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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為丘吉爾效勞

科林·格賓斯一直向手下強調卡克斯頓大街承擔的工作的緊迫性。事實證明,他是正確的。1939年9月3日上午11時15分,首相內維爾·張伯倫向國民宣布英國發給德國的最后通牒沒有得到任何回復。希特勒拒絕從波蘭撤軍,這就意味著英國進入了戰爭狀態。那天稍晚時,喬治六世國王在白金漢宮做了一次動情的無線電廣播。他在廣播中說:“未來的日子可能是黑暗的,戰爭將不再局限于前線戰場。只有心懷正義才能正確行事,在此虔誠地向上帝承諾。”

每個人對宣戰的反應各不相同。在貝德福德郡的塔維斯托克大街,塞西爾·克拉克在自家客廳對著無線電廣播里的國歌行了立正禮。他的大兒子約翰聽到第一次防空警報響起時很興奮,“以為德國的飛機過來了”。當發現這是一場虛驚后,他還有點失望。

近100千米外的倫敦,瓊·布賴特整個下午在接電話的時候聲音都很輕,因為大家不斷提醒她“隔墻有耳”。那天晚上,她差點成為第一個死于二戰的英國人。當晚由于燈火管制,她愚蠢地搭上了一個愛爾蘭陸軍準將的順風車,這個軍官想要炫弄一下車技,開著他的勞斯萊斯汽車急速飛馳。當他們在一片漆黑中行駛到托特納姆宮路時,汽車“不偏不斜直接撞上了行人安全島”,瓊猛地向前撞去,不過幸運的是,她只劃破了嘴唇。

宣戰聲明給卡克斯頓大街造成的影響立竿見影。辦公室里有個人寫道,“工作量一下子翻了兩番”。科林·格賓斯突然發現,他的團隊受到了少數幾個知道他們存在的白廳官員的重視。就在張伯倫對國民發表歷史性講話那天,格賓斯接到通知,讓他從卡克斯頓大街搬到陸軍部,以便更加接近戰略決策的核心。這是表明非紳士戰爭或許能派上用場的第一個跡象。

沒有空閑的搬運工能來搬家具,所以瓊不得不自己想辦法。她讓好友萊斯莉·沃科普過來幫忙搬家,并且把書籍、文件打包,把辦公桌收拾好。當她們“抬著文件和打字機跌跌撞撞往白廳大樓走”的時候,看到跟在后面的男人竟然空著手,兩人感到很失望。瓊自嘲地想到,自己是“一場革命的先鋒”,這場革命是由像她這樣意志堅定的女人領導的。在1939年那個煎熬的夏天,在軍情研究處工作,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陸軍部位于一棟愛德華七世時代的古樸巴洛克式建筑里,這棟宏偉的大樓約有1000間房間,走廊的長度加起來有3千米長。這棟大樓建于帝國的鼎盛時期,給人以堅固且耐久的印象,和某些宏偉的建筑一樣拱衛著白廳的東側。大樓對著劍橋公爵喬治的騎馬銅像,這位劍橋公爵曾在維多利亞時期擔任陸軍總司令將近40載。他的銅像傲然筆挺,身披厚重的大衣,頭戴飾以羽毛的頭盔,他似乎是舊式軍事思想的象征。如果這位公爵知道陸軍部樓上的兩間辦公室被分配給了致力于顛覆戰爭傳統的“左翼”,肯定會很驚訝。

科林·格賓斯被分到了三樓的一間辦公室,米利斯·杰弗里斯被分到了一樓的173號辦公室。瓊在兩個辦公室間穿梭時,不禁感嘆命運的奇妙安排,她竟然在一個充滿了汗水、污垢以及更多尼古丁的男人世界里工作。陸軍部大樓是一座迷宮一樣的破敗建筑,衛生條件比任何一家寄宿學校都差,“通過樓道里不均勻的水印就能看出保潔員的手臂長度”。格賓斯的辦公室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廢棄的牢房:這里有“兩把椅子、一張桌子和一個臟兮兮的墨水池,還有一個用金屬煙盒蓋子做成的煙灰缸”。

當白廳響起首波防空警報時,瓊已經適應了在發霉的房間里熬過漫長的夜晚,這些房間“彌漫著香煙和濃茶散發出的難聞氣味”。房間的骯臟程度似乎說明這里長期缺乏經費。如果連拖地板的清潔工都請不起,那還有什么希望能打敗納粹呢?

