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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賀龍夫人傳記
  • 石地
  • 8223字
  • 2021-11-26 11:21:17

第2章 迷惘的革命者

轉眼到了1966年的夏天。后來才知道,那就是不堪回首的災難歲月的開始。

真是一個瘋狂的年代。

也是一個鮮血淋漓的年代。

事實上,黨內及中央的許多領導干部,盡管這些人后來都被“文化大革命”這根掛滿荊棘的大棒子打得頭破血流,開始卻一直對這場動亂的認識和估計不足。

5月4日至26日,中共中央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給彭真、羅瑞卿、陸定一、楊尚昆定下了“反黨”的調子,制定了指導“文化大革命”的綱領性文件《五一六通知》。而后,在8月1日召開的八屆十一中全會上,毛澤東發表了他那篇著名的大字報:《炮打司令部》,不點名地批評了劉少奇“站在反動的資產階級立場,實行資產階級;專政”。

“文化大革命”運動以人們不能料及的迅猛之勢像狂風暴雨般席卷了中國大地。無論在何處人們隨時可以看見大大小小的批判會、斗爭會、聲討會,看到形形色色遍及機關、學校、工廠、農村的大字報、大標語,看到一律身著黃軍裝、手舉小紅書的青年學生的狂熱、奔走、串聯和呼號,看到一夜之間從中國大地如同雨后菌菇似地涌出的各類造反組織,看到這些組織們之間的抗爭、辯論、分裂,以至武斗,看到黨和國家的領導人和無數正直善良的人們遭受冤屈、打擊、迫害和摧殘。一切都變得不好理解起來。

星期六到了,在學校讀書的孩子們照例都該回家,每到周末,是全家團聚的日子,也是薛明最累而又最開心的日子。

賀曉明和賀黎明先回到了家,像兩只嘰嘰喳喳的燕子。女孩子到了這個年齡段個子往上竄得挺快,才一星期沒見,好像又增了一截。草綠色的舊軍裝裹在身上,顯得肥大了點。每個人的胳臂上都戴著一個挺耀眼的紅袖套,印著仿毛體的“紅衛兵”三個黃字。

黎明摟著薛明的脖子,勒得特別緊:“媽媽,今天吃什么?”

薛明扒開她的手,松了口氣說:“吃餃子,好不好?”

黎明說:“當然好,多放些肉,特想吃肉餃子!”

買肉是要計劃供應的,家里的戶口只有賀龍和薛明兩個人的計劃,所以數量不算多。薛明有點為難地笑著說:“這個月的肉票全買了,就這么多了,多放些蔬菜吧。但是管夠!”

黎明說:“你不知道,學校的伙食差勁透了!老是土豆、蘿卜、蘿卜、土豆!”

曉明說:“那你還不錯呢!瞧我們學校,食堂的大師傅組織了一個‘南泥灣’戰斗隊,都出去刷大標語去了。”

薛明挺擔心地問:“那你們吃飯怎么辦?本職工作怎么也不做了?那不是全亂套了嗎?”

曉明很嚴肅地說:“媽,你要是在外面這么說,非批判你不可!參加不參加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是對無產階級司令部的態度問題,少吃兩頓飯算什么。”

黎明說:“姐,他們叫‘南泥灣’戰斗隊是不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意思?”

曉明說:“對!不培養資產階級的少爺小姐!”

姐妹倆熱烈地聊著。薛明突然又想起一個問題,于是問道:

“那你們上課呢?”

曉明說:“還上什么課呀,知識越多越反動!”

黎明說:“我們學校老師都靠邊站了,現在我們每天管他們,學習語錄,打掃衛生,讓他們改造思想!”

薛明一下子陷入到一種迷惘之中,有一絲深深的憂慮是不能對幼稚無知、充滿熱情的女兒們說的。沒有想到學校里這么亂,整個事情有點顛三倒四了,該做飯的不去做飯,該教書的不能教書,該上課的又不上課。難道,發動這場“文化大革命”就是為了這些嗎?如果不是因為這些,那又到底想干些什么呢?

