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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黑影幽靈
  • 石地
  • 9287字
  • 2021-11-26 11:10:27

第一章 閃靈(下)

“你怕237號房是嗎?”丹尼看見老廚師那恐懼的表情,天真地說道。

“不。”老廚師低沉顫抖的聲音告訴丹尼,他在撒謊。

“哈洛安先生,237號房里有什么?”

老廚師的表情變得嚴厲,這孩子的好奇心會殺了他自己,但他無能為力,他不能說出真相,現在惟一的辦法就是逃避:“什么也沒有!什么也沒有!反正你也不待在那間房子。離它遠一點,懂嗎?離它遠一點!”

237號房,丹尼反復想著。

一個月后。

冬天的山谷輕煙繚繞,背靠雪山的旅館陷入一片安寧。

丹尼踏著三輪小車穿行在旅館內寬大迂回的走廊里,這種一路暢通的感覺令他非常愉快。旅館地板上鋪著漂亮的地毯,使得小車在地板上的聲音時斷時續。他喜歡在空曠的旅館里弄出這種聲音,雖然溫蒂經常抱怨這是一種噪音。住在這間旅館里已經一個月了,這里到處都給他一種感覺,那就是大。即使是騎著小車,他也要用好幾天的時間才能將旅館所有的地方都巡視一遍。

溫蒂穿著睡衣,帶子松松地挽在腰上,推著整整一餐車的精美食物回到房間,杰克還在睡覺。

“親愛的,早上好。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幾點了?”杰克仍然睡眼惺忪,窗外的陽光已經非常刺眼。

“差不多11點半了。”溫蒂帶著甜蜜的微笑回答丈夫。

“老天!”杰克起身穿衣。

“我們昨天晚上熬夜熬太晚了。”想起昨天晚上那久違的激情,溫蒂覺得,這樣的生活簡直太享受了。這份工作令他們的生活走向美好,這一個月來,一家三口生活在一片溫馨中,衣食富足,精神愉悅,這偌大的旅館就是他們獨立的城堡。而這樣美好的生活還有四個月的時間。

“我做了你喜歡的半熟的。”溫蒂捧過雞蛋和橙汁,“今天外面很美,吃完早點后帶我去散散步,好嗎?”

“我想先寫點東西。”五個月的時間對于杰克預計要完成的那個大部頭著作來說并不寬裕,更何況他已經白白浪費了一個月的時間。不知為什么,在這間旅館里,他一直無法安靜下來,最初的一個星期,他認為那是新鮮感所致,他放任自己去享樂。這樣的生活可遇不可求,如果這個時候勉強自己創作,那是對生活的不尊重,他想。到了第二個星期,靈感仍然沒有出現,不過他并不著急,因為靈感并不能預約,到了該來的時刻,它是不會拒絕這位作家的邀請的。于是,第二個星期也過去了,但這個星期他沒有浪費,他把帶來的打字機擦得干干凈凈,也就是說,只要靈感一來,他隨時都可以開始寫作。第三個星期又過去了,第四個星期翩翩而至,杰克有點坐不住了,生活的單調和寂寞令他感到生命似乎靜止了,如果再不開始做點什么的話,他可能永遠也無法寫作了。于是他開始在打字機前敲打,但仍一無所獲。

“已經有靈感了嗎?”溫蒂欣喜地問道。

“很多靈感,但都不好。”

“慢慢來,只要養成每天寫作的習慣就行了。”溫蒂說。

“好吧。”杰克慢條斯理地說。溫蒂從來不催促他,這令他感到不快,她仿佛從來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有所成就,只滿足于這種晨昏一律的廝守生活。如果有她的督促,他可能會進展得更快一點的,像那些文豪的妻子,總是用期待的目光投向丈夫,焦急地等待著成為丈夫作品的第一位讀者。杰克相信,那些有人期盼的作品總是會早一點來到這個世界的。

香煙刺激了杰克的嗅覺,帶來的卻只有更多的空虛。打字機空蕩蕩地擺在面前,靈感還沒到,也許靈感需要更多的刺激。酒精!想到這個詞,杰克渾身漾起一陣酥麻。戒酒七個月了,從未像今天這樣對酒產生這種強烈的欲望。如果能有一小杯波本酒,他就會才思泉涌,可溫蒂卻早已將旅館里所有的酒藏了起來,好像看準了他會管不住自己一樣。

杰克想到這里,有些惱怒地將一個壁球拋向墻壁,險些砸到照片墻上的一張照片,杰克可不管那些,在這死寂的沉悶的沒有酒精的偌大房間里,他需要噪音!