在這個男人的世界里工作只有一個好處。瓊每次去洗手間的路上,年輕的軍官都爭相吸引她的注意,他們拿那輛破舊的茶水推車開玩笑。有一個人告訴她,這輛推車是“英國陸軍唯一可用的坦克了”。大家都尷尬地笑了笑,因為他們知道,實際情況確實也強不了多少。

科林·格賓斯搬到新辦公室沒幾個星期,就通知瓊他要去巴黎出趟急差。表面上,他是作為陸軍部委派的一個軍事任務的負責人出訪的,但是瓊從他的語氣中感覺,他只是以此掩護更秘密的工作。幾個星期后,她才清楚格賓斯此行的真實目的。格賓斯出差期間,米利斯·杰弗里斯暫時接替他成為辦公室的一把手。

杰弗里斯之前在卡克斯頓大街時的工作重點是制作烈性炸藥的使用手冊。現在,他的任務是為未來的破壞隊員準備一個基本的工具箱。這個箱子要便于攜帶,里面要裝有炸藥、引爆裝置和“帽貝炸彈”,可以炸毀橋梁和變壓器等各種目標。

根據在英屬印度西北邊境省從軍的經驗,杰弗里斯明白,對于一個破壞隊員而言,最重要的東西就是雷管和用于引爆炸藥的引線。他也明白,陸軍的比克福德引線肯定不能用在定向爆破上。破壞隊員需要專門的引爆裝置。

還在卡克斯頓大街的時候,杰弗里斯就開始這項工作了,他在那里研發出了一個微型的定時振動開關。此時,一個新的小玩意兒出現在了他的設計圖紙上。杰弗里斯設計了一種壓力開關,它體現了完美的工匠技藝,集瑞士手表的精準和妙趣十足的野路子于一體。正如其名字所示,這種壓力開關是利用火車在鐵軌上形成的壓力來引爆炸藥的。這里面的幽默感是杰弗里斯所獨有的:讓火車自己引爆炸彈。杰弗里斯很喜歡這個創意。

斯圖亞特·麥克雷曾臨時與杰弗里斯一同工作,他對杰弗里斯這個手指粗糙的家伙竟然能夠制造出如此精巧的東西贊嘆不已。杰弗里斯在郊區的鐵路上測試了未裝雷管的半成品原型,結果顯示,杰弗里斯設計的產品精密度非常高。這種壓力開關把精密度提高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它由一個彈簧撞針、一根經過硬化后非常脆的鋼條和一個密封的壓力艙構成。“火車駛來時,只要鐵軌發生千分之幾英寸的傾斜,就能引爆炸藥。”

杰弗里斯用高等數學公式設計出了全新一代的武器裝備。在麥克雷看來,辦公室黑板上胡亂涂寫著的代數式“充分說明了杰弗里斯的才華,他能夠從一個新的角度來解決問題”。杰弗里斯豐富想象力的一個不幸的副產品是他 “喜怒無常、暴躁易怒”的脾氣,某種武器不能正常工作的時候就更是如此。“當有一個難題需要解決時,他就無法思考其他事情。”但是當他“休息的時候”,正如麥克雷所言,他臉上的愁云慘霧就會消失,并且恢復愉快的心情。杰弗里斯為破壞隊員的工具包設計的其他工具包括“閹割器”、地下爆破炸彈和各種專用炸藥。別看其中一些設備的大小跟火柴盒差不多,但是它們足以炸毀一個哨所,乃至一個大型的鐵道樞紐。再加上幾個塞西爾·克拉克的“帽貝炸彈”,“一名非常規戰士兵或破壞隊員完全可以隨心所欲地炸毀任何東西”。

雖然陸軍部大樓嚴格禁止攜帶爆炸物入內,但是杰弗里斯要研發破壞性武器,離不開專業工具和材料。每天早上一上班,他就把亨伯轎車停到院子里,從后座上取出幾個打包好的包裹。大門處的保衛人員,一個上了年紀的陸軍中校會給他敬一個禮,瞥著他胳膊下夾著的牛皮紙袋說:“哈!你拿的是什么東西?我看是炸藥吧。”

杰弗里斯會哈哈大笑并說道:“沒錯,先生,這可是非常烈性的炸藥。我們正在嘗試攢夠足夠多的炸藥炸了這個地方。”說完他就會徑直走進173號辦公室,把這些甘油炸藥鎖進文件柜里面。有時他的柜子里會存儲多達20磅(約合9千克)的炸藥,足以把陸軍部大樓炸掉一大塊。