餃子在鍋里翻著跟頭的時候,兒子賀鵬飛才匆匆趕回來。他的個頭已經趕上賀龍了,也是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黃軍裝,與妹妹們不同的是,他在腰上扎了一根寬寬的軍用帆布皮帶,倒是顯得挺精神的。進門就問:“爸爸呢?”

薛明一邊趕緊布置碗筷,因為瞧著孩子們都餓了,一邊回答鵬飛:“你爸爸今天開會去了,還沒到家。”

黎明說:“哥,這么著急找爸爸干嗎?”

賀鵬飛說:“我要告訴他一個讓他非常吃驚的事兒!”

“讓人吃驚的事兒”指的是“把劉少奇揪出來了”。首先是北京師范大學第一附屬中學貼出了一張題為《揪出鉆進我們肝臟的牛鬼蛇神》的大字報,針對中央工作組影射后臺的問題:“毛澤東思想是我們一切行動的唯一準則,誰要膽敢反對毛澤東思想,反對毛主席,反對黨中央,反對社會主義,反對無產階級專政,不管他是什么人,他的后臺有多大,他的魔爪有多長,他的偽裝多么隱蔽,我們都要把他揪出來,砸個粉身碎骨……”大字報的火藥味比較濃,來勢兇猛,其實也是有后臺的。就在這張大字報貼出的前前后后,由于校際之間的“交叉感染”,北京各學校反工作組的情緒就像點燃了一座火山似的爆發起來,而且趨勢還在蔓延。

隨之而來的是清華大學以蒯大富為首的學生組織提出要趕走清華大學的工作組。當時在京的中央領導人對清華大學的運動非常關心,是日,劉少奇便委托夫人王光美去清華園看大字報。王光美到清華園,無疑成了一個不同于一般工作隊員的工作隊成員。她的特殊身份,使人愿意把她看成是黨中央的觸角,是黨中央和清華大學的聯系橋梁。王光美表了態,認定“右派學生蒯大富要奪權”。劉少奇支持了這種意見。而蒯大富等人卻是毫不退讓,針鋒相對,兩派的斗爭是越演越烈,斗爭等級也在不斷升級,到后來,矛頭直指劉少奇。

毛澤東站在了紅衛兵一邊,不指名地批評劉少奇是“站在反動的資產階級立場,實行資產階級專政。”同時又寫信給清華大學附中紅衛兵,對他們的“造反行動”表示“激烈的支持”。

賀鵬飛帶回來的便是這樣的消息,打倒劉少奇的大字報已經貼到了繁華的王府井大街上。來自各地的干部、群眾,乃至許多外國人,都看見了一位國家主席所面臨的一種難堪的局面。

賀龍震驚了。正吃著餃子,“啪”地便把筷子使勁拍在了桌上,怒道:“這像什么話嘛!這樣做太不妥當了,把一個國家主席弄成這樣子,對外是什么影響?”

賀鵬飛說:“他現在不能算是國家主席了,他派去的工作組,圍剿革命派,壓制不同意見,實行白色恐怖!他是鎮壓群眾運動的劊子手!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

賀龍說:“你知道什么?!什么圍剿革命派、實行白色恐怖,胡說八道!”

賀鵬飛不怕父親的盛怒:“這也不是我說的,也不是我定的調子!”

賀龍說:“不管是誰,劉少奇的國家主席是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選舉出來的,不能是誰說打倒就能打倒的!”

賀鵬飛說:“是偉大領袖毛主席說的!”

賀龍一下子啞然了,頹然地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許久,才喃喃地說:“娃娃家,娃娃家呀!”