大廳里傳出一聲又一聲沉悶的回響。

溫蒂和丹尼穿著厚重的冬裝,跑向旅館門外巨大的樹林迷宮。這是一座令人瞠目結舌的迷宮,是旅游旺季時最受旅客歡迎的娛樂項目。樹林迷宮全部由樹木做成,5米高的樹墻使游客進入后無法窺見出口,只有憑自己的耐心贏得勝利。一個月來,丹尼幾次要求媽媽帶他進入迷宮,但都因為溫蒂有事而拒絕了。

“我要抓住你,別跑這么快。小心,我要抓住你了!”溫蒂故意作出一副要抓住丹尼的模樣,兩人跑進迷宮內部。

“丹尼,你贏了。剩下的路我們還是走吧,不要跑了。”溫蒂實在跟不上丹尼的腳步,假意求饒著。

“好吧。”

“把手給我。很美吧?”母子倆在迷宮里左轉右轉,尋找著出口。

“是啊。”又是死路。

空無一人的迷宮里,陪伴他們的只有高大的樹墻和一條一條不通的死路,到處都是相同的顏色和結構,令人找不到出口。不知為什么,這迷宮完全沒有方向提示,也不給人任何作弊的余地,甚至沒有通訊設施,很難想象,如果一個孩子獨自困在這樣的一個巨大迷宮中,結果將會怎樣。

關注著迷宮的不止是這母子兩人。

苦無頭緒的杰克還在漫無目的游走拋球,借著一聲一聲沉悶的球聲發泄自己快要失控的情緒。大堂里,丹尼的小車放在地上,旁邊散落著玩具,看見這些東西就令人煩躁,他們難道就不能把自己的東西收拾整齊嗎?就不能像自己一樣把東西放得有條理嗎?杰克轉過頭,控制著自己不去看那些散亂的玩具。窗邊的綠色吸引了杰克,那是巨大的樹林迷宮的微縮沙盤模型,它很美,以中線為中心,左右完全對稱,樹木造型見棱見角,每一個拐彎處都是直角,杰克喜歡這種格局。杰克站在沙盤上方向下望著,造物主就是這樣望向人類的吧?杰克想。這種主宰他人生命的控制感使杰克精神愉悅,他笑了起來,也許,他終于可以開始寫作了。

就在杰克望向的迷宮中心處,正有兩個人慢慢移動著,那是迷宮里的溫蒂和丹尼,他們終于走到了中心。

“真美。”溫蒂說,“我沒想到有這么大,你呢?”

丹尼點點頭,兩人此時已經是精疲力竭了,想到好一會兒才能走出去,他們同時感到一陣畏懼。

周二。

午后的雪山,白色更加凝重,真正的冰雪季節就要來到。

丹尼騎著小車穿行在旅館走廊里,這已經成了他每日的功課。丹尼騎進一條長長的走廊,突然停了下來。什么地方有點不對勁,丹尼覺得。又是那股腐爛的氣息,要侵透人皮膚般向丹尼滲過來。丹尼慢慢回頭,向身后望去,那正是237號房!

237號房間好像在召喚著丹尼,丹尼身不由己地下了小車,慢慢地接近那間房。爸爸的工作間離這里很遠,媽媽不知道正在哪里忙著。不會有什么的,丹尼想,這里什么也沒有,如果我看到里面什么也沒有,我就再也不會害怕了。丹尼摸了摸把手,下決心般地扳動把手,門沒有開,它被鎖住了。丹尼再一次向門牌號望去,是237號房間沒錯。這間房沒有什么特殊,它和其他房間一樣,都是鎖著的。丹尼松了一口氣。

就在丹尼準備回到自己的小車上時,他又看見了她們:那一對身著藍色衣裙的女孩!同樣的表情同樣的發型,手拉著手站在不遠處,向著丹尼微笑,但那微笑中,有一種詭異,令丹尼感到渾身發毛,直想大聲喊叫。