---偶爾也會發生不幸的事故。一天上午,麥克雷正在辦公室幫忙,他接到一個憤怒的海軍上將打來的電話,這位上將的辦公室離杰弗里斯的辦公室很遠。他告訴麥克雷自己剛才在辦公桌前坐得好好的,一個爆炸裝置穿透地板并且在他的椅子下面爆炸了,差點把他的屁股給炸掉。

麥克雷很快就查清了事故原因。一個他認識的軍官在“擺弄我給他的某個致命武器”的時候不小心把它引爆了。

---距離陸軍部步行幾分鐘路程的斯特蘭德大街上,坐落著閃爍著燈光的殼牌麥斯(Shell Mex)大廈,大廈里面坐著一個人,他甚至比那位憤怒的海軍上將更討厭米利斯·杰弗里斯的才能。此人名叫萊斯利·伯金,不久前剛被任命為軍需大臣,這位面色憔悴的官僚,是下議院的自由黨議員。他作為后座議員在下議院的最后一次發言是關于塞爾比的支路和收費橋梁令人頭疼的細節問題。伯金被任命為政府核心部門的一把手后,被人說成是“又一匹來自卡里古拉皇帝糧草充足的馬廄里的馬駒”。?這句話的言下之意非常明顯:伯金并不能勝任這個職務。

這本來跟杰弗里斯沒有關系,但是所有的新型武器裝備都需要通過伯金主管的軍需部門管理。而且,伯金還掌管著皇家兵工廠,它以官僚主義和繁文縟節著稱。沒有幾個月時間是辦不下來必要的手續文書的,而要圓滿完成試驗,需要的時間就更長了。杰弗里斯的破壞隊員工具箱即使獲得批準,沒有一年多時間肯定也無法完成準備工作。

伯金手下幾個高級官員對杰弗里斯的工作有所耳聞,他們“對于這個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冒出來的仿冒設計部門非常反感”。伯金本人也是如此。英國甫一宣戰,伯金就開始牢牢控制新式武器的配發程序。在法律上,全國所有大型工程公司都要與軍需部掛鉤,這些公司“只有得到軍需部的批準才能接受訂單”。?

這對于杰弗里斯和格賓斯而言可能是致命的打擊,對他們來說,速度是游擊戰的根本所在。為了避免延誤,杰弗里斯做了一個史無前例的決定,他要繞過萊斯利·伯金和他的軍需部,摒棄一切繁文縟節。自此,他只需要對自己一個人負責。他找到一些家庭經營的小企業,這些企業主都是他熟悉的人。他設計的所有武器都將由這些小企業秘密地生產,當然,這種生產是非法的。

其中一家企業是位于巴恩斯的布恩和波特工程公司,這家公司專門承接改進萊利牌汽車性能的業務。公司老板鮑勃·波特總是承諾向當地消費者提供“構想自由、執行迅速”的服務。?此時,波特很想幫自己的老朋友一把,所以他安排位于卡斯特諾的整個車間團隊開足馬力生產杰弗里斯設計的引爆裝置。

杰弗里斯之后找到的企業是位于倫敦西區的弗蘭克公司,該公司的老板是斯圖亞特·麥克雷的朋友。弗蘭克公司是一家電氣工程公司,為倫敦的商店提供店面照明設備。麥克雷覺得這家公司很快就會沒有訂單了,因為夜間燈光管制期間,“照明指示牌的市場需求顯然不會太大”。麥克雷和弗蘭克公司的經理接觸之后,這位經理很樂意讓工人們忙起來,開始生產武器。他讓位于亨登的主廠區聽從軍情研究處的安排,“并且迅速重啟了之前已經關閉的布里斯托爾廠區”。

杰弗里斯設計的定時振動開關是一個非常復雜的裝置,這個裝置的生產承包給了克拉肯威爾的電影放映機制造公司。這家公司的老板是一個自學成才的杰出工程師,名叫托馬森先生。這位托馬森先生行為古怪,就連麥克雷也覺得難以置信。“我想不出米利斯怎么會認識這樣一個人,”他說,“他的車間破舊不堪,設備都很古老。”車間里根本沒有什么安全規程。“看起來好像只要它1000米的范圍之內發生爆炸,這家廠子就會轟然倒塌。”?不過,托馬森先生還是很熱情地接受了訂單,并且很快就投入了生產。