飯桌上本來很活躍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凝固起來,幾盆餃子漸漸地冷了,賀曉明與賀黎明很少看到父親發這樣大的火,看到父親變得這樣沉重,坦很少看到哥哥這樣的理直氣壯。她們懷著膨脹的熱情和極度的信仰投入到這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去,他們相信自己正在投人的是人類革命史上最光輝耀爍的一頁,正在做前人未曾做過的事情。正在進行父輩們未曾完成的革命事業。毛澤東對紅衛兵的支持使他們欣喜若狂,毛澤東的語言是指導一切行動的指南。他們崇敬毛澤東,把毛澤東的思想和言行看成是衡量正確與錯誤、真理與謬論、香花與毒草的標準,這也正是他們的父輩們身體力行所教育給他們的。可是今天,黎明和曉明,包括賀鵬飛,有點迷惘糊涂了,這是怎么回事呢?父親在他們的心目中,是像一座山一樣地魁梧高大,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他的言談、思想,他的鮮明的性格,他的斗士般的神,總是像磁石般緊緊吸引著他們。父親一生對黨執著的追求,對革命事業忠心不渝。

愛黨、追隨毛澤東、投身革命,這是父親從他們懂事起就用自己的言行栽培在他們那幼小心靈中的綠苗。孩子們長大了,他們按照父母們教育與期望的成長起來,熱愛黨,熱愛祖國,崇拜毛澤東,對父母們也同樣充滿了敬愛。可是現在,他們仿佛走進了一片霧地,不知所措。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們孤獨地與父母們失去聯系之后,這才意識到,悲劇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他們后悔當年自己的盲目自大,痛悔當年自己與父母幼稚的爭吵。但應該這樣說,經歷了這一切,他們已經開始真正地成熟起來了。

夜已經很深了,薛明倒了一杯水過來,對斜靠在床邊上的賀龍說:“別看文件了,明天還有明天的工作,早點休息吧。”

賀龍放下手中的文件,一言不發,拉開被子,重重地倒在床上閉上了眼睛。薛明見他睡了,便輕輕地關掉了床頭的小燈,躡手躡腳地也躺下了。

薛明睡不著,白天的事兒像電影畫面般總在眼前閃晃,排遣不開去,她不愿意批評賀龍,她覺得賀龍是對的,學校這么亂,社會這么亂,全國這么亂,難道革命是這樣子的嗎?難道社會主義建設是這樣子的嗎?她相信自己的丈夫,她了解他,可以說,賀龍具有堅強的黨性是人所皆知的。他對黨中央、毛澤東堅信不疑,不論在戰爭年代,還是在和平建設時期,只要一聽說是黨中央的決定,毛澤東主席的指示,總是不打折扣堅決貫徹執行。對薛明來說,賀龍既是一位有著堅定的革命信念的戰士,又是一位具有深厚情感、充滿愛心的丈夫,賀龍會錯嗎?如果不是賀龍錯了,那么是誰錯了?她也不能批評孩子們。孩子們健康、活潑、充滿熱情,在“文化大革命”中,對于黨中央、毛澤東的指示更是奉若神明,而這正是自己和賀龍一貫要求孩子們這樣去做的,孩子們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了。他們也沒有錯。如果孩子們也沒有錯,那么,錯的究竟是誰呢?

這一連串的問題像繩索般纏繞著薛明,思來想去,毫無結果,疲憊不堪的神經像是脆弱的玻璃,也許只要輕輕一擊,就會粉碎。“啪搭”一聲,是賀龍擰開了床前的燈。他坐了起來,點燃了那只大煙斗,白色的煙霧在桔黃色的燈光中冉冉飄蕩,兩道濃濃的眉毛緊緊地鎖著,臉色是那樣的沉重、憂慮。

薛明也坐了起來,拿過一件外套給賀龍披上。她沒有吱聲,她習慣了賀龍的沉思。而經過深思熟慮后的賀龍,往往會把自己的想法第一個說給妻子聽。

她靜靜地坐著,過了許久,賀龍突然從沉思中驚醒過來一般,歉意地問道:“累了吧?怎么還不睡?”