但這一次丹尼沒有像上一次那樣等待下去,直覺告訴他,他必須離開,回到媽媽身邊去,一切都會消失。他蹬上車,頭也不回地迅速離開了。

打字聲。

工作大廳中,杰克在正中的工作臺上聚精會神地工作著,他打字的速度很快,在經過了這么多天的閉塞后,今天思路終于順暢了,紙頁不停地移動著,一個又一個字母跳到了紙上。寫字臺一旁擺著一個精致的字稿筐,里面已經放了好幾張完成的稿紙。

溫蒂向杰克走來。

“嗨,親愛的?”溫蒂心情不錯地招呼杰克。

一股壓抑不住的憤怒從杰克的心底升起,剛剛想好的一大段內容被溫蒂的愚蠢打斷了。思路斷了,剛才的激情蕩然無存。杰克徒勞地想抓住靈感的尾巴,企圖記錄下幾個在腦中閃過的關鍵詞語,卻突然發現寫字臺上連一枝筆也沒有。該死的溫蒂!誰讓她自作主張收拾桌子的?他不用的東西并不代表他永遠不需要!全都忘了,一個字也沒有留住!只剩下那種被壓抑的情緒堵在胸中,拼命尋找著發泄口。

杰克慢慢抬起頭來,看著一無所知正快樂地向自己微笑著的溫蒂。這是杰克見過的最丑陋的笑容,打擾了別人竟能獲得這么大的快樂,杰克想。一種報復的快感漸漸在杰克的心里升起,他壓抑著自己的憤怒,竟向溫蒂展開了一個微笑。傷害一個毫無防備的人是一種邪惡的快感,既然這個人愚蠢到如此輕松地打擾別人的工作。

“怎么樣?”溫蒂大睜著眼睛又問了一句,她那樣子活像一只青蛙。

“很好。”杰克輕輕地說著,同時將一張紙從打字機上撕下來。而溫蒂仍然意識不到這個動作代表什么。

“今天有很多東西要寫嗎?”溫蒂問道。主婦雜志上曾經教過她,丈夫為工作而努力時,需要體貼的妻子噓寒問暖。做得還不賴!溫蒂想。

“是。”杰克的話越來越短。

“天氣預報說,今天晚上會下雪。”溫蒂用愉快的口吻說。杰克的不愛說話令她感到不滿足。

而那種愚蠢到一點也沒發覺自己已經打擾了別人的表情令杰克更加憤怒,她居然樂在其中。連丈夫的憤怒都看不出來的愚蠢女人。杰克想著,憤怒在升級,但他要憋到最后,最后的爆發才更有快感。

“你要我怎么辦?”杰克說,他那做出來的笑容帶著一絲邪惡。

“好了,親愛的,別這么愛發牢騷。”

“我才沒有。愛發牢騷?我只想完成我的工作!”杰克仍然笑著。

這時,溫蒂終于聽出了丈夫的怨氣:“好,我了解。我晚點再來,帶幾個三明治給你,也許你有東西給我看。”

杰克最后的底線被突破了。自以為是的蠢女人!他抬起頭來,望著溫蒂:“溫蒂,有些事我必須跟你說清楚,你進來打岔時,讓我分心。”

溫蒂那呆呆愣愣的表情說明她還沒有反應過來。

“你讓我分心!我得花點時間讓思維回到原來的地方。”杰克將手里的紙一把撕爛,憤怒地狂叫著,“你明白嗎?”

“……是的。”溫蒂呆若木雞地站著,被杰克的咆哮沖擊得茫然無措。

“我們現在來訂個新規矩。只要我在這兒,而且你聽見我在打字……”杰克在打字機上隨意敲了幾下,打字機發出清脆的嗒嗒聲,“或者不管你聽見我在做什么,只要

我在這里,就是在工作!別進來!你辦得到嗎?”杰克幾乎狂叫到溫蒂臉上。

“是。”溫蒂的聲音微弱,她那副可憐的面孔令杰克心里涌上一陣快感。

“好。現在就滾出去!”