從杰弗里斯雇用的很多工人身上,麥克雷發現了一個有點滑稽的事實。當希特勒倚仗德國強大的工業制造實力——西門子(Siemens)、蒂森(Thyssen)和法本(I.G. Farben)——的時候,杰弗里斯卻不得不依賴像克拉肯威爾的托馬森先生這樣的人。不過,杰弗里斯最終將會笑到最后。因為他雇用的這些人都具備高超的工藝技能,能夠高效快速地制造出復雜的武器裝備,這一點甚至連西門子都無法匹敵。事實將會證明,托馬森先生是所有人中工作最努力的,他日夜不停地生產,甚至在德軍空襲英國的那些最糟糕的日子里也沒有停工。

從一開始,杰弗里斯就意識到塞西爾·克拉克的“帽貝炸彈”是將來每個破壞隊員必不可少的關鍵武器。此時,他問克拉克能不能利用羅羅德公司的廠房和設備制造出250個這樣的炸彈。塞西爾非常樂意幫忙,不過他跟麥克雷說自己不知道該收多少錢。基本材料非常便宜:只需要一只伍爾沃思超市買的碗、一顆茴香糖,還有一個安全套(再加上炸藥)。考慮到克拉克在貝德福德的企業日常經營費用也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計,麥克雷建議他每個炸彈定價6英鎊。(協助制造水雷的)麥克雷給自己多加了每個2英鎊的巨額傭金,這兩英鎊都進了他自己的腰包。他覺得這是合理的,因為如果不是他當初找到克拉克,這種炸彈也不會被造出來。

麥克雷在第一筆訂單中賺了500英鎊,克拉克賺的比麥克雷略少。他們倆從第二筆更大的訂單中又賺了2000英鎊。克拉克現在對那種茴香糖的使用量太大,不能再從當地的糖果店購買了。因此在那以后他開始從糖果生產商貝賽斯公司直接采購。

克拉克還對原有設計進行了改進,大幅度減小了觸爆裝置的體積。這樣一來,標準型號的安全套就太大了。于是,他委托一家橡膠生產商制造了一種特殊的迷你安全套。麥克雷寫道:“這也太小了,除了用在炸彈上,沒有別的用處了。”?

杰弗里斯做事向來雷厲風行。第一批工具箱生產出來后,他就把它們打包,準備分發給巴爾干地區的地下聯絡人,格賓斯之前已經跟這些人建立了聯絡。

由于格賓斯仍然身在巴黎,無法監督運送,所以杰弗里斯過來幫忙。他的炸彈被送上豪華的辛普倫東方快車,火速運往貝爾格萊德,由兩名軍情研究處的人員陪同。一路上只遇到一個意外,當他們到達米蘭時,列車突然停了。兩名護送人員“不得不干坐在米蘭火車站,看守35包裝滿了危險的炸藥和定時引信的包裹,心里盼著在進入南斯拉夫境內前,意大利千萬不要對我們國家宣戰”。?

他們最終成功帶著炸藥包裹抵達了貝爾格萊德。這只是第一次。后來英國又向在南歐策劃抵抗運動的反納粹主義者運送了大量炸藥。此外,他們還向埃及運送了3噸炸藥,以防希特勒在沙漠地區展開任何軍事冒險。

---一個周日的下午,斯圖亞特·麥克雷的電話響了,來電話的米利斯·杰弗里斯說他的壓力非常大,他連著每天工作14個小時。“我不能這么扛下去了,”他在電話里嚷道,“我需要你全力投入來協助我。”杰弗里斯從來不是一個客套的人,他直接讓麥克雷向《扶手椅科學》雜志遞交辭呈,然后加入軍情研究處。“明天10點過來見我。”說完他就掛斷了電話。

麥克雷自從跟杰弗里斯初次見面時就一直很想跟他共事,因為他覺得杰弗里斯是“天才中的天才”。但是加入軍情研究處,他就不能再以自由職業的身份收取“帽貝炸彈”的傭金了。這確實是個不小的打擊。因為幾個月來,他一直向太太許諾他們就要發家致富了。但加入軍情研究處,他就只能領取陸軍上尉微薄的工資。他開車回到倫敦,喝下半瓶蘇格蘭威士忌,思索著他不確定的命運,然后拿著剩下的半瓶酒回家找妻子,“我把酒甩給她”(這是他的原話),跟她說了這個事。

令麥克雷感到驚訝的是,妻子表示她為丈夫能從事秘密工作感到驕傲,即便這意味著她得不到丈夫許諾的賓利汽車了。帶著幾分醉意的麥克雷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女人比男人更愛國。”?