薛明說:“沒什么,我也在想白天發生的事,想這一段時間里發生的事。”

賀龍的煙斗早已熄滅了,他從床頭拎過煙絲袋,一邊往煙斗里裝煙絲,一邊聲音沉穩地說:“料所未及呀!原來以為,‘文化大革命’是為了粉碎資產階級的陰謀,加強無產階級專政,保證我們的紅色政權永不變色,所以才開展了起來的,現在看來……”

賀龍剎住了話頭。他想得很多很深,也很遠,但覺得似乎還是沒有考慮成熟,說出來恐怕對薛明反而是一種壓力。自己能夠承受的重擔,他不想再推卸給薛明。

其實賀龍的意思已經說的比較明白了。薛明心頭微微一震。“現在看來……”怎么樣呢?對毛澤東親自發動的這場“文化大革命”產生了懷疑?因為運動的發展不得不讓人懷疑運動的本身和目的。多少年以來,有一個非常主要的因素一直影響著賀龍和薛明,同時也影響著中央的許多領導干部和元帥大將們。這就是在許多年來,無論是內戰中,還是在長征中,毛澤東的英明、正確已為全黨所公認。經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以及抗美援朝戰爭之后,更使全黨欽服毛澤東的領導高明。他不時力排眾議,而結果又往往證明了他是正確的。所以,從賀龍和薛明開始就已經習慣于認為主席比自己看得遠,看得深,習慣于服從毛澤東的領導與決定。可是現在,這個根基似乎發生了動搖,這不僅使薛明感到了擔心,更覺得有點可怕。這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呢?她無從知道。她深深地感覺到了自己一個人的脆弱與力薄。

冰涼似水的月光緩緩地瀉進了窗口,屋子里借著月光能分辨出衣櫥、桌子的團團陰影。黑暗中,賀龍又平靜地開口了:“不理解的也要執行,這是眼下流行的一句名言,那就執行吧……”薛明沒有發現,說這話時,被黑暗包裹著的賀龍已是熱淚盈眶了。

但是薛明從賀龍那異常的語調中感受到了丈夫的那一份沉重與痛切,她想分擔點什么。過了一會兒,輕輕地說:“有的事情,是不是可以跟總理說說,也許會好一點呢?”

賀龍說:“我們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盡自己的力量吧。我明天就給他打電話。”想了一下又說:“打電話不好,一句半句也說不清,還是你去一趟吧。”

薛明問:“去哪兒?”

賀龍說:“總理在人民大會堂,你去,就說是我的意見,解決學生問題不能草率急躁,王光美在清華,解決清華的問題應該和其他學校,例如北大,有所不同。要照顧到團結,團結不好,怎么進行工作?共產黨就是最善于團結各種類別的黨派與群眾的嘛。并且要說明這并不是我一個人的看法與意見,許多老同志,包括李井泉、王任重都是這樣看的。”

薛明用心地聽著,點點頭說:“你放心,我會把意思說清楚的。”周恩來變得更忙碌了,要找他非常不容易。第二天,薛明趕到了人民大會堂,不巧,周恩來正在參加中央文革小組的會議,研究討論如何解決與引導學生運動方向的問題。

薛明堅決地說:“那我等他。”

在高大敞亮的接待廳里,薛明找了一張沙發穩穩地坐了下來。一路坐車行駛過來,沿街所能見到的,都是那鋪天蓋地的大字報,迷漫著“打倒”、“炮轟”的濃厚火藥味,無數的高音喇叭播發著“最后通牒”、“緊急動員”的文章,年輕的紅衛兵們那幼嫩的嗓音變得粗糙起來,強迫地震蕩著人們的耳膜。薛明注視著這紛亂的京城,仿佛覺得這熟悉的世界變得越來越陌生。

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打斷了薛明的思緒,是周恩來來了。她偷眼看了一下腕上的表,已經等了一個多小時了。

周恩來顯得有點疲倦,眼窩周圍深深透出一層黑霧來。看見薛明,他急步迎了上去,拉著薛明的手說:“薛明同志,讓你久等了。賀龍同志怎么樣?身體還好吧?”

薛明心頭一熱,眼淚差點掉下來,她鎮靜了一下情緒,說:“謝謝總理,賀龍同志很好。今天是他讓我來,向您談一下我們的一些想法。”

周恩來擺了擺手,坐了下來。服務員端來了一盤冒著熱氣的溫毛巾,周恩來用熱毛巾使勁地搓擦著臉頰,一下子換了好幾條毛巾,臉上這才漸漸透出些紅潤來。周恩來仿佛有點歉意地說:“會議開的時間太長,連著開了好幾處會,一個通宵了。”

薛明知道周恩來有用滾燙的毛巾提神的習慣,說:“總理太辛苦了!”