溫蒂倉皇離開了。

杰克將紙擺回到原位,開始寫作。

愚蠢的人就該得到最嚴重的懲罰,他想。

窗外不知何時已經飄起鵝毛大雪,放眼望去皆是一片茫茫白色,沒有著陸點的空曠的白色令杰克的眼睛生疼。再也找不到那種文思泉涌的感覺了,憤怒破壞了他的想像力。他把眼睛收回來,卻望到了自己的妻子和兒子,正在雪中的空地上打著雪仗。

“不行,這樣不公平!”溫蒂逗著孩子。空氣中寒冷的味道刺激著鼻腔,她有點不適應,但看到丹尼那愉快的表情,她覺得再冷也值得。

她的快樂來得太簡單。杰克站在窗前想,下次再讓他逮到,他會加倍教訓她。

周六。

大雪封山,漫天迷霧。眺望旅館已經和雪山融為一體,不分彼此了,而雪還在下著,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這里的冬天確實名不虛傳。

旅館大堂里,壁爐中的火熊熊地燃燒著,杰克感到很舒適,坐在打字機前,準備工作。溫蒂再也不會隨便打擾自己了,女人就是需要教訓。

旅館的通訊室里,溫蒂正試圖接通同外界的聯系。她將通訊室的電話接線插頭反復插拔著,卻沒有一根能使線路通暢。

溫蒂抽著一支煙,走到對講設備前。“這是KDK12呼叫KDK1”溫蒂重復了一遍。

通訊聯絡處接到了呼叫。

“這是KDK1,請講。”

“這里是溫蒂?塔倫斯,在眺望旅館。”溫蒂快樂地回答道,聽到回應的聲音,她感到安全多了。

“你們在那里好不好?”服務人員關心地問道。

“很好。但電話不好,線路有問題嗎?”

“是啊,因為暴風雪,好幾條線路不通了。”每年都會出現這樣的事情,通訊員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能不能很快修復?”

“不知道,大部分要等到來春才能修。”

“暴風雪真的很大,是嗎?”溫蒂問。

“這是近年來最嚴重的一次。塔倫斯太太,有什么能幫你的嗎?”

“沒有。”

“如果你們有麻煩,就打電話來,最好全天將無線電打開。”通訊員囑咐道。

“好的。謝謝,再見。”溫蒂放下無線電。和陌生人說說話,也算是這寂寞生活中惟一的樂趣了。

丹尼騎著小車向長長的走廊行去,那種不安又侵襲了他。可這里不是237號房間,丹尼想道。他剛剛拐過彎,猛地將車停住。那對穿著藍色衣裙的姐妹站在通道的中間,攔住去路,還是那副微笑,還是那兩雙死死盯住丹尼的眼睛。丹尼緊張地望向她們,準備再一次逃跑。

姐妹倆望著丹尼,慢慢地張開嘴。“嘿,丹尼。”她們用一種尖細而且怪異的聲音同時說:“過來……跟我們玩兒,過來跟我們玩兒,丹尼。”

丹尼感到一陣痙攣,但卻有種不由自主跟隨她們而去的欲望。就在她們呼喚著丹尼的同時,丹尼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了另一幅景象,就在這條通道里,在那兩個姐妹站立的地方,橫著的是兩個姐妹的尸體!在血泊中一個仰著,一個趴著。鮮血染紅了墻壁,尸體旁邊還有一把斧子,尸體上的斧印清晰可見,一道一道傷口裸露在衣服外,像是一張張長在身體上的大嘴,泛著未流盡的鮮血。兩具尸體的臉上,還掛著扭曲的微笑。

“和我們玩兒……永遠!”姐妹倆飄蕩的聲音。

那橫尸的景象再次在丹尼面前出現。

丹尼渾身癱軟,叫不出聲來。

“永遠……永遠……永遠……”

那對姐妹一點點向丹尼逼近。

丹尼使勁捂住眼睛。“記得哈洛安先生說過的話,就像書里的照片,不是真的。”丹尼告訴自己。當他鼓足勇氣從指縫中看去時,他發覺什么都沒有了,一切都消失了。

“東尼,我好怕。”丹尼用微弱的聲音求救道。

周一。

臥室的門輕輕旋開了。

丹尼躡手躡腳地走進房間,懷著恐懼的心情向爸爸媽媽的臥室望去。杰克坐在床邊,身上穿著睡衣,頭發凌亂,眼神呆滯,床上和另一面墻邊的梳妝臺上到處都是一片狼藉,散落著他的衣服和零用之物,與剛剛住進來時的精致和整潔大相徑庭。杰克用毫無焦點的目光望著前方,嘴半張著。