接到杰弗里斯電話的第二天一早,麥克雷就到173號辦公室報到了。麥克雷的到來將改變軍情研究處的命運。每個天才都需要一個幫手,疲憊不堪的杰弗里斯正需要麥克雷這樣的幫手協助。多面手麥克雷恰好有一項特別的才能:說服不情愿的伙伴,讓他們盡一切努力使軍情研究處能夠順暢運轉,以便讓杰弗里斯充分發揮聰明才智。

麥克雷身材高大,體格結實,臉上掛著意味深長的笑容,眼里閃爍著光芒。他歪歪斜斜地戴著尖頂軍帽,顯露出幾分俏皮,好像是在向“海盜”的成員們致意(他喜歡稱呼軍情研究處為“海盜”)。他的胡子跟頭發一樣都是淺色的,修剪得像年輕的特里-托馬斯一樣。他待人坦誠,同時又不失詼諧幽默,就像是一個親切和藹的騙子。他在辦公室存了大量的威士忌和杜松子酒,還有更多的醒酒藥。

除了他之外,沒有人會承認自己以前從事的所有工作都不稱職。就在幾個月前,他接手了《園藝雜志》(Gardening Maga-zine)的編輯工作。他說:“沒有人比我更不懂園藝了。”但是這并不能阻止他給讀者們提意見。“我會一本正經地向讀者介紹朝鮮薊在9月栽種好,還是在3月栽種好。”?現在,他至少有了一份能夠完全勝任的工作,他唯一要栽種的就是大肆破壞的種子。

在軍情研究處工作沒幾天,麥克雷就發現杰弗里斯跟自己一樣,都對房車非常感興趣,這是受了塞西爾·克拉克的影響。英國參戰后不久,杰弗里斯就做出一個常人難以理解的舉動,他取消了在法納姆的房子的租約,全家搬進了一輛豪華房車,并把這輛房車停放在埃奇韋爾以北、埃爾斯特里附近的曠野中。

現在,麥克雷也加入了他的行列,把自己的新房車停到了杰弗里斯的房車旁邊。每天晚上,兩個人下班后都結伴開車回家,然后把杰弗里斯的亨伯汽車停到兩輛房車中間,起到一點隔斷的作用,以便他們多一些私人空間。這樣非同尋常的安排有一個很大的好處,那就是他們在討論那些迄今為止還沒有人想象得到的新型武器時可以一直商量到深夜。

麥克雷來到軍情研究處沒幾天,又有更多人加入進來,他招募了一個“招人喜歡的熱心腸小伙子”,名叫戈登·諾伍德,還招募了一個名叫比德古德的壞脾氣中士。格賓斯還沒有回來,麥克雷見到瓊·布賴特的時間比以往多了很多,瓊每天大量的工作時間都待在173號辦公室。“愿上帝保佑她,”麥克雷說,“她差不多就是總管家。”瓊控制著辦公室的經費,確保這4個男同事的物資供給,甚至還不辭辛苦地給辦公室鋪上了地毯。這可讓麥克雷深深迷上了瓊,他決心要邀請瓊去約會。大家都警告他說“瓊不是那種女孩兒”,況且麥克雷自己已經是有家室的人了,可是麥克雷就是聽不進去。在他的一再堅持下,瓊同意跟他共進午餐。不過,麥克雷發現同事們說得沒錯,瓊確實不是那種女孩。“那次約會純粹停留在精神層面。”?他后來不無遺憾地說道。

---11月10日下午,軍情研究處的5名成員正在努力工作,杰弗里斯的電話突然響了。來電者既沒有亮明身份,也沒有說明來電的原因。他只是命令杰弗里斯到白廳參加一場重要會面。在杰弗里斯的追問下,對方說要見他的是“一位海軍長官”。?杰弗里斯感到茫然和困惑,按照命令出席了會見,他做夢都沒有想到,電話里提到的那位海軍長官正是溫斯頓·丘吉爾。

英國宣戰當天,丘吉爾被任命為英國第一海軍大臣。20多年前,丘吉爾就曾擔任過這個職務,最終因為加利波利登陸的慘敗而黯然離職。此時,在完全不同的境況下,丘吉爾又一次擔任這一職務。丘吉爾后來這樣寫道:“我坐在以前的老椅子上,身后就是我在1911年修好的那個木質的地圖盒子,里面依舊裝著那張北海的海圖。”?