周恩來搖搖頭,放下手中的毛巾,說:“文化大革命,非常時期嘛,需要我們去做的事情太多了。”

薛明于是把反復考慮的幾點想法詳細地給周恩來說了說。周恩來面色嚴峻地聽著,兩道濃黑的眉毛緊緊地鎖在一起。待薛明一口氣說完,他點了點頭,問道:“這些意見,除了賀龍同志以外,還有些誰?”

薛明如實地說:“是李井泉同志,還有王任重同志和賀龍同志在一起研究的意見。”

周恩來剛要說什么,一位秘書匆匆走進來,說:“總理,江青同志到了,請您馬上去開會。”

周恩來站起身來,把手伸給了薛明,說:“很抱歉,又要開會了。回去轉告賀龍同志,他們的意見我都知道了。另外,文化大革命是一場新的運動,我們都要在運動中加強學習。”

薛明點點頭說:“我一定一字不差地轉告賀龍同志。”從人民大會堂一回到家,薛明連口氣也未喘就直奔書房。她要趕緊把談話的經過告訴賀龍。

果然,賀龍一直在書房里等,一見到薛明,第一句話就急切地問:“見到了嗎?”

這是問見到了周恩來沒有。

薛明怕他著急,連忙說:“見到了,見到了,挺順利的。”賀龍放心地松了口氣,可緊跟著又問:“怎么說的?”

薛明有點興奮,鼻尖上微微沁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說:“我把你們的意思都說了,總理聽得很仔細。本來還想多談一會,結果他又要去開會了,只得匆匆結束。不過你放心,該說的我都說了。”

賀龍說:“見到了就好。別看都在一個地方住著,要見一面也不容易呢。還說什么了?”

薛明說:“你別慌,讓我喘口氣、想一想。”

賀龍說:“就辦這么件事,你看你緊張的。”

薛明說:“總理最后講了一句話,說這場文化大革命是一場新的運動,說要我們在這場運動中加強學習。”

賀龍說:“差不多呢,是老革命遇上了新問題,不加強學習恐怕是不行的羅!”說著,倒了一杯水遞給薛明道:“好,獎勵你喝水!”薛明接過杯子,跑了這半天,這會兒真是感到口干舌燥了,一口氣喝了半杯,緩了緩氣說:“我看這下子好了,總理知道了,一定會據理力爭,保護住一批領導干部的。”

賀龍又抽起了煙斗,說:“別把問題看的那么簡單。有些事現在很難說,有的事總理也很難辦啊。總理后面說的那句話,我還要好好想想。”

近來薛明更加關心局勢,讀報聽廣播也更加用心仔細。沒有人告訴她更多的情況,也許誰也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無法告訴她。她只能夠自己用心去看、用心去聽,自己用心去分析。毛澤東已經明確指出,這次運動的鋒芒所向是要打倒黨內一小撮正在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薛明憂心忡忡,不知道這“一小撮”的范圍有多大,所能知道的,不是今天這個被揪出來了,就是明天那個被打倒了。一個接一個的熟悉的領導和戰友從政治舞臺上消聲匿跡。薛明同意賀龍的觀點,革命一生的干部一夜之間變成了“叛徒”、“特務”,這種歷史的大顛倒,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北京作為全國串聯的集散中心,每天要接待大批的人群。空了的校舍首先被開放為接待站,教室的桌椅被高高地堆放在一角,地上鋪著篾席,連成長長的通鋪,安排和迎接“毛主席的客人”,紅衛兵在北京受到了特別的款待。毛澤東以無人可以比擬的膽略與魄力先后八次在天安門城樓上接見了數百萬來自全國各地的紅衛兵,紅衛兵集會游行的隊伍確實是氣勢磅礴,群眾確實是被充分發動起來了。

11月3日,毛澤東第六次接見了紅衛兵,和以往幾次一樣,劉少奇、鄧小平的表面地位似乎并沒有什么大的變更。但是細心的薛明注意到,權威的《人民日報》上還選登了一幅毛澤東、林彪、周恩來與其他領導人在一起的大型照片,而劉、鄧二人并沒有能夠在這張照片上露面。薛明嘆了一口氣,把報紙拿去給賀龍看。薛明說:“《人民日報》這么處理版面,不就是意味著少奇同志和小平同志是個虛設嗎?”