這幾天,爸爸總是這個樣子。他不愿意和別人親近,還是悄悄地不要打擾爸爸得好,否則爸爸會發怒的。丹尼想。

墻邊的梳妝臺鏡子照向床邊,鏡子里是杰克邋遢的面容,他看了一眼自己,發現房間和自己都很狼狽。怎么這么亂?難道沒有人可以把房間收拾一下嗎?杰克想道。不過他再看了一眼自己,微微地笑了起來,這樣倒也不錯。

看到父親莫名其妙地笑起來,丹尼有點毛骨悚然,那笑容和那對藍裙小姐妹的笑容一模一樣。丹尼趕快掉轉目光,企圖進入自己的小臥室,但他還是被杰克發現了。杰克將頭轉向兒子,眼神凌厲地望著他。

“我可以回我的房間拿我的點火器嗎?”丹尼的聲音里帶著恐懼,他已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

“先過來一下。”杰克的話就是命令。

孩子遲疑著,還是過去了。杰克向丹尼伸出手來,丹尼有點緊張地望著父親。杰克溫和地把丹尼抱在懷里,試圖消除他的恐懼。

“過得怎么樣?博士?”

“還好。”

“好玩嗎?”杰克笑著問。

“是的,爸。”丹尼規規矩矩地回答。

“很好。我要你玩得開心。”

“我很開心。”丹尼說。父子倆陷入沉默,杰克的手沒有放開丹尼。

“爸?”丹尼叫了一聲。

“怎么?”

“你不舒服嗎?”在丹尼看來,如果一個人有什么不對勁,那他一定是不舒服了,需要看醫生,他不理解人的心情為什么會受那么多因素的干擾。

“只是有點累。”

“那你為什么不去睡覺?”

“我不能睡,有好多事要做。”杰克說。他的著作已經完成了一大半,現在已到了關鍵的部分,更不能松懈。

“爸?”

“怎么?”

“你喜歡這里嗎?”丹尼終于鼓足勇氣問道。

“喜歡。你不喜歡?”

“……喜歡。”丹尼為了取悅父親,違心地說道。

“很好。我要你喜歡這里。我希望能永遠在這里,永遠……永遠。”丹尼驚異地抬起頭來,聽著父親說完最后幾個字,永遠……永遠……丹尼想起了那橫尸走廊的小姐妹,想起了那血跡斑斑的斧子和那對姐妹臉上扭曲的微笑。丹尼下意識地向后縮了縮身子,身上不由自主地掠過一陣顫栗。

“爸?”

“怎么?”

“你永遠也不會傷害媽和我吧?”丹尼的聲音里帶著顫抖,爸爸曾是世界上最令他感到安全的人,但現在,他有點怕他,莫名其妙地感到恐懼,他覺得將會有事發生。

“你說什么?”杰克愣了,聲音中帶著惱怒,“是你媽跟你說的?說我會傷害你?”

“沒有。”

杰克有點不太相信,一定是那個蠢女人溫蒂干的。杰克壓制著自己的憤怒:“你肯定嗎?”

“是的。”丹尼堅定地回答。

杰克望著丹尼,一字一句的說道:“丹尼,我愛你。這世界上,我最愛的是你。我絕對不會傷害你,絕對不。你明白,對不對?”

“是的,爸爸。”

杰克看著懷里的兒子,兒子的語氣和表情都告訴自己,他并不那么相信他。

周三。

漫天風雪,眺望旅館掩埋在一片白色中,似乎就要被雪山吞沒。天陰陰的,積雪已經擋住了門窗,只有正門還能順利通行。

旅館空曠的走廊里,丹尼正在玩著汽車模型。蜂巢圖案的地毯上被丹尼擺滿了大小不一的火車和汽車,正在進行一場拉力賽的戰前熱身。這是丹尼最愛玩的游戲,只可惜媽媽需要檢查旅館鍋爐,不能和他一起玩。突然,丹尼聽見一聲響動,他向前抬頭望去,什么也沒有。他沒有聽錯,一定有什么在那里。

“媽?”