丘吉爾之前完全不知道米利斯·杰弗里斯從事的工作,也不知道他的團隊,甚至也沒有聽說過科林·格賓斯。不過,他對“骯臟戰爭”卻不陌生。20多年前擔任軍需大臣的時候,他就曾史無前例地對俄國北部地區的布爾什維克使用化學武器。他還曾支持對英屬印度西北邊境省的那些好戰的部族使用化學毒氣。當他的同僚對此提出質疑時,丘吉爾告訴他們,他“堅決贊成用毒氣對付那些未開化的部落”,并且對他們的“過分敏感”大加鞭撻。?作為第一海軍大臣,丘吉爾在戰爭開始后的幾個星期里,主要關心的是德國人正在部署的一種極具殺傷性的水雷。短短四個星期內,就有將近30艘船在英國沿海水域沉沒。丘吉爾對于艦船在泰晤士河口沉沒感到尤為惱火,“迫切地想要以牙還牙”。?他的報復設想是在萊茵河布滿潛水式水雷。丘吉爾后來寫道:“在我看來,既然德國人在英國港口無差別地擊沉船只,作為報復,我們也應該在萊茵河布下類似的水雷,殺傷力也許會更大。”?

但是有一個問題需要解決,當丘吉爾向軍隊高層詢問有沒有適合進行這種打擊的武器時,得到的卻是否定的答復:這樣的武器還不存在。

丘吉爾一直在打聽,他“不知道從什么地方聽說陸軍部有一個部門正在研究特殊武器”。?這就是米利斯·杰弗里斯在173號辦公室的團隊。現在,丘吉爾想在萊茵河開展一場大規模的布雷行動,他想知道杰弗里斯是否認為此類行動是可行的。

杰弗里斯在見到丘吉爾的震驚中緩過神來后對丘吉爾說,這樣的行動應該是可行的。他承諾在兩個星期內進行匯報,屆時將提供一種武器原型工作原理的草圖。

丘吉爾跟杰弗里斯一見面就感覺很親近,因為杰弗里斯的積極態度跟萊斯利·伯金領導下的軍需部職員形成了鮮明對比,丘吉爾覺得軍需部的人“遲鈍不堪,缺乏想象力”。?丘吉爾表示將全力支持杰弗里斯的工作,但是他強調這種支持是需要回報的。他想要得到實實在在、立竿見影的成果。

杰弗里斯很少有慌亂的時候。在英屬印度西北邊境省的經歷早就讓他明白,冷靜的頭腦是成功的關鍵。但是這次情況特殊,麥克雷發現杰弗里斯在跟丘吉爾見面回來后“精神非常亢奮”。在宣布這個重磅消息前,杰弗里斯把自己的團隊召集到自己所在的紳士俱樂部,“要先穩定一下軍心”。他們要協助他設計一個技術上非常復雜的水雷,而且只有兩個星期的時間。(根據丘吉爾的要求)這種水雷要能夠從飛機上空投,體積不能大于足球,而且要能夠在萊茵河水面下懸浮。最重要的是,這種“W炸彈”——這是丘吉爾給它取的名字(W代表水)——要能夠在被水流沖到荷蘭境內前自動引爆,以免誤炸友國船只。

杰弗里斯一直都是工作狂,他期望自己的團隊每天也能至少工作14個小時。他們經常累得筋疲力盡,腦子一片混亂,但是杰弗里斯還是要讓他們每天繼續工作到凌晨。麥克雷覺得他像一個暴君,盡管是一個讓他們尊敬的暴君。“如果他生活在羅馬時代,我敢肯定他會成為一個在奴隸劃槳的大船上,拿著鞭子的監工頭頭。”

杰弗里斯知道所有新式武器的關鍵部分都是引爆裝置。在找到更好的解決方案之前,他開玩笑說要在“W炸彈”上再次使用茴香糖。“因為我們承擔著工作的壓力,而且需要酒精的刺激才能堅持下來,”麥克雷寫道,“所以我在173號辦公室存了一大堆我可舒適(Alka Seltzer)胃藥。”?

