足高了一個頭。

一身盔甲將他映襯的猶如戰神一般。

“你就是文延之？竟這般年輕……”桓石虔聲音不大，卻很有震懾力。

“屬下文延之拜見使君，使君一路辛苦，請入城歇息。”

“聽說朝廷讓你回建康受封？不如留在這里輔佐我如何？”桓石虔無視了文延之的客套寒暄，開門見山道。

朱肜聽了這句話，眉毛一挑，心想居然還有轉機。

不過文延之卻干脆的拒絕了，道：“多謝使君賞識，朝廷有命，不敢違背。”

他不想和謝氏扯上關系，如今自然也不愿和桓氏扯上關系。

他可以做晉室的臣子，但是絕不能成為世家的臣子。

桓石虔皺眉道：“我可上奏朝廷，這算不得什么大事。”

然而文延之繼續拒絕道：“延之此番不過僥幸，實在難堪大任，請使君恕罪。”

見文延之堅持，桓石虔倒也沒強求，道：“如此，倒是可惜了你一身才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