丹尼向前走去。

“媽?”丹尼又叫了一聲,沒有人回答。恐懼告訴丹尼,他應該離開,但好奇心驅使著他,無法后退半步。

那扇門是開著的!門把手上插著鑰匙,還在微微地晃動著。有人進了那間房間,也許是媽媽在打掃,丹尼想。

從門縫里看到,對著門的鏡子映出屋里的一角,那間空置的房間桌上,是一盞被打開的臺燈。丹尼把目光收回來,注意到門把手上插著的那把鑰匙,鑰匙牌上,三個數字排列分明:237。

鍋爐房內。

巨大的鍋爐在正常運轉著,溫熱的汽體令溫蒂感到舒適。鍋爐的各項儀表數據都正常,這時,她突然聽到了一聲叫喊。溫蒂停下手中的工作,仔細聆聽著,叫喊聲消失了。溫蒂有點不放心,放下記錄本,向外走去,這一次,她清楚地聽出了是杰克的嘶喊聲。

工作間大堂內,杰克趴在桌上,面前的打字機上沒有稿紙,他睡著了,在夢魘中發出驚恐的叫聲,渾身痙攣著,像在掙扎著逃離某人的拉扯。

溫蒂拼命向杰克跑去。這么多天來,這是溫蒂第一次走進杰克的工作間。溫蒂不顧一切地將杰克搖醒,杰克還在延續著夢里動作的慣性,掙扎著跌在地上,終于醒過來了,滿頭大汗,眼神中充滿驚恐。

“怎么了?”溫蒂安撫著杰克。

“我做了個最可怕的噩夢,很恐怖。”杰克喘息著回答道。

“沒事了,真的。”

“我夢到,我殺了你和丹尼,我不但殺了你,還把你分尸!老天!……我一定是瘋了。”杰克痛苦地回憶著。他不知道這個夢為什么如此真實,難道僅僅因為溫蒂警告孩子要離自己遠一點嗎?在夢里,那場景逼真的讓人難以相信那僅僅是一場夢,噴到臉上的血好像還保留著溫度,那種腥氣還留在鼻腔中刺激著神經,他分尸時用盡力氣的雙臂到現在還有些麻木,更令他不解的是,在夢里,不僅僅是他們一家三口,一定還有別人,并且不止一個。可那是誰呢?仿佛是那么熟悉,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聽從于他的指揮……

“沒事了。來,站起來!”溫蒂的話打斷了杰克的思緒。杰克在溫蒂的幫助下企圖站起身來。

這時,在大堂入口處,丹尼神情呆滯地慢慢走了進來。

“坐好,沒事了。”溫蒂把杰克扶到椅子上,她看到了丹尼,這種場景讓孩子看見可不好,“丹尼,一切都很好,去你房間玩吧,你爸只是有點頭痛。”溫蒂說完后,卻發現丹尼沒有像往日一樣乖乖地離開,而是繼續向前走著。

“丹尼,聽話,回你房間。”溫蒂又說了一遍。

丹尼仍然像沒聽見般繼續向前走著,溫蒂感到有點不對勁。

“親愛的,我帶他出去。”溫蒂對杰克說道,跑向丹尼,“你為什么不聽我的?丹尼!”溫蒂責怪地對孩子說,此時,她終于發現了丹尼反常的原因,“老天!”溫蒂驚叫起來。丹尼神情恍惚,衣衫凌亂,脖子上還有一道深深的傷痕。

“你的脖子怎么了?你脖子怎么了?”溫蒂使勁搖晃著丹尼,丹尼卻一聲不吭。溫蒂明白過來,是杰克干的!她早知道會有這么一天!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打了孩子還裝出一副一無所知的無辜樣!“你做的,是不是?你這混蛋!你這樣對他!”溫蒂狂怒地喊著,眼眶里涌滿了淚水,“你怎么能這么做!”溫蒂抱著孩子跑出工作間,把杰克一個人拋在寫字臺旁。

杰克看著溫蒂那抱著孩子倉皇逃竄的模樣,感到一陣憤怒。那小混蛋跌倒了弄傷自己卻要算到他的頭上,自以為是的蠢女人!他真想拎著她的頭發把她抓回來,讓那小混蛋告訴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杰克走進走廊,向空中揮舞著拳頭發泄憤怒,如果面前是溫蒂的臉,他真的會揮下去的。他需要發泄一下,再這樣下去,他會發瘋的!被打斷的靈感,錯亂的神經,封閉的房間,恐懼的夢魘,自以為是的女人,毫無樂趣的生活,還有那被藏起來的酒窖的該死的鑰匙!