他們把這些治療胃病的藥片跟彈簧撞針裝在一起測試,發現藥片的溶解速度非常均勻。最具挑戰性的問題就這樣被解決了。“W炸彈”成為首個既能炸沉艦船,又能緩解宿醉的作戰武器。

11月的第二個星期,丘吉爾給杰弗里斯施加了非常大的壓力。首先,在這種武器的設計草圖剛剛完成的時候,他就要求看到一個等比例的原型。另外,他還向內閣推銷他進攻萊茵河的方案。早在杰弗里斯的“W炸彈”還只是一個原型之前,丘吉爾就讓杰弗里斯在他海軍部辦公室的桌子上一個特制的玻璃水箱里進行演示。丘吉爾對演示的效果非常滿意,命令杰弗里斯“立刻投入生產”。

在跟丘吉爾初次見面后沒幾個星期,杰弗里斯就被吸納進丘吉爾身邊的核心圈子里,取得了特殊的地位。杰弗里斯經常參加丘吉爾的“午夜愚人派對”,也就是由高級將領和內閣大臣參加的深夜秘密會議。丘吉爾在從引爆裝置到“骯臟戰爭”等各種問題上都征求杰弗里斯的意見,丘吉爾覺得他“像是一個會變帽子戲法的巫師,可以很快從一頂帽子里拿出新式武器”。

斯圖亞特·麥克雷經常作為杰弗里斯的助理參加“午夜愚人派對”。值得一提的是,他有一次不小心把“W炸彈”的原型摔到了地上,原型摔得粉碎,天線、鋼桿和彈簧撒了一地。丘吉爾大發雷霆,“并且吼了一些話,其中包括‘簡直太無能了’這樣的詞”。

杰弗里斯反復提醒不要操之過急,他告訴丘吉爾,“W炸彈”還遠不能投入使用。但是丘吉爾一句也聽不進去。“問題在于,丘吉爾天生就是一個愛出風頭的人,”麥克雷寫道,“‘W炸彈’就是他喜歡炫耀的那種東西。”

不久,丘吉爾決定帶著自己的好東西出去炫弄一下,他要前往巴黎向法國人推銷自己的“皇家海軍行動”。他堅持要帶上杰弗里斯和麥克雷一起去,還要帶上他們還沒有完全研發成功的“W炸彈”。麥克雷擔心他們很快就會失寵。“我可以想到,沒有什么比這更能毀掉一份美好的友誼了。”?

丘吉爾出行不喜歡帶太多人,這次去巴黎也不例外。他的隨行團隊包括林德曼教授(他的老朋友,同時也是他的科學顧問)、他的保鏢霍普金斯先生,另外還有其他幾個人。

與丘吉爾同行就好像跟一個慈祥的單身漢同行一樣,至少麥克雷是這么覺得的。丘吉爾渴求知識,但也嗜酒如命。至于誰來為他的酒買單也一目了然。作為隨行團隊中級別最低的人,麥克雷成為他們中的一名“榮譽成員”,這意味著他“要為他們買酒,每次大概會花掉八個便士”。

當這個小團隊在緊張地橫越了英吉利海峽,抵達加來后(其間沒少喝紅杜松子酒),他們搭乘了一輛私營的夜間火車前往巴黎。麥克雷跑到車上的酒吧柜臺,想最后再喝上一杯,卻碰到了丘吉爾。酒過三巡,(多少有點緊張的)麥克雷說起了一樁趣事,他曾寫過一篇文章,討論丘吉爾對帽子的嗜好。丘吉爾開懷大笑,又點了幾杯白蘭地,但他剛想遞給麥克雷一支雪茄,卻注意到麥克雷的肩章上只有三顆星。“他馬上改了主意”,覺得“不應該在一個小小的上尉身上浪費一支上好的雪茄”。

一到巴黎,他們就被帶到克里雍酒店,以便為次日上午的“W炸彈”演示做準備。丘吉爾那天晚上睡了不到兩個小時,喝了大量的干邑白蘭地,但是興致依然很高。“W炸彈”的演示將在凡爾賽宮舉行,參加的都是高級將領。丘吉爾堅持要“操著一口小學生的法語”親自演示。

丘吉爾模仿著正宗的法語小舌音,激動地介紹著杰弗里斯研發的這種神奇的武器,他對聽眾們說,這種炸彈是史上最具惡作劇意味的武器。它可以以待發狀態順流而下,在水面下幾英寸的位置懸浮數天。等這枚炸彈與自己的終結者,比方說一艘德國軍艦相撞就會發生劇烈爆炸。“砰的一聲,”他喊道,“一切都結束了!”?