賀龍說:“是。這些日子中央政治局和書記處連續召開黨的生活會,解決所謂劉少奇、鄧小平的‘問題’。唉,越開越不實事求是,上綱是越上越高!”

薛明有點不解:“這是怎么弄的?這樣不是什么問題也解決不了嗎?”

賀龍說:“是主席已經點了他們兩個人的名,所以調子就拔高了。人人都要表態,人人都要發言。”

薛明問:“你說了沒有?”

賀龍說:“就是這點叫人最難弄,不說不好,說也違心。說輕了說是‘隔靴搔癢’,說重了根本就不是這么回事嘛!”

薛明有點著急,又問:“那你到底說了沒有嘛?怎么說的?”賀龍長長地嘆了口氣,說:“主席也問我,發言了沒有?我說沒有。主席又問,怎么不講一講?我說,報告主席,我上不了綱噢!”薛明一下子啞然無語。她了解賀龍在直率坦誠的性格,她感覺到了賀龍的這種非常時刻更顯出的那一份可尊與可貴。與此同時隨之而來的,是又多了一份擔心。

薛明說:“你這樣說,是不是顯得太直露了?”

賀龍說:“是。但我既然說了,就不后悔。你想想嘛,‘文化大革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照現在的這種搞達,好像是要在黨內重新清理階級隊伍。這一點是我最想不明白的了,這些老干部一輩子在為中國革命而工作,有的人幾次都差點掉了腦袋,出生人死,流血流汗。他們是什么階級,難道黨還不清楚嗎?”

賀龍說著,微微地顯得有點激動起來。薛明知道賀龍的不解與擔憂,但她只能安慰賀龍道:“以后少說點吧,要相信中央,相信主席,相信他們能夠解決好這些問題的。”連她自己都覺察出來,自己的語調是那樣的蒼白無力。

賀龍并沒有“少說點”。隨著運動的步步深入,軍隊院校也亂了起來,軍隊院校也開始了介入與串聯。一大批外地軍事院校的師生們來到了北京,他們對于部隊的按兵不動感到驚訝,他們決定反過來要在北京再點上一把火,推動部隊的運動發展。他們與地方“造反派”聯合起來,采取了“革命行動”,沖擊軍事要地,搶劫國家機密檔案,一時間,鬧得勢態恍惚,各軍隊機關無法再正常工作下去,嚴重地影響到了國家基石的穩定。處于這種局面,中央軍委的“文革小組”決定在北京工人體育館召開一次有影響的大會,請出幾位元帥來做工作,穩定軍心。賀龍、陳毅、徐向前、葉劍英都出席這次大會并講了話。賀龍特別講了軍隊院校師生在大串連中要做出好樣子來。他說:“應當發揚解放軍既是戰斗隊又是工作隊的作風,在串連中要積極宣傳毛澤東思想;為人民群眾多做好事情”,并且“應著軍裝,是軍人就得有個軍人的樣子,要發揚三八作風,要模范遵守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賀龍提出了“八個不準”,不鋪張浪費,不搞特殊化,不泄露軍事機密,不攜帶機密文件,不攜帶武器;不個人單獨行動,最主要的是特別強調了軍隊院校師生“不介入、不干涉地方的文化大革命,不參加地方炮打司令部、上街游行和吵架之類的活動”。

開完大會回來,賀龍有點興奮,較長一段時期的陰郁似乎驅散了一些,“總算說了個痛快!”

薛明也被賀龍難得的好情緒感染,說:“照這樣發展下去,事情也許不會太糟糕呢。”

薛明并沒有料到,這是賀龍唯一的一次在公開場合談如何參加文化大革命的講話,也是賀龍生前在群眾場合上的最后一次講話。此時此刻的薛明,正在為別人的命運所擔憂,她更未料到,一片巨大的陰影已經悄然無聲地向賀龍、向她、向孩子們籠罩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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