杰克經過寬大的“金房”酒吧,向里望去,他發覺自己對這里非常熟悉,輕輕一碰,所有的燈都在總控制閘下同時亮起。里面空無一人,五十張臺桌鋪著華麗的桌布,虛席以待那些上流社會的紳士名媛。杰克走向吧臺,熟稔地坐下,望望空空的吧臺,杰克有點絕望了。

“老天,能用什么東西換點喝的呢?”杰克喃喃自語道,這種沒有酒精的日子他再也過不下去了。他需要酒精的刺激,需要那種飛騰若仙,忘記一切的感覺,“哪怕給你我的靈魂!只換一杯酒就好。”杰克徒勞地叫喊著。他閉上眼睛,用手捂住臉。如果真的能有一杯酒,他愿意放棄一切。黑暗中,杰克有一瞬間的恍惚。這是什么地方?現在是什么時候?我怎么會——杰克睜開眼,他笑了起來。怎么連這個都忘了,這是他最愛的“金房”酒吧。他向面前的人笑笑。

“嗨,洛伊,今天人不多是嗎?”杰克望向空空的數十張桌臺,調侃起來,一間酒吧沒有人光顧,大家可都要喝西北風了。

在杰克面前,調酒師洛伊正站在吧臺后對著他微笑。“是啊,塔倫斯先生,現在覺得怎么樣?”

調酒師背后的酒柜里,此時卻滿滿地都是酒,在燈光的照射下,琥珀色的液體折射出晶瑩的光芒,這種光芒令杰克心馳神往,這才是屬于他的地方。

“我很高興。因為我錢包里剛好有60元,能留到明年4月。”杰克的眼里放出快樂的光芒,“所以這么辦,你幫我弄一杯波本酒。一小杯加冰,怎么樣?你不忙吧?”杰克像個孩子般快樂地等待著。

“不,不忙。”調酒師溫和地回答他。

“很好。”想到那種久違了的酒精的滋味,杰克快樂得渾身的細胞都在雀躍,“一杯波本酒,”他掏出錢包,看了看,發出尷尬的笑聲,“洛伊,我好像有點不夠……我在這里的信用如何?”已經唾手可得的一杯酒如果就這么失去了,杰克會痛恨自己一生的。

“塔倫斯先生,您的信用很好。”這也就意味著,不用錢,也能讓杰克享受到酒精的滋味。

“好的!”杰克臉上綻放著光芒,目不轉睛地跟隨著調酒師手里的那杯波本酒,“我喜歡你,你是最優秀的調酒師,從提布杜,波特蘭,緬因,奧瑞崗,你是最好的!”

“謝謝你的贊美。”調酒師仍然溫和有禮地回應著,終于將酒遞給了杰克。

杰克享受地啜飲了一口波本酒——他愿放棄一切!酒精立刻使他的思路清晰起來,但他此刻不想去繼續那愚蠢的著作,他只想在這里,喝著酒,像男人對男人那樣聊聊天。

“該死,我絕對不會打他,我不會!連他一根頭發都不會動,我愛死他了。我什么都肯替他做,什么都愿意。”杰克對調酒師說道,“但那個混蛋,她永遠不會讓我忘記發生的事!我傷害過他……又怎樣?那是意外,任何人都可能會發生!”杰克歇斯底里地回憶著,是的,他曾經傷害過他,如果那也能算是傷害的話,“3年前的事了!小混蛋把我的稿子扔得滿地都是!”杰克想起那滿地都是自己心血的一幕,仍然感到氣憤,“我只是想拉他起來!一時失控而已,我是說,多用了一點力氣,一點點而已。”杰克用手勢為自己申辯著。

調酒師什么也不說,只是微笑地望著杰克。

此時,外面卻傳來溫蒂恐懼的叫聲。杰克的享受生活再次被打斷了,他沮喪地低下頭。

溫蒂拿著一根棒球棒跑來,四處尋找著杰克,滿臉都是淚痕。她跑進金房酒吧,看到只有杰克一個人坐在吧臺前,手里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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