這場演示讓人眼前一亮,給在場的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連最嚴肅的法國將軍們也禁不住叫好。但是“皇家海軍行動”的最大障礙來自法國政府。法國總理愛德華·達拉第反對在萊茵河投放10 000枚杰弗里斯研發的“W炸彈”,他擔心這樣做會激怒希勒特,導致他對巴黎發動報復性的空襲。

丘吉爾對于這種失敗主義態度深表失望,對法國人大加嘲諷。“看來,這些善良、體面、文明的人在被打死之前是不會主動出擊的。”他警告達拉第,按規則辦事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希特勒正在準備“一臺龐大的戰爭機器,這臺機器正在向前推進,準備碾碎我們”。?可是看起來法國人卻準備束手待斃。

直到1940年5月,法國才同意執行“皇家海軍行動”,但為時已晚。希特勒的裝甲部隊已經深入法國了。丘吉爾得到消息,杰弗里斯的“W炸彈”表現完美,這更加堅定了他的信念。投入萊茵河的約1700枚炸彈短時間造成了嚴重破壞,多艘艦船和多架橋梁被炸毀。

“卡爾斯魯厄和美因茨之間的河道交通幾乎全部中斷了,卡爾斯魯厄河壩和一些浮橋嚴重受損。”但是就連丘吉爾也不得不承認,造成的破壞太小,而且來得太晚了。“這種武器的成功被一系列洪水般的災難事件淹沒了。”?

但是米利斯·杰弗里斯設計的這個武器帶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軍情研究處的小團隊“引起了即將成為這片土地上最有權勢之人的關注”。丘吉爾已經把目光投向未來,他充分意識到杰弗里斯工作的潛在價值。他現在誓要保護杰弗里斯不受其他大臣、將領和政府官員的干擾。麥克雷覺得這是一個轉折點。“他將拯救我們,保證我們這個部門不被撤銷或者吞并。”?

丘吉爾要做的還不止這些。“皇家海軍行動”開始后沒幾個星期,他就給自己的首席軍事顧問綽號“哈巴狗”的黑斯廷斯·伊斯梅將軍發了一份備忘錄。“告訴我杰弗里斯少校的情況,”他在備忘錄里說,“他屬于哪個部門?領導是誰?我覺得他是一個非常強悍且能干的軍官,應該被提拔到更高的職位。他完全應該被擢升為陸軍中校,因為這可以給予他更大的權威。”他接著說,杰弗里斯是個“杰出的軍官”,有著“充滿創意的天才頭腦”。?他不能容忍這樣的軍官受到陸軍部和軍需部的重重束縛。

如果他們無法在白廳的條條框框里開展工作,那么他們可以直接為丘吉爾工作。

The king’s speech is cited in Historic Royal Speeches and Writings (online): www.royal.gov.uk/pdf/georgevi.pdf

Ann Hagan interview with John Clarke for Bedford Museum.

Astley, Inner Circle, p.39.

Macrae, Toyshop, p.27.

Astley, Inner Circle, p.40.

Ibid.

Sweet-Escott, Baker Street Irregular, p.17.

Astley, Inner Circle, p.40.

Macrae, Toyshop, pp.17, 178, 18, 26.

Ibid., Topshop, p.59.

?A.J.P. Taylor, English History, Clarendon Press, 1965, p.444.

?Macrae, Toyshop, p.61.

?Late 1930s advert cited on http://www.gracesguide.co.uk/Boon_and_Porter

?Macrae, Toyshop, pp.29, 23.

?Ibid., p.11.

?Sweet-Escott, Baker Street Irregular, p.31.

?Macrae, Toyshop, pp.21, 178, 22.

?Ibid., p.20.

?Ibid., p.25.

?Ibid., p.31.

?Winston Churchill, The Second World War, Cassell, 1948-1954 (6 vols.), vol. 2, p.321.

?NA: WO32/5184 and WO32/5185.

?Macrae, Toyshop, p.32.

?Churchill, Second World War, vol. 1, p.456.

?Macrae, Toyshop, p.31.

?Hastings Ismay, The Memoirs of General the Lord Ismay, Heinemann, 1960, p.172.

?Macrae, Toyshop, pp.31, 33, 35.

?Ibid., p.45.

?Ibid., p.35.

?Churchill, Second World War, vol. 1, p.574.

?Churchill, Second World War, vol. 2, p.36.

?Macrae, Toyshop, p.51.

?Churchill, Second World War, vol. 2, p.5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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